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伊扬和简自远脸上的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如果我先前的猜测准确,罗立凡和黎韵枝有染,那么他们一起出现在僻静的阁楼就很自然。罗立凡的皮带被抽走做为上吊的工具,但我发现他的裤子前面的纽扣和拉链也开了,为什么呢?我在想他们甚至在亲热,就在两人搂抱在一起时,事先准备好的黎韵枝将一针七氟烷注入罗立凡体内。我在罗立凡后颈部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应该就是针扎入的地方。罗立凡最初可能会挣扎几下,但相信黎韵枝只要准备充分,尤其用皮带套住他的脖子后,可以有足够时间让麻醉药起效,从容地勒死罗立凡。”

简自远说:“但怎么会?他们…他们不是…”

“他们的确有交往,但不要忘了,黎韵枝和罗立凡交往的真正目的,是想知道,谷伊扬有没有将对安晓之死的调查透露给心机不深的成露。她为什么要杀罗立凡?而且就在成露死后不久呢?我想罗立凡多少有些明白,黎韵枝出现在这木屋里的动机不纯。成露被害,除了穆欣宜,罗立凡一定也怀疑黎韵枝。他甚至有可能知道黎韵枝有那只对讲机,有那个开关放猞猁进来。罗立凡是个花心的男人,但可能不是个黑心的男人,毕竟三年的夫妻,成露的失踪对他的打击肯定严重,他会很快怀疑两个人,一个是穆欣宜,一个是黎韵枝。相信他对两个女子都质问过,在他严词质问黎韵枝的时候,也许他威胁将她的身份说出去。。黎韵枝用对讲机联系了外界,得到灭口的指示后,将罗立凡诱到阁楼,故作亲热中下了杀手。”

简自远叹了口气:“这实在有些惊悚,猜测的成分比较大。”

“那么你有什么理论?李警官?”

简自远说:“我是负责文物盗窃方面的,对这种…”

“枪!”谷伊扬忽然说,“你一定有枪!”

简自远半晌不语,等于默认。我问:“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有枪,在地窖里我们完全不需要如此紧张,完全可以冲出去制服那个家伙,让他说出来龙去脉,我们的处境可能会大不相同。”他当时还装模作样地要去和来人打招呼,但被我们喝止。

“没错,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更糟!你们当时的态度不是很明确吗?”简自远厉声道,“我虽然有一把枪,但还是敌不过同时扑上来的几条猞猁!谁又知道那个人有什么装备?可能我们四个人,当时就会成为四具尸体!”

“嘘!”黑暗中突然传来谷伊扬紧张的声音,“我好像听见什么动静了!”

40.非攻

前厅里静下来,我也立刻听见了,是从阁楼方向传来,尖细而凄厉,如猫叫般的哀嚎。

“是猞猁,被套住的猞猁!”简自远带着兴奋的声音。他和谷伊扬在阁楼顶的那个活动木板附近用铁丝设了网套,只要猞猁从那个天窗进入,立刻就会入套。简自远还在铁丝网的接口做了钩子,如果猞猁挣扎,会剧痛无比。

听着猞猁的嘶叫,我心里一阵阵发寒。

更心惊的是,如果没有那些防御措施,我们可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简自远低声吩咐:“千万不要开手电!”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战友们,现在开始,是真正的对决时刻,拿好武器,提高警惕吧。”

这次猞猁出现后,猞猁的主人应该也不远了。我从桌上拿起一把刮刀。

“啊!操!”一声惨叫从木屋外传来,听方向应该是在黎韵枝客房的窗外,我们昨晚出逃的出发点。

简自远说:“看来有人走了狗屎运,踩上了我们做的捕兽夹。谷老弟,你我这一下午真没白忙活。”他举起那个卡片照相机,从取景器向窗外的远处望去,不用问,这个“专业”的照相机一定有红外夜视的功能。“从现在开始,要密切注意了,敌人可能会从任何一个方向攻进来。”

比较让人放心的是,简自远和谷伊扬在任何一个有可能“攻进来”的入口都设了简易的机关。

谷伊扬一边走向黎韵枝的客房,一边说:“你们还是注意一下前门,不要轻易暴露,我去看看,应该让他们相信,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不公平。”我跟上谷伊扬。

“现在不是讲公平的时候。”谷伊扬抓住了我的手,握了握,“你来看看可以,但现在是求生存的时候,你和简自远一定要保持低调。”

我跟着他进了黎韵枝的房间,谷伊扬将窗子开了一道缝,手电挤过去,突然打亮。

光圈定在窗下一个人影上,那人一惊,猛抬起头,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万小雷!”谷伊扬怒吼着,“是你这个混蛋!是你放的猞猁!你杀了张琴!”

万小雷啐了一口,“谷伊扬,少来这套,是你杀了张琴!你从一开始订这套别墅就是在找死!不但自己找死,还拉了这么一大堆人给你垫背!张琴如果不是要救你,不忍心让我干掉你们,怎么会死?!”

谷伊扬叫道:“你把话说清楚点!这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小子比谁都清楚!你住过来不就是想整明白安晓怎么死的吗?石薇怎么死的吗?你肚子里那点儿弯弯肠子谁看不直?你也傻,她们两个都死了,难道还不明白吗?有些不该知道的事儿就得装糊涂到底!现在可好,听说过替死鬼的传说吗?阴魂不散、不能投胎的吊死鬼,等着好心的替死鬼到来,换他们再生的希望。安晓就是石薇的替死鬼,你、还有你们一屋子的傻冒儿,就是来做安晓的替死鬼!快过来,帮我把夹子卸了,帮我包扎,没准饶了你小命儿。”

谷伊扬一拳砸在窗边的墙上,显然在强忍愤怒,“你讲清楚,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为什么死的,我或许会放了你,否则我出来砸死你!”

“你不会的,你没这个胆子,没这个狠劲儿,否则,当初就找你一起发财了。”万小雷低下头,开始解脚上的夹子。

谷伊扬猛然回头,走回前厅,到了简自远面前,“把手枪借我用用。”

简自远一愣,随即明白,“你要逼供?”不情愿地将手枪递到谷伊扬手里,“我这可是违反纪律的…你会用吗?”

谷伊扬一把夺过,不再多说,又走回黎韵枝的房间。我在后面问:“伊扬,你这样合适吗?”

手电光再次亮起,谷伊扬叫道:“万小雷,从现在起,你不准动一下,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小心!”我惊呼,将谷伊扬一推。枪响,玻璃粉碎。

子弹,从万小雷手里的枪射出,几乎射中谷伊扬。

简自远的脚步声传来,“怎么回事?他也有枪?不要逼供了,干了他,这小子开枪袭警,罪该死。”

谷伊扬尚未回到窗前,简自远已经过来,又抢回了手枪,向窗外雪地中那个黑影瞄准。

几乎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钻入了破空的窗户,扑在了简自远身上。

枪声响,但子弹不知所终,简自远惨叫,我一手拿着刮刀一手打起手电,照见一条小兽咬住简自远的肩头。我一刀刺过去,小兽已经滑下,去咬简自远两腿之间的要害。枪声再次响起,惨叫也再次响起,是猞猁。

地上那条猞猁痛苦地翻滚着,简自远在我手电光的照射下,又补了一枪。猞猁终于不动了。

我照了照简自远,肩膀和大腿处血浸衣衫,显然受了重伤。我急道:“你快在床上靠一靠,我这就帮你扎上。”又叫谷伊扬:“先不要管万小雷了,反正他一时走不到哪儿去!快去用简自远的照相机各处看看,有没有更多的人来!”我找到黎韵枝的药盒,找出两包真空包装的碘酒给简自远的伤口消了毒——右肩膀被咬的那一口最为惨烈,几乎深入骨头!大腿处的伤势也不轻,血流不止。黎韵枝的衣物被翻得狼藉,就堆在床上,我很快选了一件衬衫,用刮刀拉开,给他肩膀和大腿处都包扎停当。但血还是立刻渗了出来。

谷伊扬已经在各处走了一圈,走回房间来,颤声说:“至少有四个人,从各个方向过来了,一定是听到了枪声…也许,万小雷只是个探路的。后面的随后就到。”

简自远猛咳了几声,骂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几个倒霉蛋受困在山中,原来还有一群人!看来只有跟他们摆公安的架子了。”

我说:“没用的,他们来,就是要把我们都除掉。而我们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显然是和安晓和石薇的死有关的秘密,一定是很脏的一个秘密。”谷伊扬焦急地踱着步,忽然,脚步声停下来,他说,“我们在这儿待着,只有一死。要想活命,只有往外逃了。”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说:“不但要逃,而且要分头逃,这样可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谷伊扬将简自远的照相机递到我手里,说:“还是这样吧,我现在已经大致知道他们来的方向,让我出去在他们面前晃几圈,把他们都吸引过来。你们等我滑出去后再离开。目前看,从厨房一侧的窗户出去应该不会遇见人,你们就从那里往后山方向走,就是去那个工具间小木屋的方向,一直往后山里去,绕到山的另一面,不久就会遇见公路,直通虎岗镇。虎岗镇派出所有位叫赵爽的,是我中学同学。你可以找他。记住,天黑的时候尽量不要往山边绕,很危险,等你发现没有树林的时候,路就会很难走,会有悬崖…”

“不行!”我叫道,“这样你是在送死!”

谷伊扬忽然紧紧抱住了我,我本能地想挣脱,但放弃了,任凭他在我耳边说:“那兰,记住,我们在为生存挣扎。如果我们能再见面,最好,如果再不能见面,至少,你了解我的心。我现在告诉你完完全全的真相,我这次特地叫上你,是因为,我想再和你在一起。”

可恶的泪水不择时机地流出来,我的眼中和脑中,一片模糊。

谷伊扬已经大踏步出了客房,我想他一定是去换滑雪靴。我心头忽然一动,叫住了他:“你会开雪地车的,对不对?”

“会。”

“那你把这个钥匙拿去,如果有机会,开走雪地车。”我将从穆欣宜那里藏下来的雪地车钥匙递给了谷伊扬。谷伊扬迟疑了一下,接过,塞在口袋里。他飞快换上滑雪靴,抱着滑板出了门。在门口,他又驻足回头说:“看看我们的缘分还有多少,能不能再见。”

我的心一酸,鼻子一酸,谷伊扬的身影已经没入夜色下的雪林。

41.木存

关上门,我又跑回那间客房扶起了简自远:“我们走吧,不要辜负了谷伊扬的牺牲。”

简自远将我一把推开,“你自己去逃命吧,别管我了,我伤得不轻,走不快,反而拖累你了。”

我一愣:这是我认识的简自远吗?也许,是李警官的正义出现了。

“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你会很惨的!”我不知该怎么劝他,“谷伊扬帮我们把注意力吸引掉,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快别啰嗦了,走吧!”我扶着他走到前厅,先将滑雪板和滑雪杆从厨房一侧的窗户扔出去,然后跳出窗,又扶着简自远爬出窗。我从简自远照相机的取景器四下看看,在红外夜视的帮助下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我帮着简自远踩上滑雪板,走进黑暗中。

远处一声枪响,我身躯一震。

谷伊扬,你怎么样了?

简自远的伤势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尤其腿伤,令他几乎无法滑行,从他时不时的轻声呻吟可知,他大腿稍用力就疼痛难当。大概十分钟过去,我们走了勉强一百米左右,回头望去,木屋别墅还隐隐在视野之中。简自远说:“现在知道了吧,我的确是你的拖累,你先走吧!”

我将一根滑雪杆递给他:“抓紧了,我拉你走。”

简自远没有伸出手,“那兰,你这是何苦!”

“留下你,不用说他们会很快发现你,这风雪中,冻也会冻死!”我的滑雪杆仍伸在他胸前,“你抓紧,用没受伤的那条腿帮我蹬一蹬,我们的速度会比现在快许多!”

简自远终于抓住了滑雪杆。我双腿用力蹬踏,开始了我短短一生所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我当时却没想到,更艰难的路程还在后面。

虽然负重艰辛,这样的行走还是比刚开始快了多倍,不久,木屋的影子已经全然消失,我们在林间穿行,被一眼发现的可能也不大。

“我们这是去哪儿?”简自远问道,“好像这路很陌生。”

我说:“我们还是去那个有地窖的工具间,那个很小的木屋。从直接的山路上去比较危险,容易被猜到和发现。我们先在树林里绕一下确保不被发现,然后走上正轨。”

“能问问为什么要再去那个木屋吗?那里没吃没喝,也很难设防。”简自远“挑战权威”的可爱脾性还没改。

我想了想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我想,我大概知道我们被追杀的原因了。”

“说来听听!”

我摇头说:“先专心赶路吧,到时候一切明了。”

风雪仍没有松懈下来的意思,黑暗更是无穷无尽,让我们的行进艰难无比,好在风雪可以遮盖我们的轨迹,黑暗可以掩饰我们的身影,也算是一种平衡。

难以平静下来的,是我的心情。

谷伊扬,你怎么样了?

我记着他这两天的“教诲”,在雪地里跋涉,千万不能用尽全力地往前冲,要用稳健的节奏,细水长流地耗用体力。现在拖着简自远,我在用尽全力的时候,还是要注意节奏。我的小腿也被猞猁咬伤过,好在伤口不深,走路并无大碍,但此刻负重之下,每走出一步,都会一阵隐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到了那作为工具间的小木屋门前。简自远让我在门口等着,踉踉跄跄地推门而入,进去后立刻手枪和手电一起平举对准了屋内。“没有人。”简自远放下手,靠在门边喘息。我扶着他走进木屋坐在地上。他问:“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我谜底了吧?”

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耍我?”

“因为我还要去找一找。”我从工具间里拿出一把铁锹。

简自远抓住我的手,又站了起来:“要去一起去,我至少可以帮你望个风。你先给解释解释。”

我从口袋里拿出石薇画的木屋速写,又拿出了简自远的卡片照相机,简自远将手电打起来。我说:“一切都还停留在假设阶段,所以你要是觉得我异想天开,我也没办法。安晓从植物人状态中苏醒会讲话后,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画’。谷伊扬找到这幅有小黑屋的画,开始怀疑安晓和石薇的死和这两座木屋有关。问题是,是什么样的关系?小黑屋已经被改建成我们租的那座木屋别墅,即便再有什么和石薇之死相关的线索,估计也早已经灰飞烟灭。石薇为什么要同时画出这座小白木屋呢?也就是谷伊扬的探索重点。可是,他来了很多次,都没有任何收获。昨晚在地窖里他和我说了一遍这些线索后,我就开始不停地想。”

“谷伊扬说过,石薇和安晓,从小学到中学都喜欢通过画画来‘传纸条’,将一些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转化成线索,埋藏在画里。所以我猜想,会不会这幅画就是石薇设的一个小小谜语?而且,只有安晓能懂。我又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常做的一种和图画相关的智力游戏,就是比较两幅画的差别,哪些东西在这幅画上有,但在另一幅画上没有。”

简自远恍然大悟,“这是为什么你叫我拍下这木屋的照片!”

“谢谢你的合作。”我说,“这张照片很重要,你们在阁楼设防的时候,我仔细比较了这两张图,它们哪里有不同呢?”简自远仔细看看,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最初我也是这样想,木屋本身的确没有什么不同。或许石薇真的只是顺手画出来,画对比鲜明的一黑一白两间小木屋。再想想,既然安晓醒来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画’,显然她从画里领悟出了什么,同样是看一幅画,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呢?这其实也是我们心理学中一个非常基本的课题,为什么同样看一个事物,每个人看到的以及因此产生的观点会有如此不同呢?”

多半是因为伤痛困扰,简自远声音里的疲惫和虚弱清晰可闻,“你们这些学心理学的,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其实道理很简单,不就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嘛!”

“完全正确。我后来想明白,之所以从木屋本身看不出差别,是因为我看错了‘画面’。我们要比较的两幅画,不是木屋本身,而是木屋和它周遭的环境。也就是说,要转换视角。于是我再次仔细观察,发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线索。”我指着照相机屏幕上的照片,“你看看,这座小木屋,后面有几棵树?”

简自远说:“两棵。”

“再看石薇的这幅速写,虽然小白木屋在画面的远端,不大,但它的环境画得很仔细,看看它后面是几棵树?”

“三棵!”简自远的声音里的那丝衰颓似乎暂时褪去。“要不就是那位石妹妹瞎画一气,要不就是特意加上去的!照这个思路猜下去,这额外多出来的‘树’,可能就是藏着秘密的位置。这中间的‘树’,就代表着秘密!”

“现在就可以去寻找答案了。”我将画收起来,照相机还给简自远,扶着他又走出木屋。

简自远通过照相机四下张望了一番:“目前还没有追兵的迹象。”

我说:“他们迟早会追过来,我们动手还是要快。”

木屋后是两棵中等大小的松树,相隔十几米。简自远说:“如果说,秘密藏在两棵树之间,我们还有不少挖掘工作要做。”

我见他也拄着一把铁锹,说:“你的肩膀有伤,还是我来主挖吧。”

他说:“你刚说过,我们时间有限,就别对我温柔了。”

两人一起从两树之间的正中开始清理积雪,简自远基本上只能用一只手来铲雪,时不时会发出强抑住的呻吟。挖了一阵,简自远忽然一声惊叫:“哈!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原来,三尺雪下,是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树墩!

我自语道:“原来,这木屋后面本来是有三棵树的!”

“只不过,当中这棵,被砍了很久了!”简自远用手电照着那树墩,“你看,木质朽得厉害。”

难道,秘密就在这个树墩中?

树墩的高度不过二十厘米左右,从外表看,布着暗色年轮的平面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说:“要不要挖起来?”

“好像别无选择。”简自远已经一锨入土,他随即又说,“不用挖了!”

原来那树墩早已无根基,只是松松地躺在那里。

我心头一动,说:“把它翻起来。”

两个铁锹一起撬动,树墩翻身,然后我们看见了谷伊扬一直在寻找的真相:树墩底部有一块中空,里面塞着一个巨大的松果。松果经过处理,是用来做装饰品和储藏盒用的,我在银余镇上的超市里看到过类似的手工艺品。松果中空的底部有个小塞子,拧开,里面是个精致的铁盒子,十厘米见方,盒子上印着一只工笔画的凤凰。

不用问,秘密就在这个盒子里。

打开盒子,是塑封密闭的塑料袋,袋子里可见被压得紧紧的一些纸张。我们为了避开风雪回到小屋,用刮刀划开了那个小塑料袋,抽出了其中的一张纸。

寻常笔记本的横条纸张,满满一页的字迹,粗粗地分了列。

“小馒头,300颗,段五,2004/5/23

小馒头,250颗,吴作同,2004/5/23

可乐,15克,小A,2004/5/24

咖啡,3支,邹季荣,2004/5/24

果冻,220粒,铁岭机械,2004/5/26

…”

“这是什么?”我觉得莫名其妙,“是购菜单还是食谱?”

“这是毒品交易的记录!”简自远的声音微微颤抖,“毒贩对毒品都有代称,因人因地而异,但多少能猜出来。这些,我们在办案中接触过,‘小馒头’、‘可乐’、‘咖啡’、‘果冻’,都是毒品的代称,也就是摇头丸、可卡因、吗啡和冰毒,这里早在2004年就有毒品交易!”他又抽出几张纸,很快看过,“这里主要是三种记录,毒品原材料购买、毒品交易和洗钱的账单!有人购买了生产毒品的化学品,生产加工毒品,然后进行交易。交易所得金额和其他一些不知来路的现金,分存到一些个人和小注册公司的账户上,进入合法流通渠道。看不出来,这小小的木屋,派上这样的用场!”

我说:“人不可貌相,屋也不可貌相。”

简自远直起腰,通过照相机望向来路远处,确证没有可疑人趋近后说:“可不是,要说搞毒品加工和买卖,这里的确非常好,交通虽然不是很方便,但地点隐蔽,便于逃跑。但是搞不懂这和石薇、安晓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在这儿。”摸索一阵后,我从纸堆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四个少年男女,都冲着镜头做着V字手势。我指着其中一个少年说:“这个是不是看着眼熟?”

“万小雷!”简自远说。

我又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说:“这就是石薇!”

简自远说:“你怎么知道…看来你调查工作做得还很细致。”

“这要感谢黎韵枝。那天她告诉我谷伊扬和安晓的事,最初的动机应该是让我再伤一次心,彻底远离谷伊扬。但我反去做了些研究。石薇的死当初也很轰动,网上有她的照片。”我思忖着,“奇怪的是,这几个人里面却没有安晓,事实上只有石薇一个女生。据说石薇和安晓生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从照片上看不出摄影的背景和环境,只知道是在室内,地上堆着点心和啤酒,万小雷的小胡子还远未成型,手指间却夹着一根烟。

“看来,石薇跟一些坏孩子混在了一起。”简自远说,“莫非,这些当年的高中生,卷进了毒品生产和交易里?”

“而万小雷今日在滑雪场度假村做了个小头目,看来,回去查查这个度假村的背景,或许是个破案的方向。”我忽然升起一种绝望:回去,回得去吗?

简自远继续看着那张照片,几乎要将双眼贴了上去,他忽然一指照片的一角,“要找到这个人,他说不定是牵头的。”

我一愣:“我怎么没看见一个人?”再仔细看,简自远所指处,并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只有半截腿和一只脚留在画面里,显然是拍照时无意中装进去的。那脚上是只阿迪达斯的运动鞋,露出一段脚踝和小腿,大概穿的是短裤,或者是落座时长裤被捋到膝盖,总之裸露的小腿上现出一块青色文身。“看见了!”我惊道,“你能看得出他腿上刺了什么吗?”

简自远说:“看不清,好像是龙啊凤啊什么的。”

“凤凰!”我翻过铁盒子的盒盖,“是不是这个!”

“绝了!就是这个!”简自远惊呼。

看来,这个神秘的文身人很可能就是组织这个地下毒品集团的领头人,也或许只是一个跑腿干事的成年人。他是谁?

“这里,又是毒品买卖,又是洗钱,卷进的肯定不止一个成年人,一定有一批。同时他们很聪明,组织了一些青少年,慢慢培养、洗脑、获得经验,等他们长大,就可以成为一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有组织有纪律的制毒贩毒生力军。我以前读到案例,好像国外的贩毒分子就是这样运作的。我的问题是,为什么和他们混在一起的石薇上吊了呢?”简自远继续翻着那些纸张。

我说:“这是个最基本的问题,石薇上吊的原因,应该就是她埋藏这些记录的原因。她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埋在这儿?这虽然只是毒品交易和洗钱记录的很小一部分,但组织者肯定不会让这些孩子经手,她一定是偷藏下来的,埋起来,做什么用?这些记录的丢失显然引起了那些人的恐慌,以至于这些年来一直担心着这些记录的再次出现。我猜安晓一定也是因为猜出了石薇画里大致的意思,到这个木屋来过几次,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他们为了斩草除根,吊死了安晓。”

一直在摸索那些纸张的简自远忽然说:“哈,石薇是不是因为这个被吊死的?”

他手里,是一张印着“马回镇卫生院化验单”字样的纸。

一份孕检阳性的化验单。

化验单的主人是“石晓薇”。不用问,石薇的化名。

简自远说:“马回镇是银余镇至少百里外的一个镇子,石薇肯定不敢在银余镇的卫生院做检验,因为同一小镇的人多嘴杂,消息会立刻传开来。看来,石薇和这些犯罪分子鬼混,怀孕了,然后呢?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说:“我猜是他们的头目,这个组织里重要的人物。石薇或许想将孩子生下来,或许想得到别的什么,甚至希望孩子的父亲放弃这一暴利的‘行当’,这些记录就是她要挟的资本。”

“谁知道招来了杀身之祸。”简自远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