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训练?”叶佳楠故意岔开话题,和她说点别的。
叶优桢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才结束。
叶佳楠用完手机之后,将它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如果有新来的消息让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整个心会骤然一缩,紧张又忐忑地拿起来查看是什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接到行崇宁的电话,还是害怕接到行崇宁的电话。
这时候,手机第二次响了。是何茉莉。
“佳楠,”何茉莉一开口就怒气冲天,“我不要和徐庆浩过了!”
叶佳楠忍着乏力和头痛,听何茉莉埋怨徐庆浩和朋友一起连续三晚都打牌到半夜才回家。
“不是不可以打牌,可是他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还没结婚就已经这样,什么家务活儿都不干,扫把倒了也不扶,也不陪我,以后还怎么过。我稍微说了他两句,他就说没见哪个男人一天到晚都憋在家里做家务的,然后就又出去打牌了。”何茉莉念叨。
叶佳楠没怎么接话。
何茉莉到底是她最好的朋友,马上就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叶佳楠说。
“感冒了?过敏还没好?你家行崇宁呢?”
不提还好,妹妹说起行崇宁,现在闺密又说,叶佳楠听得更难受了,只是说自己感冒了难受,匆匆应付了何茉莉。
等耳朵再次安静下来,叶佳楠盯着手中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揉捏着,坐立难安。
她紧紧咬着唇干脆关了手机,粒米未进,也懒得洗漱,直接就去卧室睡觉了。
55
酒店里的行崇宁因为宿醉,睡到很晚才清醒过来,下午他到雨师湖的山月庄附近走了一圈,然后又去了之前跟叶佳楠相处过的那栋小别墅。司机小唐不知道行崇宁是什么状况,送他到了别墅外面。
小别墅里,他刚进门就接到律师的电话,说那边来消息:“老王”的亲属指认了老王新的身份。
“知道了。”行崇宁回答。
接着梁阿姨的电话又来了,说这两天公寓里都没见到他人,是不是又出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又问小叶怎么也一直不在。
行崇宁看到玄关处那个被修好了的地球仪,等梁阿姨说完,然后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
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行崇宁依旧站在玄关处,这里一直都有钟点工定期打扫,所以很多东西都被细微地移动过,包括这个地球仪也被不经意换了个方向。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地球仪转到了叶佳楠最喜欢的那个方向。随后,他僵立在原地,盯着它看了许久才走进屋子。
行崇宁上二楼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从屋子中间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只古董表,这只古董表上次他从摩洛哥回来时给叶佳楠看过,其实在配齐零件后早该修好的,他做事很少如此拖拉,只是之前弄了大部分,接着就去了埃及,然后又去了瑞士。
行崇宁拉开椅子,打开桌灯,在桌前坐下来,拿出工具盒,戴上手套,继续开始修那只表。
时值初夏,四五点的阳光从窗外的树缝中射进来,仍然有点烘烤的热度。桌面的斑驳光点随着日落渐渐移动,最后消失得一点儿也不见了。
窗外的天慢慢暗沉下去。
他在灯下垂着头,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光与影的影响。
等行崇宁再次抬头,夜幕已经降了下来。
他拧了拧表冠,给表上了弦,然后面无表情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他又调整了一下摆幅,随后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校表仪。
校表仪是个测量手表的简单仪器,它的原理是根据机芯内部的擒纵装置的那两声“嘀”和“嗒”的对比,来衡量其运行时的准确性。
因为它的机芯受到过外力的毁灭性破坏,所以无论如何调整,精准度仍旧比不上它的全盛时期。他又调试了很多次,最后,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行崇宁浅浅地叹了口气,就合上了表底盖,再对着自己的表调了下时间。
此刻,室内外都变成了漆黑一片,仅剩他桌上的那盏灯散发着明亮的光。
行崇宁坐在光亮之外,静静地看着表盘上的长针舒缓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面无表情,似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而双眸却是落寞的。
灯光照出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忽然,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是行崇宁伸手去摸自己兜里的手机。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翻开电话本,第一个就是叶佳楠的名字。
他的视线一触及到“叶佳楠”三个字的时候,就有一种久违的世界都被颠倒的晕眩感。
行崇宁闭上眼,一脸苍白。
片刻后,他定了定心神,然后迅速地触摸屏幕,点击拨出键。
从拨出号码到听筒里出现声音的那几秒钟,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又特别漫长。
然后,他听见的是“用户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
从小别墅出来,直到上了小唐的车,行崇宁一直都冷着脸。
他没有去酒店,而是回了公寓。公寓里,他们之前一起买的那些生活用品还在,她一样也没拿走,包括那包牵牛花种子。
行崇宁又拨了一次她的手机,仍然关机。
他知道除非外出手机实在没电,叶佳楠从来不关机。
此时此刻她关机的意思,他也能明白了。
他们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块表。
他这人虽然表面不爱多言,低调沉默,内心却有些狂傲,也曾经一度自负地认为自己在钟表这个领域应该无所不能,所以当那一次叶佳楠挑战他的权威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抨击了她。
可是,有些事情就像那块表,已经碎了,无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修复如初。
第二天一早,行崇宁来到了叶佳楠的家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再打电话,默然地待在那层楼的过道里抽了两支烟。然后,他将那块腕表跟牵牛花种子一起放在了她门口墙上钉着的牛奶箱里,转身离开。
56
叶佳楠按照日常的闹钟起床,打开手机,刷牙洗脸,乘车去上班。
她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中午才跟着小肖吃了些蔬菜沙拉。
下午,在下班的公交车上,叶佳楠接到陆剑的电话说在民政局那里查到了存放谢小勇骨灰的地点。
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扯开笔帽,匆匆地在纸上记下陆剑告知的那个地址。
就在这时,公交车正好到了市博物馆那一站。博物馆的外墙上正挂着巨幅的宣传海报,海报上面写的是“尼罗河之光——古埃及神殿巡礼”,海报的背景图片理所当然就是尼罗河上最声名远播的阿布辛贝神庙。
公交车停下,又开走。
叶佳楠并未下车,看了一眼又赶紧挪开视线。
她依旧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要么回家做饭,要么和同事约饭。何茉莉来过几个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都被叶佳楠敷衍过去。
陆剑又来电话说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人确实就是她的生父谢小勇。其实,生父存放骨灰的地址还一直存在记事本里,她也没有去。
她晚上做梦又梦见自己在一步一步地教行崇宁玩那个艾达游戏,玩到中途突然跳出里面的文字。
窃贼公主,为何您又归来?
在这里,没有剩下可以原谅我们的人。
梦中醒来后,她干脆把APP直接从手机里卸载了。
公司里,小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行崇宁些许八卦的人,但是小肖只知道开头,却不知道结尾。
叶佳楠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情,也就任由她继续误会下去。
反正从年前泊灵表业和千重珠宝的合作进入正轨后,后来的设计碰头会行崇宁就再没出现过,要么是网络会议,要么是他的助理设计师来现场传达他的意思。
所以叶佳楠曾经一度以为,他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直到“尼罗河之光”展览的最后一个开放日那天,她本来想周五下午趁着给客户送资料的借口早些翘班,去博物馆看看。哪想刚走到博物馆,却被告之今天并不是全天开放,中午就已经闭馆了,为周末的“前秦青铜展”做准备。
她有些惋惜地从博物馆出来,踩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
转身时,正好看到工作人员在撤下博物馆外墙上阿布辛贝神庙的宣传海报。她就冷冷地立在路边的人行道上,隔着马路,看着对面墙上工人的一举一动。
有一辆路过的空的士以为她是在等车,还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司机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发现她无意坐车,才又离开。
随后一辆银色的轿车,从叶佳楠面前缓缓驶过,随即又靠边泊在路边不远处。
叶佳楠并没有怎么注意,只是看着那幅巨大的阿布辛贝神庙的宣传海报从平展挂在墙上,到被卸掉一些支点,最后变得皱皱巴巴,且摇摇欲坠。
这是城市的主干道,全路段禁止停车。
可是那辆银色的轿车却一直停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和她一样在看工作人员拆那幅海报。
最后,那张海报终于被拆了下来,“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叶佳楠浅浅地垂下头,嘴角牵出一丝叹息。
没想到的是,下一刻,银色轿车缓缓往后倒,最后停在叶佳楠的跟前。后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行崇宁的脸。
“叶佳楠。”他连名带姓喊出她的名字。
叶佳楠错愕。
这居然是行崇宁的车?她完全没有意料到。
那么他刚才叫司机停在那里,也是在看那张海报?
“我……”她手足无措。
“上车,我送你。”他说。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这场见面令人猝不及防,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上车。”他抬眼看着她,简洁地重复了一遍。
她咬着唇照做,与他同坐在后排。
行崇宁没说话,倒是小唐转头问叶佳楠:“叶小姐准备去哪里?”
叶佳楠回答说自己要回家去。
这时,博物馆那边的工作人员因为要挂新的海报,便将堆在墙根的那张画着阿布辛贝神庙的海报拖到博物馆馆前广场的另一边去。
塑料材质的巨型画布在广场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闻声,行崇宁和叶佳楠同时朝那个方向望去。
他们没来得及看到最后,因为连续几辆公交车在市博物馆站停靠,挡在了轿车和博物馆之间,也拦住了两人的视线。
行崇宁合上车窗说:“走吧。”
小唐开着车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朝叶佳楠的小区驶去。
周五的下午,因为此刻离下班的时间还早,所以路上并不堵。车行驶得很顺利,只是在遇见红绿灯时偶尔停下来。小唐车开得十分稳,几乎感觉不到每次减速和加速带来的惯性。
车里静谧的气氛让叶佳楠渐渐冷静了下来。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她就到了。
叶佳楠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开口,那就由她开始好了。
“其实,你以前对我说……”叶佳楠打破了彼此的沉默,直视着前方的红绿灯,并不看他。
“你以前对我说,”叶佳楠将前半句重复道,“如果跟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至少应该好好说再见。”
他缓缓抬眼,同样望向车窗前方的交通灯,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斑马线两侧的人行绿灯也亮了。
熙熙攘攘的行人开始在交通灯的提醒下踏上斑马线,有的人形色匆匆,有的人闲庭信步,有年轻人一边看手机一边走着,也有父亲牵着孩子,还有恋人夫妻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地从车前走过去。
他们的车是排在车道最前面的一辆,所以将这一切看得十分清楚。
这个十字路口,是叶佳楠家所在的小区到附近一家超市的必经之路,所以她走过很多遍。他在瑞士养伤的那段时间,她还在这个路口接到过他的电话。
当时她还想,等他回来,她要带他到对面巷子里那家很有名的大排档去吃宵夜。
可惜——还没来得及。
车行红灯变成了绿灯。
车的引擎又开始工作。
小唐将车驶过路口,朝前开了几百米,在叶佳楠家的小区门口停下来。
叶佳楠转头,终于鼓起勇气看了行崇宁的脸。
叶佳楠嘴唇微微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十分低哑,在嘈杂的街道上几乎低不可闻。
“再见。”她说。
行崇宁的眼神继续直视着前方,没有挪动丝毫,叶佳楠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再见,行崇宁。”
行崇宁终于动了一下,回头看她,看了很久,却没有应有的回应。他看着她,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她仿佛感觉到他第一次见她时,眼中透露出的那种对陌生人的疏离。
叶佳楠躲开他的目光,伸手打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