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重复那句话:“是我,罪魁祸首是我。”

刘靖初气得脚在地上乱踢:“是我!是我!是我闯的祸!都怪我!”

我摇头:“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当初要不是我…”刘靖初爆吼:“都说了这次是我的责任,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当然有关。”

“阿瑄,闭嘴!”

“都怪我…”

“阿瑄,我让你闭嘴,别再说了!”

“我要说,我要说!都是我的错!”我抓着刘靖初,“都是我的错啊刘靖初,是我把舒芸害成那样的。”

刘靖初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哀求我说:“不,不,别再说了阿瑄,我求求你!如果是因为我犯的错而折磨到你,我会很心疼的,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刘靖初说:“我拿到那段录音了,黄毛不敢再跟我闹了。我还以为这就清静了,天下太平了。可我听说姜城远出事的时候我都傻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还以为,这只是我们同学之间的一个恶作剧。可是现在姜家无论如何要追究我们,要走法律程序,他们说我犯的是非法拘禁罪,要负刑事责任…”

他又说:“上午校长教训我,说要开除我,不会给我发学位证,我妈气得大哭,扇我耳光,我爸在电话里骂我,我舅舅也说我活该,不想帮我找律师打官司,他们怎么骂我打我我都说没关系,后果怎么样我都认了,反正我不怕,也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我说不怕、不怕…那是假的,阿瑄,我也害怕了。…我应该怎么办?现在连舒芸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地蹲在地上,两眼空洞呆滞地平视着前方。

我们都没说话了。周围很静。还是那种有噪音却无人声的相对安静。

因为是冬天,树叶掉了不少,遮挡物少了,屋前的视野就更开阔了,一眼就能望见微微泛着黄的江水。

整片远方都是浑浊昏暗的。

又过了一会儿,刘靖初慢慢地说:“这里要拆了。”

我没听清楚:“什么?”

他说:“我舅舅说,这里已经卖给地产公司了,而且马上就要拆了。这一片区域好像将来真的会修别墅。”

“哦。”

“哦?”他一定是嫌我的反应太平淡了,有点不满也有点自嘲地说,“我如果这次要坐牢的话,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就已经被拆了。这里有我搭建的东西,你看见那个秋千了吗?”

我说:“嗯。”

他说:“还有屋檐的风铃和院子里的花。只是风铃生锈了,花在这个季节也不开了。”他抬头望着我,“阿瑄,坐秋千吗?”

我不置可否,慢慢地走到秋千前面,刘靖初脱掉外套想铺在秋千板上,我说不用了,随意扫了扫灰尘就坐了上去。我挽着秋千绳,两只脚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秋千没有荡高,只是微微地摇晃着。

刘靖初问:“我推你吗?”

我说:“不用。”

我低着头。他也低着头。我坐着,他一直站着。

渐渐的,太阳下山了,天黑了,起风了,生锈的风铃也被风吹动了,发出已经不太清脆的声音。这时,天空飘来了一大片乌云,乌云呈现出灰中带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是有一场很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其实,我很想去探望姜城远,刚离开医院我就已经很想了。

我很想知道他的腿还疼不疼,他还有没有哭,他的眼神是否还那么空洞,脸色是否还那么苍白…

夜里刮大风,就想知道他那里的窗户关好了没有;白天雨夹雪,又想知道他还是不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有没有厚的衣服和被盖可以保暖…

我更想知道,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力量才可以支撑,可以勇敢面对自己完好的身体忽然就残缺了这个现实…

我真想,以我绵薄之力,为他遍寻这种力量。

哪怕踏破铁鞋,走遍天下,我也很想,很想能为他做点什么。

…然而,我也很怕去探望他。

我很怕看到他难受,看到他哭,很怕看到他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很怕听到他对我冷语甚至恶语相向。

我更怕听他提到舒芸。

一直到很多天过后,我是既忍不住,又需要鼓起勇气,再次去了医院。

病房里除了姜城远,还有一个穿着粉色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孩。我不敢确定我是否猜对了她是谁,直到她自己站起来跟我打招呼。

“你就是苗以瑄?”她说,“呵呵,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问:“你是檀雅吧?”

她似笑非笑地走到我面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打了我一巴掌:“我这一巴掌是替我表弟打的!”

姜城远躺着没吭声,看也没看我们一眼。

接着檀雅的手又抬起来了。她还想打我。我迎过去掐着她的手腕:“你这么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最好别跟我这种人硬碰硬。”

檀雅的嘴角抽了抽:“我这第二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她还想用力把手压下来,但是被我推开了。

她说:“你跟刘靖初真是害得我们可以了!他害我表弟弄成现在这样,还害得我处处被诋毁、被攻击,哼,你还有脸到医院来?”檀雅大概是从姜城远那里知道我跟刘靖初的关系的,她不理她怎么骂我,就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走过去看着姜城远。他躺着没动,微微地扫了我一眼。

檀雅一把将水果篮推在地上:“这里不欢迎你。”

我还是没理她。

檀雅又说:“原来我还当刘靖初是真的跟我过不去想整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而打击中伤我的。”

我又不能不理她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视频流出以后,网络上对我的指责谩骂铺天盖地,别说你不知道,那些全都是刘靖初在搞鬼!”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还听沈航在电话里提过,说檀雅的那段视频被放上网之后,关于她的负面新闻就开始接连出现。有指她留学的机会是家里砸钱买的;又说她在校期间多次触犯校规,险些被开除;而且她在学校还是公认的交际花,私生活一片混乱;还说她写的文章也是找人代笔的…各种负面消息,令檀雅的玉女形象大打折扣。

沈航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我没什么心思搭理,过后就没放在心上了。但似乎檀雅的困境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她说,现在游戏公司的原计划已经动摇了,他们担心找她当代言人会拖累游戏的正面形象。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事情背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都是再后来沈航告诉我的,据说因为檀雅爸爸的公司跟主办方公司出现了生意上的矛盾,所以对方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决定暂时放弃檀雅。

那天,已经是二月底了,大概再过半个月,游戏代言人选拔赛就要正式举行了。檀雅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当然盛怒难平,所以一见我就冲我发难。我也想起那次我去劝刘靖初用视频交换录音的时候,他说,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为什么坚持不肯放弃视频。我想,也就是这个原因吧。

刘靖初在酒吧遇到檀雅的时候,他就听到檀雅跟她的男朋友提到代言人的事情。檀雅炫耀说自己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原本沈宫的人想扶正某位皇亲国戚,可是被她横插一脚坏了某人的好事。她那时知道我的名字,听说我平时爱玩Cosplay,皇亲国戚就是指我,还说得明明白白,对方叫苗以瑄,刘靖初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他,就是从那时起决定帮我打击檀雅的。

所以,他不仅录了那段视频,后来还不断想方设法调查檀雅,挖出了不少她的秘密。檀雅从别人那里得知是刘靖初在背后搞鬼,但是又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她对我说:“别在这儿装不知道,你敢说不是你指使他那么做的?”

我不想在病房里和檀雅吵,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何必装不知道?我本来就不知道。”

可檀雅不服气,根本不想消停,还是继续数落我。就听姜城远冷冷地说了一声“要吵出去吵”,檀雅只好闭了嘴,瞪了我一眼,一脸愤懑的样子坐回床边那张凳子上,拿了一个苹果来削。

我问姜城远:“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医生说你恢复得如何了?”

他回了我两个字:“很好!”

我说:“我听你寝室的林景梵说,他昨天来看过你?”

他“嗯”了一声。

我又说:“你跟我们班的秋秋和胭脂关系挺好的吧?我听她们说早就想来看你了,可这两天好像有点事,过几天会来吧。”

“嗯。”

“呃,还有那个…”

我尽量找话说,想缓解病房里尴尬的气氛,但姜城远始终是无精打采的,对我的态度很冷淡。

檀雅酸溜溜地说:“苗以瑄,我看你还是走吧,城远现在精神不是很好,他需要好好休息。”

我看了看姜城远:“嗯,姜城远,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刚要走,他忽然说:“没用的——”

我惊讶:“什么没用?”

他冷冰冰地说:“我爸已经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魏杨坐牢是坐定了。至于刘靖初,告也是一定要告的,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姜城远,你想得太多了,我来看你,就只是因为我想来看你,不是想讨好你,跟你要什么人情,你怎么告刘靖初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为刘靖初补充,“刘靖初也没想逃避责任,他没有提过任何一句要我为他求情的话。你好好休养吧,我走了。”

我走出医院。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等了很久才来,人很少,我上车就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那是我最喜欢坐的位置。

车子开到御前街站的时候,从前门上来了一个戴着暗灰色鸭舌帽、缩着肩、表情有点鬼祟的人。

我一看见他,自己也立刻变得跟他一样鬼祟起来,尽量低着头,用前排座椅的靠背挡着自己。

没错,那个人是魏杨。

他随意地向车尾这边扫了两眼,没有看到我,然后就坐在车厢中段,拉低了帽子,还点了一根烟。

坐在后面的人闻到烟味,伸手拍他:“先生,车上不能抽烟。”

他慢慢地扭过头,瞪了对方一眼。冰冷的眼神,杀气腾腾的。然后又继续抽他的烟了。

汽车开过了学校,我没有下车,我决定跟着魏杨。

他一直坐到了那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松鹤陵,那是F市的墓园。魏杨在墓园大门外买了很大一束百合花,进了墓园以后,他走到骨灰墙前面,将百合花放下,然后就用手摸着墙上的一个小格。

手指抚过的地方,赫然印着舒芸的名字。

我一看见这一幕,心里忽然有点紧张。那名字上方,贴着舒芸的黑白照。照片却照得不怎么好。印象中,舒芸最漂亮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桃花眼,平常总是透着温柔和笑意。但照片中她的眼神有点呆滞,空洞地平视着前方,嘴也紧紧地抿着,整个人都显得特别严肃。

我大概是心虚吧,我的心虚跟她严肃的表情一碰,就觉得她仿佛在恨着我,好像恨不能从照片里扑出来咬我一样。

魏杨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说:“小芸,我来看你了。你不喜欢我抽烟,在你面前我不抽。”他轻轻地摸着舒芸的照片,我只能偷看到他的一小部分侧脸,不完全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想我没有看错,他的表情里面是含有一种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成分的,而且他说话的声音还有点哽咽。

他说:“小芸,可能我当时真的做错了,我不应该威胁你一定要去那个地方见我,你要是不去丝绸厂,你就不会出事,你不出事,今天我们就不会这样阴阳相隔了。我们应该就会在一起了吧?”

我心里猛地紧紧绷了起来,很显然那个地方就是指的丝绸厂,姜城远说怀疑舒芸去丝绸厂是另有隐情的,而这个隐情原来就是魏杨?我顿时想起刘靖初说的,斜坡那里仿佛还有第四者,难道也是魏杨?

我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继续听,魏杨又说:“我不应该迟到的。都是因为…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芸,对不起!我如果那天早一点到那里,你就不会出事了…虽然,我到的时候只看着你被医护人员抬走,但后来我也跟去医院了,我只是没有露面。我知道你不想公开我跟你的关系,而且…我也不想被别人知道是我逼你去丝绸厂跟我见面的,我怕我会有麻烦…”

听魏杨这样说,我想,现场那个所谓的第四者也不是他了,或许根本就没有第四者,只不过是刘靖初为了稳住我而编出来的谎言而已。

停了一会儿,魏杨又说:“小芸啊,我魏杨从来没有对哪个女生像对你那么好过啊。我是真心真心地在喜欢你…根本就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只是看上你长得漂亮,对你有非分之想…根本不是!”

他一拳捶在骨灰墙上,空心的墙发出一声闷响。

“我知道,我魏杨是什么人?一个混社会的,读书不多,游手好闲,从来做一份工作都做不满半年,没车没房,兜里经常连几张像样的钱都没有。我凭什么敢说我会对你好?我怎么对你好?”

他说着说着,情绪更激动了:“可是,我喜欢你,我爱你啊!我就是栽在你手里了不是吗?那你呢?我被人追,他们提着刀子跟我算账,是谁假装报警,帮我逃命的?我欠人家的债没钱还,是谁丢下男朋友不管,提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来解我燃眉之急的?你也是爱我的啊小芸!”

“可是你明明爱我,你为什么不承认?别人对你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吗?我早说要你别瞒着姜城远,告诉他你要和他分手,你已经爱上别人了,你就是不肯。你担心被大家知道你爱上了我这种人渣,很丢人,是吗?”

“小芸,你跟他之间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跟你就容易?你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我们之间难道就没有吗?哼,恐怕我跟你之间的回忆,比你和他之间更轰轰烈烈,更刻骨铭心吧?”

“姜城远那个小子,他到现在还认定那次你是被我骗去酒店的吧?你怎么就不敢告诉他你是自愿的?在酒店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都清楚,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没有强迫你,是你愿意的!”

他指着舒芸的照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愿、意、的!”

“…姜城远那个小子,还总想跟我算账呢。弄丢了我的工作,断了我的财路…这些我都可以忍,我只是不能忍的是他一直霸着你不放!你们不是有什么家庭的压力吗?他不是说大学没读完、没有独立以前还不能公开你们的关系吗?他现在连个女朋友的名分都不能给你,他能给你什么?”

“我魏杨是敢对着全世界宣布我爱舒芸的!只要你接受我,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敢说敢做!”

魏杨说着,又叹了叹气:“呵呵,不过现在…在这里,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小芸啊,我要走了…你已经知道了吧?姜城远的腿是我打瘸的,警察还在找我,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所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魏杨的声音不断地激起我脑海里浮出一些画面,每一幅都是姜城远。淡紫色冷清的病房,照亮他苍白脸色的阳光,他凌乱的头发,邋遢的胡楂,眼里的血丝,他的愤怒,他的颓废,他的痛苦,还有他隐忍的哭泣…

舒芸的死对他的打击已经够沉痛了,但打击的背后竟然还有更残酷的打击。舒芸不爱他了?她爱上了魏杨?她甚至把一切都给了魏杨?一直以来姜城远所信奉的、所坚守的、所背负的,原来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他要怎样才能面对这个隐藏在假象背后能够摧毁人心的真相啊?

我想,如果换了是我,我宁可永远都不知道,永远都活在假象里吧?

舒芸已死,和舒芸有关的世界,已是冰天雪地。姜城远置身其中,他只要还握着他的假象,就如同握着最后的一丝光,最后的一缕温暖。他需要那些光,需要那些温暖,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是的,他必须什么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开始下雨了。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尚未尽散的冬寒依旧还在肆无忌惮。

魏杨继续站在雨里,我也继续守着。

他低着头,偶尔望着舒芸的照片说几句,并且反复地用手去擦她的名字和照片,好像想擦得纤尘不染,却总也擦不干净。

再过了一会儿,警察终于来了。魏杨想跑,但是没能跑掉。整个抓捕的过程我都看在眼里,看见他被捕,我松了一口气。是我悄悄地发短信通知姜城远的,他再通知了负责这个案件的莫警官。

魏杨被警察带走以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骨灰墙前面。

那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我浑身都湿透了,风一吹,禁不住直打哆嗦。

我盯着舒芸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在她面前静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第8章 有他的地方,我不离开

这年四月,魏杨被以抢劫伤人定罪,被判入狱四年。而当时跟他一起的那几个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法律制裁。至于刘靖初,他则因非法拘禁罪被判管制一年,并且还要向受害人支付八万元的赔偿金。法庭的裁决一下来,学校的开除通知书也送到了他手里。他最担心会坐牢,但最后也没有。管制是一种对罪犯不予关押的刑罚,比坐牢轻,被管制的人只是被限制了一定的自由,比如迁居、外出经商、政治自由等等,他们依然能在社会上相对自由地活动,在工作中,也跟普通人一样同工同酬。

法院的判决开始执行的时候,我已经是那款名为《玲珑》的网络游戏的代言人了。没有了檀雅这个竞争对手,选拔赛举行的那天,我便获得了冠军。成为了代言人以后,我和游戏公司签了两年的合约,时常都要配合他们为游戏做一些宣传,除了拍摄宣传广告,还会去各地做活动。

六月份,我也拿到了我的学位证书。

我们毕业了。

大学的四年时光便这样结束了。毕业聚餐的那天,我们班以前有五十一个人,但是,出席的却只有五十个。

唯独少了一个刘靖初。

我还听见有人说:“这不正好吗?一桌十人,五桌,还省了搭凳子。”我一听,端起面前的酒杯,打算去向那个说风凉话的男生敬杯酒。

这时,有两个女生也端着酒过来了,走到我面前说:“苗以瑄,我们想跟你干一杯,怎么样?”

我问:“为什么?”

一个女生说:“因为前两年觉得你太嚣张,蛮讨厌你的,可后来又觉得你也是挺直爽干脆的一个人,有什么不愉快就抹了吧。说是四年缘分,其实何止四年呢?同学关系是一辈子的呢。”

另外一个女生小声说:“嗯,而且我们也都挺喜欢你踹胡哥那一脚的。”

我忍不住笑了:“好啊,那就为四年缘分,干杯。”

其实她们都比我豪气,都举杯说:“为一辈子的缘分干杯!”

那之后,我又跟不少的人都碰了杯,大家都是豪气干云、恩仇尽消的样子。我的酒量很差,几乎每次都只是抿一小口,但即便是那样我也喝得有点头晕眼花。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走廊有一道身影仿佛很熟悉,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个人好像是姜城远。

他一只手扶着墙,走一步就停一停,然后又再迈出下一个步子,两条腿落地的轻重也都不一样。

我便呆呆地凝望着那个背影,也伸出手,扶着墙,学他的样子,走一步,停一停,走一步,停一停。

他迈出一步,我就跟着迈出一步。

可是,我的两条腿是完好无恙的,我始终也无法体会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那样走路到底是什么滋味。

走廊上的灯闪了几下,突然灭了,那身影陷进黑暗里,越来越模糊。

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他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也久久地朝着那个方向,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毕业后,我进了沈宫文化传媒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还算轻松,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依旧不会主动和刘靖初联系,但他也依旧会主动来找我。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有刻意表现得很抵触,态度比以前放松了不少。他告诉我,他正在积极地找工作,工作很难找,后来又说找到了,是在酒店当服务员,试用期三个月,任务重,工资低,但福利还不错,总比没有工作好,因为他暂时很需要一份工作。

我能看出他的困惑和疲惫。他对我说:“阿瑄,原来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我以前觉得,在学校里只要耍混耍横,别人就得忍让,就得听我的,可出去了才能体会到那种有心无力…”

“我每次应聘把简历递出去,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轮番来考我,像审犯人一样。”

“我觉得自己跟个傻瓜似的,还得忍受他们对我的各种挑剔和质疑…他们一知道我还在被管制,嘴脸立刻就不同了…”

“很多的事情,都已经不是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了…”

刘靖初身上始终有管制这道烙印,应聘的时候对方只要知道了他犯过事,没有完成学业就被学校开除了,他们都会直接或者委婉地拒绝他。最后那份酒店的工作是他舅舅穿针引线介绍的,因为走了关系,对方看介绍人的面子,就没有严格把关,他们将他被管制的事情隐瞒了,他才得到了那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