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会在哪里?!

他紧紧握住拳头,心底浮现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慌。

“啊!”老人忽然叫了一声,“快看!”他指着湖面飘飘荡荡的鞋子,“那不是丫头的……”

齐俨已经纵身一跃跳进水中,长手一把捞起鞋子,眼皮剧烈一跳,心口也仿佛被一束钢针扎了般,密密麻麻地疼着。

这鞋子还是他上次陪她一起去买的。

他立刻重新一头扎进水里。

老人顿时也意识到不对劲,扔掉伞跟着跳了下来。

水底一片漆黑,能见度几乎为零,上面还有雨点重重地砸下来,幸而齐俨以前每天都要过来游上几回,所以对水况比较熟悉,然而,此时他的心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

柔软的水草像灵蛇一般缠绕上来,他用手拨开,忽然察觉到什么,往先前的方向探手过去,果然摸到一缕头发……

他很快找到她的身体,一把抱住,往上游。

几分钟后,不省人事的阮眠被放平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片,齐俨跪在她旁边,全身僵硬,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老人急急地叫道,“快,她没有呼吸了!”

齐俨猛地回过神,重新捡起几分理智。

然而,人工呼吸并没有用。只能采取心肺复苏术,他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控制着力度按在她胸口,计算着往下压的深度……

老人已经打完急救电话,又蹲下来检查她的脉搏,重重地叹息一声,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齐俨重复着动作,默算次数,又低头去做人工呼吸……这一切更多是本能在驱使,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具身体在自己手下慢慢变冷。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他的小姑娘,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

齐俨看着身下的人完全褪去血色毫无生气的脸,呼吸也仿佛被掐断。

所有的沉稳冷静都不复在,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一次尝到这种绝望的滋味,如果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了她,那还有什么意义?

“砰”一声,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地上,手背立刻渗出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风声雨声被老人的怒喝刺破,“你这是做什么!如果连你都放弃了,她该怎么办?”

齐俨浑身一震,眼神依然幽暗得吓人,可手上的动作却恢复了,一下又一下地按着……

不知道多少下后,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生出一种微微的颤动,如同漂浮海上的人忽然抱住一截浮木,狂喜乍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敞亮起来。

“脉搏恢复了。”老人也惊喜道。

齐俨大大松了一口气,曲起膝盖,把她抱起来翻过身放上去,控制着力度按压起她的后背。

不一会儿后,随着“咳咳”两声,阮眠闭着眼儿,喷出一口水来……

齐俨的后背已冷汗密布。

雨慢慢地小了,救护车的声音也在林中若隐若现。

阮眠被送进了抢救室。

常宁闻讯匆匆赶来,一脸着急,“发生了什么事?”

齐俨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头发湿着,衣服还在往下滴水,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没抬起来。

老人把常宁拉过去,简单和他说了一遍经过。

“是人为还是意外?”常宁大为惊骇,又不是小孩子,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自己掉进湖里?

老人压低声音,“不清楚。”

常宁刚想说什么,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人察觉他的异样,也看过去,目光也直了。

椅子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当旁边的人坐下的时候,齐俨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稍稍偏过头,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深很深。

周光南也看着他。

这是九年来,父子俩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着。

“王伯,这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吧?”常宁下意识想去揉眼睛。

老人深深呼出一口气,遮住微湿的眼眶走到窗边去了,他看着鸦青色的天空,一滴泪从褶皱深深的眼角滑落。

如嫣,安息吧。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看见周光南时微愣了一下,“院长。”

“情况如何?”

低哑又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医生循声看过去,眉间重新覆上一丝难色,“不怎么乐观,病人还在发着高热,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接下来,阮眠被送入icu病房。

第二天,她的高烧依然不退,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常宁担忧地看着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好友,“要不要去通知她家属过来?”

“不用,”齐俨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他从护士手里拿过病危通知书,“我是她未婚夫。”

他执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常宁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看起来很冷静,冷静得可怕,浑身散发的气息是危险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张医生说,如果明天早上高烧还不退……”

他将后面的声音吞下去。

人就算是这样没了。

在医院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常宁此时才发现,那些残忍的话自己根本说不出口,毕竟是一个才19岁的姑娘,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也无法预料,眼前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却不是他想的任何一种反应——

“嗯。”

齐俨越过他走了。

难以成眠的夜晚,齐俨站在路灯下一根一根地抽烟,微红的火光在他指间暗了又灭,灭了又暗,明明灭灭……

夜色浓郁。

今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

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夜晚。

他还没有陪她看清这个世界,她不会舍得离开的。

等身上的烟味散去,他才重新走了进去,身后,长长的背影压着一丝落寞和黯然。

阮眠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退了烧,人还没醒过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等身体各项检测结果出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齐俨守在床边。

阮眠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儿光,她浑身发冷,又好像掉进水里,几近窒息,喘不过气来。

她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慢慢醒了过来,入目便是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他正闭着眼,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也罕见地冒着胡茬。

难得不修边幅的模样,看起来却男人味爆棚,她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动。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有点扎手。

齐俨瞬时睁开眼,墨色眸底闪过一丝喜色,“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眠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吞了吞口水,声音沙哑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接到他的电话,高兴地拿着画去老屋找他,路上还摘了一朵蓝色小花别在耳后,然后在湖边帮老人看钓竿……后面的记忆就像断片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

齐俨探了探她额头,还是正常温度,“现在感觉怎么样?”

阮眠身体还很虚弱,声音低下去,“很困很累。”她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呼吸猫儿一样轻细,额头冒了一层汗,眼角也有泪水……齐俨只觉得一颗心都揪成一团。

阮眠缩着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无助又脆弱,她忽然唤了一声“俨”,他立刻轻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去亲她的手背,“宝贝儿,我在这。”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阮眠渐渐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接近中午了,阮眠还睡着,助理提着食盒进来,压低声音,“齐先生。”

齐俨眼神示意他到外面去。

两人一起去了常宁办公室。

“齐先生,”助理看出他明显的心不在焉,也就长话短说,直奔主题,“事件没有目击者,加上当时下着暴雨,一切痕迹都被冲得干干净净,公安局那边也很难取证……”

常宁重重放下水杯,难以置信,“这是人为事故?!”

要多狠的心才能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下手。

齐俨面沉如水,目光也如深潭水般,晦暗不明。

“哎我说,”常宁摸着下巴,“你之前不是在老屋的里里外外都装了监控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齐俨这两天也真的是忙乱了,他整天在医院守着,心情焦灼不堪,事情都是交给助理去办,压根就没想到这点,闻言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脸上虽然在笑,可眸色暗沉的眸子里却泛着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常宁摇摇头,关心则乱,还真是难得一见,毕竟这世上能让齐俨情绪波动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他之前还笑他戒备心太重,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用场,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半个小时后,助理从老屋取回了监控录像。

看完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大家都沉默了,办公室被一阵死寂笼罩着。

齐俨表面不动声色,紧握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此时他大概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靠!”常宁难得爆了粗口,“最毒妇人心啊!”

“齐先生,既然证据齐备的话,”助理说,“等验伤报告出来,就可以走法律程序了。”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齐俨打开门走了出去。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女人将会有什么下场。

齐俨回到病房,阮眠已经醒了,一见到他出现就要坐起来,他连忙走过去,“你现在身子弱,先躺着休息。”

“你刚刚去哪儿了?”她醒来发现他不在,不知道有多害怕,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总之就是这个男人不在视线里,她的心就会变得惶恐不安。

“出去了一下。”他摸摸她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阮眠握着他的手贴在颊边,轻轻蹭了一下。

“眠眠,等你身体好了,”齐俨低垂视线去看她,神色认真,“我们就去领证,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他不能再让她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照顾她。

阮眠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一下,两下,三下。

心也猛地跳了一下,领证?!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第四十五章

阮眠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一下,两下,三下。

领证?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可以……再说一遍吗?”

男人微微挑眉,眸底划过一丝笑意,“我们先去领证,至于婚礼,可以等到你毕业后再办,”他的语气稍顿,“以后我们会在一起生活,还有其他疑问吗?”

领证、婚礼,在一起生活,就像三个馅饼一起从天上砸下来,每个都有着极大的诱惑。阮眠的心“砰砰砰”跳着,快得不可思议,整个人几乎被一阵忽如其来的狂喜淹没。

可是……

“为什么这么突然?”

感觉仿佛睡了一觉醒来,所有的愿望一夕之间都实现了,她有那么一丝不真实的感觉,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梦境?

齐俨凑近,刻意地压低声音蛊惑她,“不想吗?”

“想!”她急急地点头,后觉自己好像有点不矜持,拿着他的大手悄悄盖住自己微热的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他。

他的唇边有笑意,可神色却再认真不过。

她小小声地问,“你刚刚是在求婚吗?”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求婚,竟然是在病房里,而且她还躺在床上……这样一点都不浪漫啊。

“不算,以后还会有正式的。”

她“喔”一声,眸子清亮极了,又想到什么,轻咬下唇,“可是我现在还不满二十岁,还没到合法的领证年龄。”

“还有差不多二十天,”齐俨笑笑,“到时你的身体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的话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但她却忍不住去想歪。

歪得没边了。

阮眠点点头,胸口一阵揪疼,她转过头去不断咳嗽。

齐俨连忙帮她顺气,脸色略沉,狭长的眼睛也闪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她只觉得肺都要咳出来了,连着咳了好半会儿,被喂进小半杯水才慢慢消停下来。

“我怎么会掉进水里呢?”阮眠茫然地微微睁大眼睛,刚刚听护士说自己是溺水被送进来的,可那一小段记忆好像被脑子自动遗忘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齐俨暂时不想把那件事情告诉她,只得语焉不详地说了个囫囵。

阮眠的注意力却被他泛着一片乌青的手背吸引了过去,“这是怎么弄的?”

床头上方的吊瓶因为她的动作晃动起来,齐俨担心走针,轻轻按住她的手,“我没事,不小心弄到的。”

可再怎么不小心,也不至于把手弄得这么严重,阮眠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那么……她的眸光瞬间黯淡了几分,他这么突然地要和自己领证,应该也是和那件事有关吧?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声音交叠着响起——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的手去涂点药吧。”

齐俨怎么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用手轻转过她的脸,目光柔和,“眠眠,从来没有人可以逼我去做任何事,我很确定自己的心意,这世上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让我心甘情愿花那么多心思,所以,如果你也是对我有着同样的心意,那么……我们结婚是迟早的事,懂吗?”

阮眠的心被他接二连三的甜言蜜语击中,早已甜蜜泛滥,笑意徐徐绽开来,“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很操心吗?”

他微愣后,低低失笑,曲起尾指轻刮了一下她鼻尖,“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声音听起来宠溺极了。

阮眠娇哼一声,“才没有。”

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哎哎哎——开心得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好了,先吃点东西。”

齐俨端起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粥,见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轻笑一声,“要我喂吗?”

“……好啊。”

自然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