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大啪地一声拍在车架上,怒道:“他妈的,竟敢混到老子车队里偷东西,他…他不想活了么!”那军官跑近了,见石付痛得眼泪直流,钟老大脸红脖子粗,忙道:“偷了什么没有?”

钟老大道:“东西是小,事可闹大了。若非符大人及时赶到,惊走了他,哎,老子几乎犯下大错!”一伸手,掏出一叠金叶子,足有十几两,都塞进那军官手里,道:“倒给姜兄弟添麻烦了,兄弟我还要赶路,这份情回来再报!”

那军官被金光闪得眼都花了,看看钟老大的车队早已出去,符大人也不在跟前,再想想犯人并未出城,咬咬牙道:“好说!有什么事,兄弟我都担待着!”

钟老大正要跳上车赶马,却被石付一把拉住。石付道:“兄弟…兄弟受伤了,出不了城,老大先走一步。”钟老大一怔,那军官也忙着道:“是啊,贼是藏这车上的,待会儿说不定符大人还要查一查,可不能出去。”

钟老大拍拍他肩头,道:“我送小丫头到江南,其余你自己看着办吧。”转身奔出城门,追前面的车队去了。那军官松了一口气,也忙着吆喝下属关门去。石付顾不得包扎伤口,拉转马车,追着骑兵疾驰而去。

阿清一路狂奔,从一条巷子蹿进另一条巷子,从一个屋顶跃上另一个屋顶。风咧咧地吹动她的头发,却怎么也吹不走身后那粗犷的咆哮声。然而无论符申怎样加力冲刺,似乎也总不能缩短与阿清之间的距离。两人就在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上方进行着生死之争,比拼脚力、毅力,看谁的脚先软。

阿清知道,其实这场比赛一开始自己就已落在了下风,因为对符申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抓贼立功的好戏,抓得到固然好,抓不到也并无损失。而自己却输不起,输了就等于死了。所谓生死之争,根本只是对己而言。眼看天色越来越亮,一旦路上行人多起来,自己也将再无处藏身。

但愿小钰能逃出去罢!

阿清咬紧牙关,身体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无穷的力量,从东城一直奔到南城城墙脚,听得城头上士兵们的叫嚣声,又掉头向北奔去。她跳入一个小巷,巷口忽然马蹄声大作,一队骑兵向她冲来。阿清往前奔了两步,听马踢声已到背后,突地在墙壁上一蹬,空中扭转身,疾向骑手扑去。当先那名骑手大喝一声,提刀横噼,阿清左手三根指头搭在他刀背,借势拉起身体,手中匕首一划,“噗嗤”一声,那骑手身首分离,脑袋在地上一路滚远,身子兀自坐在马上,脖子处血喷起老高。

后面的骑手们被血溅得满头满脸,马儿惨嘶,人心乱跳,都拼命拉扯缰绳,稳住阵势。阿清踢那尸体下去,刚坐上鞍马,只觉头顶一暗,符申张开双臂,已如大雕一般扑到,他那狰狞的青铜面具后,竟传来野狼咬向猎物时的呜咽之声。

阿清一匕首扎进马臀,那马吃痛,长嘶声中猛地人立起来,前踢高高扬起,正踢向符申面门。符申身在空中无可借力,双手一并挡在脸前,硬生生受这一踢,向后翻滚。

阿清咬牙死死夹紧马肚子,不让它乱蹦,纵马前行,飞也似冲出巷口,却见前方横着一条河沟,足有七、八丈宽,两边路上的骑兵们正纷纷夹击过来。阿清与那马都红了眼,倒退两步,向前猛地一跃。众人见这一马一人飞腾起来,放声惊唿。但那马突然浑身一抖,惨嘶一声,向下坠落。阿清一踢马背,飞身落向对岸,就地一滚,跳起身毫不迟疑接着跑。骑手们纷纷放下刀,弯弓射箭,箭雨点般向阿清飞去,阿清用匕首左支右挡,一步步退进巷子。

忽然间,箭雨中多了个灰色的事物,众骑手定睛看去,却是顶头上司符申,吓得赶紧住手。符申飞在空中,随手打落飞向自己的箭,落下去时脚在正于河中挣扎扑腾的马脑袋上一踩,借力飞过河去,继续向阿清追去。骑手们可没法飞这么远,也不能象阿清这般不顾马命的潇洒,只得在狭窄的通道上你退我让,艰难回头,再寻路径。

阿清再越过两条小巷,忽然一顿,闪身藏进一个墙洞里,听得头顶风响,符申掠上墙头,四面探望。阿清屏住唿吸,使出“寒息大法”,闭目凝神,一瞬间连全身毛孔都收紧,仿佛潜在冰湖里一般。因功力高深的人不仅可以听见唿吸,亦可感受到对手发出的气息,而她修习的内息法,就有可完全掩盖自身气息的诀窍。

符申在墙头慢慢走动,看来正全力感受四周动静。阿清以前练此功时并不太投入,还得借助冰湖的寒气,此时性命攸关,出奇的心平神静,达到从未有过的境界。符申徘徊一阵,看样子真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飞身追到前面去了。

阿清待他走了老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小心翼翼贴着墙走了一段,刚拐过一角,迎面走来几个赶早的人,那几人见她一身的血,都吓得尖叫起来。阿清叹一口气,再度疾奔起来,听得不远一声怒吼,符申又反身追来。

阿清沿着小巷跑着,忽地身后风声大作,她向前一跃,躲过符申扔来的瓦片。但符申手上不停,瓦片接二连三袭来,阿清不住翻滚躲闪,速度渐渐慢下来。突见前面横着一堵墙,原来这巷子是个死胡同。阿清一咬牙,飞快地用匕首在衣服的袖子与肩之间插了两刀,纵身上墙,在墙头一踢,反身踢向符申戳来的双指。

这一下阿清才真正与符申面对面交起手来。只见他的青铜面具甚是夸张,依稀一张狼的脸,露出一双狼一般的眼睛。他不使兵刃,一双手又粗又黄,犹如锉刀,练的是纯外家功夫。阿清不敢与他硬碰,纯以轻柔绵软之力对抗。

斗了几招,阿清知道不能与他缠斗,看准时机,突然抢他左肋,符申斜肩沉肘,切她手腕,阿清整个身体往前一扑,以腰为支点突然地翻滚,脚尖袭他头顶。这一击速度极快,阿清整个身子几乎拉成一个圆,符申没有料到她有如此柔韧之功,“啪”的一下脑门中招。阿清心中大喜,空中一扭身,落在墙头,却见符申只是随意地抹了抹头上的汗,嘿嘿一笑,又攻上来。

阿清知道他的硬功太强,刚才那一击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不能硬取,当下运一口气,使出“临冰步法”,仿佛在冰面滑行一般,身子东歪西倒,脚下却出奇地快速灵动,绕着符申转起圈子来。符申一时看不清她的步法,心中惊疑,原地不动,双手护在身前,凝神观察。

阿清转了一阵,耳边听得马蹄声又近了,知道不能久待。她绕到符申背后时,突然并指戳他风门穴。符申反手抓她手腕,蓦地痛哼一声,原来阿清将匕首藏在袖口,待他抓过来时,手腕一翻,刃口向上,符申这一抓正好抓在匕首尖上,掌心立时被刺了个血洞。

符申是外家高手,掌心被袭,无法捏成拳头,狂怒之下反身飞踢阿清。阿清纵身避开,身在空中长袖一甩,拂他眼睛,符申算准来路,脚蹬在墙头突起的石头,全身重心下移,抓住阿清袖子,运足力量,预备将阿清重重掼在墙上。这是他在草原上训马时常用的绝技,拉扯缰绳,往往将高大的烈马掼得爬不起来。

阿清果然向后翻滚,符申大喝一声,猛地一扯,“啪啦”一声,阿清肩头附近衣服破裂,阿清哈哈大笑,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外飘去,符申使出的力道尽数传回,“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符申的怒吼,石墙崩裂,烟尘四起。

等到符申一脸灰土地跳出来时,阿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骑兵们茫然地冲近,符申跨上手下牵来的一匹马,冷冷地道:“传令下去,全城戒备。对方是羯人。派人再去寻主父大人,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手下传令兵应了,迅速行动。符申拉着马转了两圈,突然打马跨过断墙,喝道:“跟我来!骑兵搜索街道,叫商团护卫队沿街搜查房间,不要让她有停歇的机会!”众骑手齐声呐喊,打马冲刺,东平城里顿时喧嚣起来。

第十五章

阿清其实并未走远,就藏在隔壁一堵墙后的草丛之中,以“寒息大法”屏神静气,躲过符申的探察。待符申带人走远,她勉强松了一口气,揉揉右手腕。刚才那一下虽然使巧伤到符申,但符申毕竟力道太刚猛,那一捏也让自己手腕剧痛了一阵,到此刻还有些麻木。

她抹一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歇息,心道:“符申知道我是羯人,一定会想到我就是劫狱的人,这下孙镜的部队悉数回城,可就是全城搜捕了。石付石全走了,钟大哥钟夫人也走了,我…我该怎么办呢?”

刚才奔跑了这么久,又与符申鏖战一场,全身又酸又痛,而心中更是几尽绝望。她揉揉的眼睛,想到小钰已平安出了城,有些高兴;想到自己出不去,再也见不到小靳,思之欲哭,可是又想到石付已知道办法,还有一线希望救他,又是宽慰。

阿清就这样心中一会儿苦一会儿甜的坐了半响,直到耳边再度响起士兵们吆喝的声。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撑着墙站起来,忽觉眼角一亮,转头望去,远远的城楼飞檐斗角之上,一轮红日正徐徐上升阿清突然觉得心中憋着的一口气也如这太阳一般不受任何控制地向上突挤,终于冲上喉咙,破口喊道:“为什么我就得死!”

阿清喊出这一声,顿觉胸中一宽,豪气上冲。她想:“哼,想要我死可没这么容易!昨日待过的那片老城里龙蛇混杂,破旧的屋子也多,要躲就要躲到那里去。”当下提一口气,辩明方向,向北城跑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自符申传令下去后,全城的兵马都行动了起来。由于孙镜主力都在城外,因此城里更多的是各个商团、大户人家的护卫团队,挨家挨户搜查,一面封锁街道。阿清出来时已做了两手准备,此刻脱去外衣,里面就是寻常百姓的布衣,把头发弄散,再在脸上、手上抹些泥土,撕烂裙角,折了根树枝,装作盲人,低头扶着墙慢慢挪动。商团护卫队及一些步兵此前并未见过她,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在大街上走,是以路过几批人,看她走得颤颤巍巍的,匆匆放过了事。

走过两条街,渐渐看得到北城墙了,盘查的人也越来越多。阿清尽往小巷子里钻,但因为不认识路,转了几圈,老是进不了老城的范围。她有些焦急,站在一个路口打量,听身后马蹄声急,她连忙缩进巷子,只见符申领着骑兵纵马过去。

阿清急步往小巷子里退去,慌乱中险些撞上路人。她也不多说,埋头疾走,只想离符申远远的。忽听那几个路人道:“妈的,这年头,瞎子也这么赶命。”阿清心中一跳,再也顾不得装瞎,使出轻功飞也似跑起来,刚转过巷角,就听见背后小巷里马蹄声大作。

符申第一个冲进巷子,一把提起一个路人,喝道:“什么瞎子?男的女的?”那人吓得浑身哆嗦,颤声道:“女…女的,跑得飞快…”符申将他一丢,纵马猛冲,钻出巷子,冲上一座小桥,只听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临河的小街上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有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正探出窗子,向对面屋顶上瞧去。赶车的车夫道:“少爷,要不要追去瞧瞧?”那人打开折扇摇了摇道:“看她功夫似乎不错…”

符申认出此人是江南萧家的大公子萧宁。萧家因与孙镜、阮家有大宗买卖上的往来,是以在这城里也算显赫的客人。他更知道萧家亦是武学名家,当既策马过去,拱手道:“原来是萧公子,不知可见到一女子逃过去了?”

萧宁先回了礼,呀然道:“原来是符兄在追的要犯。我见那女子功夫不错,飞身到对面屋顶去了。早知道这样,在下出手为符兄拦一下也好。”

符申瞧他两眼,道:“不必劳烦公子,此微末小贼,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萧宁笑道:“那是,以符兄的身手,抓拿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在下就不越苞代厨了,符兄请!”

符申翻着眼,打马绕着萧宁的马车跑了两圈,突然伏身一喝,那马心领神会,高高跃起,跳过河沟,冲入背街之中。后面的骑兵们也迅速跟上。

萧宁看他走远,收拢扇子,淡淡地道:“打马,去东门。”说着缩回车中,凝神沉思起来。马车在曲曲折折的街巷里左拐右转,不时在坚硬的石板地上颠簸得腾起来,萧宁不住地道:“慢点,走稳一点。别走大路,只许走小巷…我不管,路你自己看着办,只不要走到大道上就成。”那车夫偷眼见他闭着眼睛,神色凝重,似乎正在想什么为难的事,不敢多问,只得在小巷子里乱逛,期望绕啊绕的,撞大运撞到东门去。

就这么走了半天,车夫实在找不到路,眼见前面又是一个死胡同,便道:“少爷,小人确实不知道哪条巷子通到东门呀,您看…”

萧宁一惊,睁开眼睛左右看看,无声地叹息一下,摆手道:“算了,她应该早走了罢…哦,不,没什么,你驾车出去罢。直接回府。”

那车夫应了,掉转马头,重新寻路出去。当车子终于上了大道后,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概这一带的第一轮搜查已经结束,除了还有士兵们守着一些路口,已看不到挨家挨户撞门的情景了。往来车辆均须停下盘查,只有他萧大公子的车一路畅通,各守卫还要打躬作揖。

萧宁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一颗心上下忐忑,不知道那心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此刻是否平安。刚才那一刻,确实是她钻入车底,可是自己听了半天,一点唿吸都没听见。大概真的已经走远了吧…

正想着,忽听有人叫道:“少爷,少爷!”却是一个家奴追上来。萧宁叫停了车,心不在焉地问道:“怎么了?”

那家奴喘着气,凑到窗前,小声道:“小人找了少爷好久了。老爷吩咐,叫少爷立刻去醉四方,说是有重要客人到了!”

萧宁身子微微一颤,怔了怔,道:“我知道了。走吧,去醉四方。”说这话时,那家奴觉得他眼中似乎杀气一闪,不敢多嘴,跟着马车跑起来。

驶近醉四方,但见一条街之外已经由阮府的护卫队封了路口,防止任何人进入。那家奴跑在前头,赶开看热闹的人,让萧宁的马车入内。萧宁下了车,提了剑上前,还未进门,就听见父亲萧齐尖细的声音道:“大师此来,就是说这个?哈哈,嘿嘿,你道大师开了口,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萧宁在门口踌躇了一阵,终于咬咬牙,推门入内。楼内依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但萧宁知道,这些人其实全都是阮府的手下乔装的客人。只有坐在大厅正中那光头的和尚,才是今日真正的客,醉四方花了几十条人命请回的客。

他缓步走近,仔细打量道曾,听父亲说他今年应该不到三十,可是从他那被晒得黝黑粗糙的脸上看来,至少有四十岁了,穿的一系麻衣上虽有好多补丁,但洗得甚是干净。他眯着眼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萧齐在一旁不住问候,他也只是略一点头,权作回答。

萧齐叹道:“老夫也是前日才到此地,见到这里民风调蛮,物欲横流,一条人命竟只值十两银子,心中又何尝不感慨万千。如今的局势大师也知道,冉闵在邺城,一口气杀了三十万羯人,连稍微长得高鼻阔眼的人都杀了,这头一开,各地哪里还把羯人当人?除了杀死,就是卖作家奴,不瞒你说,”他凑近了道曾,小声道:“这里孙镜孙将军,在城外弄了个广善营,专作的羯人买卖。醉四方私斗的羯人,都是从那里来的…哎,宁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快过来见过道大师!”

萧宁忙趋前一步,躬身道:“见过大师。”

道曾合十念声阿弥陀佛,向萧齐道:“难得施主有悲天悯人之心。如此,等一下这里的阮施主来的时候,可否与贫僧一道劝解劝解?”

萧齐正色道:“老夫虽说跟阮世兄有生意上的往来,但理是理,情是情,还是分得开的。就是大师今日不来,老夫也要找给机会说呢。”眼见一个小二送茶上来,先端了一杯,尝了一口,啧啧称赞,一口气喝光,道:“好茶呀。你快去叫你们阮老板来,就说老夫有要事跟他谈。”亲手端了一杯,奉到道曾手里,道:“来来来,这里虽说酒好,毕竟俗了些,比不了这翠玉新茶清朗。大师尝一尝。”

萧宁眼角抽动,握紧了剑鞘,转过头去。道曾满满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老半天,叹道:“原来…原来这里的杀戮,却是贫僧自己的孽缘。”话音刚落,“哇”地吐出口鲜血,坐下的楠木椅子啪啦一下,竟被他内力震得粉碎,木削四面飞散。

萧齐早已纵身跳开,将桌子掀起,护在身前,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厚厚的檀木桌竟险些被木削击穿。他运足功力,双掌一推,桌子向道曾飞去。道曾一只袖子随意一拂,那桌子横飞出去,砸得旁边提刀跳起来的一干伙计鬼哭狼嚎。

萧齐反手一抽,拔出长剑,剑身嗡嗡轻响,确是上等好剑。他挑了两个剑花,一招“拨云见日”,直取道曾胸前。这招他练了几十年,一剑刺出,当真疾如流星,剑气如怒潮般澎湃咆哮,四周地上的断木残片都跟着跳起来,周围众人大声叫好。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入道曾檀中穴,突然一滞,却见道曾双手不知什么时候交叉圈了一个圆,左右手的食指、中指就这么随意地搭上剑身,萧齐的剑竟无法再深入一分。他大惊之下拼命回抽,然而抽也抽不动一毫。道曾叹道:“进退随缘,这道理原来施主并不明白。”曲起中指在剑身上一弹,萧齐手臂剧颤,长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了几圈,叮叮当当一阵响,破碎成十几截,纷纷洒落。

萧齐捂住胸口不住后退,叫道:“宁儿,还不出手!”

萧宁无声地抽出长剑,没什么花头,一剑直刺,居然仍是“拨云见日”这一招。但见剑身浮华,既未闻声也不见势,仿佛孩童玩耍般软弱无力。周围的人都在等着看他要被这老秃驴震出多远,却见道曾并不抵挡,后退了两步。

萧宁道:“大师,得罪了。”跨上一步,那一招明明已经使老,他却仍不换招,还是这么晃晃悠悠刺过去。萧齐怒道:“宁儿,你想死么?这么打法是什么意思!”

道曾叹息一声,反手来抓他剑身,萧宁手腕微抖,剑身上突地如水一般波动起来,剑尖随着这波动一跳,刺向道曾手腕太渊穴,逼得他不得不收手。

萧宁长剑继续深入,道曾左手捏了个佛印,中指一弹,正中剑身,萧宁抢在他弹的前面,左手搭在右手腕内关与神门之间,只觉自剑身从传来一股巨力,他闷哼一声,全身功力都压在右手上,硬生生顶住这一击。剑尖略一迟滞,继续不依不饶向道曾刺去。

道曾张口再吐一口血,叹道:“孽缘,孽缘。”此刻毒性已在全身发作,他体内气血翻腾,再也把持不住,一交坐下地。

萧齐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却噶然而止,原来萧宁正弯身去扶道曾。他忙喝道:“宁儿,你干什么?快过来!”

萧宁不答,将道曾扶到另一张椅子上坐好。道曾脸已变得惨白,兀自向他笑道:“多谢…”

楼内众人见道曾终于被制服,俱都松了口气,纷纷行动起来,一些人冲上去关上大门,各个窗前也垂下绳网,封得死死的,其余人则将桌椅推到边上。中门赫然打开,阮奎带着一干人昂然而出,大笑道:“江南萧家的面子果然了得,呵呵,哈哈,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得了手。萧老兄,果然好计策呀!”

萧齐得意洋洋,捻着山羊胡须道:“那也是阮兄弟的场面大,舍得几十条人命,才诱出潜龙啊,哈哈!”

两人忙着在一旁相互恭维祝贺,萧宁扶道曾坐正了,低声道:“你…你不该来的。”道曾摇头道:“既是我的孽,迟早是要证得的。施主,你立场不同,过去吧…”萧宁瞥见父亲没看这边,声音压得更低道:“有没有什么话要在下带给…带给那位庙中的姑娘?”

道曾抬起头,深深地看进萧宁的眼睛里,过了一阵,低下头去道:“因缘聚散,方成我相,人相。施主,你已跨进这是非中,迟早…迟早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再言语了。

萧齐道:“宁儿,你还在那里干什么?恩?道曾怎么了?”萧宁搭上他脉搏,探了探,道:“道大师正运功抵御毒性。”

阮奎一挥手,几个人冲上来,将道曾四肢缚上绳索。但他们怎么扯也扯不开道曾合十的双手。萧齐眉头一皱,就要上前,萧宁忙道:“父亲,他正在运功,拉得太过散了功力,若是毒性过重死了怎么办?”萧齐一迟疑,阮奎道:“那毒我知道轻重,只是让他内力脱离气海,陷于四肢百骸,若他强行用功,经气逆行必受重创,不运功对他来说还不致命。”萧齐道:“正该如此。”用力拉扯道曾双手,道:“妈的,合这么紧,不要命了么?”

萧宁走到道曾背后,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一字一句地道:“大师,在下以性命作保,此处断不会再有一人殴斗而死!”萧齐道:“宁儿,你乱发什么誓?”突感手上一轻,道曾放软了手臂,任他摆布。

萧齐大喜,招唿手下把绳索系在二楼梁上,将道曾吊了起来。他伸手在道曾怀里摸了一阵,摇头道:“妈的,没在身上。”

阮奎皱着眉头道:“那庙你们搜仔细了没有?”萧齐道:“几乎是掘地三尺,若是找到了,还须费这么大的工夫么?这秃驴八成藏在其他地方。妈的,老子不信问不出来。”手在怀里一抄,拿出来时已扣了三枚铁钉。

萧宁吃了一惊,忙道:“爹,您问都还未问,就要用追魂钉?”萧齐道:“你懂什么。这和尚的师傅林普,当年乃白马寺三僧之首,岂是浪得虚名的?不趁现在制住他,等毒性消去就麻烦了。”说着在道曾气海、檀中分别插入一根铁钉,绕到他背后,又插入风门,拍拍手笑道:“好了,嘿嘿,他要再运气,非死不可。”

萧宁面露不忍之色,道:“爹,我们好好问,未必问不出来,这么做实在…太过狠毒了。”

萧齐怒道:“混帐!你爹辛辛苦苦从江南跑来做这些,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萧家,为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给我滚到门口去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萧宁咬紧牙看着父亲,萧齐喝道:“还不快去!”他深深吸着气,终于还是转身走到大门边去了。阮奎笑道:“世侄还年轻嘛。功夫那是一流,萧老兄还这么苛求,换了是我的儿子有他一半教养,只怕要笑得晚上睡不着觉了。”

萧齐笑道:“哎,就是心肠太软,太婆妈,象个女人。让阮兄弟笑话了。”转过去对着道曾,冷冷地道:“老夫知道你听得见,就把话给你明说了。你的身世,不巧被老夫听说了。你身兼白马寺与须鸿之长,真是难得,可惜却跟你爹学出家,更跟着你爹学什么济世救人。啧啧,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呀。不过,你若没这么些菩萨心肠,嘿嘿,老夫要拿你可也不容易。说!你师傅应该把那本‘多喏阿心经’交给你了吧,识相的就早些交出来,少受些苦!”

道曾慢慢睁开眼,低声道:“施主,执做妄念,便是无边地狱。”

萧齐伸手抓住他气海穴上的铁钉,用力一拧,笑道:“嘴硬没关系,老夫就看看你能撑到几时。”道曾轻哼一声,浑身颤个不停,豆大的汗珠自头上滚落,显是痛苦难当。

萧宁转头望着朱漆大门,尽量不去听身后的动静。忽听有人敲门,那车夫在门外道:“少爷,开门,是…是我。”

萧宁问:“什么事?没事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