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个人做生意,没人聊天也闲得发慌,他就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说着一堆悲天悯人的话。

靳远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把报纸扔回书摊上,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

老板一头雾水地在后面叫他:“诶,诶,你的打火机还要不要了?帅哥,帅哥?”

但靳远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了,走着走着,忽然变成了一路奔跑,在街边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

他开始给南桥打电话,只可惜冰冷的忙音提醒他对方已关机。他又给沈茜打电话,得知沈茜也刚看到那则新闻,和他一样依然没拨通南桥的手机。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居然上了报,成了热门新闻!”沈茜在那边心急如焚地说,“我看了手机,几乎所有的网络平台都在推送这个新闻,就好像易嘉言是多了不起的大明星似的,闹个绯闻也值得闹成这样!南桥该怎么办啊?”

南桥该怎么办?

靳远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坐在计程车上,片刻后在沈茜的连声追问中,缓慢却坚定地说:“我现在立马赶过去。”

沈茜一愣,下意识地反问:“去哪里?”

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要去上海?去找南桥?”

“是。”

“你不是在录音室录歌吗?不是要发单曲了吗?你现在在哪里?”沈茜静默片刻,听到了公路上的喧哗声,急不可耐地吼起来,“你走了?你已经在去上海的路上了?阿靳,你理智一点,南桥的事情我们都心急,但是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她有易嘉言,易嘉言有那么多人脉那么大的能力,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你的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梦想做好,你唱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机会,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赶去做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无能为力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靳远平静地叫她的名字,“沈茜,唱歌这种事情,我唱了那么多年,再缓一缓也不要紧。但是南桥不可以缓,她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容不得她缓,也容不得我缓。”

“你去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心心念念地凡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你难道不知道她根本不喜欢你吗?她眼里只有一个易嘉言,你这么眼巴巴地跑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沈茜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吼起来。

靳远沉默片刻,才轻声说:“就好像你守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眼里一直都只有南桥,那你又是为什么这么眼巴巴地等着我?”

刹那间,电话那头没了任何声音,前一刻还在歇斯底里的人像是被按下消音键,失去了语言能力。

沈茜拿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是,她来北市并不完全是为了南桥,而是为了他。因为他来了,所以她来了。

不是因为南桥心有所属,所以才在和她重逢的半年后才告诉靳远这个消息,而是因为舍不得,因为私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他们也重逢。

其实她一直在盼着有一天,有一天靳远回过头来,发现是她一直陪在他身旁。

……

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念头乱成一团,而她听到靳远平静地说出了结束语:“就这样吧,我到机场了,有什么事情再联系。”

她还未曾来得及再说上一个字,通话就终止了。

***

另一头,易嘉言与南桥相拥而眠一整夜,人生里头一次共同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失去了那种平和喜悦的心情。

楼下的记者不知道走了没,南桥只是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放松下来。

但睡着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紧张,每每醒过来时,都会又惊又怕地回想起那则新闻,忍不住去想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新的噩梦。

每一次,易嘉言都能察觉到她的惊醒,只是一言不发地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于是她又恍惚有了种错觉,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替她撑着。

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这样想着想着,半夜里又慢慢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揉揉眼睛,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坐起身来时,才看见床头柜上的字条,是易嘉言的笔迹,一笔一划,苍劲有力。

“南桥,待在酒店里,好好休息一天,看场电影。厨房里有早餐,牛奶热一热再喝。我去参加签约仪式了,你放心,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等我回来。”

她一愣,赤脚跳下车,跑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往外看,大门外的媒体已然消失不见。大概是易嘉言要出席签约仪式,所以所有的记者都追了过去。

签约仪式。

一想到这四个字,她心里一紧,紧张到胃都有些抽搐。

真正的战场,不正是今天的签约仪式?还说什么与子偕行,他居然丢下她一个人跑去面对那场枪林弹雨了……

南桥眼眶一热,咬着嘴唇松开手,那张字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第44章

三十层高的大厦,热闹非凡的会场。

除了原本通知的十三家媒体以外,现场涌入了更多媒体,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计。主办方尚在犹豫地商量着是否放行,那群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的人就已经潮水般涌进了大厅。

现场已然无人关心所谓的签约仪式是什么,跨地域合作是什么,这个项目又能为公众带来什么便利什么好处,这些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易嘉言马上就来了。

是的,易嘉言,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一天前因为和其妹乱伦的八卦成功跻身微博头条,关于他的新闻这两日随处可见。

现场的主管站在角落里跟高层打电话,询问该如何是好,现场的热度超过预期太多,为媒体准备的座位供不应求,空间有限,提供的宾客供给也出现短缺现象。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反问一句:“有这么大的关注度是好事,怎么你倒显得忧心忡忡的?我们从来都不怕媒体来,只怕请都请不来。”

最后一句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

主管放了心,笑着点头:“是是是,是我没远见,就想着现场供给不够怎么办,没想到这一层。”

大厅里灯火通明,摄像头与麦克风都架了起来。

早晨十点整,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停在大门外,随着男人推门下车,媒体都轰动了。记者举着麦克风争先恐后地冲出了门,齐齐堵在红地毯上,将来人围作一团。

匆忙赶来的大刘和另一名助理架都架不开,司机也下来帮忙,但纯属白费力气。

无数只麦克风伸向了男人,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发问:“易先生,您对于昨天的新闻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次与光原集团的合作在上海举行签约仪式,您从前并未代表公司出席过类似活动,请问这一次破例来了上海,是不是为了表面上出差,暗地里与南小姐见面?”

“请问你们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公众对于您与南小姐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听说您与南小姐下榻于同一间酒店,同一间房,请问这算是坐实了昨天的新闻标题吗?”

……

易嘉言沉默地站在人群里,像是一株白杨,笔直,安静。

那些麦克风争先恐后地朝他探来,其中一只还打在了大刘的侧脑门儿上。大刘拦都拦不住,扭头皱眉骂了句:“看着点儿伸啊,乱伸什么呢,差点儿打着我脸了你赔得起吗?”

可是没有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着易嘉言的到来,他一来,现场就乱了套。

易嘉言一直没开口,只是艰难地和助理一起向前移动着,直到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听说南桥小姐正在上海就读研究生学位,请问这件事情会对她今后的生活造成影响吗?您又打算如何解决?”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那名记者。记者先是被他那样一个锋利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顿,片刻后不甘示弱地补充了一句:“难道您还不知道您和南桥小姐的信息已经在网络上被人公布出来了?我只负责搜集资料,信息并不是我爆出来的。”

所以南桥的学校和其他资料都统统被爆了出来?

易嘉言眉心更沉几分,伸手剥开那些伸在他面前的麦克风,一言不发地朝会场走去。

大刘在后面跟着嚷嚷:“让一让,让一让,今天的主题是签约仪式,有什么事情请留到仪式结束再说,不要耽误了正事。麻烦让一让。”

所谓的仪式无非是领导发言,发言,再发言。那些赘述着项目的未来多么辉煌的发言没有任何听进去的必要,易嘉言由始至终漠然地坐在主席台上,直到最后一刻起身接过酒杯,举杯喝下了香槟。

台下的闪光灯多半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相机噼里啪啦闪着,咔嚓的声音是最突兀的伴奏。

他知道,他们也知道,所有人不过是在进行片刻的修整,一切都只为了最后的那个环节:媒体发问。

十点四十分,主持人有请现场媒体发问,所有的眼睛都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媒体争先恐后站了起来,高声询问着易嘉言与南桥的事情,问题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虽无人明说是乱伦二字,但万变不离其宗。

第一个站起来的记者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对于昨天的新闻,易先生是打算否认,还是承认?”

全场陷入短暂的寂静中,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易嘉言身上。

主席台上的男人平平地投来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否认。”

然后就是一片哗然,现场就跟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有人追问:“可是关于你们的亲密照片已经巨细无遗地被人披露出来,您怎么解释那些照片上的行为?”

易嘉言仍然平静地说:“我与南桥并无血缘关系,我姓易,她姓南。且不提我们有没有谈恋爱,就算是谈了,也绝对构不成所谓的乱伦一说,我为什么要承认?又为什么要解释?”

他这几句话说得平淡冷静,可字字句句都犀利至极,眼神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现场竟然又凝滞了片刻。

然后立刻又有记者发问:“虽然您与南小姐并无血缘关系,但从名义上来说你们仍然是兄妹,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拥有共同的父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您难道不觉得从兄妹的关系转变成情侣,或者更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对你们双方还是你们的父母来说,都是很尴尬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尴尬与否,我想只与我们和我们的父母有关系,家务事就不劳媒体朋友操心了,我与家人自会好好处理。”易嘉言端坐在那里,对着一众闪光灯丝毫没有半点惧意。

“所以言外之意是您的父母也知道这件事情?”那人继续追问。

众目睽睽之下,摄像机与麦克风环绕一室,易嘉言很想镇定地说一声知道,但这些画面,这些言语大概都会成为明天的报纸头条,或者直接以视频形式公之于众,他无法面对父母说出这样的谎言。

就是这片刻的沉默给记者抓住了把柄,看起来不容攻破的铠甲也终于有了漏洞。

“您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昨天的新闻曝光以后,您是否和父母联系过了?”

“请问您的父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他们是否支持,赞同您与南小姐继续发展这段感情?”

“如果他们不同意,您又打算如何处理您和南小姐之间的关系?”

“如今网友们仍然有一大部分坚持认为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仍然属于乱伦,您又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舆论?”

“请问这些舆论是否会对您和南小姐今后的继续发展造成阻碍?”

……

更多的问题铺天盖地地涌来。

易嘉言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大门外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他走得很快,一路闯过保安的阻拦,踏上了红地毯。

后排有人被这点动静惊动了,回过头去看,却见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烟灰色的外套,瘦瘦高高,面容清隽。

他忽然间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易嘉言,然后高声说:“易先生,你不用帮我和南桥隐瞒了。”

这一次,不只是后排的人,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记者们纷纷转过身来。

易嘉言眉头倏地皱起,才堪堪站了起来,就只来得及听见他说出下一句:“南桥是我女朋友,和易嘉言没有半点私情,他们只是兄妹关系而已。”

媒体瞬间炸开锅,现场陷入一片沸腾状态,谁也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正派男友。

易嘉言认得他,从南桥十三岁那年,他亲自去了吴镇开始,就认识靳远了。

他知道那道疤的来源,知道靳远一直守在南桥身边,知道他们的很多事情。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靳远竟然凭空冒了出来,说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蠢话。

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帮南桥?

易嘉言沉下了脸,眉头紧蹙地对靳远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靳远却视若无睹,对着一众记者沉着地说:“我和南桥从小就认识了,因为我,她的额头留了疤;因为她,我离开家乡一起去了北市。我喜欢她很多年,很庆幸最终和她在一起了,但是因为我之前签约了音乐公司,合同上有保密协议,不得未经公司允许擅自公开个人感情生活。所以在易嘉言与南桥的绯闻爆出来之后,不能及时站出来澄清这件事,这是我的失职。”

就连媒体都愣住了,没人发问,只是齐齐把摄像头对准了他,闪光灯又一次接连不断地亮起。

靳远还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了易嘉言一眼,说了最后几句话:“因为我的懦弱,让易先生背负了骂名,受到舆论的谴责,我很抱歉。但我希望媒体不要再对这件事多做文章,易先生有他的事业和前途,我和我的女友也只是两个普通人,需要空间与个人生活。”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丝毫顾虑。

身后的媒体试图追上来,但有人比他们走得更快。易嘉言不声不吭追上了靳远,一把拉着他的手臂进了大厅里的电梯,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外面。

他怒声质问靳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靳远侧头看他,清晰地答出两个字:“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刚才编了一堆谎话,想骗谁?你以为你随随便便站出来说南桥是你的女朋友,事情就到此结束了?那些人就不会继续咬着不放了?”易嘉言头一次动怒,一声比一声严厉,火气溢于言表,“我和南桥如果要在一起,这些事情迟早会被公众知道,现在只是提前罢了。我已经想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你这么平白无故冒出来搅和,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把事情写得多精彩?”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站出来这么说,南桥又该怎么办?她才来上海不到一年,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学校里生活?每天顶着骂名,被人说和自己的哥哥乱伦?”靳远反驳得犀利,“你有没有想过她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和你在一起?父母怎么办?她有多爱她妈妈你知道吗?你们要怎么面对你们的父母?”

易嘉言的拳头倏地一下握了起来,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这些都是我的事,是我和南桥的事,就算要面对,也是我们一起面对,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根本经不起半点考验,时间一长,必然会露馅。到时候他们发现你在说谎,只会往南桥头上再扣一顶帽子,说她朝三暮四、私生活混乱——”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露馅?”靳远忽然笑了,安安静静地看着易嘉言发怒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发觉今天的风波都只因你而起,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人陪在她身边,所有的压力都会消失,也不会再有人因为她喜欢谁而辱骂她,她也不需要再担心自己的感情会让母亲难受?”

“……”

“易嘉言,你就这么笃定她不会发觉自己选错了?你就这么看低我,觉得我没有本事让她离开你?”

电梯停在了顶楼。

易嘉言伸手重新按下了-1楼,直达停车场。只是片刻的沉默,他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看着靳远,然后微微一笑,所有的火气都变成了眼神里的笃定。

“她不会。”

他说得这么肯定,面上是没有任何疑虑的神情,倒是叫靳远忍不住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