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是听说过。”

六点多的固力宫,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了。

人很多。本地人多,外国的游客也不少,各种肤色和语言。他们三个去得很早,所以位置也很好,叶佳楠的旁边坐着的是一对中国夫妇,夫妇俩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

行崇宁很安静地等待着,旁边的小唐偶尔和他说句话。

叶佳楠倒是很兴奋,抬头打量着这栋建筑物的内部,很空旷的室内空间,长方形,可以容纳好几百个人,屋顶很高,中间没有柱子,墙上有圆拱形的门。

“要不是前面有个舞台,我还以为这是个大教室。”叶佳楠对行崇宁说,“不过还是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伯城堡。”

行崇宁还没发话,坐在叶佳楠左手边的那个小男生倒是好奇地凑过来问:“‘一千零一夜’是什么?也是一个宫殿?”

“一本书。”叶佳楠低头回答他。

“有一千零一页的页码?”

“不是这个意思。”叶佳楠笑。

反正离演出时间还早,她干脆和男孩聊起天打发时间。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阿拉伯的国王,十分残暴,然后他每天要娶一个女孩,第二天早上又把女孩杀掉。”叶佳楠说。

“为什么第二天才杀掉,而不是马上杀掉呢?”男孩问。

这个问题问住了叶佳楠,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国王想先睡了那些姑娘再取人家的性命,令人发指啊。

可是,对着一个小男生该如何启齿?

叶佳楠只好解释:“都说了这国王很残暴嘛,当然就没有理由啦。”

行崇宁侧着脸挑眉看了看叶佳楠,满脸的神色都在表达——你好敷衍。

“小孩子哪有你那么挑剔?”叶佳楠说。

男孩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然后呢?”

叶佳楠耐着性子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这个国家的宰相有个女儿……”

“这姑娘每天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打住,无论如何也不继续讲了,说要听结局就必须等到第二个夜晚……”

“就这样,姑娘每天讲着不同的故事,在第一千零一个夜晚,姑娘说她已经没有故事了,任凭国王处置。可是这个时候,国王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再也舍不得杀掉她。”

“可是——”男孩正要再继续问,他的父亲将他的头拧了过去,不准他再继续缠着叶佳楠说话。

小男孩却又转过脑袋,从自己兜里拿了一颗棒棒糖出来,送给叶佳楠:“分一颗给你,不过妈妈说这里看演出不可以吃东西。你就回去再吃好啦。”

叶佳楠笑着说谢谢。

只听男孩子的爸爸继续对孩子补充解释:“刚才这个姐姐给你讲的那本书,就是阿拉伯人的民间故事。”

“什么是民间故事?”男孩又问。

“意思就是它没有作者,是通过以前的人们互相讲故事,口头流传的。”父亲答。

叶佳楠没继续再听这对父子的谈话,拿着棒棒糖小声对右边的行崇宁说:“你喜欢的零食,我转送给你?你回去再吃?”

行崇宁淡淡瞥了叶佳楠一眼。

“我讲故事的水平怎么样?”叶佳楠喜滋滋地问。

“你要是山鲁佐德,估计活不过第二夜。”行崇宁说。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没对你讲过故事,你就已经喜欢我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你?”他挑眉。

“你怎么不喜欢我?那你早上还亲我?”

“也许只是因为之前你对我干了这事,找你讨债而已。”

“你——”

她支起身正要反驳,却不想灯光变暗,鼓声陡然就响了起来,节目开始了。

穿着白长袍的鼓手抱着鼓出现在舞台上,紧接着响起一个二楼歌手的吟唱声。

序幕之后,真正的苏菲舞舞者出现了,着装颜色鲜艳。

苏菲舞,就是一般人说的圆圈舞,以舞者穿着大摆裙用很快的速度做长时间的旋转而得名,而所有的舞者都是男性。

他们会在时快时慢的旋转中,不停地拿着多个道具变换手型,也会利用自己多彩且有很多层褶的裙子变化出不同的造型。

舞者的旋转,乐手拍打的节奏还有现场的灯光组成了一种华丽惊艳的艺术表演。

谢幕的时候,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起身鼓掌。

年纪最长的那位,叶佳楠估摸了下,觉得他好像转了四五十分钟。

散场时,行崇宁几乎等到大半的人都离开,才开始起身。

“怎么样?”小唐笑着问叶佳楠。

“有点震撼,你也是第一次看?”

“以前在船上看过,不过别的地方表演的成分多,固力宫的更有仪式感。”小唐答。

从固力宫出来,绕了两条街才找到他们的车。

叶佳楠给妹妹打电话,无法接通,发了条消息也没回。

然后,她拨了何茉莉的号码,依旧如此。

“沙漠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有些不安地问行崇宁。

“应该只是没有信号。”他说。

待车开动,叶佳楠放下手机,想起刚才的演出,轻声对行崇宁说:“中途我发现那个有点胖的舞者,他旋转的时候好像哭了,你也看见了吧?”

“旋转是他们的一种修行,也许他恰好在那一刻感悟到了点什么。”行崇宁答。

回酒店的路上路过一家肯德基,叶佳楠有些眼馋,可是餐厅已经打烊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起她晚餐时说的话:“可以明天再来。”

“嗯。”

这时,前面好像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当地人都停下车围着看热闹,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于是他们不得不绕道。司机是个本地通,嘴里用阿拉伯语碎碎念着。车一路在狭小的巷子里穿行,每每以为已经走进一条死胡同的时候,在尽头一拐弯却又进入了另一条通道,最后他们从一条十分昏暗的小路钻出来竟然就是尼罗河大桥,看到尼罗河宽阔的河面,顿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刻的尼罗河已经沉在夜色里,河面上还有五彩缤纷的游船,远处开罗塔的灯在夜幕下异常醒目。

回到酒店,发现酒店的草坪上搭着白色的幔帐,正在举行西式婚礼。

已经到了婚礼的后半程,新娘新郎的亲朋好友都在舞台上扭着腰身跳舞。

叶佳楠旁观了一下,不禁感叹:“在这种地方举行婚礼真是够奢华的。”因为婚礼的背景就是灯光下被烘托得金灿灿的巨大的金字塔,估计拍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可以放进地理杂志。

行崇宁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音乐声很大,酒店大概一直有这样的传统,所以音响师也没觉得这个时间会打扰酒店客人的休息。

那天晚上,叶佳楠睡得不太安稳,一是因为婚礼的音乐一直吵到很晚,二是由于叶优桢一直没有消息,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她没有看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手机闹铃响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想起来昨天两个人约好八点要去金字塔。

她扑去浴室洗漱,然后换衣服,拿上包走下楼跑去餐厅。

餐厅外面的草坪上,有工人还在拆卸昨天婚礼的舞台。

行崇宁已经早早吃过了,坐在餐厅里等她。

“我睡过头了,对不起对不起。”叶佳楠一边道着歉,一边去取面包和酸奶,取完就准备朝外走。

“吃了再走。”行崇宁说。

“没事,我平时也经常这样,可以出发了。”叶佳楠嘴里咬着面包。

“坐着好好吃了再走。”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次。

叶佳楠看了他一眼,乖乖照做,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坐在桌边。

出了酒店的大门,左转没几步,穿过马路就是金字塔的景区入口。

前几天叶佳楠刚刚来了一次,当时她带了一大盒清凉油,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安检的黑脸大叔。这回大叔一眼就认出了她,十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没让她排队就带她过去了,留下行崇宁默默地站在旅游警察跟前把身上所有东西掏出来安检。

她在一旁等待,又打了何茉莉她们三个人的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打开微信也没有消息。

39

这是叶佳楠第三次来到金字塔,已经没了普通游客的激动情绪。

景区早上八点就开门了,因为她,两人耽误到日上三竿才出门,所以此刻团队的游客已经有些多了。

叶佳楠站在胡夫金字塔的跟前,仰头看着这座庞然大物半晌。

“我第一次看见金字塔的时候哭了。”她努力解释,“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会让人热泪盈眶的感觉。”

“和想象中一样?”他问。

“比我想象中还要震撼。”她说。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天,脱离了熙熙攘攘的游客,沿着胡夫金字塔的边缘走到了背面。

“你呢?”叶佳楠问。

“我第一次看见金字塔才十五岁,一口气从胡夫金字塔的入口爬上了墓室。”他说。

“居然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她感叹。

“嗯。”后来回去不久就出了那场意外。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前年?”她问。

“是现在。”他答。

她停下脚步看他:“真的?”

“是。”

叶佳楠转身看了一下来路:“这里和十多年前你来的时候有区别吗?”

行崇宁也随着她的话回头看了看:“几乎没有。”

“以前有个导游告诉我埃及有一句谚语,人类惧怕时间……”

“时间惧怕金字塔。”他答出下半句。

叶佳楠笑:“你居然也知道。”

“埃及人老喜欢挂在嘴边。”

这时,有个埃及小贩拿着一堆东西在很远的地方朝他们招手,然后就开始一路小跑着靠近,嘴上也没停,一会儿来一句“你好”,一会儿换成“阿里哈撒哟”,一会儿又变成“哦哈哟”。

叶佳楠拉着行崇宁赶紧朝前走:“别看他,不然我们就没法脱身了。”

前几天来金字塔的时候,叶优桢替何茉莉拍照,有个小贩牵着骆驼故意挡在后面,她们一开始没注意,照完之后那小贩就说她们和他的骆驼合了影,要收美金。叶佳楠是个十分护短的人,看到光天化日之下那人不怀好意地堵着妹妹和好友不放手,瞬间就发飙了。哪知无论她们说什么,这群小贩就装着听不懂英文的样子,景区的警察也只当和事佬,叫她们给点小费了事。后来,遇见那个安检的大叔,安检大叔告诫她们说全埃及的骗子基本都集中在金字塔了,一定要四处小心。

所以,她一看见这些人就十分窝火。

他们走得越快,小贩就喊得越起劲儿。

走了一段距离,不知道对方怎么确定他们是中国人的,然后就开始不停在身后说“你好”。

“金字塔估计也有变化,十多年前应该没这么多难缠的生意人。”叶佳楠哭笑不得地说。

没几步小贩干脆绕到行崇宁前面,又将台词换成“I love China I love Chinese”,整个人就跟复读机似的将这两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说。

紧接着,他开始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金字塔纪念品拿在手里,空下来的那只手还朝行崇宁胳膊上拽。

行崇宁一直对于陌生人这种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十分抵触,身体微僵,眼神冷下来,警惕地避开了小半步。

叶佳楠见状,立刻停下来挡在行崇宁身前,板着脸义正辞严地告诉这小贩,他们不想买任何东西,请他立刻离开。

小贩有三十多岁,个子和行崇宁差不多高,只是皮肤被晒得黝黑,脸上有刀刻一般的纹路,头顶裹着头巾,听见叶佳楠口中的英文后,不知道是没听懂话还是已经听懂了有点沮丧,他的声音低下去,喃喃地在嘴里继续念叨着“I love China”,只是语气已经不再激昂。

行崇宁没插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美钞准备打发掉他。

他看了行崇宁一眼,又将目光转到叶佳楠身上,然后说:“I have a girl she likes Chinese pen”

叶佳楠闻言一愣,看着行崇宁。

“我没有笔。”行崇宁无奈。

“我好像有。”叶佳楠打开自己的双肩包,拿出化妆袋,翻出了一支黑色的签字笔递给那个男人。

小贩将笔拽在手中说完谢谢之后,又拿眼角瞄着行崇宁抽出来的那张美金,眼神流露出一种赤裸裸的贪婪。

行崇宁想了想,还是将钞票递给了他。

小贩得到钱和笔,脸上陡然一喜,什么话也没留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叶佳楠拉上双肩包的拉链,略感无奈:“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像是个骗子,骗了我的同情心。”

“只要你觉得他是真的就行了。”他说。

“你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是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出来其实很心软?”她眯起眼睛笑。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径自迈腿朝前走。

“心软很丢脸?”她急忙追上前跟着他,不怀好意地继续问,没想到踩在一颗石子上,脚下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