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时光的印记

作者:含胭

丢下(上)

1992年11月3日,星期二,天气晴。

那天早上,路云帆很早就起了床,他乖乖地穿起自己漂亮的新运动服、新球鞋,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觉得相当满意。

这一天,他要参加校运动会的跑步比赛。

路云帆7周岁4个月零6天大,在曙光小学二年级(7)班里,是年纪最小的孩子,但是他脾气却最大。

他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全家人都把他宠上了天,偏偏他又长得漂亮,头脑聪明嘴巴甜,哪怕是做了错事,大人们也不舍得批评他。

所以,渐渐地,他变成了一个小霸王。

二年级的小同学参加校运动会,有一个传统项目,是50米往返接力跑,每个班需要10个男同学和10个女同学参加。

路云帆年纪小,个子也小,按理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但是他在班主任那里抹了好几回眼泪,班主任终于同意将另一个小个子男生换下来,由他顶上。

路云帆很得意。

另外那个男同学已经训练了很久,但是老师的吩咐不敢不听,心里不禁憋了气。

参加比赛的20个同学会在老师的带领下进行训练,路云帆跑步并不快,他实在是太小了,有时候交接棒都搞不清楚。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孩子,他的爸爸为学校赞助了很多钱,他自己成绩又好,长得又可爱,还从小就没了亲生母亲,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可是,班里的同学们却不这么认为,大家都觉得,路云帆会在比赛中拖二(7)班的后腿。

运动会开始以后,路云帆坐在看台上,兴高采烈地观看高年级同学的比赛,对于自己马上要参加的赛跑,他充满期待。

广播里响起了叫二年级参加折返跑的同学到场地边做准备的通知,路云帆跟着班里同学一起,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往台阶下走。

被他顶替了的男生斜地里伸出一条腿,路云帆被他一绊,直接摔了一跤。

他的右腿膝盖磕在了台阶边上,火辣辣地疼。

他站起来,没吭声,看了一眼那个同学,就强装镇定地走下了看台。

他的膝盖很疼,疼得他想哭,他悄悄走去了运动场边上的洗手间,一离开班里同学的视线,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到了那排露天洗脸池前,路云帆卷起自己的裤腿,看到小膝盖已经破皮流了血,他更委屈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想要拿水冲一下膝盖,无奈个子太小,他只能勉强够到龙头,洗手可以,接水洗膝盖就很勉强。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身边出现了一个女生。

她惊讶地说:“呀,你脚流血了啊!”

路云帆抬头看她,她穿着一件柠檬黄色的长袖T恤,下穿黑色运动长裤,扎着一个细细的马尾辫,头发有些枯黄。

她个子不高,皮肤很黑,小小的瓜子脸,眼睛细细长长,长着一口杂乱的牙。

她蹲下来,看路云帆的伤口,说:“拿水冲一下吧。”

“我够不到。”看到有人关心自己,路云帆更觉得委屈,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女生抬头看看他,站起身说:“我帮你爬上去吧,你坐在池子上面冲。”

路云帆点点头,他脱了鞋子、袜子,女生抱着他的腰,他双手紧紧扒着洗手池边,左脚一钩,就爬上了池子。

他坐在池子边,仔仔细细地冲洗伤口。

女生站在池边,接着水帮他一起洗,她的手接触到路云帆膝上的伤,他觉得很疼,但心里却觉得暖暖的。他悄悄抬起眼睛看她,女生浑然未觉,路云帆却没来由地脸红了。

还没有一个女生,碰过他的腿。

女生探着头看路云帆的膝盖,血污洗掉以后,能看到一个破损的伤口,面积不大,但挺深。她说:“你得涂药水,还得贴创口贴,等下我带你去校医那儿吧。”

“好!”路云帆重重点头。

女生冲他笑笑,说:“你先自己洗洗,我去上个厕所,待会儿我帮你下来。”

“好!”路云帆眨着漂亮的黑眼睛,看着她走进了女厕所。

两分钟以后,她走了出来,见到迎面走来的另一个女生,两个人手牵手地就走去了赛场。

路云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叫道:“喂!喂!!你别走啊!!”

体育场里正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立刻淹没了他小小的声音。

路云帆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

洗脸池子还挺高,路云帆决定自己跳下来。换做平时,肯定是不会有事的,可是现在,他的膝盖受了伤,双脚落地的时候,他的右腿一软,整个人就栽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发现刚才都是白洗了,腿上、裤子上都是泥沙不说,连他的右脚踝,都扭伤了。

比赛时,路云帆真的想好好表现。

但是接到接力棒冲出去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没跑几步,他的腿就跟不上上身的幅度,整个人一下子跌了个狗啃泥,连手里的接力棒都甩了出去。

愣了一会儿,他咬咬牙又爬了起来,捡起了跌落的棒,又跑了起来,可是他的腿实在是太疼,没几步路,他又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脸颊都蹭了一层灰。

他委屈极了,难堪极了,无地自容极了,偏偏右腿还钻心地疼,他趴在地上,仰起小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有老师赶紧冲进场地,把他抱了出来。在那一瞬间,透过朦胧的泪眼,路云帆见到了场地边那个柠檬黄的身影,她抱着手臂,正笑得前俯后合。

路云帆想挣脱老师的怀抱,冲过去找她,可是,换来的只是几下徒劳的小扭动,他终于扯开嗓门,嚎啕大哭。

路云帆在场边被校医处理伤口时,四年级女子400米比赛开始了,他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小小的柠檬黄身影,第三个冲过了终点线。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遥远的背影,下一秒,就被老师抱去了医院。

运动会以后,路云帆在班里很抬不起头来。

因为他的原因,二(7)班得了年级倒数第一,班主任不以为意,同学们却是对他很不满。

路云帆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他早就忘了是谁害他绊跤摔伤,他只记得,那个黑皮肤细眼睛的女生,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他讨厌她,他恨死她了!

路云帆想在学校里把她找出来,可是一直到来年的5月,都没有结果。

1993年5月22日,江蓓的侄女江妍儿过10岁生日,江蓓带着路云帆一起去参加。

江妍儿的同学都比他大,他们都不屑与他玩,路云帆一个人很无所事事,他想溜上二楼,去偷点菜吃。

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发现餐厅里居然已经有人了。

那是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正跪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看墙上的照片。

路云帆想吓她一跳,扯着嗓子叫道:“你干什么的!!要偷东西啊!!”

那个女生吓了一跳,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椅子,然后她转过头来,路云帆就看到了她的脸。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牙关紧咬,他指着她叫道:“你给我下来!你这个坏蛋!”

由此,开始了漫长的纠缠。

丢下(下)

2012年11月3日,星期六,天气晴。

路云帆和安宏窝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

路云帆说:“今天多做几个菜,要庆祝一下。”

安宏疑惑,问:“为什么呀?”

他看着她,说:“今天是我们认识20周年纪念日。”

安宏“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你乱讲,我们明明是我10岁生日那天认识的,5月22号,在江妍儿家里。”

路云帆摇头,说:“不是,是1992年的今天。”

安宏不明白。

路云帆就把那天发生的事,细细地讲给她听。

听完之后,安宏摇头,说:“不可能!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啊!”

“我不会那么恶劣,把你一个人留在池子那里。”

“你真的就是走了,把我给忘了。”

安宏嘴角抽搐地看着他,问:“路云帆,你是变态吗?7岁时的事你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和你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我智商起码150!”他得意地笑,又说,“我清楚地记得你当时的样子,扎个小辫子,穿得像个香蕉。”

“…”

“本来,我还留着证据的。”

“什么证据?”

路云帆垂下眼睛,笑笑,说:“我的右膝盖上,本来是有个疤的,我一直想和你说来着,总是找不着机会。后来…连右腿都没了,证据也就没了。”

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裤腿。

安宏难受了,她靠着路云帆的肩,伸手搂住他的腰,说:“对不起,我那时候就不应该把你丢下的。”

“你知道就好。”他伸长手臂揽过她的肩。

“以后不会了。”

“恩。”

“哎呦!!”

“怎么了??”路云帆紧张起来。

“路好踢我了!替他爸报仇呢。”

安宏和路云帆相视而笑,她拉过路云帆的手,摸上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轻轻地说:“从今往后,咱们三个,谁都不会再丢下谁了。”

“一定。”路云帆悠悠地笑了起来。

他爱她,已经20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希望看了能觉得很窝心!(忽视掉正文里纠结的两只吧!)

元宵灯会(上)

2000年2月19日,星期六,天气晴。

这天是元宵节。

大人们早已经开始上班,学生们都还在放寒假。

街上依旧有新年的味道,商家店铺门口的新春装饰都未去除,天气还是很冷,傍晚时分,路人行色匆匆,都赶回家吃团圆饭。

过了这一天,春节才算完。

安宏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她坐在写字台前发着呆,外婆在客厅里喊她:“小囡,吃饭了。”

安宏走出房间,看着外婆精心准备的三菜一汤,都是她喜欢的菜,可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草草地扒掉一碗饭,等外婆吃完,安宏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

正擦着灶台,家里的电话响了。

外婆接起电话,在客厅喊:“小囡,你的电话。”

安宏擦干双手走出来,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安安,一起去看灯会吧。”

是路云帆。

“不去。”安宏没心情。

“干吗不去啊,今天红太阳广场的灯会很盛大的,我前几天就看到他们在布置了,一起去看吧。”

他说着话,背景声听起来像是在街上。

安宏不禁问他:“你在哪儿呢?”

“在你们家小区外面的公用电话亭,嘿嘿。”

路云帆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不停跳着脚,这几天挺冷,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围围巾戴手套了,这时候冻得缩着脖子搓着手,嘴里呵出阵阵白气。

“…”安宏想了想,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吧,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噢,你记得多穿点衣服啊,外面冷得很。”

挂下电话,路云帆走出电话亭,望着小区里那幢熟悉的居民楼,三楼那一间房子亮着灯,他弯起嘴角,知道那个女孩儿在里面,温暖就从心里冒了出来。

安宏下楼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路云帆冻得跳来跳去,不禁抱怨道:“你怎么那么慢啊!”

安宏提着垃圾袋丢进垃圾箱,看看他,说:“我在收拾厨房呢。”

“哦…”他立刻又开心起来,问,“骑车去,还是坐公车?”

“骑车太冷了吧。”安宏穿着深绿色花纹的厚棉衣,脖子上围着手织围巾。

“我带你吧,没多少路。”路云帆笑着看她。

安宏有点防备地看着他,路云帆突然打了个喷嚏,说:“哎,你爽快点啊,我都在这儿等很久了,车钥匙带了么?”

安安想了想,终于摸摸口袋,掏出自行车钥匙交给他,然后带他去了楼底下的自行车库。

路云帆推出自行车,坐上坐凳,冲着安宏,用下巴朝车后座点点,说:“上车。”

安宏默默地斜着身子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