好在这时车窗外的人终于看清车里的情况,站直身一本正经地敲敲车窗。看到车里难舍难分的身影火速分开,车窗缓缓下降,年轻的交警清清嗓子,努力维持严肃的公仆形象:“那什么,年轻人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要内敛,赶紧开走,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的吗?”

骆丞画将云暖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认真地道:“很抱歉,警官。我女朋友忽然胃疼,所以我临时帮她止疼,下次一定注意。”

年轻的交警被秀了一脸恩爱,还没从被虐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黑色的车子越过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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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算起来,这还是骆丞画第一次以“女朋友”称呼云暖。

云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骆丞画第一次以“女朋友”称呼人。

因为这个称呼,云暖一整晚魂不守舍。在她以为骆丞画喜欢她时,骆丞画只把她当同事;后来她放弃,骆丞画又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追她。

她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对这个人抱有希望,骆丞画的性格不适合她,他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接受与拒绝教人无从分辨,两个人在一起若只能靠猜猜猜,那么终有一天会因为安全感的缺失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

可这个人忽然间福至心灵似的,不管好的坏的、对的错的,竟然慢慢地什么都愿意跟她说,愿意那样直白的、直接的、面对面的、绝不至于产生任何歧义与误会的,把一切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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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汐问云暖:“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想到这个云暖就头疼。骆丞画是明言拒绝过宝仪的,可宝仪不仅没有死心,还找来外婆当帮手。她们毕竟是姐妹,即使宝仪那样误会她,她也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让姐妹间产生心结,更不想外婆受刺激。

苏汐虽不知宝仪对她与张皓轩之事的看法,却也猜到云暖的难处,不免心存愧疚:“对不起,囡囡,因为我的事,你一定很为难吧。”

云暖抬眼看她,摇头。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觉得她是因为我才和张皓轩分手,所以对她的幸福负有责任,可是囡囡…”

云暖打断她:“我没有这样想,小汐,我从来不觉得我对别人的幸福负有责任,我只想对自己的人生和幸福负责任。”看到苏汐神色一黯,云暖拍拍她肩膀,安慰,“你也是,小汐,你也要努力幸福,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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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节那天,云妈妈率领全家到S市。这还是云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陪爷爷奶奶过正节。以往逢年过节,都是外婆优先。

爷爷奶奶别提有多开心了,云爸爸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收过。叔叔一家下午赶过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其乐融融。

爷爷由两个儿子作陪,小酌了几杯,得知云暖报考了驾照,酒兴上来便说要送云暖一辆车。云暖的堂弟今年毕业,毕业礼物是一辆车,于是叔叔一家三口三辆车,云暖一家三口一辆车都没有。

爷爷这招有扶贫的倾向。

叔叔热情附议,直说车子的钱由他出。他总想找机会好好补偿哥哥,这次总算逮着机会了。

云暖赶紧推辞,云爸爸也连说不必。云暖家条件虽不如叔叔家,但尚不至于买不起车,只是三个人谁都没驾照,有车也没人开。自从云暖拖拖拉拉地开始学车,家里已经把购车提上议程,就等她拿到驾照了。

看到盛情的爷爷和叔叔,云妈妈极轻极轻地叹口气,借口去切水果,起身离席。

云暖跟着云妈妈一道回到客厅。云妈妈一边切水果,一边道:“这些年家里攒了点钱,我们原本是留着补贴你结婚买房的,谁知你一声不吭买了房,我和你爸商量过,我们以后都有退休工资,不担心养老问题,我们的钱都是留给你的,你年前把驾照拿了,过年我们买辆车,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不必想着去揩别人的油,或受别人的恩惠。”

云暖知道老妈肯定是想到了外婆,心里难过。

父爱母爱都是伟大无私的,但伟大无私不意味着绝对公平。云妈妈除了在婚事上自作主张了一回,平时对外婆一直很孝顺,逢年过节相陪不说,什么换季清洗、年底扫尘都是一手包办。只要她在外婆家,外婆从来不动手,每年给外婆的生活费和养老金也不比阿姨少,可饶是如此,外婆心里依然只记挂阿姨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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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后,云暖只要不加班,就会去学车。云暖学车时,教练基本不在场,教练说有你男朋友在一旁监督就够了,他做了十几年的教练,不想改行当电灯泡。

骆丞画全程陪同学车,风雨无阻。

他站在场地边,用比军训军官更严肃的表情、以比军训军官更严格的要求,和比军训军官更严厉的态度对云暖倒桩的动作指手划脚。好几次教练偷偷跑来对云暖表达他的同情之情:“这人确实是你的男朋友?怎么看着跟电视里凶狠恶毒的后爹继父越来越神似了?”

云暖转而冲骆丞画发火:“学个车而已,又不是造嫦娥二号,你干嘛鸡蛋里挑骨头?”

骆丞画跟着生气:“嫦娥二号炸的是外星人,烧的是国家的钱,你开车有这待遇?”

“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你别来了!”

骆丞画才不管,第二天照样来接云暖学车。云暖不理他,不肯坐他的车,他就索性在练车场候着云暖,任云暖怎么赶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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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上班,晚上学车的日子很辛苦。尤其倒桩需要把头伸到窗外往后看,方向盘又重得跟推磨似的,有次云暖坐在骆丞画的车里,居然累得睡着了,到家都不知道。骆丞画抱她下来,她还迷迷糊糊的往他怀里钻,云妈妈开门看到这亲密的一幕,恨不能把骆丞画留下来塞女儿房里生米煮成熟饭。

第二天恰是周末,云暖睡了个懒觉起床,就听云妈妈眉飞色舞的跟她形容昨晚看到的情景。

“我从没看到小画这么温柔过,他一定很喜欢你。”

云暖扶额。

“别不好意思,昨晚他放你下来,你还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松手呢。”

云妈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云暖真是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我叫小画中午过来吃饭,你下午别去学车了,和他出去走走逛逛。学车固然重要,陪男朋友更重要,虽说你们打小认识,但谈恋爱就该有个谈恋爱的样子。”

“你干嘛又叫他来家里吃饭?”

“你这孩子,他这段时间陪你学车这么辛苦,就算天天来家里吃饭都是应该的。”

“我不会是想借机弥补没有儿子的缺憾吧?”

“什么没有儿子,女婿不就是我儿子!”

云暖彻底败给老妈,深感两代人的代沟真是太大了。

第六十章

云暖一连躲了骆丞画几天,有时看到他的车停在她公司楼下,都假装视而不见。这天云暖下班,除了看到骆丞画的车,竟然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仍是没搭理骆丞画,悄悄走到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用力拍他肩膀:“喂!”

何哲猛地回头,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低头。云暖眼疾手快,伸手扯住他的耳朵,逼着他转过身来。何哲捂住耳朵,“哎哟哎哟”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挣脱云暖的魔掌,无比委屈地揉他惨遭蹂/躏的耳朵。

云暖瞪大眼看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戳戳他的脸:“怎么挂彩了?你和人打架了?”

何哲呲牙咝了口气,躲开她的手,用拇指指腹抹了把嘴角的伤口,看似满不在乎,眼神却是再认真不过:“囡囡,我有话对你说。”

云暖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说。”

何哲直接握住她的手:“囡囡,我喜欢你。”

云暖一愣,回过神来就扑上去打人。真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活该被揍!

何哲边躲边讨饶:“嗳嗳嗳,别打了别打了,疼!”

云暖也不是真想打人,就是一时怒极攻心,加上以前和何哲一直是这样闹来闹去的,所以没什么顾忌。打了几下她见好就收,何哲一边揉肩膀一边吐槽:“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和那个宁非一样爱打架?”

“什么宁非?”

“这么快就想不起你前男友的名字了?”

云暖气血上涌,抬脚狠踹何哲。何哲抱着膝盖原地跳圈:“错了错了,你比他暴力多了!”

何哲是怎么和宁非掐上的,这事看起来三言两语的说不清。况且何哲这副样子虽无大碍,毕竟不太好看,云暖也没心情带他溜多远,就近找个处安静的地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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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不远不近地跟着云暖和何哲,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坐下。他觉得自己跟中了邪似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走人,可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宁愿尴尬又难堪地一个人坐在那里,时不时接受云暖的目光礼。

说来也是巧,宁非跟云暖分手没几天,就撞见何哲和苏汐在一起。他一直以为云暖是因为何哲才跟他分手,这下子撞见渣男劈腿,他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冲上去朝何哲的脸上就是一拳。

何哲一时不备被揍,回过神来自然不肯吃亏,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厅广众之下扭打起来。在苏汐的尖叫声中,两人很快被旁人拉开,除了脸上挂了点儿彩,其他倒没大碍。

云暖瞪着何哲,真要被这两个活宝气笑了。她都不知道宁非误会至此,竟然把他们分手的原因归咎在何哲身上。云暖有点想打电话问问宁非,难道上次他说的“是因为那个人吗”指的是何哲?这是哪年哪月的事啊?难道他不是因为看穿她和骆丞画的关系有才此一问?

云暖忽然很想跟何哲说说她和骆丞画的事,听听何哲是个什么看法。或许不一定是何哲,随便哪个人都好,只要有个人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告诉她这件事到底谁错得更多些。可最终她没有勇气跟任何人说。

与宁非的这场误会,何哲也觉得很神奇。事实上他和宁非都没有正式见过面,想来想去应该是他和云暖在一起的时候,被宁非暗中撞见并因此误会。两人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说着笑着气氛轻松下来,云暖打趣道:“和苏汐重新在一起的感觉如何?”

何哲脸上嬉笑的表情缓缓消褪,眼神复杂难懂。云暖猛然想起乍见时他的那句“我喜欢你”,连忙心惊肉跳的抢白:“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应该彼此好好珍惜。”

何哲深深地看她一眼,垂眸笑笑,不置可否。

气氛不知不觉沉闷起来,云暖没来由地感到厌烦。也许是她管得太多,自己的感情还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去给何哲和苏汐的感情出谋划策?她戳着跟前的甜品,半晌后叹口气,认真地道:“阿哲,不管以后你和小汐怎么样,总之你不能拿我来当挡箭牌。”

“我没有拿你当挡箭牌。囡囡,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哲,我不想因为你,和苏汐连朋友也没得做。”

“但我说的是实话,囡囡,重新在一起,什么感觉都不一样了,我不想骗她,更不想骗我自己。”

破镜难再圆吗?云暖想起她和骆丞画自重逢后的这一路,不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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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隔着两张桌子,远远地看着云暖的一颦一笑。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骆丞画认得。当年他刚出医院就赶去学校报道,等到十一放假回来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却看到云暖和这个人嘻嘻哈哈地坐在小区门口吃砂锅。明明一人一个砂锅,两人却笑着互换对方喜欢的东西,一点儿不避嫌什么口水与间接接吻。

就和此刻一样,哪怕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仅仅从他们的神态与肢体语言,就看得出他们很熟黏。这种熟黏远在朋友线以上,他当时只觉得左耳发烫、浑身发冷,唯一的感觉就是心灰意冷。

而此刻,他很冷静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骆丞画起身,微微笑着走到云暖那桌跟前,发现保持风度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不介意一起吧?”

云暖和何哲双双抬头看他,骆丞画伸手向何哲:“你一定就是小暖常提起的何哲吧?你好,我是骆丞画。”

云暖看着两人客套的握手,又看着骆丞画在她身边坐下,明知故问:“骆总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

骆丞画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就势装傻:“是啊,这么巧就看到你了。”

云暖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回桌上:“呵呵,可惜不太巧,我们吃完刚好要走。”

她说着招手示意服务员买单。

骆丞画抢在何哲前面掏钱包,不仅没生气,反而挺高兴:“那正好,我送你回家。”

何哲就算眼瞎,也能听出两人的不对劲来。而且他们言语间的肢体神态,是唯有彼此放下矜持与戒备、有过肌肤之亲后才会有的亲密与亲昵,那样自然而然,又毫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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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哲一告辞,云暖就肆无忌惮地挖苦骆丞画:“请问骆总,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何哲了?”

骆丞画酸溜溜的:“现在。”

云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都没想过他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那你是想听我说下去,还是想我闭嘴?”

骆丞画居然很配合地作认真思考状,然后郑重其事地回答:“我又想听你说下去,又想你闭嘴。”

云暖愣了愣,脸一下子不争气地红了。

骆丞画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是我们中间空缺的那十二年,宝宝,我想知道那十二年里的你的故事,又不敢知道,因为我会妒嫉,我会难过,我会后悔。”

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会吃醋,云暖发现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也哑口无言了。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道:“我跟他没什么…我跟你也没什么…”

不是她矫情,也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而是经过宁非之事后,她不想急吼吼地开始新的恋情。

她不惧怕单身,她想更慎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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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仪最近总是见不到骆丞画。她听说前段时间骆丞画在外市忙一个大项目,几乎不怎么回来,好不容易项目结束了,又对她的约见诸多推辞,最近更是连电话也鲜少接听。

“姐,等下丞画哥来了,你就找借口走人。”

云暖心头一跳,宝仪约她吃饭,没有提及还有别人,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只有她们两人。毕竟和骆丞画关系不一样,云暖不想尴尬,刚想走人,就被宝仪拦住:“等丞画哥来了你再走啊,不然丞画哥还以为我骗他呢!姐,你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我吧?”

懂得借她的名义把骆丞画约出来,云暖不相信宝仪会不知道她和骆丞画的事。然而没等她想出更好的理由,身后一道视线逼近,她扭头看去,听到宝仪的声音兴奋的响起:“丞画哥,这里,这里。”

目光相触,云暖不仅没心虚,反而生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她看也不看骆丞画,拎包走人:“想起来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宝仪挪出身边的位置,感激地朝她眨眨眼。谁知骆丞画挡在云暖跟前,放下他从进门就接听着的电话,看向宝仪道:“我也有事急需回去处理,改天再约。”然后他别过脸问云暖,“你去哪里?我送你。”

云暖退开一步:“不用,不顺路。”

骆丞画笑:“你知道我要去哪?”然后他礼貌地跟宝仪告别,用力攥紧云暖的手,强势地拉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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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外面,云暖就奋力甩开手。刚好前面有辆空出租车,她车门都开了,最后还是被骆丞画拦下。她气得踩了骆丞画一脚:“放开我!”

骆丞画把云暖拖到停车场,塞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想吃什么?”

云暖只觉得心里的郁闷烦躁一股股地往喉咙口冒,说话都像带了刺:“呵呵,看到你就什么都不想吃了。”

刺一句不解气,她又追一句:“你不是说私下从不和宝仪见面吗?怎么她一个电话,你就屁颠颠过来了?”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骆丞画也来气了:“我过来是因为你!”

他接到宝仪电话,说云暖约他们吃饭,他还以为云暖是要公开他们的关系了,谁知她竟然还存着撮合宝仪和他的心!

骆丞画不想则已,一想真是牙都要咬碎了。

云暖冷笑:“因为我?呵呵,我何德何能。”

这话听着都刻薄,骆丞画气得一脚踩下刹车。云暖猛地往前冲,又被安全带生生勒住,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混蛋,这是市区,想死找别人,别拉我垫背!”

骆丞画冷哼:“别人我不要。”

然后他重新启动车子,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云暖气得都不想说话了:“骆丞画你监督我学车严得跟个变态似的,自己的驾照是买的吧?”

随意刹车随意停车,上回被警察教育还嫌不够丢脸?

骆丞画当着云暖的面解开手机锁,然后把手机扔到云暖怀里,坦然道:“宝仪的短信我没删,你自己看。”

理智告诉云暖别看,这事一没立场二掉身份,可手指像是有自我意识,已经快速点开了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