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导游问:“你是别的团的?”

“嗯。”

胖子打岔,指着神庙问:“你也是里面这位法老的女粉丝?”

叶佳楠笑了,摇了摇头,忽然说:“我在书上看到阿布辛贝的太阳节,所以特别想要来看一看。”

“那你觉得怎么样?”胖子好奇。

“蛮震撼的,觉得神奇又敬佩。”

“震撼?”胖子问。

叶佳楠回头看了一眼耸立在晨光中的金色雕像,在太阳的照射下金碧辉煌毫无破败感,喃喃说道:“按照天文来看设计这么巧妙就不说了。可是,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这么多年,什么都可以被它消灭,可是对金字塔也好,对这里也好,它又那么仁慈。好像时间对埃及会特别仁慈。”

导游看着她,说道:“我们埃及有一句谚语,有点像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叶佳楠好奇。

导游仿佛在斟酌用词,想了想:“谚语说的是——一切都惧怕时间,而时间惧怕金字塔。”

叶佳楠听见这句话,问道:“三千年前这里也是现在这样吗?”

她是在图书馆的书上恰好看到十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在地球的另一端居然会有这样的奇迹,所以才突发奇想有了来埃及的举动,其他情况并不是特别了解。加上他们那辆车纯粹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杂牌军,领队和导游的英文都不怎么利索,解说也不上心。

“不是,几十年前这座神庙搬迁过。”导游说,“以前它在尼罗河边,后来阿斯旺修了这个水库,才搬迁到这里。”

“湖对岸是哪里?”叶佳楠抬手指了下。

“苏丹。”导游知无不言。

胖子似乎开始有点耐不住热,要准备撤到门口咖啡馆去了,便对叶佳楠说:“姑娘,过一会儿他们这太阳会越来越毒,别太掉以轻心,不要在广场上傻站着,去躲躲。估计你们也得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九点半,记得把和你一起的那两个叫上。”

叶佳楠谢过他的提醒,和二人分道扬镳后,自己又继续沿着湖边转悠。

湖边有几排看台一样的座位,据说晚上会有灯光秀,所以座位安置成背靠纳赛尔湖,面向阿布辛贝神庙的那两座山。

叶佳楠看到看台不远处的一丛野草。

这里因为挨着湖,靠近水源,所以即使土地十分贫瘠也能长出一些绿色的植物。而那簇黄色的小野花,就这样贴着地面,从杂草丛中露出头来。

她走过去,蹲下身,盯着看了它们一会儿,不禁伸手摸了摸,也舍不得摘。

这时,七八点钟的太阳已经开始热辣起来,果然和胖子说的一样。

波浪卷和短发也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两个人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离她不远的一个保护游客的景区军人,那军人站在路边,端着一支步枪。

波浪卷说要合影,小鲜肉一般的年轻士兵娇羞一笑,就同意了。

叶佳楠想起胖子的交代,将集合的事情转达给了两人。

两个人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

因为气温实在太高了,不到规定时间,叶佳楠就已经转悠到了景区门口,上了那辆车。约定俗成一般,大家都按照来程的位置坐好。

叶佳楠懒得去抢那个帅哥旁边的座位,不如让给她们,于是一上车便一心朝最后一排走去。

没想到走到刚才自己坐过的那里,发现旁边乘客变成了胖子。

叶佳楠见状,朝前看了看。

胖子朝她嘿嘿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坐吧。”

叶佳楠也不客气,就在老座位坐下。

结果,直到大家都上了车,波浪卷和短发也来了,导游清点好了人数,车子开始发动,那人也没出现。

叶佳楠一愣,提醒胖子说:“不是还有人没来吗?”

“没了。”胖子又确认了一下人数。

叶佳楠指了指胖子的座位。

“你说的是挨着你坐的那个帅哥吧?”胖子恍然大悟问。

“是啊。”叶佳楠答。

“他是我一个朋友的熟人,不是我们团的,只是搭个顺风车。”

“他不回去?”

“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昨天好像是去阿斯旺有点事情,临时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我。”胖子解释。

“住哪儿啊?”叶佳楠想起那一望无边的纳赛尔湖和漫漫黄沙,“不是沙,就是水的。”

胖子闻言一乐:“是你没看见吧。姑娘,不能让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人家神庙旁边有大酒店,等咱们叽叽喳喳的几十车人走了,从酒店里休息好走出来就可以慢慢看了。晚上还有灯光秀呢。”

“哦。”叶佳楠没继续问。

途中,胖子无聊着又问她:“你们不是一起的?”胖子指的是波浪卷和短发。

“不是。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都玩了些什么地方?”

“我从开罗转内陆飞机来的,看过金字塔了,想去卢克索再看看帝王谷。”

胖子点了点头。

随后,一路无话。

回程的路上,叶佳楠才算是见到了撒哈拉沙漠的真面目。

渐渐正午,阳光也越来越烈,碧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

目及之处皆是连绵不绝的金黄沙漠与戈壁,寂静又神秘。

一条笔直的黑色柏油路,一直延伸到沙漠的远处,看不到尽头。车队里车与车之间的距离拉得十分远,她甚至看不到前后的那些车,好像大家都借着灿烂的阳光在撒欢跑一样。

周围的人不是睡着了,就是在垂头安静地查看着刚才拍的照片。

窗外除了黄沙和蓝天,再也没有其他,她却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叶佳楠突然想起那首叫《平凡之路》的歌,脑中回响着曲子,静静地望着不停地往身后飞驰而过的景色。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冥冥中,这是我唯一要走的路啊……”

在这茫茫的沙漠中,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居然生出来一些伤感。

这时候,他们好像到了一个哨卡一样的地方,车稍微停了一会儿。大概是突然有了信号,叶佳楠的手机响了几下。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连续进来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叶优桢的:“姐姐,生快,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第二条是妈妈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妈妈,我的乖,生日快乐。”

她读着短信,眯眼抿着嘴,甜甜地笑了。

3

之前,叶佳楠把墨镜忘在阿斯旺的酒店里,于是一双眼睛赤裸裸地暴露在撒哈拉的烈日下太久,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刺眼,回到城里之后,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晒伤了,一见光就流泪。

于是,她在阿斯旺又休整了一天才继续上路。

待她坐船顺着尼罗河而下,到达卢克索已经是两天以后。

这座城市旧称底比斯,因为曾是古埃及的首都而闻名全世界。

叶佳楠在卡尔纳克神庙旁边的码头坐了渡船去尼罗河的西岸,然后又搭了辆车辗转来到帝王谷。下车刚开车门,她一弯腰,头发上别着的墨镜跌在地上,她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腿,迈脚踩了上去。

“咔嚓——”一声,眼镜被自己给一脚踩碎了。

她自认倒霉地骂了一句脏话。

司机清点了一下到手的路费之后,有些同情她,将自己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墨镜摘下来,递给她:“Ten dollars”

叶佳楠瞥了一眼他墨镜鼻架上的那一层一层已经干涸了的油渍,用中文反驳了一句:“落井下石,你怎么不去抢?”随即摆了摆手,朝帝王谷景区入口的安检处走去。

帝王谷果真和传说中一样,比阿斯旺还要干燥炙热。

虽然已经深秋,但是叶佳楠依旧觉得烈日之下自己身体里的水分正在急速地蒸发,也许在这里压根儿不需要经过什么制作工序,死了之后就地躺下直接就可以成干尸。

坚持了几分钟后,叶佳楠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阳光刺瞎了,痛得难受不说,还止不住地流眼泪。可是,此刻就算花一百美金,她也找不到卖墨镜的地方。

叶佳楠一边掏出随身物品过景区安检,一边擦着眼泪,双眼红肿,梨花带雨。以至于那位穿着白衣服的安检大叔好奇地瞥了她很多眼。

后来,她实在没法,将早晚御寒的披肩像搭新娘子盖头一般搭在自己头上,将自己全身罩了起来。那披肩其实只是一张大尺寸的丝巾,白色底子上有蓝紫色的花纹,四个角还垂着同色的穗子,是叶妈妈去年给她的新年礼物,没想到这样覆在脸上刚刚好,既阻挡了刺眼的阳光,还可以看见路。

在这样的国家,对于女人而言只要不是穿小吊带和超短裙,哪怕把自己裹成粽子也没人打量,于是叶佳楠索性就以这样的打扮逛了起来。

她是独自一个人,没有紧迫的行程,也没有需要将就的同伴,所以自由自在地东看一下西看一下。

逛到图坦卡蒙的墓室的时候,门口有检票员。因为这里需要重新坐交通车去景区大门单独购票,很多人不想折腾,所以即使这是帝王谷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墓穴,游人也很少。

叶佳楠将预先买好的票拿出来给门口两位管理员查验了之后,自己一个人下了墓室。

刚下完门口的台阶,一拐弯,看到里面的情况之后,她就有点后悔。

这墓室的墓道比其他法老那里都要狭窄昏暗,一条笔直的长廊一样的墓道渐渐通往地下,看起来好像一个游客也没有,所以觉得阴风阵阵,让人不太舒服。

跟这里比起来,其他墓室的墓道简直像康庄大道一样,灯光照得壁画金灿灿的,来往的游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她走到墓道的中途,看了下不远处亮着灯的墓室,又回头看了看来路,决定继续往前。墓道其实有些短,只有十米左右,尽头便是墓室。

墓室十分小,呈L形,进墓室一眼就能看到左手边摆着一口密封的玻璃棺,小法老的木乃伊就躺在里面,瘦瘦小小的。木乃伊并没有被传说中一层一层的白布条裹着,而那裸露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种腐朽的黑褐色,干枯地贴在骨头上。

不过后人还是很有良心,知道要给法老的重要部位搭一块白布……

她比一般女生的胆子大许多,也不怎么害怕,猫着腰盯着躺在那里的图坦卡蒙的真身仔细观察了半晌,然后抬头准备看下墓室里面的其他陈设,没想到一转身却看到身后的墙下有一团移动的阴影。

那一刹那,她被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与此同时,她的脑子居然把所有和帝王谷有关的恐怖电影的精彩片段都回闪了一遍。

若不是在安检的地方已经上缴了手机、相机和包,估计此刻她已经将手里能扔的东西全部砸了过去。

她嘴里发出的那声惊呼才叫了一半,又被自己强制压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阴影的主人是个人。

她迅速地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放亮双眼后又确认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她一进门就被木乃伊吸引了注意力,又大概是因为她一直蒙着头巾,进入室内都忘记掀开,没能将周围看清楚,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墓室里其实还有一个游客。

那人却压根儿没将她放在眼里,背对着她,正在看墓室另一侧的石椁内的黄金棺。只是在叶佳楠发出那短促的半声惊呼后,他才回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墓室内照明的灯光是橘黄色的,虽然不太亮,却将墙壁上的壁画照得如镀了一层薄薄的黄金一般。

壁画上画着古埃及神话中关于祈祷和灵魂的故事,颜色五色斑斓,绚烂多彩。

男人就站在这样的光和影中,回首看她。

他穿着一件质地很轻薄的浅蓝色牛仔衬衣,袖子卷到了胳膊上,两只手揣在裤兜里。金色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轮廓美好得好像带着一种神话般的魔力。

男人的肤色很白,眉梢稍显锋利,看她的时候目光微凛,视线有些冷,而唇峰中间那颗微润可爱的唇珠,虽然看起来似乎和整个人格格不入,却又是那么和谐完美。

仅仅凭借他的唇和下巴,叶佳楠几乎就可以肯定,他便是去阿布辛贝神庙的路上的那位邻座。

这时,墓道入口处的景区管理员因为听到叶佳楠刚才的惊呼,疾步走了进来。

管理员是一位又胖又高的穿着灰蓝阿拉伯袍子的大叔,指了指壁画上的众神,随后又将食指放在唇前,对叶佳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现在,埃及人也相信那个传说,完全禁止在墓室里高声说话,以免打扰到法老的沉睡,更何况她这样也影响别的游客。

叶佳楠羞愧极了,手里拽着自己的面纱,又是比画又是无声地做着口型,向在场的二位道歉。

随后,管理员看了叶佳楠一眼,示意了下手里的手持专用照明灯,拿着在室内晃了一圈,那墙上的壁画瞬间亮堂了很多倍,随即压低声音问叶佳楠要不要讲解。

叶佳楠清楚,在墓室里面讲解是违规的,管理员不过是为了赚她一点小费,但她摆手婉言谢绝了对方。

管理员闷闷不乐地走了之后,又只剩下叶佳楠和那个男人。而后,他们一起站在墓室里,静静地看着壁画上讲述的那些故事。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别的游客,墓室陡然就变得狭窄起来。

待叶佳楠再回首,已经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而后在其他墓室里,叶佳楠偶尔在游客中搜索,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下午,她回到酒店休整了一下,第二天按照预定行程,她从卢克索机场到伦敦转机回到了美国的学校。

而那一天,在那个闻名全球的墓室里,叶佳楠才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行崇宁。

当时的行崇宁,刚过三十岁不久,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都辗转于北非的沙漠中寻找自己工作的灵感。事后,他甚至不记得这次相遇,直到时隔一年,两个人再次见面。

第二章:行崇宁

4

A城,雨师湖。

这是小时候母亲带叶佳楠来过一次之后,她第二回看到的雨师湖。

出于这段年少时的经历,在她的记忆中,她一直认为从A城市区到雨师湖的公路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公路。

路修在山腰上,右边傍山,左边邻着碧波微澜的湖水。人坐在车里只需微微一抬头就能将远处绵延的青山尽收眼底。

她至今记得,当时晴空万里,天碧如洗,真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