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黑,杨小阳捏着心躲在桌后,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扑了过来,脑中第一念头,这人是敌是友?算了,不管他,打了再说。

他随手抄起地上的榴莲朝那人砸了过去。

“哎呦——”

不认识的!

杨小阳心跳如雷,也顾不上手被刺扎得疼了,只用力抓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招呼。

被事先动过手脚的榴莲很快碎得四分五裂,一个塑料包着的小盒子掉了出来,那人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杨小阳热血沸腾,更是来了劲儿,砸得他连连求饶。

没一会儿,其他三人也被唐海和盛千粥几人接连制服,双手抱头在角落蹲成一排,公安局的同志正一个个地给他们上手铐。

盛千粥搭上杨小阳肩膀,“行啊哥们,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劲儿呢。”

杨小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拿起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头上被敲了一下,“文物呗。”

文物?

还带着一股榴莲味的文物?

杨小阳张大了嘴巴,这帮人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盛千粥开了手电筒,把船舱照了个遍,“寒哥呢?”

杨小阳一愣,“……不知道。”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强哥出窗那会儿,霍寒眼疾手快地跟着从窗里跳出去,隔了几步远,一把扑到他背上,两人厮打成一团。

强哥是个练家子,肌肉虬结,但空有一身蛮力,而霍寒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击,在技巧上更是略高一筹,眼看着就要把人制服了,谁知强哥鞋尖忽然蹿出一把尖刀,一个大男人,粗壮如柱的大腿柔韧性竟然那么好,灵活如风,带着尖刀拐着弯刺了过来,他一个躲避不及,手臂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就这一两秒间,强哥已经挣脱桎梏,一跃跳下了水。

霍寒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深秋的水,仿佛雪刀一样刮着人的血肉,连霍寒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强哥知道他跟了上来,更清楚这是个不容易甩掉的大麻烦,跟这艘船前就对霍寒这个人有了极深的印象——在集团内部,他的命已经被明码标价,一百万美金。

哪个兄弟不心动?

老天开眼,主动把这一百万送到了自己手上。

强哥往后开了一枪,霍寒猛地扎进水里,子弹在身后闷声入水。

霍寒在水面下拨水而行,强哥反应过来时,一只脚已经被他抓住,人也被整个地往下拖。

强哥死命地踹脚,可那缠在脚腕上的大手就像两根合抱的钢条,根本撼动不了分毫,他弓着腰入水,脸上的肉耸动个不停,手里拿着的枪,用了狠劲地往霍寒头上砸。

水的阻力将他的攻势分解不少,目标没击中,倒是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强哥瞪红了双眼,手上的动作已乱了章法。

霍寒趁着这个机会,错身来到他身后,膝盖一弯,所有的力量都灌入其中,狠狠地往强哥背上撞去,他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压到了水面下。

霍寒抓住他左手手腕,正要把右手也一起收过来,强哥如法炮制,一个猛子用后背撞了上来,在这错乱间,他又掏出了抢,只是还未扣下扳机,被霍寒一把握住,转瞬间就卸了弹夹,乘着寒风飞了出去,落到十几米外,撞开水面,“咕咚”一声消失了踪影。

强哥大喝一声,眼睛都快要被吼得跳出来,他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先是乱挥一气,又阴险地来了招声东击西,眼见金项链就要缠上霍寒脖子,被他的手一挡,迅速缠了几圈,再用力一拉,断成了两截……

强哥眼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被霍寒反剪了双手,挣扎两下,冰凉的手铐已经拷了上来。

虽然双手失去了自由,但训练多年的双腿还是可以派得上用场,霍寒察觉水下有异,也不去阻止。

强哥心中暗喜,正要有所动作时,黑黝黝的枪口压上了太阳穴,他意识到绝望已然像一张大网盖住了自己,再也无处可逃。

霍寒冷冷地盯着他,眼底没有什么温度,声音更冷,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老实点。”

这时,船上有几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接着是盛千粥几乎喊破喉咙的声音,“寒哥,你没事吧?”

唐海、杨小阳和其他几人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身后,霍寒朝他们打了个手势,拖着人上岸。

工作人员已经把船上的水果都搬了下来,并开始清点。

被挖空的西瓜里藏了夜明珠、金镶玉镯……榴莲里发现了青花铜镜、紫色琉璃杯盏……柚子里则是玉碗、古钱币、甚至还有一颗舍利子……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杨小阳还从强哥鼓鼓囊囊的裤袋里找到了一枚传国的白玉玺。

就在大家忙着清点水果里的文物时,霍寒把衬衫下摆的水拧了出来,抬头看到天上的月只剩下弯弯的一道,他笑了笑,黑色长裤湿得贴在腿上,裤脚还在滴水,凛冽的寒风四处钻。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皮肤被水冲得泛白,竟也不疼。

他把上船前挂在杆子上的羊绒围巾取了下来,往脖子上裹了两三圈,真冷啊。

可那被围巾裹着的地方,暖意一点点浮上来。

那是他身上唯一温暖的地方。

今晚夜色同昨晚一样好。

温千树这晚却没怎么睡,旁侧空枕,她用自己的体温暖了这边,那边又凉了,翻来覆去到凌晨四点多,去衣帽间找了霍寒的一件灰色毛衣,胡乱揉在胸口,闻着那熟悉的气息,这才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

天刚亮她就醒了过来,囫囵吃了早餐,就坐在沙发上等,打他电话,总是不通,不免心绪难安。

刚好这时周家派了司机过来接她过去吃饭,早就约定好的,要是不去,肯定会让母亲担心,何况她怕自己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路上给霍寒发了条微信,让他看到信息回电话,可这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直到晚上吃过饭以后还是没有回音,温千树心底的担心更重了。

温莞看她心不在焉,总有意无意地盯着手机看,语气难掩关切,“怎么了?”

“没事。”

温莞眸色黯了三分,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把一个翡翠盖面盒交到她手上。

“这是什么?”温千树像被烫到了手。

“这是你外婆传下来的玉镯,”温莞声音轻轻柔柔的,“眼下你也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心中若有似无地叹了两声。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找到了那样一个男人,可惜命运弄人,但愿女儿会一直幸福下去。

温千树也被这短暂的沉默扣动了心底深处的弦,不敢侧头,不敢去看旁边这个至今仍被隐瞒而一无所知的女人,怕自己的泪会掉下来,怕微张的嘴巴自己会说话。

而她只能死守着那个秘密,一个字都不能说。

温千树看着盒子里的玉镯,水头极好,温润清透,她扯出一丝笑意,“挺好看的。”

温莞回了神,来不及收起眼底的那抹哀伤,也跟着笑,“喜欢就好。”

“妈妈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给你了,”她眼角的皱纹像刻上去的般,忐忑地伸出手来想去握女儿的,见她没有拒绝,终于握到了手心里,“只希望你和霍寒以后都好好的。”

纵然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但温千树一时之间还是没办法适应这样的“母女情深”,时光终究还是把彼此推远,而亲情在她生命里缺席太久了,她很不习惯,找了个理由匆匆逃了出来。

客厅里,电视开着,却空无一人,她在沙发上坐下,双眼一下失去了焦距,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来来回回。

电视里,穿着深蓝色小西装的女主播嘴巴一张一合,正报道着一起入室抢劫杀人的新闻,温千树没怎么留意内容,直到那惯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出现——

“昨夜凌晨,在深城某码头,由X省文物保护专案组牵头、市公安局、交通局、海关局等部门……破获了一起重大的水果文物走私案,共抓获涉案人员5人,追回失踪文物200余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这是我省有史以来破获的最大文物走私案,下面由我们的现场记者……”

温千树紧盯着屏幕,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口。

她看到了盛千粥灿烂的笑脸,杨小阳也对着镜头笑得很是腼腆,眼角上贴着纱布,有些躲闪,而唐海正接受记者采访……可她并没有找到霍寒的身影。

他为什么不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手忙脚乱去找手机,到处都找不到,没想到正被自己握在手里,迅速拨了他的号码,等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状态,许多不好的念头齐齐涌了出来……

温千树改打盛千粥的电话,倒是没几秒就通了,“千树姐?”

“霍寒他没事吧?”

“没事啊。”

她的心放了下来,挂断电话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手机又连续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划开接通。

耳边是她听过千百遍的低沉嗓音,“繁繁。”

“我在新闻上没看到你,你吓死我了。”她已语无伦次。

霍寒的手机早就在水里报销了,连开机都开不了,上午还有正事要处理,怕她担心,庆功宴也没参加,直接赶了回来,太困太累了,车子走到一半才想起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

那端的笑意带着浓浓的疲倦。

温千树轻声问, “你现在在哪里?”

“在……回老婆身边的路上。”

第七十章

结束通话后,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温千树就打算先回家了, 刚好这时周潜捧着个水杯从楼上下来, “繁繁, 要回去了?”

“周叔,”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我想问你一些事。”

周潜走过来,“什么事?”

“关于七年前……”同样的问题她也问过霍寒,但得到的总是语焉不详的答案,正如他被隐瞒了当初她发的那条信息一样, 她直觉自己也被隐瞒了什么。

她刚起了个头,周潜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七年前我去西安把你带回来那时,确实和霍寒见过一面,”他面上隐约露出些羞愧,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还说了不少不该说的重话……”

虽说怀了撮合儿子和继女的私心在里头, 但那会儿他是真心地为温千树好, 听说一个穷小子,认识俩月不到就把闺女拐上了床,虽然只是继父,但也是把她当亲女儿疼的,又担心她是伤心之际受人蒙骗, 这才一时头脑发热,做了那等棒打鸳鸯的事。

没想到两人隔了七年又如胶似漆地好上了,尤其还领了证,一起回家,他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很是自责,自从家里生了变故,他就再也没有在女儿脸上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毫无疑问,这都是霍寒的功劳。

所以就算舍了长辈的面子,也要亲自跟他道个歉。

温千树听了久久沉默,嘴角露出些苦笑,怪不得在青鸣寺后山那会儿霍寒装作不认识她,估计是之前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吧。

继父说的那些话,就算是现在她听起来也觉得很是伤人自尊心,又何况是当初那样高傲的他?

他没收到那条信息,所以她就成了不告而别,而她还自以为他已经给了答案。

原来在他那里,她早就已经劣迹斑斑。

“我没时间陪你玩。”

“温千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重逢时他对她的不耐和疏离,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关心她、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回应她的感情,还给她一个渴望已久的家……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温千树刚进门,佣人就告诉她,“半个小时前,姑爷回来了。”

她上楼的每一步都仿佛重而快地踏在自己心上。

卧室里有灯光透出来。

温千树推开门走进去,床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黑色短发凌乱搭在额前,侧脸在柔和灯光下轮廓分明,又展露出鲜少示人的脆弱。

只有看着这样真真实实的他,她才真正把整颗心都放下。

床头桌上,羊绒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着。

她把盖在他腰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目光蓦地顿住,在他手臂上有一道将近十厘米长的口子,上面看不到血迹,只是周围都开始肿了起来。

温千树眉心微蹙,受了伤怎么不先处理一下,也不怕伤口感染?但想到他一定是完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心口又推开一阵清甜。

她到楼下取了药箱,在脑中回想了一遍过程,还是不放心,拿了pad过来,搜索出伤口处理方法,支在一边,照着上面写的做。

先是消毒。

用棉签沾了消毒水,细致地把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撒上云南白药,均匀抹开,最后是用纱布包扎伤口,但到底是不熟练,纱布松松垮垮的,好像随时都会掉。

温千树试到第三遍,这才勉强打好了结。

她一抬头,撞入一道幽深的目光中,忍不住脸颊微热。

霍寒在她进来时就醒了,但困得睁不开眼,尽管如此,她在屋里的一举一动还是都清晰地听在了耳里,尤其是她蹲在床边,轻声嘟囔,“一定很疼吧。”

不过是皮肉伤,当时疼一下就过去了,再说一个大男人哪里在乎这些,但还是在心底应了她一声,“嗯。”

疼啊。所以老婆你多疼疼我。

“还有什么地方受伤吗?”她的气息靠得很近。

“没有。”他凑过去,手掌压着她后背,把她缓缓压过来,微抬下巴就吻了上去。

“小心……唔……伤……”

温千树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吃了进去。

男人的大手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它想到的任何地方。

玉雪上微颤的红珠最得他喜爱。

“不、不是说很累吗?”

“嗯。”要紧时刻,他还分神去答她的话,“看到你就不累了。”

将近半夜才风平浪静。

身旁的男人已沉沉睡了过去,温千树虽然困倦,但还是撑着三分清醒去看他,指尖沿着那高挺的鼻梁落到两片薄唇上,想到它们不久前……

原来还可以这样地亲密,她有些羞,但更多的是甜蜜。

耳根似乎又起了火。

温千树轻捏了捏他下巴,闭着眼用手指去描摹他的脸。

如果幸福有轮廓的话,那它一定是他的模样。

次日,温千树醒来时,感觉自己好像睡在火炉里,迷糊着去探霍寒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瞬间睡意全无。

“霍寒。”她推了推他。

霍寒“唔”了一声,嗓音低哑又模糊,“怎么了。”

“你发烧了。”该不会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吧?

霍寒怕她担心,没敢说自己在冷水里浑身湿透,后来也顾不得换衣服就拦了辆车回西江市,在车上被暖气烘干,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何况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这样的小病。

终究不是铁打的身体。

温千树慌了神,“去医院吧。”

“不用,”霍寒按住她的手,压在心口,“睡一觉就没事了。”

“不行,”她拒绝,“温度很高,必须去医院。”

那就去吧。

真拿她没有办法。

她只要开口,哪怕命也愿意给她,何况只是去医院这种小事。

正是季节变换之际,医院里感冒发烧的人很多,其中老人和小孩占了大部分,霍寒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人群中就特别显眼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为自己跑上跑下地排队挂号、找医生、取药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只是觉得,这样被老婆疼着,还……挺美的。

终于来到了输液室。

小孩子哭声震天,这个哄停了那个又哭起来,偌大的输液室被渲染得热闹极了。

温千树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等霍寒坐下后,她又去倒了杯温水给他,“润润喉咙。”

他的唇干干的,还起了皮,人看起来也挺憔悴,眼眶看着都比平时深了些,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昨晚……就不让他那样胡闹了。

霍寒喝了两口水,护士就过来了。

她挂好水,帮忙重新包扎了伤口,说了一句,“处理得挺好的。”

“谢谢,”霍寒笑了笑,“都是我太太的功劳。”

护士闻言看了温千树一眼,也跟着笑,没再说什么了。

“还难受吗?”温千树悄悄地把输液管虚握在手里。

“很幸福。”他答非所问,轻轻枕在她肩上,闻着淡淡清香,心绪安宁。

她:“?”

很快就明白过来:“噢。”

周围仍旧吵闹,阳光开始从窗外照进来,原本清冷的角落也慢慢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