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茜撸袖子想干架,却被南桥拉住了。

“走吧,我们走。”她拽着沈茜的衣袖往外拉,“不要争了,没有意思。”

沈茜一边被她拉着往外走,一边争辩:“不是,这人也太可恨了,不教训教训——”

“你打不过他。”

“哎哎!你看不起我?”

“……他比你高了一个头还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个头!”

……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冲突。

再见到靳远已是几周后的事了,南桥和沈茜放学以后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后分别。

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巷子,南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忽然听见前面有不小的动静。

八九个人围着一个人,带着脏话骂骂咧咧的,个个撸着袖子……要打架的征兆。

她听见有人笑着说:“还挺硬气嘛,这种情况还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们把你打得今后再也唱不出歌来?哎,还是把你那手给挑了吧,弹不出吉他的人还搞什么音乐啊?”

哄笑声不绝于耳。

一片嘈杂中,人群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漠然地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尽说些屁话浪费时间。”

那群人被激怒了,立马开始动手。

南桥本来是转身想跑的,这样的场景不是她有胆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准则。

可她跑了没几步,又顿住了脚。

她认出来了,那个直挺挺的身姿,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邻居闲谈时说起的那些事,父母不要他了,他四处厮混打工,想要攒钱给阿婆治病……

其实恨不起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叫起来:“警察来了!快跑啊,警察来了!”

那群人呼啦啦一下像是受惊的鸟,转身四散开来。

南桥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却被一个追上来的人抓住马尾往旁边的墙上耸去。

那人骂道:“是你他妈报的警?”

南桥答不出话来,因为墙上有凹凸不平的砖块,她的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轮廓慢慢地淌了下来。

剧痛难当,但她怕的却不是痛。

伸手惊慌失措地一摸,她看见了暗红色的血液,心乱如麻。

会留疤。

会长成难看的印记。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桥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边。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南桥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他的样子比她狼狈了不知多少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青了一块,下巴也有点肿。

看见南桥流血了,他有点无措地蹲下来,想找点什么替她止血。

实在没带纸巾在身上,他有点尴尬,想学电视里演的那样撕下一块衣角替她包一包,结果……可能是衣服质量太好了,撕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结果更尴尬。

南桥破涕为笑,摆摆手,从书包里拿出红领巾,往额头上轻轻地碰。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抬头再看靳远,他的表情比她还扭曲。

实在是很想笑。

靳远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南桥想到会长疤这件事心里就难受,摇摇头,把红领巾收了起来。

“这下才真是鲜血染红的了。”她自嘲地说。

“起来吧,别坐地上。”靳远把手伸给她。

南桥抬头看,那双修长的手长了很多茧,厚厚的,也许是做了太多家务,也许是弹吉他所致。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却充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岁月感。

她握住了那只手,稳稳地站起身来。

靳远一声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间或问一两句:“他们干什么找你麻烦?”

“搞音乐,争场子。”

“这么小年纪不读书,你觉得搞音乐有前途吗?”

“那你觉得,读书有前途?”

“有。”

“对我来说没有。”

……

那一天,虽然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话,但南桥其实很煎熬。

她小的时候曾经狠狠摔过一跤,大腿上摔破了,留了疤,后来长成了难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额头上的这道伤口最后会变成什么。

可是靳远总是忧心忡忡地侧过头来看着她的伤口,一脸愧疚,却又说不出口道歉的话。

她忽然又闭口不言,不愿再提起这事。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南桥笑了:“举手之劳。”

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那个,还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转过身来,却见少年红了脸,盯着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她停顿了片刻,这才明白他在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无礼轰出去的事而道歉。

“没事,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额头,“这儿破了,之后结疤会很丑,我也不想被人看见。”

靳远看着她没说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但南桥并没有,她松不了这口气,也明白靳远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当沈茜看见她额头上的疤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里怎么回事?”她急切地拉住南桥,“怎么会受伤了?谁干的?”

“不小心磕在墙上了。”

“你胡说!”沈茜比南桥本人还要急,都快跳起来了,“你从来都小心翼翼的,走个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么可能不小心磕在墙上?”

后来知道了发生的事,她气势汹汹地拉着南桥去找靳远。

南桥拼命阻拦,却抵不过沈茜这个怪力少女。

当时靳远正和人一起搭简易舞台,沈茜大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转过头去。

夕阳下,一头板寸的姑娘拖着后面那个不情不愿的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姓靳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大春开玩笑说:“阿靳,你马子杀过来了?”

“什么马子,前面那个分明是汉子。”胖子哈哈大笑,“那头板寸比我的还短。”

靳远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并没有理会沈茜,率先问了南桥一句:“伤好点了吗?”

南桥没来得及答话,就被沈茜粗鲁地打断。

“好点了吗?你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小伤口?你以为结个疤就好了,你就什么都不欠她了?”

她脸红脖子粗地撸袖子,“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会越来越糟?你这个臭流氓,自己爱打架就自己去打,连累别人算什么?”

南桥终于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上去帮忙的。伤口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么事了?一边儿老老实实呆着去!”沈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靳远,“南桥是疤痕体质,伤口结疤以后永远好不了。为了你,她这算是毁容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

靳远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南桥。

她似乎因为疤痕体质的事情被说出来了有些难堪,尴尬地低着头,手也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

盛大的黄昏下,他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再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上忽然多出来的疤,心里蓦然一软。

也许就是那天起,他对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就好像她为他在额头上多出一块疤来,他却在心上也长出了同样一块疤。

那块伤疤的名字,叫南桥。

第10章

“你知道吗,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黑暗里,南桥一动不动地躺在沈茜身侧,一声不吭。

她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个人。

可是更多的记忆像是忽然被打开了阀门,从狭窄的深处轰然涌出。

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他,从此上学放学,但凡回头,总能看见他远远地跟在后面。

十五岁的时候,他站在舞台上弹着吉他,低头凝视着人群里的她,唱着:“若有朝一日身披霞光,最渴望是有她在身旁。”

十六岁的时候,他的阿婆去世,他直挺挺地跪在灵堂里,谁来了也不说话。直到她出现,一声“靳远”,他像是忽然醒来的石像,从混沌一片的悲伤里大梦初醒,靠在她肩上如同无助的小兽一般低声啜泣。

十七岁的时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状况下自顾自地唱着歌、玩着摇滚,每每被人说是无所事事,对不起死去的阿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过头来,微笑着问她:“这歌怎么样?”只要她说好,他就再也不在乎他人的轻视与指责。

可是在十七岁的尾巴上,她把他丢了。

吴镇是她的梦魇,在那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在那里,她是一无所有的南桥。

她不想这样的,她渴望一些明亮温暖的东西,渴望那些不再暗淡的未来。

所以连同靳远一起,她把过去抛在了吴镇。

“你为什么不说话?”沈茜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把他忘了吗?”

黑暗里,一只黑乎乎的小团子跃上了床,细细地喵了一声,吓了沈茜一大跳。

南桥把它按住,抱进怀里,轻声唤它:“小北,别叫。”

沈茜蓦地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才松口气。

她没有忘记靳远,因为她和靳远曾经在学校大门口捡到一只猫,靳远说:“你是南,它就叫北吧。”

那只猫后来被人带走了,成了家猫。而今她养了一只猫,名字仍然是小北。

“南桥,你喜欢靳远吗?”沈茜歪着头问她。

南桥正在抚摸小北的手倏地一顿,半晌才听见沈茜笑着说:“我开玩笑的,睡吧,已经很晚了。”

***

隔日,南桥和沈茜起床的时候,易嘉言已经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了。

看见两个女生总算起床了,易嘉言笑着看过去:“太阳都晒屁股了,终于舍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