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让我去取钱吗?”南桥回过头来,有点茫然,“怎么一起出来了?”

“太晚了,不安全。”他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南桥抿嘴笑。

易嘉言却不清不重地侧头瞥她一眼:“请客的人不带钱包,害我被人奚落一顿,请问南桥小姐,你哪里来的好心情,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笑你也有吃霸王餐的一天。”南桥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易嘉言也终于笑了出来,问她:“附近哪里有ATM?”

南桥说:“前面转角就有一家。”伸手指了指。

最后还是取好了钱,亲自回小餐馆把面钱付了。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还在骂丈夫,也没给他们俩什么好脸色。

南桥把钱递过去的时候,老板娘还瞥她一眼:“小姑娘,别看现在的男人穿得人模狗样的。看着金贵,一碗面都想赖账,这种人跟着有什么前途啊?就跟我家的死鬼似的,当初可也是这种派头,我劝你年轻的时候还是多擦亮眼睛吧,别跟了个好吃懒做的穷酸还一副捡了宝的样子。”

易嘉言见南桥表情一变,默不作声将她护在身后,正欲说点什么。谁知道南桥忽然又扒开他的手站了出来,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按理说你好心好意地想要为我指点迷津,我是该感谢你的。但你胡说八道一堆,我也是不知道你在说谁。你识人不慧是你的事情,但麻烦你别做人身攻击。你摊上个好吃懒做的穷酸,爱过过,不爱过就离。我找到的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她拉着易嘉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灯下,易嘉言侧头看她,还瞧见她双颊气鼓鼓的模样,两团因为怒火而浮现的红晕鲜艳夺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忽然间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南桥犹自沉浸在怒气之中,侧头瞪他,“诶,我可是帮你说话,你在这儿穷开心什么?”

唇边的笑意渐浓,易嘉言看她片刻,莞尔:“你帮我说话,我自然是开心的。”

南桥一怔,脸上烫得更厉害了,刚才还蕴了满腔的怒火却倏地消失不见,好像是沸腾的热水,眨眼间变成了轻飘飘的水蒸气,将心脏填得轻盈又飘飘然。

易嘉言在学校附近订了酒店,住两晚。回去休息以前,他先送南桥回宿舍。

还是那条路,林荫道上影影绰绰,灯火昏黄。

南桥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听见他说:“我之前一直不放心你一个人来上海,没有人照顾你,没有人陪着你,我很担心。”

“……”

“但是来了以后,看见你过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一个人独立生活是必须要经历的阶段,人要成长,须得如此。只是我一直想要护着你,所以就像老母鸡似的不肯撒手。”易嘉言笑出了声,侧过头来看着她,“诶,是不是做一个男神,也必须要时刻谨言慎行,不能把自己比作成老母鸡这种东西?”

南桥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她只能揉揉眼眶,假装嫌弃地往前跑:“老母鸡是什么鬼?原来我一直把一只老母鸡当男神!”

身后传来易嘉言的笑声。

她又回头补充一句:“还有啊,你就算说你是老公鸡也好,何必连性别都给变了?”

夜色里,她匆匆一瞥,看见的那个仿若闲庭信步的男人。

他是那样神色清明地望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眉眼间有浓到化不开的温柔。

大概,就连易嘉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对她的宠溺竟然已到这种程度。

送至宿舍楼下,不能再送。

南桥眼巴巴地站在那里跟他挥手,难受得要命。

易嘉言却说:“我陪你上去。”

“哎?”她一愣,“宿舍里还是很安全的,其实不用陪着……”

当然,如果你想陪,我自然还是很开心的=V=。

易嘉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是担心那只台灯的安全。”

说完,竟然先她一步往前走去。

南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边追上去一边问:“所以你是要帮我组装吗?”

“我只是心疼它生得好没死得好,竟然到了你手里,出于同情,帮它一把。”

他答得有趣,南桥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说那么多,还不是要帮她?

最后,她站在屋子里,把那对零件全部塞进纸箱里,然后把纸箱塞进易嘉言的怀里。

“那我先回去了。”易嘉言站在门外跟她挥手,“明天早上请我吃早饭吧。”

末了还不忘眯眼一脸严肃地补充一句:“记得带钱。”

南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是是,一定带钱!”

待他转身走了两步,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追到了走廊上:“哎,嘉言哥哥,你等一下!”

易嘉言抱着纸箱转过身来。

她从脖子上胡乱取下围巾,踮起脚尖替他围上,像他替她做的那样。因为身高差距,她踮脚很辛苦,易嘉言体谅她,便俯下身来,让她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指尖在发颤,因为这样的姿势,他离她真的太近太近。

头顶是炫目的白炽灯,眼前是他放大数倍的容颜,他的睫毛他的呼吸他的嘴唇……那些美好的诱惑离得太近了,整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战战兢兢地替他一圈一圈围上围巾,极其不熟练地整理着衣领,指尖是他温热的体温,要多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注意那双近在咫尺的嘴唇?

最后一下理好了围巾时,她有些失望,有些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谁知道头顶的灯光竟然有如此巧合地熄灭了。

走廊上一片黑暗。

唯有他没来得及直起的腰,和他们依然保持着的亲密姿态。

南桥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好几秒的时间里,易嘉言也没有动。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听见南桥急促的呼吸声,看着黑暗里她那亮得过分的眼睛。

吴镇初见时那只欢快的小麻雀,双目蕴泪地叫着“妈妈”。

电话里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心惊胆战地对他说:“我,我找我妈妈……”

额头受伤时,她贴着纱布一个人低头向前走着,浑然不觉有人在身后将她的失落她的挣扎尽收眼底。

眼巴巴地将自行车停在面包店门口时,她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望着那不属于她的甜美礼物。

……

太多的时候都与这双明亮的眼眸有关,她话不多,却能用眼神让你觉察到所有汹涌澎湃的情感。

最后,易嘉言看到了初到北市的那个南桥,从汽车上走下来,茫然无措地看着这座大得过分的房子,眼里有惊喜,有恐惧,有新奇,有跃跃欲试。

他看着她胆怯的模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喜悦,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你来了,南桥。”

你不会知道,这一幕我竟好似渴望多年。

是因为生活在明亮的世界太久太久,骤然间见到了一个黯淡而不起眼的你,起初是同情,后来是怜惜,我就这样看了你很久很久,仿佛在看一部能够感染我的老电影。

是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就把你放在了心上。

是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就难过你的难过,欢喜你的欢喜。

易嘉言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渴望,渴望保护一个人,把自己拥有的一切美好事物拱手相送。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与南桥的缘分。缘分二字虽然俗气,但正是命运的玄妙之处。

黑暗里,他看着他玄妙的命运,看着那双明亮得璀璨夺目的眼睛。

竟然有那么一刻,他想要伸手覆上去,蒙住它。

不要这么亮。

不要这么诱人。

不要这么坦诚而又情感充沛地望着我。

黑暗里的诱惑总会比光明之下要强烈无数倍。

他听见心跳骤然加快的声音,口干舌燥,血液奔腾,四肢百骸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第26章

“南桥?”走廊尽头,有人踏着楼梯走了上来,疑惑的询问声将熄灭的灯光再次点燃。

头顶的灯光将黑暗里的诱惑尽数驱散。

易嘉言后退一步,直起腰来。

南桥侧过头去,看见双手拎着外卖餐盒的室友疑惑地站在那里,也只得笑着朝她挥挥手:“恬恬,这是我哥。”

她看向易嘉言,他笑得从容,朝朱恬恬微微颔首,表示礼貌。

片刻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她:“那我先走了,明早见。”

然后快步消失在转角处。

朱恬恬拎着两盒酸辣粉走了过来:“你哥?亲哥哥?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不是亲生的。”南桥言辞含糊地解释了两句,指了指她手里的酸辣粉,“给我也买了一盒?”

“嗯,刚才看剧看饿了,就下去买了两碗。”朱恬恬还紧紧追着刚才的话题不放,朝着易嘉言离开的方向看了又看,“我说你命也太好了吧?居然有个这么帅的哥哥!我天,这就是别人家的哥哥!”

南桥一边低头笑,一边摇头开了门。

——你不知道,我可巴不得他不是我哥哥。

两人坐在客厅里吃酸辣粉,朱恬恬是四川人,南桥是知道她的,每一次出去吃饭总是让老板拼命加辣椒。这次的酸辣粉也不例外,看着上面飘的那一层鲜红鲜红的小米辣,南桥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朱恬恬还在问:“哎哎,你哥有女朋友了没?”

南桥顿了顿,点头:“有。”

“哎呀,我还指望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是没戏了。”

“我哥那人,成天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我就是有心给你介绍,他也没空跟你发展奸情。”南桥一副“你快死了这条心”的口吻。

朱恬恬来了劲:“那可不一定,我朱恬恬是谁啊,为爱走天涯这事儿我又不是做不出来!你要真肯帮介绍,我就是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去把他捧在手上好好供养!”

南桥想笑:“可他这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挖墙脚不成?”

朱恬恬哼了一声:“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南桥一口粉没咽下去,呛得立马就咳嗽起来。又因为面汤太辣,她咳得撕心裂肺,面红耳赤,难受得要命。

朱恬恬慌了神,赶忙又是倒水又是拍背,“诶诶诶,你悠着点,悠着点,你要是被一口酸辣粉给呛死了,谁帮我实施挖墙脚的革命大计啊!”

于是南桥又成了边咳边笑,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躺上了床,却久久没睡能着。

她翻来覆去想着易嘉言,想着他今晚说过的所有话,最后想到了走廊上的那一幕。

灯光熄灭,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两颗星。

他是这样安静地望着他,眼里有很复杂的情绪,似要吞没她。

那片刻的对峙里,他在想些什么?

她不得而知,却又止不住奔腾的思绪。

他,他会不会也心跳加速?会不会也觉得那一刻温柔美好,像是电影里的画面?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他其实也想再凑近一点……

停!

南桥钻进被窝里把自己拧成了麻花,天哪,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是说好要心如止水,好好放弃才能好好留在他身边吗?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开始闭眼默默叨念着一堆“静心经”。

***

隔日起了个大清早,敷了张面膜,化了个淡妆。

朱恬恬睡眼惺忪地起来上厕所时,被客厅里正在敷蚕丝面膜的南桥吓了一大跳,说这才是真正的险些被“吓尿了”。

化好妆后,南桥就坐在客厅里频频低头看手机,等待着易嘉言的召唤。

间或看一眼镜子,不确定地想着,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好不容易等到手机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来,却发现电话是研究生办公室的研二学长打来的。

学长高她一级,名叫凌云,在研究生里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人了。听说大一的时候就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和电信学院、计算机学院的几个好友一起做出了几个反响还不错的APP。

南桥来校以后,导师把她推荐给了凌云,并且嘱咐凌云好好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