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苒推开门,里面的人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他微微点头,脸上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

“傅先生,”梅苒走进去,随手关上门,“那天晚上,谢谢你。”

她这话说得很有些别样意味,甚至连自己都分不清谢的是昨晚,还是三年前普罗旺斯那晚他的相助,又或者都是。

阳光明晃晃地映在男人身后,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分明没有半点温度,“不必客气。”

梅苒细心留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比上次来时苍白几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倒是一如往日般深邃幽沉,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把脉。

脉象紊乱,梅苒眉心微蹙,再三确认后松开手。

“傅先生,请问我开给你的药有按时服用吗?”

傅时谨看了她一眼,点头。

“那……最近几天有没有喝浓茶、咖啡之类的?”

“没有。”

他又补充,“不过我有喝酒。”

梅苒:“……”

“傅先生,偏头痛这种病,一开始都应该选择中医治疗,根据我的经验,西医一般采取止疼措施,并不能从根本上治愈,而且大都会出现药物副作用。我研究过你的病情,属于偏严重那种……我有信心在两个月内控制住病情,不过,我需要你的配合。”

见对面的人依然神色清冷,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梅苒“腾”的一下站起来,目光居高临下有些严厉地逼向他:“傅先生,我很确定之前再三跟你强调过,浓茶、咖啡和酒都不要碰!难道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真是……疯了,病情突然变得这么糟糕,他该是喝了多少酒?!

面对这么不合作的病人,梅苒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也有些不好,显然她也意识到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动了。”

以前面对再棘手的病人,梅苒也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她忘了他的身份,也被过去的记忆混淆心绪,此时此刻,他只是自己的病人。

一个很不听话的病人。

“抱歉,”傅时谨静静地看向她的眼睛,“我下次一定记住。”

梅苒点头,面色稍缓地去洗了手,擦干后走到男人跟前,“接下来我会帮你进行头部按摩,一开始穴位刺激感会比较不明显,后面会渐渐加强。”她的手摸到他发际正中直上半寸的地方,在神庭穴上先轻轻按了一下让他适应,然后用双拇指交替着进行。

傅时谨只感觉到她温凉的指腹一下一下地在头皮上按着,柔软又有力,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虽然他并没有半分唐突的意思,但两人离得那么近,他几乎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若有似无的幽香。

余光里尽是她白皙的面颊,两人的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他何曾和别的女人靠得这么近过?

傅时谨迅速别开视线,坐得挺直,艰难地拉开两人间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

梅苒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玉管似的纤指在他太阳穴上轻按十下,又来到头维穴。

她的右手受过伤,此时有些酸疼,不得不停下来揉了一会儿才继续。

他的额发就在手心里,微痒,她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

按摩过后,梅苒重新开了处方,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这才送他出门。

傅时谨取了药包,刚到医院停车场,叶岂寒的电话就准时来了。

“听说你今天去复诊了?情况怎么样?”

傅时谨淡淡反问,“你说呢?”

叶岂寒猜不透他心思,只能拐着弯儿问些乱七八糟不痛不痒的问题,“医院的那些护士看到你有没有个个脸红心跳?还有……”

傅时谨不太想听他聒噪,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竟然说你酗酒?”叶岂寒大笑不已,“真是太有趣了,我有时间一定要亲自会会这梅大医师!”

说来“酗酒”这顶大帽子落在头上,傅时谨确实有些无辜了。

他酒量不太好,是圈里公认的三杯醉,昨天是MR的追思会,凡是听到和MR相关的字眼,傅时谨的情绪就像被人按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开关。

昨晚他心情可谓是糟糕透顶,便喝了两杯。

没想到睡到半夜,头痛欲裂,辗转反侧也难以成眠。

他忍着一阵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听着耳机里一遍遍循环的同一首歌,看天色一点点放亮,身上的衣服、身下的被单被汗泼墨似地染湿了一大片。

傅时谨心里太清楚,真正困住他、时时令他疼痛的,是他对一个人的执念,用长达七年的光阴铸就,既深又坚固,仿佛成了他身体里的某个部分。

而这份执念,只有一个名字可以寄托,不,那甚至算不上是一个人的名字,它只是两个简单的字母。

MR,这些年,你会在哪里?你又……是否安好?

***

不知怎么的,MR追思会那天的视频被网友放到了网上,制作者还特意在后面附言:我们追思怀念的是她的声音,是她惊艳的那一曲《相逢》。过去的已成为了过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性。MR七年,情深不悔。静候归来。

这段视频和后面若有所指的话迅速引起一阵轰动,对广大MR迷来说更无疑是一颗深水炸弹,“MR七年,情深不悔”很快就被顶成了微博热门话题。

一路持续刷新热度,阅读数和讨论量节节攀升,一跃成为头条。

极少的质疑视频真实性的言论,都被几乎丧失理智的MR迷们碾压得一丝不剩,关于MR的话题开始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各种娱乐新闻中。

很快又到了第二期《中国好歌者》公布结果的时间,这期录制时梅梦然状态不佳,名次靠后,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点开微博,想看看网友们的反应。

谁知映入眼中的全是MR的消息,梅梦然很是惊讶,“MR还在人世?不是说她已经……”

乐坛中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MR。

这个对音乐有着超高领悟力、又精通各种乐器的女人曾经也让梅梦然仰望,她的音色、乐感、技巧和情感,恐怕连如今的天后余声都无法超越,可惜的是,她只如昙花一现那般不复见。

可喜的是,梅梦然发现有了MR的话题,几乎没什么人去关注她在那期节目的失利,不禁感慨道,“MR真是出现得太及时了!”

经纪人拿过她的手机,连续在上面点了几下,重新回到梅梦然手上时,她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微博名被改成了“梅梦然MR”。

“这是?”

经纪人意味深长地笑,“你以为那视频是谁放上去的?”

“可是,”梅梦然有些迟疑,“这样子好吗?”

经纪人拍拍她肩膀,“真真假假,又有谁辨得清楚呢?我已经为你争取了最好的资源,梦然,相信借着MR这股东风,你一定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还有,这几天你就专心揣摩MR的原声带,好好模仿她的声音和技巧。”

不出所料,一条“梅梦然MR”的话题以火箭般的速度蹿进大众视野,网友们几乎疯狂了!

一天之内,梅梦然粉丝疯涨,到后来新话题如同野火燎原,几乎有些压不住的势头。

一时之间,梅梦然这个名字便和乐坛传奇MR划上了等号。

“梅梦然就是MR?!”

田甜也刷到了这条消息,吓得小心脏噗噗跳,手机都差点握不住,“我的天啊,是不是真的!?”

“师姐,我好开心啊!原来MR真的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梅苒“嗯”了一声,眸色似深潭水般透亮淡静,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不出意料,她刚翻开一本病历,余声的电话就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接通后,那边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对于梅梦然就是MR这件事,你怎么看?”

余声的声音很平静,可不难听出她话中浓浓的挖苦和质问意味。

梅苒有些头疼,“声声,皆大欢喜,这不是挺好的吗?”

那端:“嘟嘟嘟嘟……”

梅苒回拨回去,“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再拨:“……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看来这次她真的气得不轻,梅苒揉揉眉心站起来,这时,外面田甜敲门,“师姐,有病人找。”

那进来的妇人一身绿色长裙,脸上的妆化得极浓,几乎看不出原来面目,她从进门就一直盯着梅苒看,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

梅苒刚要出声问,她已经走到跟前,摸着下巴“咯咯咯”笑起来,“果然混得人模人样的啊。你这死丫头可真会躲,让我一阵好找。要不是听老家的人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攀上了梅家这根高枝儿……”

她身上除了脂粉味,还混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什么腐烂后的臭味,又好像不是,梅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那女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得阴阳怪气,“我的好女儿,你飞上枝头当了金凤凰,不会就忘了我这个妈妈吧?”

作者有话要说:傅先生昨晚特地来找我,问我怎样才可以讨他的读者们的喜欢。

我我我怎么知道啊?她们都是一群善变又磨人的小妖精啊。

我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没办法了,昨天请她们给你释放解禁条,结果她们说只爱苒妹,你关不关小黑屋都没关系了。

傅先生叹气:原来我已经这么不招人疼了么?那你千万不要让她们知道我酒量不好,免得连最后的好感度都清零。

我:好啊好啊!

对了,傅先生是三杯醉,梅小姐有个外号,叫千杯不倒,后面你们就能领教了。

最后,傅先生to 那位real MR小姐: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下一次可能全身按摩扒光光针灸神马的,答应我你们的小心脏要强壮点!

谢谢温温家的温温的手榴弹,六级不挂科的手榴弹+地雷,那只火虫、樱桃子、时潇、小怪胎不乖、梵音的地雷,破费了(づ ̄3 ̄)づ最后留言呈阶梯式锐减,收藏慢得像小乌龟仔,连20——2000点的红包都没有吸引力了么?这个看脸的世界啊!我家苒妹准备准备也要出道了(大雾)

第五章

梅苒缓缓垂下眼眸,静静避开那道几欲剜人的目光,她的声音淡得如同桌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凉了的水,“这位女士,我想你认错人了。”

吴玉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冷笑道,“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心虚了?”

她轻轻将头发拨到耳后,那指甲上涂满了鲜艳的红色,映着鬓角那片厚厚的粉白,格外触目惊心。

“然然,你当了那梅家的千金小姐,难道就不肯再认你的亲生母亲了吗?做人可不能这样忘恩负义,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身上还流着一半我的血……”

听到这里,梅苒眸色骤然一冷,“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化作灰我都认得出来,”吴玉婉嘲讽地勾起嘴角,“倒是你,不仅换姓,还改了名,不是说你爷爷最喜欢叫你然然吗?你这样……对得住九泉之下的他?”

“那你知不知道,梅家还有另一个女儿……”

“当然!那位是真正的梅家大小姐,她父亲是S市首富梅鸿远,坐拥整个集团,母亲是知名的古典音乐家……”吴玉婉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梅苒淡淡接上,“沐容。”

“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富贵千金女,生来就含着金钥匙,听说她已经继承母业走上音乐道路,最近正大红大紫……什么,你说什么?”

梅苒:“沐容是我的母亲。”

吴玉婉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听的笑话,讽刺的笑意几乎把眼角撑破,“然然,你傻了吗?我才是你妈!”

然而,再一细看眼前静静立着的人,那娴雅神韵,那眉眼间的淡然气质,吴玉婉心里有些不确定了,笑意也僵住,视线重新落到对面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上。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对啊,然然从小干粗活,那指节很是粗大,而且印象中女儿骨架似乎还要大上一些。

说来吴玉婉在医院公开栏处见到梅苒的照片那会儿,她也是有那么一丝怀疑的,不过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喜欢打扮,变漂亮了也很正常,可一见到真人又有些不淡定了,这通身的气质……骗不了人啊!

走出中医部大门时,吴玉婉还有些晕眩,难道真的是弄错了?那个长相甜美的当红.歌星才是自己的女儿?

梅苒往杯子里加了些热水,捧着喝了几口,想到什么,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周师兄,我想问一下,HIV感染病人出现盗汗和皮疹现象是哪个时期?”

很快有了回复。

周一渺:HIV感染分为急性期、无症状期和艾滋病期。根据临床经验,你说的症状应该是出现在第一个时期,该时期患者临床症状轻微,需通过检查血液,看是否检出HIV-RNA和P24抗原。

周一渺:怎么突然问这个?

梅苒:我刚刚遇见一个病人有类似情况,不过不确定是不是。

周一渺:千万注意安全!

梅苒放下手机,脑中闪现零碎片段:绿色长裙,厚粉下一层层枯树皮似的皮肤,还有……那低低的领子口下的小脓包。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这一次,梅梦然可能惹上大.麻烦了。

这个叫吴玉婉的女人,她的亲生母亲,高颧骨窄印堂,模样都是照着尖酸刻薄的式样长出来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对付。

不出几天,梅梦然的粉丝就涨了一千多万,除了知名度的大大提升,还有接踵而来的各类代言和访谈,她的经纪人接合同都接到手软。

广受关注的同时,她在上期节目的失利也被人重新挖了出来,不过有了MR女神的头衔加持,负面的评论很少,几乎没有,甚至有些不理智粉跑到《中国好歌者》的官微下指责节目主办方“有眼无珠”,质疑投票环节有猫腻……诸如此类。

显然易见,MR给她带来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录音棚里,梅梦然正忙着录新专辑的歌。

“好,接下来是试音部分,我们先来试一下音。”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

听到这里,傅时谨摘下耳机,“她不是MR。”

叶岂寒:“你肯定?我可一点问题都听不出来啊,要不要让她再唱一遍MR的那首《你是世间最好的相逢》?”

傅时谨语气淡淡,“不必。”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声音,”傅时谨低沉的嗓音清晰分明,“准确来说,是音色。一个人的声音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还有某些客观因素,比如面对面和通过电话交谈,传播介质不一样,声音多少会受影响。”

叶岂寒很是好奇,“如果MR本人就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她的声音吗?”

“不一定。”

毕竟,像MR那样对乐音有着天生领悟力的人,改变声音对她来说太容易了。

“啊,不可能吧?”叶岂寒不敢相信,“你不是听了她那首歌整整七年?”

傅时谨冷冷看他一眼,后者连忙用手挡住脸,“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梅梦然不是MR?”

“不是她。”

虽然模仿得很像,但骨子里没有MR的一丝音韵,这一点逃不掉傅时谨的耳朵。

不过说来,他倒是隐隐觉得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更像……

“既然你都说了会受客观因素影响,反正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就去见见这传说中的‘梅梦然MR’,一探究竟。”

“这是天行娱乐的叶总,那是他的朋友傅先生,刚刚他们就在剪辑间听你的歌。”梅梦然的经纪人在一旁轻声提醒。

Ansel!他怎么在这里?

“傅、傅先生,你好!”梅梦然的声音有些颤抖,经纪人在她后腰上轻推了一下,她这才连忙鞠躬,“叶总好!”

叶岂寒意味深长地看好友一眼,“梅小姐,久仰大名。”

梅梦然脸儿红红,回握住他的手,“叶总抬举了。”眼光却是悄悄瞟向另一侧那个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可惜,他目光清凌地直视前方,似乎没有一点要打招呼的意思。

这场会面很快结束,梅梦然经纪人又为她争取到了和国内最大娱乐公司合作的机会,嘴巴笑得都快咧到耳根后。回头见梅梦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她忙问,“梦然,你怎么了?”

“Ansel,”梅梦然咬住下唇,轻声说,“傅时谨……他就是Ansel啊!”

“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位傅先生是Ansel?就是那个神秘低调的词曲家,知名的独立音乐人Ansel?!”

梅梦然低应,“是啊,就是他。”

经纪人目光深深,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

***

护士夜间查房的时候发现十二床的老太太没了呼吸,生命体征也全无,只能通知她孙女来医院处理后事。

一大早的,病房里就闹开了,那女孩跪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那一幕,或许会落下两滴同情的泪。

可渐渐听那内容就有些不对劲了:“老太婆,你怎么死得这么突然,我昨晚才在床底月饼盒里找到你的存折,你还没告诉我密码啊……”

“一定是有人害死了你!”她恶狠狠地指着站在旁边的人,“一定是你!”

新来的护工被这一莫须有的严厉指控吓了一跳,连忙撇清,“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啊!”

“一定是你们医院害死了我姥姥!”女孩吼得眼睛都红了,“我昨天来看她,她还好好的,怎么会说走就走了……”

她这么一说,负责照顾老太太的护工也想起来了,“是啊!你昨天是来看过她,我听到你一直在跟她要家里的存折,她不肯给,你就大声骂她,还咒她去死……”

女孩咬牙切齿,“我根本没有,你含血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