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树刚打开矮门,正好看见叶迎从隔壁门口走出来,脸色看着有些苍白,而且这个点,他应该在山上才对,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迎轻咳一声,“有点感冒。”

真是巧了。

“这个地方昼夜温差大,估计是着凉了,”温千树从包里拿出一盒刚买的感冒药递给他,“这个药效果还不错。”

叶迎拿着药,“谢谢。”

“不客气。”

叶迎看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听大娘说你去镇上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温千树说:“镇上有太多稀奇的玩意,玩得忘了时间。”

叶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样啊……”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们这一行,也是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的辛苦鲜为人知。

“也好。”叶迎点点头,“谢谢你的药。”

温千树目送他进了隔壁屋子。

叶迎回到房间,拿了手机,又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拨了个号码出去,刚响一声,那边就接通,“白爷,有什么吩咐?”

第五十章

“白爷,有什么吩咐?”

“谁让你擅自对他们动手的?”

军哥小心翼翼地说:“您不是让我看着办吗?”一命换一命,向来是TY集团的铁规, 德哥死在文物保护专案组手上, 霍寒作为组长, 这条命他不还,谁来还?

白爷的沉默让他心里重重地擂起了鼓, 事情没办成,又惊动了对方,下回想再下手可就难了。

不过,军哥稍冷静下来, 认真想了想白爷的话,这意思并不像是对任务失败的兴师问罪, 重点部分似乎更倾向“他们”,他一下打了个激灵,“我让手底下人在沙漠腹地守着,目标一出现就立刻行动, 事先并不知道温小姐也在车上, 幸好也……未误伤……”

“尾巴处理干净了吗?”

军哥仿佛被刺中了脊梁骨:“白爷恕罪。”

雇出去的那几个人见任务失败, 就约定好各自逃命,可TY集团全国遍地都有眼线,哪里逃得过?除了一个受伤的自己去镇上找药,其他人全都抓回来了。

手底下的人几乎把凤来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受伤的那个揪出来, 估摸着大概是落在警方手里了。

这事情他确实办得特别不漂亮,严重失了水准,自己都有些抹不开面子,心里对霍寒的恨意就更深了几分。

“你雇的人,嘴巴紧吗?”

军哥头皮一紧,连事先签过的生死状都可以置于罔顾,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白爷嗤笑一声。

“这事先放下,短期内暂时不要行动。”

军哥松了一口气,“白爷,香港的蒋爷想和您见一面,也还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名,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三天后吧。”到时他这里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了。

“白爷,我还有个问题,是关于那位温小姐的……”见对方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他继续说下去:“她不仅擅长壁画修复,而且是个制假高手,我也是听人说的,她做出来的赝品,连古董收藏家傅时谨都差点看走眼,如果她能为我们所用……”

简直就是一棵巨型的摇钱树。

但有个棘手的问题,她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说服。

他没这个本事,不意味着白爷没有。

果然,那边说,“我在相思岭。”

军哥倒吸一口气,顿时云开雾散。

也是,自己能想到的,白爷就更能想到了,难怪这段日子都不见他的踪影。

不过想想也是,这样才符合白爷的风格。

军哥几乎能想象到将来那些人知道真相时,脸上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心头涌现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是!”

叶迎挂了电话,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太阳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他停了下来,又划开手机屏幕,拨了个号码出去。

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听,他耐心地等着,等到铃声将近尾声时,那边才有个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出现,“白爷。”

“老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吧。”

几分钟后,樊爷握着通话结束的手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一片,夜里格外安静,本来只有雪花扑簌,后面又加进他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白夜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去见一个故人?

一个跨国电话,成功让樊爷睡意全无,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故人。

会是谁呢?

***

太阳将落未落,窗台上笼着一团温暖的橘光。

温千树正给一棵小绿苗浇水,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放下杯子走出去,是霍寒回来了。

“怎么样,他全交待了吗?”

霍寒和她一起走进去,“大部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也承认是受TY集团的人指使,就是和对方的碰面地点,还死咬着不肯松口。”

估计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累坏了吧。”

温千树进屋给他拿了两个玉米饼,倒了杯水,自己走到他身后,帮他捏起肩膀来。

就她那个力度,不痛不痒的,到时免得又酸了手腕,霍寒把她拉到一边坐下,“他倒是把你信口胡说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说是没有等到解药,坚决不再开口。”

温千树“噗”的一声笑了,“这个容易啊。”

就是怕钱昆吃了解药,没了那层忌惮,更加不肯说真话了。

霍寒的手机一震,是盛千粥发过来的微信,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

信号有点弱,图片还在缓存中,他点开语音——

“寒哥,钱昆的手机刚刚收到一张图片,跟他确认过了,发图片的就是TY集团的人。”

温千树也凑过去看。

图片慢慢清晰,她惊讶得差点打翻手边的杯子。太残忍了。

破败的屋檐下,齐齐吊着五个男人,如果没错的话,就是昨天在沙漠里追他们的那五个,一夜之间,他们竟被活活吊死了。

拍照的人大概担心对方看不清楚,特意用了高档的专业相机,死者死前脸上的恐惧、惊悚绝望都生动而细致地被镜头捕捉进去……

盛千粥的语音又来了:“寒哥,钱昆全都招了。”

怎么能不招呢?

逃命的同伴被抓回去,而且无一例外是这样的下场,那些人还特地拍了照片来警告,他这个还活着的人,如何能逃得过同样的命运呢?

对钱昆来说,大概除了监狱外,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更安全了。

“他们之前约定好碰面的地点是平安镇。”

霍寒站起来,“我得出去一趟。”

“我今晚不回来,派出所那边会有两个人过来守着。”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走后,她发生任何的危险。

“好。”

温千树抱住他,“亲一下再走。”

霍寒轻笑,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温千树以为他只是浅尝辄止,没想到竟然是一通深吻,几乎要把她的呼吸全都夺走。

他松开她时,她都有些站不稳了。

霍寒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口,“走了。”

她看着他走出去。

霍寒大步跨出了门。

隔壁的门前,叶迎笔直地站在那里,黄昏斜影在他身后拉开。

霍寒无意间偏头看了一眼,对方也看过来,朝他点头微笑,他也点点头,向等在车旁的杨小阳走过去。

“寒哥。”他不知觉中改了称呼,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

霍寒拍拍他肩膀,一轻一重,“走吧。”

他们走后,叶迎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在喂骆驼吃草,听到声音回头,他礼貌地笑笑,“您好,请问千树在吗?”

老太太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叶迎只好说:“我是她的朋友,就暂时住在隔壁,找她有点事。”

老太太:“在里面。”

“谢谢您。”

叶迎走进去。

十分钟后,温千树送他出来,“药你先吃着,不用着急还,我这里还有。”

“好,”叶迎笑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的影子被门槛折成两截。

太阳很快落了山,暮色被家家灯火点亮,温千树和老太太面对面坐着吃晚饭,派出所的人已经到了,正守在院子里,说是已经吃过饭,不用招呼。

温千树给老太太和自己各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说:“先前来找你说话的那个是什么人?”

“噢,”温千树喝了口汤,“不久前刚认识的,他是地质工程师,过来勘探矿藏情况。”

“你以后不要和他走太近。”老太太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温千树惊讶极了:“为什么?”

“他这个人眼神看着不正。”她又说:“眼神不正的人,心也正不到哪里去。”

还……好吧。

温千树却觉得叶迎很有绅士风度,眼神也挺温和,从事的也是体面的工作,感觉不出哪里不正啊。

何况,听他说大后天工程就告一段落了,萍水相逢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所以,她没有太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

吃过饭后,温千树和外面守着的人送了点东西当夜宵,又和他们聊了会天,便回房间了。

她抱着霍寒的枕头躺在床上,闻着他的气息,明明离开才没几个小时,思念如同春草丛生,她侧头透过窗去看天边的月亮,轻轻叹一口气,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霍寒还在去平安镇的路上。

夜安静极了。

只有路旁的灯光扑簌着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打过,他忽然睁开眼睛,旁边的盛千粥第一时间察觉,“怎么了,寒哥?”

他回过头去看歪头睡着的钱昆,这小子还算老实。

霍寒摇摇头,只是莫名觉得心口的地方好像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块,他还是不放心,打电话问了派出所的同事,知道温千树一切都好,这才略松心弦。

天亮时分,一行人抵达平安镇。

根据钱昆的交待,他们顺利找到了碰头的地点,进去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惊起三两声渗人的凄惨鸟叫声,霍寒站在屋檐下,抬头往上看。

这正是吊死那五个人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钱昆并没有说假话。

盛千粥一脚踢到墙上,“又扑了一场空。”

那些人估计早就收到风声溜之大吉了,可有什么办法,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也要追查下去。

一想到自己就站在同伴惨死的地方,钱昆惴惴不安地四处看,脚都开始有点发抖了。

霍寒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睛一眯,迅速把钱昆往自己这边一拉,几乎就在下一秒,穿风而来的子弹“砰”的一声打在钱昆脚下,他吓得左手抱头,“哇”地哭了出来。

盛千粥飞快地把他按倒在地上。

霍寒闪到柱子后,对着子弹过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另一个方向又回了一枪过来。

双方僵持几分钟,谁都没有再开枪。

杨小阳低声说:“寒哥,他们在对面楼上。”

霍寒做了个手势。

杨小阳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屏息凝神地看着映在窗口的影子,瞄准某个方向,缓缓按下扳机——

“砰!”

“哎呦!”

有个男人叫着从窗户上翻了下来。

打中了!

霍寒对他点了点头,杨小阳激动得脸都红了。

日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双方都没有贸然再出手,漫长的较量还在上演……

***

将近正午,老太太看到昨天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又过来了,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她越过他走到门外,把木盆里的洗菜水倒了,回来时看两个派出所的年轻人在屋外守着,她就进厨房做饭了。

霍寒让她今天先不要上山,温千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叶迎走进去,“闲着无聊,要不要和我下下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盒军棋。

见温千树盯着看,叶迎笑道,“在行李袋里发现的,估计是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放进去的。”

两人把棋子摆好。

叶迎说:“女士优先。”

温千树先翻了一颗棋子,黑棋的“连长”,按照规定,红棋就属于叶迎了。

叶迎在“连长”旁边翻起了一颗红棋的“排·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出师不利啊。”

温千树却没有用“连·长”把他的“排·长”吃掉,而是继续翻开新的棋子,一颗“连·长”旁边的红棋“军·长”,叶迎笑,“礼尚往来。”

他也没有干掉她的“连·长”。

十分钟后,所有的棋子都被翻起来了。

两军对峙,寸步难行。

叶迎却起了聊天的心思,“我同事说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昨天他告诉我,你就是大型壁画《飞仙》的修复者,而且你也很擅长古董修复和鉴定。”

温千树的动作一顿,等着他的下文。

“可能有些唐突了,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是个疯狂的古董爱好者,前些年他在拍卖会上花高价竞得了一个非常珍贵的花瓶,可因保存不当有所损毁……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

温千树不动声色地用“炸·弹”炸掉了他的“司·令”,“抱歉,因为个人原因,基本不接这种私人的商业性合作。”

叶迎点点头,“理解的,看来我这个朋友要失望了。”

小插曲就这样过了。

他也用“工·兵”挖掉了她的一个“地·雷”,“说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军·棋。老一辈革命家的精神,实在很让人敬佩。”

“是啊,”温千树也说:“最让人感动的是他们为了信仰,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千树,”叶迎叫她的名字,“你觉得,生命和信仰,哪个比较重要?”

温千树想了好一会儿,“这真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