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见她安静了下来,行崇宁开口说:“我去亚历山大,晚上见个朋友,明天送你回开罗。”

“嗯。”叶佳楠低落地应了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行崇宁将手机给了叶佳楠:“给你妹妹她们报个信。”

电话一打到叶优桢那里,发现她果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乱窜,对着电话大吼说自己要去报警找大使馆了,要叶佳楠三分钟之内必须出现。

“你知道吗,我过去洗了个澡,你就不见了,护照、钱包全部都在房间里,昨天又把手机给那个帅哥了,我都快要以为你被外星人掳走了。”

叶佳楠尽量简单地解释:“我现在在去亚历山大的路上。”

“不是吧,”叶优桢惊叹,“亚历山大是哪里啊?”

“在开罗西面,地中海边的一个港口,我明天就回去。”

“你一个人?”叶优桢觉得不寻常。

“还有行……先生。”

叶优桢听见那三个字,态度马上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哇喔——我的小姐姐,你这是跟他私奔了吗?”

“你完全没必要啊,我真的很支持你啊!”叶优桢又强调。

叶优桢没有磨炼出厉娴静那般的涵养,一副大嗓门对着话筒吼出来,连前排司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还好司机不懂中文。

叶佳楠抚额:“回来跟你解释,我会尽快回去的,你们先自己玩吧,不用管我。”

她讲完电话,毫不犹豫地将手机还给了行崇宁,一点留恋也没有。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行崇宁就是衣食父母,是金主,在金主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机见两位客人不再说话,于是打开收音机开始放音乐。

车厢内顿时响起了十分有特色的中东风格的音乐,女声优雅又浑厚。

过了会儿,叶佳楠有点想上厕所,可是行崇宁继续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搞不清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只是养神。

而开车的络腮胡却一脸沉醉地随着音乐的节拍有节奏地耸肩。

叶佳楠实在不知道该跟这两个男人中的哪一个开口。

就在她真正觉得自己要走投无路之时,司机正好说快到了,现在这个时段城里一般都在堵车,所以可以在服务区休息一下。

等车一泊好,叶佳楠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去找厕所。

冲到厕所门口之后,叶佳楠看见门口坐了位大叔,拦下她要收她两埃镑,不然不让她进去。她好说歹说一阵,对方也不理,不知道是装着听不懂英文还是真不懂,反正就一直把着门,比画着要两埃镑。

叶佳楠在心中哀号,真是传说中的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人有三急,何况是都到厕所门口了,看到希望的曙光后,如今又活生生地憋回去。叶佳楠心急如焚地折返,司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行崇宁也下了车,站在车的外侧一边看着服务区外飞驰而过的车辆,一边吸烟。

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借点钱给我。”

他本来在看着马路出神,转过头,口中还含着一股青烟。

叶佳楠怕行崇宁以为她还想借钱一个人回开罗,只好解释:“我不是搭车,我只要两埃镑。”

随后,他垂头用手指弹了弹烟灰,那缕青烟从他鼻子里一丝丝地逸了出来:“你拿两埃镑能干什么?”他好奇。

按照当时的汇率,两埃镑折合人民币大概几毛钱。

她已经快绷不住了,顶着一张生无可恋脸,回答说:“缴费上个厕所。”

反正她在他面前早没什么美好形象了,破罐子破摔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崇宁打开车门,从外套上摸了一沓钱给叶佳楠。

叶佳楠眼疾手快地从其中抽了一张钱,随即撒腿就朝厕所方向跑去。

行崇宁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的背影,忍不住浅浅笑着走到垃圾桶边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四点到了亚历山大港,果然在堵车。

和开罗全城的土黄色完全不同,整个亚历山大似乎是五彩缤纷的,路边有各式各样的欧式咖啡馆,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就是地中海的风。

让叶佳楠没想到的是,行崇宁到市区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去买了个新手机,将电话卡换了之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叶佳楠目瞪口呆地接过自己梦寐以求的破手机,所以,其实他一直都是在逗她玩?

在混乱的交通中,司机以龟速将他们送到了海边的四季酒店。

酒店是小唐事先就替行崇宁订好的,只是没想到会临时多出一个人,于是行崇宁在前台交涉说想要换房。

叶佳楠没有带护照,不敢正大光明去住店,只好在大厅里远远等着。

酒店前台的客服没有过多询问要住几个人,就按照行崇宁的要求帮他换了房间。

叶佳楠默默地跟在行崇宁后面上了电梯,进了房间后发现自己被闪瞎了双眼。行崇宁换的是有两间卧室的那种套房,中间一个客厅,两间卧室分别在客厅的左右两边,连卫生间都是独立分开的。房间的欧式古典装潢顿时让叶佳楠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奥地利公主至少也是沙俄的公爵夫人,而客厅的西面是一个正对地中海的大露台。

目及之处,都是海天一色的地中海蓝。

叶佳楠张着嘴看着房间,心中默默地为土豪点了个赞。

行崇宁说:“我出门见个朋友办点事情,你自己吃晚饭。”然后从身上拿了一沓美金外加一张信用卡递给叶佳楠。

临走时,他又回头说:“楼顶有餐厅,酒店附近好像也可以逛,天黑了就不要走太远……”他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似乎不太习惯这么啰唆的自己,盯着叶佳楠怔忡了一秒钟,随后闭上嘴,拿上房卡就走了。

34

等门一锁,叶佳楠就一跃蹦向沙发,将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机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然后开始上网。

她们那个尼罗河四姐妹的微信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叶佳楠:你们去博物馆了?

叶佳楠将信息发出去等了好几分钟,结果一个搭理她的也没有。她在自己卧室里将浴室和衣帽间都转了一遍,然后将行崇宁留下的钱和卡都带在身上出了门。

此刻正值埃及的初春,亚历山大比开罗要冷一些,地中海的风浪有些大,游泳的人少,但是海滩上晒日光浴的人很多,好些白人俏妞穿着比基尼泳装在秀大腿和胸脯肉。

叶佳楠在滨海大道上拦了一辆车去往闻名世界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这是她第一次到亚历山大。车一路都在海边开着,似乎出租车每驶过一米都是地中海的蔚蓝。

图书馆门口有一座亚历山大大帝的雕像。

说实话,买票进入图书馆以后,叶佳楠被小小地震撼了一把,没想到经济这么落后的国家居然能拥有如此现代化又规模宏大的图书馆,竟然给人一种雄伟的感觉。

她随手翻了好几本都是清一色的阿拉伯文,其他语言的也不知道怎么找,她怕天色太晚,不敢耽误,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遍,出门遇见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抱着手里的书,在旁边看着叶佳楠,一副想上前又不敢行动的样子。

叶佳楠纳闷地回看她们。

整个图书馆外面只有她一个黄皮黑眼的东方人,所以十分显眼。

大概是叶佳楠的回视让她们鼓起了勇气,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小妹妹红着脸上前来,捏着手机,问叶佳楠可不可以和她照相。

之前叶佳楠就听人说亚历山大的人特别喜欢找外国人合影,没想到是真的。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一同意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图书馆门口的姑娘们竟然全部都凑了过来,挨个跟她合影。一时间,她居然生出一种图兰朵公主来巡街的感觉。

结果姑娘们刚被搞定了,又来了一个小伙子。

叶佳楠想起吉萨夜市上的前车之鉴,连忙摇头,跑到大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她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厅点了几样东西,等餐的时候又打开手机。

尼罗河三姐妹已经从博物馆回到了酒店,在群里给她发信息。

叶优桢:我们刚到酒店。佳佳姐,你在干吗?

叶佳楠:我刚才去了亚历山大图书馆,你们猜我遇见了什么?

何茉莉:什么?

叶佳楠:整个图书馆的人都来找我合影。

叶优桢发了一连串流汗的表情。

何茉莉:为什么?你干什么了?

叶佳楠:大概发现我长得美吧。

叶优桢:我要吐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没出现的朱小蓝发一句:也许人家回去上网发一个——今天遇见了一个好丑的中国姑娘,围观了很久,不要着急,有图为证。

叶佳楠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看见朱小蓝的话差点笑喷了。

后来,群里又沉寂了几分钟没动静。

叶佳楠:怎么,都被我吓走了?

叶优桢:没,刚才我在教训小蓝姐。咱俩一个基因啊,她说你丑,也就是间接说我丑,所以我替你扁了她一顿。

叶佳楠:优优,果然是亲的。

何茉莉倒是关心别的话题,干脆拿起话筒发语音问:“你那边怎么样?不会全城只有一家酒店,而且酒店只剩一张床了,然后不得不同床共枕吧?”

叶佳楠也开了语音:“茉莉,你被武侠片洗脑了吧。”

“那到底怎么样?”叶优桢也凑到何茉莉的话筒前问。

叶佳楠:你们想多了,我们住的两个房间。

朱小蓝:没劲。这么好看的男人,能睡一晚都等于中了彩票了。

何茉莉:彩票也没他值钱,好不好?

朱小蓝:什么情况?

叶优桢开了个私聊窗口,问道:对了,姐,你的手机拿回来了?

叶佳楠:是啊,你反射弧好长。

叶优桢:你没有故意把你穿泳装的视频放给他看,让他流一摊鼻血?

叶佳楠:滚。

叶佳楠一边开心地用手机和三个人聊着天,一边吃着饭。可是饭菜就没那么让人开心了,阿拉伯人的传统,只要是带甜味的东西,都会甜得令人发指。

她想起行崇宁居然上次还在Mena House吃甜品,可见是真心喜欢甜食。

饭后,叶佳楠没有过多地在街上流连,听话地在日落前回到酒店。因为心情十分好,等电梯的时候,叶佳楠取下头上的皮筋,将头发散开。

她头发十分长,发尾已经到了臀部,漆黑又浓密。

很小的时候,那时还跟着亲生母亲和父亲,没人有闲心给她打理外表,甚至还长过虱子,所以不但没有留长发还剃过光头。后来到了养母林曼仪那里,林曼仪特别喜欢打扮女儿,将她一头狗啃似的头发养得十分好。

青春叛逆期的时候,假期里被发型师忽悠染成灰蓝色,结果林曼仪气得第二天就带她去剪了个板寸,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留过短发。出国留学前,林曼仪和她约法三章:一不准染发、烫发、文身,二不准在身上别的地方乱打洞,三不准和男朋友过夜。

不准变成非主流的发型已经上升到和不能跟男朋友睡觉这种程度的家规了。

第一个和她谈恋爱的学长,据说最初就是因为喜欢她的头发。

来了埃及以后,因为某些原因,她都是用一根皮筋将头发扎得结结实实的,再加上沉沉的一头长发,整个头皮都被扯痛了。

她一边揉着头皮,一边用卡开了房门,发现灯亮着,行崇宁已经回来了。

他正坐在客厅外的露台上,手边的小圆桌上,开着一瓶红酒。

对面的地中海正值黄昏。

海平面上巨大的落日,正躲在云层后面,将海天相接的那片天染成了橘红色。行崇宁就这样坐在晚霞中,发梢和肩上都染着一层金黄。

叶佳楠忍不住走了出去,扶着栏杆,站在露台上,盯着远方的霞光挪不开眼。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将亚历山大称作“地中海的新娘”。

他坐着,她站着,一起静静地看着那轮红日从云层中露了出来,继续西沉,然后渐渐地落到海里,又将湛蓝的海水染成一片炽热的橘红。

浪涛起伏,波光粼粼。

让人舍不得眨眼。

海风拂面而来,耳边并不安静,有远处汽车的鸣笛,还有其他楼层的音乐声,可是一时间,叶佳楠又觉得胸中的那颗心是那么静。

两个人并未有任何交谈,直到夕阳沉到海平面以下。

叶佳楠从一片沉醉之中清醒过来,轻轻感叹:“真美。”

行崇宁倒是没有立刻说话,转过头,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举在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才慵懒地开口说:“人活着总有许多美好的时刻。”

听到这话,叶佳楠不由得想起陆剑说的关于行崇宁的那些旧事,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红酒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开。

“客厅的吧台还有酒杯。”行崇宁说。

叶佳楠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喝红酒。”说着,她想起身上的东西,掏出剩下的整钱和信用卡,“我拆散了一百刀,其他都没动,钱只有回去再还你。”

行崇宁接过去,放在桌子上。

这时,叶佳楠的微信一下子响了十几下,叮叮叮地一连串,她打开一看,发现是三个人在互相发白天去金字塔的照片。

她靠在椅背上,握着手机一张一张点开看,里面有的是单人照,有的是合影,还有的是纯粹的风景。上午她们还专门付费进了胡夫金字塔里面。

看着金字塔入口的那张照片,叶佳楠的手指放在上面,迟迟没有继续往下翻。她想起叶优桢走在那狭窄冗长又充满奇怪气味的墓道的时候,还问会不会穿越。

叶佳楠笑了,不由得说:“你有没有进过金字塔的里面?”

“第一次来埃及的时候去过一次。”他答。

“我妹妹一边走一边还在想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回到过去。”

行崇宁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红酒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