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你现在知道你冤枉刘靖初了?”

姜城远说:“嗯,不好意思,我真的太主观了。”

我想了想:“那你说的录音是什么?”

姜城远说:“就是他们母子俩的对话。”

我惊讶:“你录下来了?”

姜城远点了点头:“嗯,那个阿姨还挺不愿意的,但她儿子非要她那么做,我想录下来可能对刘靖初有用,免得他再被冤枉,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的武断了。”

我问:“你找我,就是想把录音给我?”

姜城远有点为难,苦笑着说:“呃…本来是的…不过…我想问你,如果你向刘靖初提出某个要求,他是不是都会答应你?”

我有点糊涂,说:“百分之八十,嗯,七十…六十的概率吧。或许以前我更确定一点,但现在不知道了。怎么这么问?”

他说:“如果你不确定的话,那我想,我只好利用一下这段录音了。我想跟他交换一个东西。”

我好奇:“诶,他有什么东西会是你想要的?”

他说:“是一段视频。一段有关我表姐的视频。”

我问:“你表姐?”

他点头说:“嗯,我不知道你平时上网会关注这方面不,我表姐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络红人,她叫檀雅。”

同一天之内,有两个人跟我提到了这个名字,檀雅。檀雅竟然还跟姜城远是表姐弟的关系。而且,事情还扯到了刘靖初?我疑惑地望着姜城远,等他的解释。他说,他约我就是想把录音给我,但是在来十八楼的途中却接到了檀雅的电话。

“昨天晚上,我表姐跟刘靖初都在同一间酒吧玩。”

“酒——吧?”我盯着姜城远,从他为难的表情里似乎联想到什么了。“刘靖初去的酒吧你表姐也会去?她不是都走名媛白莲花路线吗?据我所知,刘靖初通常出入的酒吧可不怎么高尚啊。”

姜城远抿着嘴又点了点头。

我说:“我懂了,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完美的人,对吧?”

姜城远之所以为难,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确没有网上传的那么好,但我希望你别说出去。”

大概是因为被抢走代言人心里始终不平衡,我不无幸灾乐祸地说:“呵呵,别真把她当成大明星了,没多大点事,爆出去有几个人关注?况且,我跟她无冤无仇干吗揭穿她?你说吧。”

姜城远开始解释:“那家酒吧在雍南区,酒吧老板跟我表姐是朋友,她去那里,可以有一些特殊的关照,比如优先给她私人包厢,保证她不会被别人打扰或者偷拍什么的。我表姐很喜欢泡吧。”

我忍不住打断他:“喂,其实她的学历啊、出身啊,是真的吗?她真的会画画还会写小说?真的有资助贫困儿童?”

姜城远强调说:“我说她喜欢去酒吧,并不代表她的资料就是假的。嗯,至少有一部分都是真的。”

我急忙嬉皮笑脸凑过去:“那哪些是假的?”

姜城远不肯说,继续进入正题:“昨晚我表姐跟她朋友在酒吧玩的时候,因为包厢的问题跟刘靖初吵起来了,后来他就偷拍了我表姐。”我噘嘴说:“唔,绝对是他干得出的事。所以,你表姐想要回视频?”

姜城远点了点头:“那个男生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当时包厢里只有他们俩,所以难免会有点亲密的举动,传出去就不太好了。但刘靖初就是认出我表姐了,所以还扬言一定会把视频发到网上。”

我继续噘着嘴:“嗯,这也绝对是他干得出的事。不过…嘻嘻,我倒挺想看看他到底拍到了什么。”

姜城远白了我一眼,我做了个投降的手势:“OK,不开玩笑了。”

他说:“刚才我表姐问我,刘靖初跟我是校友,我知不知道他的情况。其实她想用钱买回那段视频…”

我立刻打断他说:“你们太不了解刘靖初了,他为什么在咱学院里名号那么响?为什么老惹是生非,不招人待见啊?就是那个坏脾气。他那个人,谁惹了他,他不惹回去都觉得丢面子。对他来讲钱从来不能解决问题,他虽然没什么钱,但也不稀罕钱,最重要的是,什么都不如令仇者痛来得高兴。”

姜城远苦笑说:“我知道,我听说他以前在食堂为了抢一张饭桌就跟人家闹起来了,他跟我表姐在酒吧争执的时候,差点把我表姐的男朋友打了。”我摊手:“你表姐应该庆幸,他现在收敛多了。”

姜城远说:“如果你真的说服不了他的话…我想…我正好有一段他或许用得着的录音…”

我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如令仇者痛,我可以帮你,但不敢保证一定成功。”

他说:“你试试吧,有录音在手,也总比什么筹码都没有的好。”

我笑他:“我还以为等价交换这种事情是我这种狡猾自私的人才会做的,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应该是公理正义先行呢。”

他笑问:“算是讽刺我?”

我说:“嘻嘻,不敢。我是说,人怎么能不为自己筹谋呢?完全理解。”我伸出手,“那录音给我吧,我去找他。”

姜城远却没动。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站起身说:“那我先走了,你等我的消息吧,我拿到视频了再来找你要录音。”

我跟刘靖初的关系密切是从大一开始就已经传遍了学院的了,至于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别人也不知情。尤其是刘靖初依旧三句话不离阿瑄,我的事情不让他管他也要管,所以人人都以为我们就算没有跟以前一样成天腻在一起了,但感情还是在的。所以,姜城远是担心以我跟刘靖初之前的关系,我会站到刘靖初那边。

我走出十八楼,姜城远又追上来问我:“苗以瑄,你晚上没约人吧?我请你吃饭?”我说:“不用了,刚才等你的时候吃了两块黑森林蛋糕,不打算吃晚饭了。”他犹豫着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我知道!”

我想起了那次在安澜院的所见所闻,便故意面无表情地说:“不管我怎么想,我认同你刚才的做法,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其实还是公平一点好。”

正好此时身旁的红灯转成了绿灯,嘟嘟嘟的催促声又传了出来,我踩着那个节拍,匆匆地跑过了马路。然后就听姜城远在背后喊我:“苗以瑄?”

我一回头,隔着车水马龙,看见他用手指了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一间在大白天也会亮着彩灯的咖啡店。咖啡店的名字用深褐色的木头雕刻着,斜挂在大门口。

只有两个字:亲古。

亲古在韩语的发音里是代表朋友的意思。他在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那一刻,面前汽车飞驰,人影绰绰,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马路对面的他清晰可见。他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一双迷人的眼睛微微弯着,唇角也向上扬起一个完美无懈可击的弧度。他望着我,我也凝神看着他,画面仿佛有一瞬间的定格。我心里面忽然有一种很细微的驿动,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6章 没有什么是一辈子的

我去见我曾经的“亲古”刘靖初,是在一家火锅馆。同桌的有十来个人,都是刘靖初在校外交的朋友,个个都不修边幅,有的人看起来还流里流气的。刘靖初一看到我就热情地招呼我:“阿瑄,终于来了啊,等你好久了,一起吃吧。”

我说:“不了,我刚才在电话里就跟你说了,就找你谈点事。去外面吧,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他却非得把我按在凳子上坐着,说:“一起吃吧,客气什么…”说着,还凑在我耳边小声说,“阿瑄,等我吃饱了、吃好了,我就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谈了。”

他那些朋友也都招呼我:“就是就是,一起嘛…”

刘靖初把在座众人逐一向我介绍了,那些张三李四陈五,其实一个名字也没往我耳朵里钻。我在刘靖初身旁像只木偶似的坐着,刘靖初把菜单递给我,我说我不饿,不想吃,他就替我点了几个菜,都是我平时爱吃的,菜烫好了,他看我不动筷子,又替我夹到碗里。夹菜的时候,莴笋叶裹起了几颗浮在油面上的花椒,他还慢慢地替我把花椒挑出来扔掉。

周围的人交换着眼色,个个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他只顾专心地把花椒挑完,开心地放在我碗里,说:“好了,可以吃了。”

我有个很挑剔的毛病,我很乐意吃那些带有花椒味道的菜,但是,我很讨厌咬到花椒本身,不管是青的、红的,圆溜溜的一颗或者裂开成半圆形的,只要一咬到我就会满嘴麻得难受。以前,我吃火锅的时候就老是会咬到花椒,尤其是菜叶,那里面很容易偷偷地裹着一两颗花椒,我一吃到,就会烦躁抱怨。于是,刘靖初就会一边嘲笑我的狼吞虎咽,一边检查我的碗里面还有没有花椒,有就一颗一颗地拣出来扔掉。

那样的关怀和宠溺,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遇见过了。一直以来,我常会想起他曾经愤懑不平说过的一番话。他说:“阿瑄,即便我能够为你做的只是挑花椒这种小事,但你最好记得,将来也要找一个愿意为你做这种小事的人,因为,只有那样,你才有可能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

那不是他的祝福。更多的像是诅咒。他自信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没有人会比他对我更好。

就因为他的那番诅咒,我还跟他吵过架。我说,挑花椒而已,又不是凿天梯,不是什么割肉喂血舍生忘死,别说得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苗以瑄迟早会遇到一个比你好一千一万倍的人,总之就别以为我会后悔。

我当时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但是,在火锅馆这天,看到刘靖初低着头,用筷子在碗里轻轻地拨着,一颗一颗的花椒被他挑拣出来,他认真得像一个全神贯注想拿满分的考生,我忽然觉得,我当初的豪言壮语可能真的不会实现了,我可能真的不会再遇到一个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悲凉感,我也渐渐地端不住架子了,慢慢地拿起了筷子。他给我夹的菜我全吃了,也没有再像一开始那么绷着脸,旁边的女孩找我说话,我也会得体地跟她聊上几句,有人劝酒,我也会礼貌地浅酌几口。

我知道刘靖初在偷偷地看我,哥哥出事以后,我很难再给他一次好脸色看,而至于同桌吃饭这种事情也就再也没有发生了。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相处过了。某个瞬间,我幻觉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烈阳下怕我晒着、大雪天怕我冻着的男生,他的坏脾气在我面前会收敛成无伤大雅的小暴躁,偶尔傻笑、说傻话,还会撒娇,我们一起哭过,笑过,疯过,错过,也有过年少轻许的承诺,还以为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说不离不弃就真的不离不弃了。

吃完了火锅以后,大家就各自散了。我们慢慢地走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刘靖初摸着肚子笑着说:“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终于又跟你同桌吃饭了。”我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你现在可以听我说正事了吗?”

他嬉皮笑脸地说:“听,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说:“医院那个阿姨醒了你知道吗?”他说知道,还被黄毛纠缠过一次。黄毛说他妈妈说的,她就是跟刘靖初擦身而过的时候,被刘靖初撞了,才会从楼梯上滚下去。他们想要两万的赔偿。

我跟着便把录音的事情告诉了刘靖初。

刘靖初听我说完,似笑非笑地说:“哦,姜城远啊?我最近才听说,原来他还在十八楼公开跟你表白过。”

我并不意外他会知道任何关于我的风吹草动,继续说:“视频和录音,对你和姜城远来说是各得其所,交换一下不就皆大欢喜了?”刘靖初抄着手说:“交换?用得着吗?我自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需要录音?黄毛母子俩想讹诈我刘靖初?哼,你觉得有那么容易吗?”

刘靖初说他根本不怕黄毛,不觉得他能怎么样,视频他是要定了,似乎撕开檀雅的假面具对他来讲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我劝服不了他,他还冲我嚷嚷说:“不是说不理我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我跟檀雅怎么玩,都也是我的事,你就别插手了。”我说:“你的事?那关系到别人的隐私!”

说到隐私他大概也有点心虚了,但面子上还绷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想跟你为这事儿吵,总之你别理就是了。我做什么,有我的理由。”我却不依不饶:“你有什么理由,说出来听听?”

刘靖初抿了抿嘴,说:“以后你总会知道的。”

我说:“一句话,这视频你就是死活都不给,是吗?”他静了静,忽然问我:“阿瑄,你是为了姜城远吗?”我立刻反驳说:“你怎么不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们这是各取所需,你以后也不必老是被黄毛烦着了。”

他冷冷地一笑,说:“为我好?哼,今时今日我还敢有那么大的奢望吗?阿瑄,你别跟那个姜城远走得那么近好不好?我…我不乐意!我嫉妒!我吃醋!”他后面几句话虽然霸道,但说话的语气却暗藏了些许无力。

我也心软了,说:“别争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明明就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你到底固执什么呢?”

刘靖初沉默了一会儿,嘴角一勾,意味深长地说:“你等着看吧,将来你就会知道我在固执什么了。”

我没能说服刘靖初,那天深夜他就把视频传到了网站上。

那段视频很快就成了网站里点击率高居当日榜首的大热门。视频里,檀雅穿着一件黑色低胸背心,一条牛仔的包臀短裙,戴着有点朋克风的夸张项链和耳环,还化着浓妆,性感得有点俗气,跟她平时总以淡妆、优雅名媛风的打扮示人大相径庭。她跟她的男朋友腻在包厢里,两个人都在抽烟,吞云吐雾间,还搂搂抱抱,亲热得有点儿童不宜。

且不说檀雅那边是如何的鸡飞狗跳、舆论缠身,没想到的是,舆论的压力竟还压在了刘靖初的身上。

刘靖初不买黄毛的账,黄毛就挖空了心思折腾他。黄毛不知道刘靖初家在哪里,就跑到学校里来闹。

黄毛也是个跟刘靖初一样脾气火暴的人,两个人碰到一起,谁也不饶谁,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几次硬碰硬之后,黄毛就改变了策略。他把他对刘靖初的诽谤之言印成传单,拿到学校里到处派发。有一天中午,黄毛还跟几个也和他一样染着夸张发色的朋友站在教学楼外,拿着传单见人就发。还有一次是下午上课,一进教室,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摆着一张传单,传单上还印着丑化了的刘靖初的肖像。

刘靖初本来在我们自己学院里就已经够出名了,黄毛的传单一派发,几天之内他的名气又翻了几倍,几乎全校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了。听说就连教务主任都找他谈话,要他处理好私事,端正品行,不要影响学校和其他同学。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已经临近寝室大门关闭的时间了,我还看见他一个人像只游魂似的站在篮球场中央。

空荡荡的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四角的灯很亮,光都聚在他身上。

他双手插在口袋,低着头。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灯准时熄灭了。操场忽然被黑夜吞噬了。我站在一个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看了他一会儿。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也想走过去,跟他说点什么,但我犹豫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我回了一趟家,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九点多。

从公交车站到校大门的那段路,有一排便利店、饭馆之类的铺面,有些已经关门了。我忽然发现那些关起来的卷帘门还有铺面的外墙上都被贴满了红色大字的传单,依旧是廉价粗糙的薄纸,印着刘靖初的头像和名字,当然,还有控诉他如何肇事不认,态度恶劣,以及事主如何可怜无助的文字。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传单,咬了咬牙,开始把它们一张张地撕下来。

撕着撕着,我隐约听到了刘靖初的声音:“在哪儿呢?”

有人回答他:“就在前面,转个弯就看见了,从公交车站过来,一路都是。”

我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一沓撕下来的传单,急忙往声音的反方向跑,找了个有凸出来的壁柱的地方,身体朝里面一靠,背贴着卷帘门,躲了起来。我不想刘靖初发现我竟然在做为他撕传单这种事情。

刘靖初站在那些贴着的传单前面,骂了几句脏话,然后也开始一张一张地撕,一边撕一边还唠叨:“我还说,就当是为我扩大知名度了…结果…这都印的什么啊?跟个中年秃顶的肿脸大叔似的…”

我一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我看他越走越朝我这边靠拢,担心被他发现了,身体就再尽量往后缩了缩,可是,一不小心手肘撞到了卷帘门,卷帘门发出了一点响声,刘靖初听见声音,往我这边一看,我的身体虽然被壁柱挡住了,但我手里拿着的传单却不小心露了一个角出去。

和他一起的人立刻说:“好像是贴传单的,喂…逮着他别跑!”

他们总共四个人,立刻朝我这边过来了。我紧张地立刻闪进了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有前后两道门,我从前门进,后门出,出了后门就飞跑,差点跟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满怀。

我抬头一看:“姜城远?”我赶紧把手里的传单塞给他,“藏起来!快帮我藏起来!”

姜城远有点愕然,问:“怎么回事?”我看刘靖初他们马上就追来了,来不及解释,掀起姜城远的外套和衬衣,把传单塞进去贴着他的肚子,手也按在他的肚子上:“按住!别掉出来了…”

姜城远的表情瞬间尴尬极了,立刻想把我的手从他的衣服里面扯出来。我一着急,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跟他身贴身、面对面地挤着,手隔在我们中间,压着那些传单。

“就借你一下,你别说话就行。”

他一低头,跟我隔得那么近,嘴唇差点就要碰到我的额头。他有点慌张的眼神在我的脸上扫过,跟我的视线相撞仅仅一秒,他就把视线错开了,好像是有心回避什么。

这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了刘靖初的声音:“阿瑄?”

我知道姜城远已经跟我交接好那些传单了,便松了手,转身迎着刘靖初愕然的目光:“是你啊?”

我很快就摆脱了刘靖初,拉着姜城远走了。进了学校,姜城远把他帮我藏着的传单拿出来问:“还要吗?”

我接过来扔进了垃圾桶,说:“谢谢你。”

姜城远也看见了那些贴在店铺门外的传单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正色问我:“你刚才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在干吗?”

我反问:“你知道我在干吗?”

他自信满满地说了三个字:“维护他。”

他看我没有反驳,又说:“我还是把录音给你们吧,不过现在我没带在身上,明天再给你。”

我惊讶地说:“你不怪刘靖初公开你表姐的视频了?”

他反问:“你觉得我会怪他,所以你没再来问我录音的事?”

我默认了。

他说:“我要是一点都不怪他,我早就把录音拿出来了。拖到现在,也是想看看他怎么被黄毛整得不安宁。”

我开玩笑说:“哦,那你现在是看热闹看够了,所以肯把录音拿出来了?腹——黑——王——子——”

他摸了摸鼻梁,点头说:“唔,算是看够了吧。”

我说:“真是多谢大大…大发善心,我代刘靖初先谢谢你了…”

姜城远想了想,故意问:“嗯,你可以代他吗?”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你想说什么?”

他说:“你跟他之间的事我不太清楚,但就我这几次看到的,你们之间相处得并不愉快。…好像总是哪里怪怪的,并不像别人嘴里传的有那么好的感情。可是你刚才明明又在维护他,所以才撕了那些传单,却还不让他知道,这就有点令人费解了。”我说:“你不是费解,是八卦吧?”

他耸肩:“就当是吧。”

我说:“反正一言难尽,不说也罢。我回寝室了。”我走了没两步,却停住了,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回去,“姜城远,你真想知道?”他噗地笑了:“我看不是我想知道,是有人想倾诉吧?”

他说的没错,我是想倾诉。这一年多以来,我从来没有好好地整理过自己的情绪。我也想倾诉,但我不知道可以跟谁倾诉。可偏偏又是这个我不能对他说实话的姜城远,那么端好和煦地站在我面前,我内心的倾诉欲竟对他迸发了。我想说给他听。我也愿意说给他听。

我慢慢地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然后问他:“你试过很长很长时间闭着眼睛,完全不看路,被人家牵着走吗?那种身处黑暗的恐慌…熟悉的世界突然就变得陌生,也不知道前面是平路还是坑洞,会有什么迎面撞过来,或者一个很矮的台阶也能狠狠地绊你一跤…这种时候,即便有人牵着你走,你心里面多少还是会不适应,本能的就会更谨慎,脚步比平时更慢、更不确定吧?”

“…我以前有段时间眼睛受伤,上了药之后被纱布包着,什么都看不见了,刘靖初就试过牵着我给我带路。那个时候,我照旧像平常走路一样,每一步一点负担、一点犹豫都没有。他还问我,是不是纱布包得不够严实,我其实是可以看路的。我说不是的,那是因为我信任他。”

“一个看见头顶有砖块砸下来,可以为了保护我,竟然跟我换位,宁可自己被砸到也不让我受半点伤害的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我那时觉得,你就算拉着我狂跑,我也会没有犹豫地跟着你。”

“我们以前上课在一起,吃饭在一起,一起去露营,一起参加比赛,一起看演唱会,一起通宵疯玩,一起飙摩托车,还一起恶作剧,总之什么都要在一起。我这个人,以前最容不下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了,说我性格不好,脾气坏,喜欢充大牌,扮出一副谁都不能来惹我的样子,一点点小事就要跟人算账,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没有听现场版就算了,只要是被我听到了的,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都会发飙。刘靖初非但不会劝阻我,还会问我:你想怎么样,你说一句话,我就帮你做了。…就因为有他在背后给我撑腰,那时我也越来越嚣张了。”

“我们闹过一些事,你一定也听过的…他被记过的那次,只差一点点,那张通告纸上就要有我的名字了…在别人的眼里,刘靖初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要随时随地提防着他的爆发,但是,我却完全不顾忌,在他面前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有时候令他不高兴了,大吵一架,但是过不了十二个小时,不管对错在谁身上,先服软的一定是他。”

姜城远坐在我旁边,一直安静地听着。

我又说了一些我跟刘靖初之间的事情,然后他问我:“那后来呢?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冬天的夜晚,只要稍一起风,寒意就会跟风一起往骨头里钻。我冷得打了个哆嗦,把手缩进衣袖里。

姜城远问我:“很冷吗?”

我摇头,然后继续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家里只剩下一个亲人,就是我哥哥。去年我哥哥也因为车祸去世了。而他出事、送院、抢救、抢救无效,整个过程,我都不知道。”

“当时,我哥哥的好朋友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联系到我,就是因为刘靖初。”我当然不敢把整件事情无巨无细都告诉姜城远,就省略了一部分,“要不是因为他,我至少可以陪哥哥走完最后一程。”

“以前我哥哥常说,没关系啊,爸爸妈妈不在了,你还有我,我们是彼此的亲人,我们还有彼此,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的…呵呵,是啊,我们还有亲人,他还有亲人,有一个妹妹。但是…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妹妹却不在他身边,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就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刘靖初了,最开始我恨他、骂他,还打他,他也任打任骂。后来我觉得我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我想,算了吧,他要挣扎就由他去挣扎,反正我是不可能回头,不可能再和他像从前那样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