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靳南的眸色掩在夜色里,看得并不清明,只是周身的气息柔软下来,揉了揉乔以漠的脑袋,也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乖乖睡觉。”替他掩好被子出门。

临睡前他看了下手机,突然发现已经六月了。

今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往常乔以漠都会收到很多礼物,今年这过得,几乎没人记得。他打电话给anne,让她明天记得提醒他补办一份礼物,刚刚挂掉,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六月的s市,已经开始有暑意,即便是夜晚,也并不会觉得凉爽,但孟少泽还是搓了下双臂。他们去的地方,就算是炎炎夏日,也总是一股阴森的凉意。

“刚刚发现的,马上通知你们了。身高体貌和你们描述的相似,从尸体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也接近,具体还要等进一步尸检结果。随身没有身份证件,你们进去指认一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吧。”

孟少泽拍了拍说话人的肩膀:“谢了哥们儿!”

那人表示职责所在,知道他们心急,举手之劳而已,就一边翻着文件夹,一边带他们往停尸房去。

空荡荡的长廊,孟少泽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阴冷的风一阵阵地刮过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人心头似得,踩一下,心里就突一下,但他脸上还是故意做出轻松的表情:“没事,怎么可能是!”

拐了个弯,却见到对面另一队人,同样是急匆匆的,正迎面走来。

人一走近孟少泽就暗叫糟糕,果然何衾生一见乔靳南就操着拳头打过来,“你他妈就是这么照顾若若的?!”

乔靳南眉头微蹙,却没有躲,孟少泽早有准备,眼疾手快,一下子给拦住,“诶诶诶!咱们先把正事办完行不?”

何衾生身边的两个人也连忙上前把他稳住,他没有再动作,只红着眼瞪着乔靳南。

乔靳南却没看到他似得,神色淡得像是一阵虚无的风。

孟少泽知道何衾生听到风声之后也在找杜若,但没想到他的动作也这么快,看这两人对峙,心下也是无奈,还好旁边有人出声了:“怎么样?你们谁先进去认?还是一起进去认?”

这问话没人回答,几个男人之间是诡异的静。

孟少泽看了一眼何衾生,脸上不再是面具般的笑容,眼尾有一丝倦意,瞪着乔靳南,像是恨不得把他吞了一般。再看乔靳南,看都没看何衾生一眼,却也看不出那浓墨般的眸子到底望着哪里,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脸色是刺眼的白。

两个男人,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孟少泽暗叹口气,拍了拍乔靳南的肩膀。

照警察描述的,这么些天过去了,尸体估计是看不出脸面了,这里见过杜若当天穿什么衣服的,就只有乔靳南。

已经有人替他们打开停尸房的门,乔靳南冷幽的眼却一动不动,更显得死寂的空气像是连流动都停止了。

良久,他倏然抬脚,大步走了进去。

随着他们的进入,工作人员也迅速拉开冻住的尸体。乔靳南面色如松,快步走过去,抬眼,沉静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迅速地上下扫了一眼女尸,只这一眼,马上转身,又大步出去了。

孟少泽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出去,连忙跟上。

乔靳南出门就就近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胳膊搁在膝盖上,双手撑着额头。

“怎么样?”孟少泽忙问。

跟着出来的人全都望向乔靳南。

乔靳南闭着眼,似乎累极,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低哑:“不是。”

随着他的两个字落地,寂静的长廊上响起两道出气声,一道是孟少泽的,一道是何衾生的。

何衾生仿佛被抽尽力气般瘫坐在乔靳南不远处的对面,孟少泽则是不停拍着胸口:“我的亲娘啊亲娘啊……”

吓死了……

“既然不是,咱们走吧!”孟少泽很快缓过劲来,天色不早了。

乔靳南却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另一边何衾生脑袋靠在墙壁上,同样闭着眼,没做声。

孟少泽干脆也坐了下来。

“何衾生,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孟少泽问。

何衾生摇头。

沉默半晌,他睁眼,猩红的眸子又像是要把乔靳南吞了般。

孟少泽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这边倒是有少许进展。”

少许,真的只是少许。

街道监控基本已经放弃,只查当天在餐厅吃饭的人,但是并不顺利。提高赏金之后,提供消息的人虽然多了,却也更杂了。有人说杜若那天一个人走的,有人说跟一个男人走的,有人说跟一个女人走的,每个人都言之凿凿。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应该不是普通绑架,否则早就提出赎金要求了,但这么多天过去半点音信都没有,恐怕是……蓄意报复。

听到这里,何衾生一声嗤笑:“照乔先生平时的处事作风,得罪的人数之不尽吧?一个个查?更何况,你还记得得罪过哪些人吗?”

乔靳南没说话,孟少泽接过来:“说是女人的比较多。而且好几个人都说是个高挑漂亮的女人……”

“呵。”何衾生又笑,“据我所知乔先生的历任前女友都是高挑漂亮的吧?而且对待每一个都是苛刻之至,谁回来报复你一把都说得过去。而且你们确定是某个前女友?万一不是,耽误的时间怎么算?就你这树敌无数的情况,查到猴年马月?!”

孟少泽本来是想互通一下有无,却想不到何衾生说话这么刻薄,顿时语气也不好了:“何衾生,你别说得好像乔三很乐意看到现在这个局面似得!”

“如果不是他浑身是刺,会有人伺机报复到若若头上?”

“你……”

“是。”一直沉默的乔靳南突然开口,打断了这场口角之争,“是我错了。”

他抬头,幽深的眼底眸光寡淡,扫过愣住的何衾生一眼就站起身,对孟少泽道:“帮我约电视台做档节目。”

孟少泽还沉浸在刚刚乔靳南说“是我错了”的震惊中,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大步离开,连忙跟了上去。

“乔靳南!”何衾生的声音响在背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次若若有什么意外,我跟你没完!”

杜若被白晓薇带到她的小别墅,离之前乔靳南那栋别墅非常近,只隔了一个街道。杜若从屋子里的落地窗看过去,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屋子的一角。

甚至她有天看到乔靳南的车开过去,她用力拍打窗子,无果。

她被关在一间卧室里,白晓薇在里面放了很多打发时间的书和碟片,堆满了水果和一般小女生爱吃的零食,还说怕她实在无聊,给她买了个游戏手柄。

白晓薇每天照常上下班,只把她锁在这间房里,外面有两个男人守着。房间里自带洗手间,到了饭点就有人直接把饭菜端进来,她根本没机会出门。

“杜若,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几乎每天白晓薇都会这么说一遍。

她不明白白晓薇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明明是个理智而聪明的女人,也完全看不出她对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嫉妒,她把她锁在这里,就好像招待一个来她家拜访的朋友一般,每天下班还来跟她说说话。

这天她下班比平时早,进来就笑着问她:“杜若,今天过得怎么样?”

杜若觉得有些滑稽,没理她。

“今天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怎么样?”白晓薇把切好的橙子递给她。

杜若仍旧没理她。

从头几天她试图说服她放她走失败之后,她就没再搭理过她。

现在她被她软禁已经有将近半个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晓薇也不介意,自己拿着一套家居服去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卸了妆,黑直的长发随意地绑起来,穿着家居服,跟平时见到的“精致”也就没了关系,倒像邻家女孩儿似得。

“想乔先生了吗?”杜若坐在沙发生捧着本书,她挨着她坐下,按开电视机。

“连一张照片都不曾外流的乔家三少爷,今天破天荒地接受参加电视台的一个专访节目呢。你不想看看他?”

杜若眼皮微微一颤,抬眼就看到白晓薇正笑看着她。

从前她觉得白晓薇的笑容是骄傲又自信的笑,现在,她看不懂了。

看不懂这笑,也看不懂这人。

“看,开始了。”白晓薇又笑着看向电视机。

杜若的眼神也投过去,乍一眼见到熟悉的身影,就酸了鼻尖。

尽管是在电视屏幕里,仍旧能看出乔靳南消瘦很多。他还和平时一样,眸色沉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抿着唇,坐姿优雅又不失气度,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是一个财经访谈节目,女主持人似乎很兴奋,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应该也有所顾忌,没有提到他的,都是围绕着乔氏和盛世展开。

乔靳南回答得从容不迫。

杜若窝在沙发上看着他。

那么近,又那么远。

只是就这样看着他,嘴角都不自觉地带上笑容。

不知道是这样看着他的时间过得格外快,还是节目时间太短,不一会儿,作为结束语,主持人说道:“乔先生首次露出庐山真面目,接受我们的采访,相信电视机前很多关注乔氏、关注盛世、关注乔先生的观众,都很期待。那么在节目的最后,乔先生有什么要对我们翘首期盼的观众们说的吗?”

镜头拉近,落在乔靳南一个人身上。

有一瞬间的安静。

乔靳南轻轻抬眸,一双黑沉的眸子就像要看入人心底。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你做出过一些……不合宜的事情。如果有,我道歉。”他专注地望着镜头,似乎正望着他想要对话的人,“对不起。”

“如果没有,你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所有、任何、合理以及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只要你把她还给我。”

“如你所想,她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乔靳南突然轻笑了一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所以,”乔靳南顿了顿,笑容敛住,黑色的眼底只有真诚与恳切,“请你——把她还给我。”

Chapitre69

采访节目结束了,电视里播完广告,开始播放另一档财经形势分析的节目。两个男人在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因为过多的专业术语,显得干涩又难懂。

良久,屋子里都只有这两个男人的声音。沙发上并排而坐的两个女人似乎都在认真的观看,又似乎都已经魂飞天外。

直到再次响起广告的声音,白晓薇才动了动。她拿起一瓣刚刚递给杜若的橙子,轻轻咬了一口,问:“杜若,你和乔靳南什么时候认识的?”

杜若下意识想说大半年前,到嘴边又改口了:“六年前吧。”

白晓薇笑了笑,又说:“一见钟情?日久生情?”

杜若不清楚六年前是怎样,但是六年后……

“日久生情吧。”杜若回答。

白晓薇笑容更甚:“可是杜若,我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了。”

杜若没说话。

感情这东西,不是认识的时间越久就越有胜算的。这个道理白晓薇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没有提醒她的必要。

“我十六岁爱上他,到了二十六岁他才给我一个机会。”她望着杜若,仍旧笑着,“他喜欢女孩儿长发飘飘,所以我的头发一直是黑长直。他喜欢女孩儿优秀到极致,所以我什么都力争第一。他喜欢女孩儿漂亮高挑身材好,所以我的妆容、高跟鞋、健身,从来不敢懈怠。”

杜若没看她的笑。

又是那种快要哭出来的笑。

“你看,我现在,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吗?”她握住杜若的手,像真心求教的朋友那样。

杜若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好,好得无可挑剔,她自己也知道。

“你不是直发,也不爱打扮,不是公司要求很少穿高跟鞋对不对?你不是从小到大所有学科第一名吧?可是他刚刚说什么你听到没?”白晓薇保持着笑容,上下打量杜若,“他说,你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为什么你这么多错处他不挑,我只是……”

“我只是掉根头发都错了?”

说出这句话白晓薇的眼圈就红了,大概又觉得很可笑,扶着额头笑起来,只是一低头,眼泪就从眼眶掉下来。

杜若回忆了一下,有没有见过白晓薇哭。

没有。

从她第一次见她,她就一直是骄傲自信,追求完美的女强人形象,挂在她脸上的,从来都是自得的笑容。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杜若突然开口。

喜欢的时候,笑是可爱哭是可怜生气是撒娇,不喜欢的时候吃饭是错喝水是错掉根头发都是错。

“薇姐,你比我清楚吧,不过是借口。”这么些天,多少的情绪都被磨光了,杜若声色清冷地望着她。

纠错是假,不爱是真,不过是分手的一个借口。

“那他就不要答应我啊?不要给我希望啊?”白晓薇低吼。

她十年小心翼翼地守着、观察着,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就把自己变成什么样的女人。她只想变成他最喜欢的模样,在最合适的时候,完美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挑不出不要她的理由。

六年前他从巴黎回来,比从前更加沉稳内敛,也更加沉默冷淡,有大半年的时间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她想他大概要定心了,这大概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时机,她费尽心机找到一个机会向他吐露心迹。

这么些年她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她非常精心地打扮一番,所有喜好都是他最喜欢的,连洗发水都特地问过他们家阿姨,用的他最近喜欢上的品牌。她站在他面前,不敢说太多,显得卑微,又怕他会拒绝,以后朋友都做不成。那时候她还不喊他“乔先生”,十几年的交情,扬着骄傲的微笑,直呼其名:“乔靳南,我们试试怎么样?”

正好一阵风过,吹起她一直为他蓄着的长发,拂了一缕在他脸上。

白晓薇一度觉得,那个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正是在一个酒会的外场,乔靳南喝了点酒,眼神还有些迷离,伸手绕起那一缕发丝,嗅了嗅,接着笑起来。

乔靳南很少笑。

但这样的男人一旦笑起来,真的是……魅惑人心。

白晓薇连等待答复的紧张都忘了,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看他朝她弯起胳膊。

那是应允的姿势。

那一瞬间的狂喜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挽上他的胳膊,就像她等了十年的王子终于走到她面前,与她并肩而立,身体都变得轻盈,要飘起来。

只是这十年,换来的不过一个月而已。

确切地说,一个月都不到。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约会,一个月只在一起吃过两顿饭,都是她按耐不住,仔细琢磨过用词后主动约的,到第三次,吃完饭他送她回去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散了吧。”

她惊慌失措。短短的几秒时间,大脑飞速运转,从自己的着装言行,到刚刚吃饭时候的姿势笑容,哪里不妥?

“为……为什么?”她想不出原因,开口时都没有平时强装的洒脱。

乔靳南一直神色冷淡地看着前方,听她问,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就在整齐的西服上拈起一根长发,皱了皱眉,扔出窗外,接着说:“烦。”

烦。

这个字无异于一记重击,狠狠敲在心头,当初挽上他手臂时有多么地欢喜,这个字给她的这一击就有多么地疼痛,以至于她几乎当场就哭出来。

但她牢牢记得,乔靳南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某任前女友就是因为“哭”而分手的。她也记得乔靳南喜欢洒脱,不拖泥带水的女人。所以她仍旧骄傲地笑着,说“好”,潇洒地下了车。

只是这些年,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是这一个字——烦。

杜若看她眼泪掉得越来越凶,垂下眼,轻声道:“刚刚他已经道歉了。”

白晓薇眼神一闪。

道歉?

她的确一直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三个字,却绝对不是“对不起”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