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守城的都是地方上招募的兵卒,既没作战经验,也谈不上当兵的操守。石付赶着装满草料的马车上前,一面哭天抢地哀告八十老母病卧在床生死不明,自己这五代单传无论如何也要赶去尽孝,一面将银子一锭锭塞进兵哥哥手里。守城牙将被银子打得动了孝心,也就“百事孝为先”,放他出城去了。

出了城,石付一路南行,驶出三、四里,远远见到前方几处灯火,便停了车,掀开草料。一身黑衣夜行装扮的阿清悄无声息的纵下牛车,猫着要向前蹿去。石付低声吼道:“小姐,超过三更未归,我就来寻你!”阿清回身略一点头,叫他放心。

阿清一口气疾行一里多路,那前方营地里的喧哗声听得很清楚了。她不敢贸然靠近,先纵到一棵大树上,凝神观察。但见这营建在一片荒草平原上,面北而造,前后两个门,六个灯火哨楼,均有十余丈高,中间一处主楼更达五层,最上面一层每一边都挂着只长长的灯笼,照得营地里一片灯火通明。在楼上登高一望,四面无一遗漏。阿清自小便跟着爹爹打猎行军,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军营,但却是防守比军营还严的从营,又称煞营,专是押解俘虏之用。

阿清不觉皱起了眉头。看样子修建此营的人颇为老练,不仅将营地建在无处藏身的开阔平坦之处,且看那长长的吹死风灯一下下来回晃动,就知道守卫的人也都训练有素,不让营中有一处死角。阿清自信要潜入仍然不难,但要在这种地方救人可就难了。

她提了口气,在夜风中起伏有秩的荒草里纵高伏低,避开灯火,不一刻来到营边。营边还有数丈深的沟壑,不过幸好此处并无水源,所以只在沟中装设了阻马的尖木。阿清跃过沟壑,刚要翻进营中,忽听有人笑着向这边走来。她忙闪身藏在木桩下,侧耳听去。

只听一人道:“妈的,今晚手气真背,若不是你老兄偷送了两把,真他妈要当裤子了!”

另一人道:“不是哥哥说你,赵二麻子是你惹得起的么?跟他斗钱简直找死。如果不是看在你我明日当值看那老东西的份上,你走得了?算了,明天看羯鸡斗,我有门路,一定赢回来的。”

先前那人听到这话似乎略平了口气,想了想,又呸了一口道:“想起那老家伙就晦气。他妈的还真的够狠,看着老婆儿子死在面前,眼皮都不眨一下。那老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呐。”

另一人道:“老子早瞧出他不是人了。你说有人把你四肢剁了,埋在土里,你说不说?”

先前那人道:“呸呸!你想咒死我?不过,不瞒你说,老子看到那样子都要作噩梦,不敢相信真有人这么嘴硬。要换了我,谁要切我根手指头,我他妈天王老子的秘密都吐出来。这个人…”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人吐一口气道:“要明天再不说,他女儿也怕保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女儿呆是呆,却…却…生得好象天仙一样…”

另一人道:“老弟,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谈什么女人呀。我看那女子准不是人,是妖精化的。将军早被她迷住了,连手都不敢碰她一下,还能杀了她?”

先前那人由衷地点点头道:“是妖,人那有那般的姿色?那…那老家伙知道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呀?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不肯说。再下去那老家伙还不说,我看我们这些人的脑袋要被将军一起砍了倒是真的。妈的,反正我们这些当兵横竖不是人。”

“是啊。”另一人道:“真要把老子逼到绝路上,哼哼,反正这阵子卖羯奴,好歹也囤了些老婆本,到时候…恩?”

眼前似乎什么光闪了一下,他左右瞧了瞧,又见不到什么异状,便接着道:“到时候老子拍屁股走人,兄弟,你打算呢?”

他伸手一拍身旁默不作声的同伴,却见同伴身体摇了一摇,突然脑袋一歪,竟然离开身体,向下翻滚,“砰”的一下在块石头上重重一撞,弹入沟渠中了。“噗嗤”一声,那人脖子处鲜血激射而出,身子僵直地往前扑去,也跟着跌入沟中了。

胃里翻腾上来的晚饭赶在尖叫之前喷出口腔,下一刻,一把粘着热血的匕首抵到脖子上,有个声音冷冷地道:“那人是谁,关在哪里?今晚的口令是什么?”

那人七魂跑了五魄,不过好歹也算在军中待过几年,没有立时晕过去,颤声道:“是…是、是…是是…”

刀刃向上一挑,脖子处血出如浆。那人“是”了半天,终于道:“是个羯…羯人大官,在主楼…下…地牢…口、口、口…口令…月、月、月风!”

“什么叫羯鸡斗?”

“就…就是斗、斗羯人,斗到一方死了就算…”

阿清手一顿,一拖,干净利落切开那人吼管,让他一声也发不出来,就此死去。她拔下那人的外衣套在外面,将尸体推入沟底荒草丛中,再戴上帽子,低头大步向主楼走去。

第十章

一路上士兵并不太多,大都已进了帐篷歇息。有几处稍大的帐篷里传来阵阵淫声艳语,合着歌舞琵琶之声,想来定是军官们在喝欢酒。

兵卒的帐篷建在外围,中间则是三十几个巨大的木牢笼子,笼子外插着火烛,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如野兽一般关着的羯人,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他们或三五个一堆,或十来个挤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在泥地上睡觉。也偶尔有小儿夜泣的声音,便有兵大哥没好气地道:“谁他妈在哭?老子剥了皮来下酒。”大人们于是死命捂住小孩的嘴。更有不少精壮的汉子默默无言地立在牢门后,一双双血红的充满仇恨和警惕的眼睛象坟场上的鬼火。阿清一路走来,心如刀割,但知道此时发作只是徒劳多害几条无辜性命而已,当下强行咬牙忍着,默默记着方位,打量四周情况。

她沿着牢笼外围走了两遍,再往里走。突然身旁嗬嗬有声,阿清侧身避过,原来是一羯人见她离牢笼近了,想要偷袭她。阿清回头看去,见那牢笼上暗红的血迹斑斑,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挣扎逃命或是拼死反抗而被打死,心中一颤,忽听“咚”的一声,牢笼中适才偷袭她的人猛地一下撞在粗厚的木头上,低声叫道:“是我一个人,跟他们无关,跟他们无关!我死就是了!”在周围的人惊叫着冲上来前,运足了力气,重重向圆木撞去。

这一下却撞上一个软软的东西。阿清手一送,他魁梧的身体竟怎么也站不住,往后跌跌撞撞退出几步,一交跌倒。他刚要跳起身来骂娘,阿清极快极低地用羯语说道:“活下去,等我来!”

“什么?”

眼前一花,牢笼外哪里有半个人影?牢笼中除了他并无一人听见,女人们涌上来拉着他哭,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剧跳,只想:“那人是谁?那人是谁?”

阿清绕了几圈,大致摸清了牢笼的分布。再走几步,已到了主楼跟前。此时夜已深静,主楼前看门的兵卒只剩了一个,无精打采地抱着枪杆瞌睡,门也半掩着,大概长久以来无人敢来搅乱,军心早已松懈了。阿清懒得多说,身形微纵,闪身入门,那兵卒也只略觉微风拂过,便裹紧了衣服,低声咒骂一句。

这主楼内庭颇为宽大,进门左首是上楼的梯子,阿清凝神听去,上面几层各有声音传来,斗牌的喝花酒的不一而足。再进去则是几间隔间,其中一间放着书案,案上是油灯茶器、卷宗信函、文房四宝,案后是皮制的山河乾坤图,左右还挂着嵌玉镶金的青锋剑,想来定是孙将军的行军案房了。另两间则是寻常客房,并无异常之处。阿清慢慢寻过去,见最末一处小门上了锁。她伏在门上听,里面并无任何响动,刚要用劲拧断铜锁,忽然一怔。

“吱嘎”一声,有个青衣小婢推开大门,提着篮子走入楼中。篮子里盛着两碗粗饭,两碟小菜,还有一壶烧酒。她向着门外那名守卫不住谦然道:“劳烦张小哥了,劳烦你了。”那守卫揉着睡眼,抱怨道:“阿绿,你就是心太好了。那个羯老家伙早他妈该见阎王去了,你还深更半夜地送饭来。他那幅样子,你也不怕?嘿,看了只怕要做噩梦…”

阿绿但笑而已,并不回答。那守卫慢吞吞地蹭到门边,拿钥匙开了锁,向阿绿道:“今儿是刘军头当值,你自己叫罢。今天送了,还不知明天送不送得了呢。”

阿绿单薄的身子一颤,低声道:“我晓得…麻烦张小哥了。这包肉干拿去给各位哥哥们下酒。”往他手中塞了一个布包。那守卫也不推辞,拿了包,径直出门去了。

阿清缩在楼梯下,见阿绿走入门中,忙纵身到门边,往里瞧去,却见里面只三尺来宽,空无一物。阿绿在木墙上敲了三下,停了一停,再敲两下。木墙后忽地有人道:“口令?”

“我…我是阿绿啊,刘军头。”

“哗啦”一下,木墙就中裂开,露出深深的一条地道。声音从那地道下传来:“下来吧,阿绿。”阿绿提起篮子,钻入地道中,木墙又咚的一声合上。

阿清又等了一阵,见没有人再进来,便轻轻走到墙前,略一思索,举手如阿绿般敲了几下。里面立时便有人粗着嗓子道:“又是谁?口令!”

“月风。”

木墙赫然洞开,阿清暗提一口气,俯身钻入,弯着腰走过老长一段地道,下了两道又窄又长的楼梯,眼前又是一扇铁门紧闭。铁门上一个小窗户,有双疑惑的眼睛自那后面露出来,有人道:“你是谁?以前没见过,到这里干嘛?”

阿清压低了帽子,含煳地道:“我是孙将军跟前的,有几句话孙将军要问那…老家伙。孙将军说,这老家伙也没几天好活了,有些话得赶紧套。”

那人听是孙将军跟前的,又穿着近身侍卫的衣服,不再多问,咣啷一声拉开铁门,阿清侧身而入。

一进门,首先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只见一张桌子上放满了酒壶菜盘,旁边坐着几个狱卒,等刚才开门那人回去后,继续喝酒斗牌。然而这酒气中还混着一股腐臭血腥味,多闻几下,几乎有些想要翻胃。

开门那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对阿清道:“喂,要问自己问去,问完了过来喝两口。”阿清含混地应了一声,绕过桌子,只见这地牢里就只有一间牢房,阿绿正蹲在牢门前,低声道:“…别想那么多,再吃点罢。”

阿清慢慢走到她身后,往里瞧去,见里面有一堆破烂的布,似乎包着一个小孩,布上全是泥泞血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那小孩缩在里面,看不清头脸。不知为何,这气氛诡异至极,阿清心头没由来的一阵阵发紧。她强行压抑住紧张的心,一步步走近牢笼。

只听那阿绿轻声唤道:“来啊,来吃点罢。来啊…”过了好一阵,那堆布忽地一动,慢慢伸出一个人头。阿清从阿绿身后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全身入坠冰窖中一般,不由自主倒退数步。

那竟是一张皱纹沟壑纵横的老人的脸!

阿清刹时想起先前那两人的话:“四肢剁了,埋在土里”,原来…原来竟是真的。那老人除了四肢尽除外,双眼亦被火灼焦,早已不成人形。他缩在烂布中,听到阿绿的召唤,方钻出头来。阿绿贴在木栏上,尽力将夹了菜的馒头伸进去,道:“来啊,来吃啊。”

但她的手太短,怎么也够不到那老人的嘴。那老人喉咙中发出低哑的嗬嗬声,也不知他怎么挪动,只见到他双肩不住起伏,好半天,终于前进了半尺距离。阿绿声音颤抖,道:“好,好,来吃…”

那老人辩明方向,再挣扎一下,脑袋砰的一下撞在牢门上,撞得阿清心头巨跳。阿绿眼中流下一行泪,伸手扶正他的头,将馒头递到他嘴边,柔声笑道:“别急啊,慢慢吃,很多的。”

突听一名牢狱大声道:“哎,你是谁?怎么挂着赵老二的腰牌?”

一阵抽刀拔剑之声乱响,几名牢狱纷纷跳起,叫道:“你是谁!”“什么人,想劫狱么?”

阿绿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纤弱的背影对着自己,看不见他的脸,但一干狱卒却不知见了什么,个个露出惊惧之色,纷纷后退。适才问话之人舞动手中厚背圆环大刀,咬牙道:“妈的,是一娘们!大家并肩子上…”

话音未落,那人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抬手,转腕,收手,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亦没有任何人看清,他已将大刀握在手中。跟着白光闪动,一道,两道,问话之人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诧异地后退两步,眼角瞥见地上多了两件事物。他眨眨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两只手臂。

阿绿脸色刹时惨白,低唿一声,回头不忍再看,只听身后唿号骤起,惊叫声、狂叫声、痛嚎声、怒吼声,连同大刀破空之声、皮甲破碎之声、骨肉撕裂之声、桌椅断折之声、躯干相互碰撞坠落之声,转瞬之间就达到一个高潮。但是厚厚的泥土,层层的牢门,将一切都封死在地下,并无一声传得出去。

声音很快就在下一瞬间沉寂下去。偌大的地牢里,阿绿只听得见大刀持续疯狂的舞动,有人低沉的吼叫,以及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那牢中人听见了,全身抖个不停,拼命仰起头来,颤声道:“是…是不是?是…是不是?”阿绿脸上却说不出是喜是悲,慢慢道:“是…老爷。”

“谁?咳咳…是谁?”

阿绿转过头,见那人帽子已经甩掉,披头散发,果然是一个女子。她眼中赤红,口中嗬嗬有声,仍在一刀刀地噼、拉、斩、拖,仿佛眼前仍有无数敌人在跟自己殊死搏斗一般。墙上、青石地板上覆满了鲜血,遍地都是残破的肢体,大多数的身体却是堆在铁门处。刚才那一刻,不知道多少只手摸到门上,想要逃出这阿鼻地狱,却被一把狂暴的大刀切得粉碎,散落到牢中各个角落。

阿绿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充耳不闻,上纵下窜,用羯人的话胡乱叫道:“…去死!都去死!死啊!”继续挥刀乱砍。阿绿扶着牢笼站起身,壮着胆子叫道:“你…你是谁啊!”

“唿”的一声,血红的刀锋扑面而至。阿绿那一瞬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若嗜血的厉鬼迎面扑来,要将自己撕成碎片。她想要躲闪,但是一切疾如闪电,已不容她有任何反应。

“小岚?”

那人浑身剧震,右手一送,大刀贴着阿绿的脸颊飞过,“波”的一声,插在牢门的木梁上,刀尖透过粗大的木头,在另一端颤抖不已。那人因强行散尽力道,往后飞起,砰的一下重重撞在墙上。阿绿退出两步,左边脸被劲风刮到,开始是一阵冰凉,随即火辣辣的痛起来。她摸着脸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小岚,真的是你?嘿嘿…咳咳咳…我…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

阿清抬起头,脸上更加白得发青,不过眼神逐渐恢复过来,怔了半天,猛地扑到牢门前,颤声道:“三…三伯伯?”

那人歪着头,大声道:“是你!是你!哈哈哈哈!我们草原的小马驹,也长大了…咳咳…你父亲呢?七弟怎样了?咳咳咳!”咳出大口血来。

阿清泪如泉涌,道:“父亲他、他在泗水,他很好,很好…”使劲去拉门上的锁,但那锁乃精钢打造,任她扯得双手出血也扯不开。阿绿知道她激动得心神恍惚,用衣袖掩了口鼻,强忍着恶心,在那些残破的躯体里翻捡,搜出钥匙打开牢门。阿清纵入牢中,抱起那人放声大哭。

那人喘着气道:“傻丫头,杀几个人算什么?”

阿清哭着拼命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人道:“你长大了,小岚,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三伯真的没想到…你父亲还活着,太好了,太…太好了…我、我们羯人还有复国的一天…我也没死,我一直等,一直等着…太好了!太好了!”

阿绿道:“老爷,先出去再说,说不定马上又有人下来…”那人脸歪着朝向她,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只是这样一来整张脸更加扭曲可怕。阿绿知道这微笑的含义,全身顿时冰寒,不再多说,跪下来用布小心地将那人身体裹紧。

那人道:“小岚,三伯没有死,是因为有件事放不下,一直放不下…你伯母、大哥都死了,哈哈,嘿嘿,倒也…放心了。可是我放不下,放不下…你…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我跟你讲…”他脸色红润,兴奋得难以自持,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阿清尚不察觉,抱着他只是哭,阿绿忙推她两下,道:“快听啊。”

阿清忙道:“伯伯,你说。”

那人看着她道:“传国…在…在…邺城…昭武…殿…你…你答应我,去找到…交…交给你爹…”

阿清道:“好,好!伯伯,我们出去再说。”

那人使劲摇头,张开嘴,欲言又止,仿佛说不出来了。阿清忙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只听他低低地用羯语道:“不…我出不去了,小岚,我…我实在…太累了,我走不动了…你记住,邺城昭武殿的井里,有我大赵的命脉…你…你…这个女子一直照顾我,我、我不知道她…她…你一定要把这女子…杀…杀了!”

“什么?”

但那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全身越绷越紧,头向后可怕的仰着,嘴角抽搐,喉咙里呜咽两下,突然间裂嘴一笑,闭上双眼,他的身子迅速软了下去。

阿清叫道:“伯伯,伯伯!”用力推他,但手中的躯体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她这么多日来骤见亲人,然而却又在瞬间失去,只觉心中空空荡荡无所适从,适才还可放声大哭,此时反而一滴泪也没有,抱着那人的身体不住摇晃,好象摇一摇他就会重新醒转一般。

阿绿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爬起身拭去泪水,道:“小姐,我们走吧,这地方不能待久了。”

阿清茫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只是继续无助地摇晃着那人冰冷的身体。阿绿道:“老爷他撑了这么久,能见到你再去,他…他一定是高高兴兴的。”

阿清躲开她一双清澈的眸子,摇得越来越快,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啊…”阿绿伸手过去,掩上她冰冷的手,静静地道:“让他走吧。”阿清被她按住,不由自主内力勃发,自手背激入阿绿手中,再窜入经脉之内。阿绿混身剧震,却死按住不放。须臾,一滴,两滴…好多血滴下来,滴在阿清手臂上,直流到手腕处。阿清见到了红红的血,突然一惊回过神来,收住内力。

阿绿一交瘫倒在地,但随即使劲撑起身子,用袖子抹去嘴角残血。见阿清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阿绿淡淡一笑,喘息道:“没…没事…来,小姐,我们帮老爷躺好罢。”

这一下阿清终于不再坚持。两人将那人安放好,阿绿为他掩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念着经文。阿清跪在一旁,想起小时候与三伯一同玩耍的情形,低低抽泣。

阿绿念完了经,轻轻叹道:“我既希望能有人来见他,却又希望永远也没有人来。受了这么多的苦,全凭一口起掉着,你一来,他就走了…也好,终于不再痛了。来吧,我们去救小姐。”

阿清一呆,脱口道:“小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