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窘迫的一幕却让我觉得足够的仁慈。

因为外在再多的枷锁都无损于男人那乱石崩塌岿然不动的身姿。无法遮掩他身上那无论任何都依然夺目的光彩。只是他的脚,那走起路来不再沉稳有力,坦然自若的左脚,它们不得不变得吃力而难以平衡,那一瘸一拐的姿态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这个男人联想起来。

无论如何,

那样的人啊,仿佛生来就受着上帝的眷顾,他完美的如同天神,就连皎月的光辉也时常沐浴在他的周身,然而如今却变得连普通人所拥有的完整都不复存在。每每想到这,心里都像是有一根针在刺,它们不会总是疼痛着,也不会强烈到难以忍受,只是””每一次见到那根针都会刺向我的伤口,它们带着的不是巨大的獠牙而是细小的碎齿,每一次的痛都是绵延而长久的,总会在很多时候,很多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疼痛。

最近常常想起那天他下楼时的情景,他扶着墙,咬着牙,艰难跛涉的样子。

这样的男人怎生会变成一个瘸子“,”

多么冰冷的笑话,带着本身就没有丝毫温度而又苦涩异常的讽刺。

可除此之外,那些纷繁而热闹的白昼里,我竟然不是经常想起他,就算偶尔想起,也是我们年少时那段美好的回忆,那带着桅子的芳香与纯白的颜色,那被蒙上了一层羞涩的面孔与那些个纤尘不染的黄昏,那芳华的初端的璀璨与末端温和的细润,那些个我爱他,而他也爱我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是这般美好。

只是美好的东西都太过短暂,我还来不及去抓,便消失在指尖。

五年了,整整等了五年,等到岁月纵使多情却也在我脸上留下了无情的印刻。

我的心,不知不觉已被这寂寞的海洋吞没,于是便有了无穷无尽的想念

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张报纸,摩挲那张坚毅而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庶,

我的动作很慢很缓,带着一种隐忍的温柔,然后在数不清第几次看完之后,发呆良久,久到我以为夜晚永远不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片溘黑吞没,然而太阳总会在下一秒升起,洒下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然后我行走于这片璀璨之下,习惯的去应付形形色色的人,也被形形色色的人应付,习惯了站在那华美的闪光灯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习惯了带着面具然后笑得矜持而有威严。

开着豪华的bmw去了公司,在众人的恭敬的问好中踏向总裁专用的电梯。然后行走于众人之前,众星拱月。

中午回到那间越发宽阔而冰冷的办公室,大大的一片落地窗似乎衔接着天与地。

小染…熟悉的声音让我高兴地坐直了身子,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辛澈。”好久不曾接到他的电话了。这个温柔的男人,还有他那如和风般轻柔的话语,以及他那双澄澈的双眼。

我在楼下,刚下飞机。有空吗?”

你来了就是没空也得有空。等我,就来,声音中有着连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欢喜,放下电话,连包都没有拿的便冲出了办公室。

“keny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下午我都不在。”说完我急步向电梯走去。

看到那辆熟悉的法拉利,我怕停顿了下来,然后甩甩头,脸上是一片温暖的笑容。

还开着这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呢。”

习惯了。”男人嘴角微微扬起,话语依旧和煦如风,好似未曾改变,一直如此,依旧如此。那些事,那些人,那一幕一幕似乎随着这熟悉的身影而出现在我的面前,很久不曾有过的温情再次萦绕心间。寂寞暂时隐藏。虽然只是暂时,却依然让我无限欢喜。

走吧。”说着我上了车。然后看着他一直在笑。

怎么这般开心?”

我没有回话只是在笑,很久不曾这样笑过了,那是来自心底的,而非那些只是皮相上的嘴角勉强撑起的弧度,内在里却是一片荒羌。

我可以把你这笑理解成为见到我而高兴吗?他眉宇微挑,笑容可掬,眼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却又那般深刻的温柔。

辛澈,好久不见。”我突然转过身,看向他,用着虔诚而略帝潮湿的声音无比郑重的说道。

男人一愣,随即点头“是啊,好久不见了”,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伤感,他突然扬起眉,带着一丝轻松的语调侧过头来看我,“今天陪我好好喝一杯吧。”

成。别说一杯,就是百杯千杯也陪,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那我要全速开了,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看向前方,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条新修的道路竞是如此宽广。

那一刻,我的眼中以及他的眼中都充满了笑容。阳光打在脸上,有着最为灿烂的光泽,它们闪闪发光,它们夺目而耀眼,身体在急速的风中再次感受到极大的欢愉,那一晚死亡与激情的叫嚣跨越时光的沟壑再次降临。

我甩了甩头发,虽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却依然觉得有风在耳边呼啸,它们带着凌厉与温柔,以及那矛盾中透着陌生的熟悉感。

这感觉真是酣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风吹了过来,一时被呛到而大声咳嗽起来。

可惜已经回不去了“辛澈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淡淡地说道。嗓音依然温柔,却让我不知怎么的升起一股苍凉。

这些年来我很寂寞,越是站的高,那寂寞越是入骨。”状似不经意地吐。”然后甩着一头越来越长的发,淡淡笑了笑,‘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辛澈,咱们去喝一杯吧。”

好。”

下了车我与他并肩走入酒吧,随意要了几瓶威士忌,是上了年代的。旁边有着出来猎奇的男男女女,寂寞的灵魂在半夜盛放。

来干,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嘴里倒去,一杯接着一杯的碰撞。

别喝了,喝的太急伤身。”

辛澈,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站的越高,我所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是寂寞。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会,这种感觉,我懂。”

我一愣,随即笑开了怀,“瞧我,怎么忘了,你一直都处在这高处不胜寒当中。”他盯着我良久,然后伸出手,轻轻把我的头发别在耳后,随即夺走我手中的酒,那般温柔细腻的动作到了这般境地依然会让我觉得心悸,虽然只是一瞬,也从来都只有一瞬。

也许我与他永远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人生太长,而一瞬太短。

最后辛澈给我送回了办公楼,是我坚持的,不想要回去那空空的屋子,即使它被豪华的外在祟修的越发贵气却只走让我觉得冰冷。

而这冰冷的建筑正因为它本身的冰冷,不曾有过的温暖以及那些和温暖有关的东西反倒觉得安心口

小染“在我下车的一瞬,他唤住我,然后用很是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他说:答应过我要幸福的,不是吗?”

你呢?”我问。

他默然。

我亦是。

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也或许是星星。

他快出来了,而你,终于等到了,我也“终于可以死心了…

我始终注视着他的脸,那一刻,我看到他笑得豁然开朗,不是温柔,也不是请浅。有种透过云层列开阴霾的解脱口

只是里面那抹浮现的光影无人能懂。

辛澈,这次你答应我,要让自己好好的。说完我缓慢却坚定地向楼里走去,直到身子即将进入楼中我听到他说,“好。”

夜晚的风总是有些凉,而今夜却异常温暖,心里始终漂浮着那句话。

他快出来了,就在距离1825天,43800小时还有240小时又12分的今天那个男人终于要出来了。

终于,太阳东升西落,几番白昼黑夜之后,迎来了这一天。这与众不同的一天。今天,我起的很早,天还没亮就坐了起来,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累,身体里面的血液像是欢喜的孩童,跳着欢快而雀跃的舞。

我找出多年前的一件衣服,既不豪华,也不昂贵甚至与我现在的身份一点都不符合。却是我一直珍藏的。

我认认真真穿上它,对着镜子再三确认,然后拿出眉笔细细的描着自己的眉,直到镜子中逐渐出现一张虽然不再青春却充满了成熟韵味的脸时才穿上外套与鞋子出了门口

目的地却非监狱,而是开车去了墓地,依然手棒一朵玫瑰,它们娇艳而炙热。

我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看着上面的女人恬静的脸,没有忧愁,清纯而美丽。远处有着孩童好笑的声音,那些幼小而充满生机的生命”一一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与她的。

再次调回目光,那有些模糊了的铭文在阳光下刺的人眼睛能够滴出水来

于是偏过头,不去看,却有着什么在心里生了根。

一直到了晚上,太阳落下之际,我转身,然后向家走去。每走一步心里便有着什么要跳出来,于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珍重而小心翼翼。

终于在那熟悉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姿,他的面庞似乎依然如以前一样,又似乎很不一样,它们坚韧了许多,那双眼睛被刻印了风霜与沧桑。只是显然已经收拾过一番,我知道的,他必定如此,必定会以最清爽的样貌,最优雅的姿态,最清俊的面庞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没有直接去监狱的门口,我留给这个骄傲的男人足够的时间去洗去他的狼狈与那在监狱中烙下的痕迹。

他抬起头,那双眼中有着隐忍的激动,他的手在颤拌,而我本以为会无法抑制的激动,大悲或者大喜,然而我没有,那一刻我出奇的镇定,心里变得平和异常。

仿若那波涛之后平静了的大海。

在良久的驻足,遥望,他向我走来,只是那微瘸的脚而让那短短数十步看起来如此哏难。但我没有动,这次我不动。

我已经站在这里,一直站在这里,很久很久””

所以,这次我不会先动。

他一步一步,也许只是几分钟,却仿佛过了一辈子。一直到我的面前,隔了能有一个手臂那般的距离,站定。

然后相望。

他说:我回来了。

瞬间,我的大脑空白,眼前的景象变化万千,最后却只有男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与那句沉稳有力的‘我回来了。”

我该说什么?这一刻,我发现语言是多么的无力与苍白。

所以我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想那一刻我的眼中定是比那天空最亮的星斗还要明亮,然后我看到他的脸,黝果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突然,一种巨大的潮湿向我涌来,我伸出手抚过他的脸,他的眼,他那坚毅的下颞,以及那柔软而冰凉如今却有些干掣的唇。

它们有温度”“它们不再是那没有生命而泛黄褶皱的纸张。它们是热的,是鲜活的。

泪水涌了上来,却没有流出,只是在波光剪影中男人抓住我的手。

怎么还是这般凉“”,他大掌的温度覆盖上我的,然后握紧,一点一点,蔓缠纠结,十指相扣,切合而毫无间隙。好似这两只手就该是握着一辈子。

冬天了,天总是有些凉。”而我的体质一向畏寒。

应该开些中药好好补补。”

恩。”我点头,却没有多说,那些中药就算喝了也只能够温暖我的手脚却无法温暖我的心,反倒平添一丝回忆的苦痛。说完这句一时之后我们都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是把额头前倾,慢慢地我与他的前额相抵,多么熟悉的动作,那一刻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再动,而是一直维持这个动作,像是重温当年的温情,鼻子突然酸酸的,仿佛我们从来都未曾分开。

仿佛五年的光景真的很短,短到那些刻骨铭心等待的日子都只是转瞬的烟云。

只是那些痛,那些无处不在的寂寞提醒着我,提醒着我那些岁月真实的存在。

以后我会每天给你熬一副中药。每天看著你把它们吃下去“”,

我盯着他那覆了风霜却依然炯亮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中药不好喝,很苦…

我知道你怕苦,我一直都记得,不过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忘记给你买冰糖。”

冰糖

眼睛再次酸涩起来,是冬天的寒气太重了,一定是“我执意的如此认为。

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吃冰糖了,以前喜欢只是觉得它很甜,但是吃过之后才发现嘴中会留着甘苦,莫不如不吃的好,至少不甜不苦,无喜亦无忧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然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那抹弧度看起来像是半个月亮,因为缺失了另一半而显得格外寥落。接着是一路的沉默,但那来自另一只手的颤抖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我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痛。

一直到屋中,五年前我们在这里吃了最后一餐。

那半个没有吃完的荷包蛋掉到桌子上变成冰凉的情景我依然清晰得记得

只听门啪的一声合上,韩卫站在门口,没有随着我走进来,而是静立于那儿。

怎么?”我偏着头看他,不解他的动作。

我很想你,这些个日子,我很想你。”一个字一个字,以着最虔诚的姿态,最卑微的神情,和最郑重的语气缓慢而仔细地说道。

我转过身,走向他,给了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你吃饭了吗?”贴着他的温暖的胸怀我轻声问道。

他摇头,动作因为温情而显得迟缓。

我去给你做饭。”

,似乎说的太急,他又补充,“我想再抱你一会。只是一会。”他这话说的我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于是我没有动,任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项,他喜欢这样,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彼此分开,然后我转身,走进厨房。

出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两个煎蛋。

然后递给他碗筷,他的眼中有著动容,久久才能平复下来去夹起其中的一块。

他吃着,慢慢的吃着,然后他说:“小染,我可以喂你吗?”

我点头,不过我说,“这次你要夹稳了。”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态度格外凝重,仿佛那双筷子中夹着的不是煎蛋而是这个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甚至需要强烈控制手中那不由自主的颤抖才能够把它平稳的递到我的口中。

嘴中传来酸酸甜甜的味道,有着甜,却也透着苦,“原来是这个味道,

对面的男人露出微笑,五年后第一次风霜之后腼腆而青涩的笑。

那里是全然的满足。

夜晚,我靠着他,指着窗帘后的一处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成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串挂帘。

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他的眼神专注却透着一丝茫然。

那是我曾经所有的心愿,每一颗星星都是我玲珑的心,我把它们全部寄托在上面,然后把一个又一个孤寂而苦涩的日子镂刻在上面。那里””

韩卫突然低头覆住我的唇,然后与我相缠,纠结。

当他抬起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晶亮,那不是璀璨的光辉,也不是骄傲的星泽,而走一种湘湿的甚至带有柔软的液体。

只是它扪没有流出口

小染,以后我会叠给你,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许我叠不好,也许形状会很怪,在这方面我有些笨拙,但我会坚持,每天一个,一直一直叠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贴上他的唇,那晚下起了雪,细细柔柔的花瓣精致而唯美。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过的很惬意,我不提公司的事,而他也不问,似乎那不重要,曾经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此刻却仿佛很轻很轻。

呀,这不是韩总吗…,嘴上叫着韩总,但是眼里流露的轻蔑却是那般明显。甚至说话的时候有意在韩总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韩卫的脸绷的很难看,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瞬间皱起的眉宇看起来很是纠结。听到声音我缓步走了过去。眼前的男人西装草履,却有种油头滑面的不踏实感。这是方信电器的总裁,以前连韩卫的衣角都够不到的人,现在却当着他的面说着嘲讽的话。

于总”我笑着上前打招呼。

男人看到我,立刻露出讨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