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五弟,四妹妹说得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莫因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是该从小就把这个道理教给七弟知晓的。”吴襄笑眯眯地同陆缄、陆经、林亦之一道走了过来。

第16章:蝈蝈(二)

“酸死了,我说不过你们行了么?”陆纶皱着眉将手在鼻前搧了搧,他不爱读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考武举,有朝一日银盔银甲,横枪立马,做个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大英雄。

吴襄并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走到林慎之身边轻轻摸摸他的头,同林谨容道:“虽则是这样,但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口也吞不掉个胖子。要慢慢同他讲,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他才会记在心里,自觉遵循。”

陆缄一出现,林谨容就不自在,恨不得赶紧离得远远的,便垂着眼道:“知道了。”

陆纶不耐烦起来,“我说,你们不看戏,跑出来做什么?”

吴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陆缄:“陆二哥有些闷,我领他出来走走。”其实是陆缄只顾着下棋忘了拜寿的事情泄了,于是林家一群以外祖父、舅舅、表哥自居的男人们把他围在中间,你来我去,含沙射影地教导他光有才气不够,还要讲孝义,有德行才是真君子风范,将来也才能有大成就。吴襄看不下去,言明是他自己拖着陆缄下棋才误的事,接着又寻借口领陆缄出来散闷。

陆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里面又闷又吵。”

陆缄看了陆经一眼,淡淡地瞥开眼,看向一旁的竹枝竹叶,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一双眼睛深黑似潭水。

作为始作俑者,林谨容立刻就猜到了真相,她飞速地看了陆缄和吴襄一眼,又垂下了睫毛。

到底还是又要做好友了吗?上一世的时候,吴襄和陆缄本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后来却因为莫名的原因而生分了,乃至于当面撞见都一个装作不曾看见一个。原因她半点不知,听陆云提了几句后,也觉着这样很不好,便想居中劝劝。可陆缄一不和她说原因,二是一听到她提吴襄就翻脸。有一次,他正与她一同在雪地上赏梅点茶,她见他的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提了提,陆缄竟勃然变色,一脚把茶桌给踢翻了,甩袖而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她委屈地看着一地的残茶和碎瓷伤心流泪。

然后那夜他彻夜不归;再然后她再不敢在他面前提吴襄;再然后她就是遇到吴襄与吴襄打招呼也是偷偷摸摸不敢让他知晓;再然后独子早夭,他对她积怨越深;再然后他和她渐行渐远,话都说不上了;再然后么,就是他要了她的命啦!这个朋友,反正最后都做不成,不如现在就别做了罢!

林谨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陆纶灿然一笑:“陆五哥,把你那蝈蝈儿拿出来我看看。”

本来蔫蔫的陆纶立刻一扫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骂你七弟骂得凶得很么?还要看蝈蝈儿做什么?”

林谨容道:“好歹要了我几根头发呢,再说,你也不能在我七弟面前失信。”

“罢了,咱说话要言而有信。”陆纶摆足了谱,方一歪下巴,命一旁的小厮长安:“拿来!”

长安笑嘻嘻地从腰间取了一只用麦秸精编而成的蝈蝈笼,献宝似地递到陆纶手里。陆纶臭屁地一抖袖子,将那蝈蝈笼托高了,挺着小肚子招呼众人:“都来看看我这大将军,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货色!”

林慎之兴奋得小脸红通通的,踮着脚扯陆纶的袖子:“给我!陆五哥快给我!”

陆纶捏了他的脸颊一把,大方地道:“拿去!”

“四姐,你们在做什么?”林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奋脆生生地响起来。

林谨容循声望去,但见三个堂妹和陆云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神色各异地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看。双胞胎一副抓到贼的样子,林五则嘟着嘴,好似是在怨自己不叫她。陆云则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看着让人十分舒服。

林谨容才懒得管她们怎么想的,只淡淡指了指林慎之手里的蝈蝈笼子:“在看蝈蝈。”

几个小姑娘便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勉强压住了脸上的羞意,假作镇定地与吴襄、陆缄等人见过礼,然后七嘴八舌地道:“是蝈蝈儿呀,让我瞧瞧。”“好大的个头!想必挺厉害?”“是哪儿来的?”

陆纶得意极了:“自然是我带来的。”

“真漂亮,给我了罢?”林七在林家女孩子中年纪最小,自来最受宠,也最霸道,不等陆纶答应,劈手就从林慎之手里夺了去,笑嘻嘻地拿给身边的丫头,要叫丫头替她收起来。

林慎之大急,忍不住带了哭腔道:“是我的,是我的。”然后踮起脚去抢林七手里的蝈蝈笼。

林七适才有那举动,无非是显摆,表示自己在众姐妹中高人一筹,好叫人另眼相看。此刻见林慎之这样儿,心中就有些羞恼,觉着林慎之真是讨厌。父母就是儿女的胆,林七何曾把他一个小东西看在眼里,便一手拿稳了蝈蝈笼,一手按在林慎之的肩头上,猛地就是一推,斥道:“分明是陆五哥的,怎么倒变成了你的?没规矩!爱哭虫,走远些!”

林谨容伸手去扶,却是来不及,林慎之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须臾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粉脸涨得朱砂样红。林七有些着慌,林六却皱眉道:“老七!你怎么这么赖皮!你七姐不过轻轻推你一下,就值得你这样坐在地上骗人放声嚎哭?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全然没有半点气度,一身的痞气!”

“这本来就是他的蝈蝈!做姐姐的不声不响抢了幼弟的蝈蝈,还要幼弟任打任骂,哭都不许哭?这是谁家的规矩?我们林家可没人这么教过!”吃人还要羞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林谨容早忘了周遭的一切存在,怒火冲天地阴沉着脸上前将林慎之拉起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拭泪,一边低声道:“男子汉呢,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坐在地上掉泪?”待得林慎之收声了,方冷脸看着双胞胎:“他人虽小,却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不爱惜他也就算了,但错了就得和他赔礼道歉。”

双胞胎见她黑着脸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全不似从前的温柔沉默胆怯,不由有些怯了。林七瞪着眼,虚张声势:“四姐你说清楚,谁打他骂他了?分明就是他仗着自己年纪小耍赖皮!再说了,是他的蝈蝈么?分明是陆五哥的。你仗着自己是姐姐,就要耍横?!”

林谨容冷冷地睨着她,往前进了一步,她发育得比较早,比林六和林七都高了半个头,这样居高临下地一逼,就逼得林七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仰着头道:“难道你还敢打我?”

要欺负她的弟弟,就从她身上踏过去!林谨容攥紧了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冷笑道:“道歉!”如果这双胞胎姐妹再不识好歹,她自不怕当众教训她们,留下一个恶名,这恶名正是师出有名。

有丫头见势头不妙,要上前相劝,给林谨容一个凌厉的眼风就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荔枝和春芽也是不露痕迹地站在了林谨容和林慎之身边。

见堂姐妹们掐架,全然毁了形象,再加上是她最恨的双胞胎吃瘪,林五不由心花怒放,摇着扇子义正辞严地帮腔道:“七妹,你太过分了!我们都看清楚了是你不讲道理,欺负七弟!六妹,你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恶语相向,实在不是做姐姐的该有的行为。快赔礼吧。”然后含笑上前去哄林慎之:“七弟别哭了,五姐那里有好吃的水晶糕,给你吃好不好?”

林六憎恶地瞅了林五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男孩子们,立刻变了张笑脸插在林谨容和林七之间劝道:“算了,算了,是误会嘛。我们先前都看到是陆五哥拿出来的,陆五哥也说是他带来的,谁知他不声不响就突然送给了七弟?我们不知道嘛。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自家姐妹,说开就算了,四姐又何必让表哥们看笑话?”听着是好话,言下之意却是林谨容得理不饶人,不识大体。

看笑话又如何?光有个虚面子能当饭吃得的?她前世就是太顾那个虚面子了,所以才死要面子活受罪!林谨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七弟虽小,但也自有脸面,做姐姐的都不给他脸面,不以身作则,今后还要叫他怎么做人?”

陆纶早就气得要不得,闻言便把林六往旁一拨拉,把又黑又胖的手往林七面前一伸,瞪着眼睛道:“拿来!这本就是我送给林七弟的,你竟想霸去不成?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不讲道理,不懂规矩!也不怕将来没人要!”

女人?!十一二岁,粉生生的小姑娘竟被他称作女人!女孩子们的脸色都略微变了变,林六和林七的脸都黑了,陆云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林五则是毫无顾忌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吴襄弯了眼,陆缄眼里也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来。

只有陆经板着脸去打陆纶:“你这个混账!谁叫你这样说妹妹的?这般口无遮挡,看我不回禀了母亲,打得你找不到北!”

陆纶咆哮:“陆老三!你再碰我试试!”脸红脖子粗地对着林七吼得更大声:“林七!还我的蝈蝈来!我的蝈蝈就是踩死了也不给你!死女人!”

第17章:蝈蝈(三)

“黑胖子!你竟敢这样骂我?”林七好半天才勉强挤出这句话来,红了眼圈委屈地看向周围众人,但见林亦之把眼看着天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陆经仍然一脸莫名其妙的死人笑,吴襄虽一本正经,眼角却是弯的,陆缄则是淡淡地看着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是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林谨容和林五更是不用说了,一脸的厌弃,而陆云则半垂着眼耸着肩头在抖动。

她今日丢大脸了!林七那可怜的少女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所有的血呼地一下往头上涌去,她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蝈蝈笼往地上使劲一砸,跳着脚上去踩了个稀烂,呜咽悲号一声:“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去!”然后捂着脸朝竹林外就是一趟。

“七妹!”林六见状,恨恨地瞪了林谨容姐弟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双胞胎那娇纵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春芽想了想,也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话果然是真的,这蝈蝈儿招她还是惹她了?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得来,就这般送了命,真是命苦呀。”陆纶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又鄙夷地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犯了错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去告大人,呸呸呸!真无耻!”

“哎呀,七妹本来就在换牙嘛!她不无齿谁无齿?”林五风趣地幽了一默,笑道:“她自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不懂事的,倒叫表哥们看笑话了。”边说眼睛边往陆缄身上瞟,陆缄察觉了,朝她淡淡一笑,林五顿时吓得睫毛一颤,一张脸红得犹如滴血,满心想的都是,他朝她笑了,他没怪她!他记她的情!想着就脱口而出:“二表哥,先前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怨我。”

陆缄认真地道:“表妹多虑了。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怎会怨你?没来得及同你道谢,谢谢你了。”

他的样子并不似作伪,林五顿时大喜过望。想来也是,林六和林七那种品行,谁会喜欢她们?还有平时温柔娴静的四姐,今日竟也会做出这种彪悍凶恶的事情来,多亏得陆五那只蝈蝈,真是她的福星。四个姐妹同时倒了三个,林五笑弯了眉眼。

正自陶醉间,就听一旁的林慎之扯着那还沾着绿色汁液的烂蝈蝈笼子,蹲在地上咋呼呼地一声哭将起来。他那眼泪来得便宜,不要钱似的一串串直往下淌,一会儿功夫就把他面前的泥地给浸湿了一大块。

林谨容看得头痛,只好蹲下去安抚他:“别哭了,过两天我另外想法子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林慎之不听,扯着她的袖子哭得声嘶力竭:“我要它活过来!我就要原模原样的那一个!”

陆纶皱眉道:“林七弟你好没道理!死了就是死了,哪儿能活过来?大不了我改日另外寻只好的给你。你守着你四姐哭啥哭?有本事就去踩你七姐几脚!”

林谨容哭笑不得,也不嫌林慎之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死蝈蝈的酱汁和泥,只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好,好,咱们想法子让它活过来,就要原模原样的。七弟别哭了啊,咱已经长大了呢,人家要笑,乖。”

林慎之搂着姐姐的脖子,哭声渐渐低了。林谨容抱着弟弟又软又暖的身子,一种久违了的又软又酸的感觉突如其来地袭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轻声哄着摇着,可是她走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生命就变冷变硬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了。到底是谁的错?林谨容顿的心口顿时一阵刺痛,眼角也发酸起来,只兀自拼命忍住了。

“看看林七弟这样子……”吴襄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低声同陆缄道:“我想起我小时候犯横,我大姐哄我的事情了。”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姐弟俩的背影,不发一言。

林亦之在一旁磨蹭观望了许久,才走到林谨容姐弟身边试探着道:“七弟你别伤心了,我那只金钱龟借你玩几天。明日我就让人去给你捉蝈蝈,虽不见得有这个好,但也能挑出不错的来。”

林谨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哥哥有心了。”到底是隔了一层,如果林亦之是她的胞兄,又怎会眼看着双胞胎欺负林慎之而没有任何举动,直到这个时候才上前来示好?不过也罢了,她原也不需他待他们亲密无间,两肋插刀,所以是连多的想法都没有。

林亦之得了她一声谢,忙在她耳边低声道:“六妹和七妹一定会去告你状的,怎么办?”

林谨容漠然道:“不怎么办,是怎样就怎样。本就是她们无理,这么多人都看见的。”难不成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幼弟被双胞胎欺负而忍气吞声?都是林家的子孙,凭什么要让三房的人受气?忍气吞声,不过是让其他两房越发看不起三房,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罢了。

林亦之担忧地道:“二伯母必不会善罢甘休的。”二房太过受宠,自来争强好胜惯了,野心愈大,最近甚至有想同大房争个高低的势头,这会儿林谨容和陆纶一道,让双胞胎在陆、吴两家的子弟面前本性毕露,出了大丑,二伯母又岂会轻易饶了林谨容?别说她,就怕是自己也要遭了池鱼之殃。

林谨容抬眼看着林亦之:“哥哥你怕?我却是不怕的,谁要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兄弟姐妹,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这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从前那个凡事总想息事宁人和稀泥,怯懦习惯成自然的林谨容,渐渐离她远去了。

她这句话说得不小声,陆家兄弟和吴襄都听见了,纷纷朝她看过来,陆纶更是朝她伸了个大拇指,大言不惭地道:“徒儿,你终于出师了!你要只是哭鼻子,或是躲着不敢吱声,我都瞧不起你!”

吴襄偏头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微笑。至于其他人,林谨容下意识地掠过没去看。

林亦之的眼神缩了缩,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去寻父亲。”

林谨容不置可否,她对林三老爷从来不抱任何指望,想必林三老爷一定会拿腔拿调地说,小孩子的事情她这个姐姐瞎掺和什么?劝一劝也就算了,何必节外生枝?然后就不了了之。他对她们来说,也不过就是担着个父亲的虚名而已,有他在,她们无非名义上不是孤儿寡母,但他不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坏处。

但今日这事儿,她也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从陆缄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开始,有些事情就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偏差,就比如说后来陆缄中了她的计,惹怒林玉珍,再到刚才的蝈蝈事件,都有偏差和不受控制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林谨容垂下眼看着林慎之的头顶暗想:这始终是小孩子间的一场纷争,这么多人看到的,祖母就是再偏心,二伯母就是再凶,也不能偏到哪里去。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那么偏,真要惩罚她,她也认了,人活这一辈子,是不能总做个被人瞧不起,捡着欺负的软脚虾的!人都有种劣根性,就喜欢欺负被欺负了却总是忍气吞声的人,她再也不做那只总被人吃,总被人欺负了还认为理所当然的猪。

少年不知愁滋味,见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少男少女们便都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而是凑到一起去说笑。林谨容没心思在那里看陆缄恶心自己,同时也有双胞胎去告状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要处理,便行了个礼道:“我领我七弟去洗脸换衣,哥哥们请随意。”

林五见她真的要走,忙跑过去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你真的要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林谨容把自己被林慎之抓得满是泥和绿色不明汁液的衣袖往她面前凑了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合适在这里呆着?还有七弟这样子,让人看到也不好。”

“啧!”林五嫌弃地后退了一步,跺着脚皱着眉头娇嗔地道:“那我怎么办?”

林谨容瞧了瞧正羞答答地同吴襄说话的陆云,道:“你总不能丢下陆家表妹不管吧?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失礼的。”

林五顿时眉开眼笑,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快去吧,我得陪着云表妹。”然后朝林谨容挤挤眼,小声道:“你刚才真凶啊,不过真是解气,你放心,等会儿那两个小心眼的蛮子闹起来,我自会替你作证的,叫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谨容淡淡一笑:“那我先谢过五妹了。”她在教林慎之心正身正,自己却干着不怀好意的事情。从梦醒的那一刻起,她虽没想要做个普渡众生,舍身成仁的佛,却也没想做个违背自己的原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小人。人性是自私的,趋吉避凶是本能,可是该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蜕变中的林谨容痛苦地落荒而逃。

第18章:风波(一)

却说双胞胎离了竹林,一前一后地跑进看戏的楼里去,林七哭得满脸是泪,呜咽着喊了一声“祖母”,就一头扎在林老太怀里就不起来,林老太看戏正入迷,骤然见她如此,不由唬了一跳,连声道:“这是怎么了?”

双胞胎告状告黑状那是轻车驾熟,林七虽一言不发,但只是搂着林老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行径,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然后林六尾随而入,偷觑着陶氏小声道:“陆五哥给了七弟一只蝈蝈,七妹没见过好奇,想拿过来瞧瞧,七弟不给还坐到地上哭了,我劝了两句,四姐就骂七妹和我无礼,要我们给七弟赔礼,如若不然就要动手打七妹。当着陆、吴两家哥哥的面,我怕事情惹大,便说了两句软话想息事宁人,哪知陆五哥就跳出来骂我们没规矩,是死女人,将来,没人要……”说着便低下头,委屈地绞着衣角,两滴清亮的眼泪滴了下来,一副难堪羞耻到了极点的样子。

她才一说完,林七就哭得更大声了,就像被人给活剐了一样,还是剐的三千六百刀。

林老太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正和林玉珍说笑的林二太太也停住了说话,心疼地看向爱女,又不怀好意地看向陶氏。

陶氏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立刻就要出声说她的儿女才没这么不讲理,分明是双胞胎闯了祸还搞诬陷,刚张开口还没出声,就被吴氏按住了手,低声道:“别冲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紧跟着春芽走了进来,贴在陶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陶氏听明真相,更是勃然大怒,暗道这二房实在欺人太甚,先是做母亲的无德,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收敛吓坏了林谨容,接着做女儿的还敢对林慎之动手,此刻又当众红口白牙败坏林谨容的声誉,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立时就要发作。却被见势头不好,立时赶上来的林谨音和吴氏一人一边死死按住了,低声劝慰。

吴氏低声道:“你别分不清轻重,这是什么场合?闹将起来有理的都变成没理的了。”

林谨音则道:“祖母不是还没说什么吗?此刻让祖母丢脸的还是双胞胎呢,先忍忍看,四妹脾气柔顺懂礼大家都是知道的。”

陶氏忍了又忍,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终究是把这口恶气生生咽了下去,低声冷笑:“我且看她们要待如何?”

只听得坐在一旁的陆家二太太宋氏干笑道:“陆五这混小子,怎生如此不知分寸?”随即伸手去牵林七,用自己的丝帕给她拭泪:“来来,我的好姑娘,姑娘家的眼泪可金贵,快别哭了,别和那不知事的混小子一般见识。待我稍后好生替你收拾那混小子,叫他给你赔礼道歉,让你出气。”

陆纶的顽劣乃是出了名的,这话也委实难听到了极点,但林老太还是很有风度地笑着客气道:“莫睬他们,小孩子的玩意儿,气头上拌两句嘴,自是说到哪里都不知道,无心之过,怎么就能当得真?说开就算了。”

林大太太周氏也笑:“是呀,是呀,小孩子拌嘴吵架再正常不过了。要是事事都和他们判个清楚,我看呀,咱们什么事都别做啦!”很有些和稀泥,希望不了了之的意思。

陶氏若是聪明,就该上前低头伏小,检讨说上几句乖巧话,偏生她认为自己没错,就坐着板着脸一言不发。

林二太太不甘心地瞥了陶氏一眼,板着脸斥责双胞胎:“你二人也太不懂事了。今日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有什么委屈不能过后再说?非要闹腾到客人面前来!一点分寸都没有,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姑娘家的也不怕人笑话!还不下去梳洗?梳洗完毕就在房里给我抄女诫,不抄满一百遍不许出来!”不由分说就叫双胞胎身边的丫头把二人给扶了下去,然后起身同林老太和众人一一赔礼:“都是妾身教女无方,给老寿星添忧,让各位长辈亲友姐妹们笑话了。”

“罢了,叫她们知道错处也就是了。”林老太呵呵地笑着,满脸褶子地回头同几个老姐妹道:“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家里小孩子多,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饶是管得再严,也禁不住他们折腾!”

众人一笑,都道林家的家教其实已经很严了,只是孩子小,天性活泼,要慢慢打磨。又说自家的孩子也是皮得很,与此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都谦虚自贬一阵,于是其乐融融地就此将事情揭过,继续看戏吃茶。

林谨音却是担忧得很,自家祖母最好的是面子,平时又偏疼二房和双胞胎,双胞胎这一闹,二伯母明着公正严明,实则居心恶毒的一挑拨,自家母亲又自来不会说这种当面一套被人一套的场面话,只怕落在林老太心中眼里又是一阵不爽快。七弟倒是年纪最小又是男丁不会被责怪,四妹却怕是逃不过一场责罚。于是就有些坐不住,只恨不得赶紧下去寻到林谨容和林慎之,让他们别再上楼来,躲开这阵风头才好,但只是见二房的人牢牢盯住了自己这边,走却是不好走。

正自坐立不安间,善解人意的黄姨娘低声道:“三姑娘,待我去瞧瞧。”她心里也记挂着林亦之,只怕林亦之不小心也牵扯进去,又或是在此事中表现不得当,再次惹了太太和几个嫡女的不快,她得趁机去安排一番才妥当。需知,林亦之先前那事儿还没彻底解决呢,人在夹缝中生存,就没有一件事能偷懒耍滑,总得事事考虑周全,走在前头。

林谨音虽不甚信她,却也没其他更妥当的法子,便笑道:“烦劳姨娘了,请姨娘让他二人暂时先躲开,就不必进来凑热闹了。”然后又给贴身丫鬟枇杷使了个眼色,枇杷便笑着去扶黄姨娘:“姨娘,你病还没好,奴婢扶着您一起去。”

黄姨娘一笑,也不生气,亲亲热热地扶了枇杷一同下楼去寻林谨容和林慎之不提。

众人又看了一出戏,趁着打赏伎人的功夫,林老太起身更衣,果然让人把陶氏唤到了后头去,皱着眉头沉着脸淡淡地道:“四丫头不是病了么?怎么不留在房里养病,或是好生坐在这里看戏,却带着她七弟到处乱走?她是长姐,弟弟妹妹有错不劝着拦着,反倒领头挑事儿。也是要论婚嫁的人了,还总和陆五那个混小子混在一处,放着那混账东西说那种龌龊难听话败坏她姐妹们的闺誉,姐妹被人羞辱,难道她脸上就有光彩了?半点不识大体,倒叫人看我林家的笑话!你叫她速速离了陆五,再去同六丫头、七丫头陪个礼道个歉,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往人前来走一遭,坐一坐,这事儿也就算了。”

人心怎可以如此偏?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是那姐弟俩的错?林老太自己也说陆五顽劣,难不成林谨容还能指使挑唆他去骂双胞胎?真是笑话!再说林谨容性子本就柔弱,若非见情势不妙,爱弟心切又怎会如此胆大挺身而出?明明无错,却要她去同双胞胎赔礼道歉,以后只怕二房更要把他们三房子女都踩到脚底下了!家里的下人谁不是捧高踩低的?主子软弱也要受气的!她坚决不答应!

陶氏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涨得发慌,抬起眼睛看着林老太生硬地道:“婆婆明鉴,四丫头自来性子软弱娴静,慎之年纪尚幼,哪里敢无事挑事?陆五顽劣是有目共睹的,姑娘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表兄弟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和他混到什么地步去?又哪里能管着客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分明是六姑娘和七姑娘欺人太甚,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自取其辱!凭什么要叫四丫头去给她们赔礼道歉?难不成要叫他们姐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有委屈也要忍下才叫识得大体?才有长姐风范?二嫂生的是您嫡亲的孙女,我生的儿女也是您嫡亲的孙儿孙女!您怎可光凭一面之辞就认定了是他们的错?!这不公平!”

“我不公平?!陶家养出的好女儿!按你这说法竟是我偏心,专门刻薄你们母子?似你这等目无尊长,事事争强护短的,恶言恶语的,又能教出什么好儿女!我是要他们人后姐妹和睦,人前挣个脸面,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过后也是四丫头得了好,我是把他们怎么了?”林老太给陶氏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当着下人更是放不下老脸,语气也越发严厉起来。

陶氏冷笑道:“是没怎么了,就是偏心得让人看不下去。”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看我替你爹娘教训你!”林老太怒气冲冲地持了拐杖就要往陶氏身上招呼。

陶氏就有这本事,明明一句口是心非的软话就能过去的事情,偏偏每次都能给她激化到无可收拾。

第19章:风波(二)

陶氏一边躲闪一边大声道:“六丫头、七丫头当众失礼让您丢脸,婆婆为甚拿我出气?这不是坐定了是四丫头不好才要她赔礼么?还说是为了她好,分明就是委屈冤屈她,她能得什么好?”

“你这个泼妇孽障!气杀我也!”林老太追了两回追不上儿媳,累得气喘吁吁,气得脸色发白,还不敢把动静给弄大了,只怕给人听了去,丢尽了老脸。

在一旁偷窥的林谨音见势不好,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林老太,跪在她面前急声道:“祖母息怒!我母亲生性倔强鲁直,不会说话,却不是有意顶撞您老人家,行那不孝之事的。请祖母切莫要与她计较,要打就打孙女儿罢!刚才那事儿,果真是六妹、七妹无理,好些人都看见的。但祖母也说得对,四妹是姐姐,是该多让着两个妹妹,多护着两个妹妹才是。可她年纪也不大,不甚懂事,难免总想分个是非曲直,过后我会好好教她的。”

林老太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抡起拐杖打儿媳妇这种事,她自认林家这种书香门第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她也怕这个泼辣蛮横不顾后果的三儿媳不管不顾地喊将出来,那时更是什么体面都没了。于是也就顺势放了拐杖,怒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外头有客,我还顾着我这张老脸,我就看在你娘家和三丫头的份上不同你计较!再有下次,决不轻饶!”然后怒气冲冲地笃着拐杖往外头去了。

真他娘的太憋屈人了!这林家一家子从老到小就没个好东西!陶氏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地扶定了桌子,直愣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谨音吓坏了,忙扶住陶氏给她揉胸口:“娘啊,咱们不生气,不值得呀。”

陶氏紧紧攥住前襟,死死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没哭出来,许久才轻声道:“娘是不是很没用?害得你们如此受气,明明没错,却要担过。”

林谨音不由一阵心酸,因着母亲火爆冲动的性格,她们姐弟从小在人前人后没少受委屈,小时候不懂事,还总告状,结果母亲大闹之后,当时看着似是扳回一局来了,过后看不到的地方吃的哑巴亏却更多。再大些懂事了,就是有了委屈也不敢同母亲说,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烦来。但要说母亲没用,她却是说不出来的,她的母亲,真是拼尽全力地护着她们了,要不然,她只怕是要嫁给陆家长孙陆绍的,哪儿能嫁给从小就待她好的陶凤棠?林谨音想到此,哽咽着道:“是女儿没用,年长却不能替母亲分忧,若是我先前拘着四妹和七弟,不让他们出去就不会有这后头的事情。”

陶氏轻轻摇头,沉声道:“不对,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四妹和七弟的错,而是我没用,你父亲没用!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的,比如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那样,但我就是忍不住,也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一辈子所有的指望都在你们身上,就怕你们姐妹学了我这脾气,将来去婆家要吃亏,所以就教你们要柔顺……你呀,将来去了陶家,虽然那是你亲舅舅、亲舅母,凤棠那孩子也是个忠厚的,但你也不能任性!”

林谨音忍泪应了,却又见陶氏突地绽开一个笑容来:“可是今日你妹妹敢为了你七弟出头,我真是很高兴,你要知道,她若是看着你七弟被人欺负却不敢出声,我会失望得很。刚才吓坏你了吧?其实你不用怕,我算定你祖母不会真打我的。她顾面子,要真敢打我,我就嚷嚷给大家都知道,叫她更没脸!你爹没用,我可不是孬种!”再说了,她还有一个护身符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实在不济,她就嚷嚷出来她有身孕了,看这偏心的老虔婆敢把她怎么样?

谁不知道陶氏这不顾场合的泼皮无赖也不过是给逼出来的?不然好好的大家闺秀,谁愿意放着淑女不做去做泼妇?林谨音叹了口气,发愁地看着窗外。是的,光凭舅母、表哥还在外头做客,祖母就不会真把母亲怎么样。但林谨容这下子可真要倒霉了,祖母一定要拿她作伐以灭母亲的威风,二房也只怕要瞅了机会报复折腾一回。但话又说回来,母亲说得对,林谨容敢为了七弟出头,的确是件让人很高兴的事情。柔顺是好,但一味的柔顺却未必是好事。

黄姨娘在竹林外头堵着了林谨容姐弟二人,一看那姐弟二人的狼狈样,就猜到适才春芽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又能如何?她也只能是上前安抚林谨容姐弟二人两句,然后委婉地传达了林谨音的意思:“现在客人多,六姑娘和七姑娘当众闹那一场老太太已经深觉没有面子了,三姑娘的意思是让四姑娘不妨领着七少爷去梳洗一番,没有传召就不必过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双胞胎是断然不肯吃这个亏的,但要叫林谨容就此罢了躲开,过后再暗暗吃亏,她也不肯。便朝黄姨娘笑了一笑,道:“谢姨娘了,我这就领了七弟去。”又问:“我娘没有发怒吧?”

黄姨娘似笑非笑地道:“有舅太太和三姑娘看着,太太虽则不平,却也晓得轻重。再说了,老太太最好的是面子。”

林谨容松了一口气,因见黄姨娘往竹林子里张望,便道:“五哥去寻父亲了,并不在里头,姨娘若是有事要寻他,不妨让人去楼下找寻。”

黄姨娘一笑,低声道:“你五哥是个胆子小的,身份又不一样……”刻意的做得低人一等,为的是担忧林亦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她好赔礼在前头。

林谨容打断她的话:“五哥还好,他是去把此事告知父亲的。姨娘你自便,我也要走了。”

遇到这种事情儿子还晓得要去请三爷做主,还不算太笨。虽则不知结果如何,但到底自家母子的态度是摆明了的,将来就算有什么差错也算不到自家头上去。黄姨娘便笑嘻嘻地领了枇杷折回楼上去不提。

双胞胎已经恶人先告状了,接下来可不能再让她们称心如意——按着她以往的经验,老太太自来喜欢让不得宠且能容忍好算计的那个人吃亏,以迁就娇纵得宠的那个人,此番也不会例外。林谨容站定了,低头问林慎之:“你听到了么,你六姐和七姐跑去告我们状,说我们联合你陆五哥欺负她们。你陆五哥好心帮我们,却要因此被他母亲惩罚,做人不能不讲义气,我们也不能白白给人冤枉了去,你说怎么办?”

林慎之掰着手指道:“四姐说怎么办?”

林谨容便轻轻说了几句。

林慎之有些害怕,脚尖反复碾着泥土:“这样能行么?我很怕祖父和父亲。”

“你是嫡孙,又是最小的,又从来听话没闯过祸,他们其实也喜欢你的,只是没有说给你听而已。”林谨容给他鼓气:“我在外头看着你,若是看到你受罚,保证第一个冲出来救你!”

她刚才护着林慎之的样子深深地烙在了林慎之的脑海里,得了她这句保证,林慎之便重重点了点头:“我都听四姐的。”

林谨容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低声吩咐荔枝:“赶紧去把放着的寿桃抬一盘来给七少爷。”

荔枝看着林慎之一身的脏污,担忧地道:“这样能行么?”

林谨容低声道:“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既然已经想到,却不去做这一遭,事后她一定会后悔。再说,总不能叫林慎之这样唯唯诺诺的永远躲在后头,在长辈面前直不起腰,露不了脸。被人欺负了,要敢还手,还要讲究方法,她在学,也在试着教给林慎之。

眼看着林慎之小小的身子捧着一盘寿桃独自进了戏楼一楼,林谨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手心脚底都是冷汗。这家中能够对抗林老太和二房的也就只有林老太爷了,那虽是个家族第一,长幼尊卑绝对不容混乱,孙女也是远远不能同孙子相提并论,永远端肃着一张冷脸的老顽固,这个时候却是一张坚强有力的盾牌。

“你这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不过林七弟太小,无人帮衬变数太大。”突然有人站在林谨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第20章:风波(三)

林谨容只听这声音,就晓得是谁,她看也不看不知何时摸到她身边站着的陆缄,冷淡地道:“陆家二表哥,我听不懂你说的话。”随即转身就走开,走前她从眼角瞟了瞟竹林,那里头已经无人了——兴许是谈得高兴,所以林五又领着他们去了其他地方游玩,为何林五没缠着陆缄?

不过陆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走到转角处又低声吩咐荔枝:“我在这里候着,你再让人去和陶家大表哥说一声。”

一片好心却得了冷遇,这是陆缄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特别是在年轻女孩子那里。这门亲事,他心中也有数,那是绝对躲不开的,林家几个女儿样貌都不差,关键看的是品行。

目前看来,林六、林七的骄横凶蛮自不必说了,林五尚还温柔可亲。只这林四,早前虽似有些痴,但后来看着却是文静又有担当,再看其他人,如吴襄、陆纶都愿意帮她,想来是个表里如一的,且由于他自身的缘故,他也看不得那受尽了长辈的宠爱,却拼命踩踏自家骨肉之人,因而就想多句嘴,却不是故意讨好谁的意思。偏她却似是和他有仇一般,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她?

陆缄微微皱了皱眉,不快地扫了林谨容的背影一眼,转身朝看戏的楼里走去。进得楼,正见一身泥污,花着脸的林慎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寿桃,大声喊着“祖父”慢步朝正在谈笑风生的林老太爷走去。

林老太爷正怡然自得间,骤听见这清脆的童声,立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先是惊愕,随即失笑:“小老七,你这是做什么?怎生成了这副泥猴儿的样子,还把寿桃端到这里来了?”

林老太爷此刻看着慈祥,平日里当着儿子儿孙的面却是极其严肃的,林慎之有些发怵,小腿都在打颤,那盘子就抖阿抖的,陆缄在旁不动声色地轻轻扶了他的盘子一把,低声笑道:“小老七莫要急。”

林慎之感激地朝他一笑,鼓足勇气看着林老太爷结巴着道:“祖母吃了寿桃,祖父没得吃。”早有一旁会事的下人接过了林慎之手里的盘子,林慎之脏兮兮的手抓了一个寿桃就要往林老太爷嘴里喂:“祖父您吃,听说吃了就能长命百岁呢!”一边说,口水却咽得响亮无比。

“七郎,不得无礼!”林三爷刚才已听林亦之说了竹林里的纷争,觉着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此时却见幼子一副狼狈样突然闯进来,还当众搞这玩笑,就似是个吃货一般,脸上就有些下不来,觉着陶氏真是不会教养儿女,人前人后尽丢他的脸,给他惹麻烦,便沉了脸要去扯林慎之。

林慎之自来最怕父亲,下意识地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往林老太爷面前靠,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祖父……”

人老了最喜欢的就是听人说自己会长命百岁,更何况林慎之生得粉嫩可爱,又是年纪最小的嫡孙,林老太爷虽然觉得孙子这副样子的确有失体统,却又觉得自有其童趣所在,便袍袖一展,将林慎之护住了,哈哈大笑道:“人生自古七十稀,长命百岁那不过是哄人的话!不过我这乖孙子当真有孝心!”却又捏捏林慎之的鼻头笑道:“小家伙是自己馋了,拿老头子作伐吧?”

“四姐说要长辈赏赐了才能吃,不然不许动。他们都不许我吃。”林慎之非常直白地把话说明白了,只将头往林老太爷怀里蹭,赖着不起来。林老太爷无奈,也只得将他搂在怀里凑趣:“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在泥地里爬么?”

“孙儿没有!”林慎之虽小,却也有了个人憎恶,满心不平地就要把刚才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却见陆缄走过来行了个礼淡笑道:“回外祖父的话,还不是我那顽劣的五弟,弄了一只蝈蝈来,倒惹得兄弟姐妹们皆都欢喜极了。”

林老太爷是老成精的人,就知其中自有隐情所在,只不足为外人道,却也不嫌林慎之脏,就将他抱在怀里道:“既然慎之想吃寿桃,就吃罢。祖父许了。”

林慎之本已将寿桃递到口边,却又忍住了,将寿桃喂到林老太爷口边,口水咽得微响,虽万般不舍,仍旧大方地道:“祖父您先吃!”

陶凤棠适时笑道:“小七弟,半年不见,你倒长进了,懂得孝敬长辈了呀!你祖父吃过后,可舍得分表哥一口?”

林慎之却是真心喜欢这个愿意给他当马骑的大表哥,当即笑眯眯地道:“舍得的,舍得的!祖父吃了就给你!”四姐说过的,进来以后就一定要听祖父的话,事事都要把祖父放在前头,谁也比不过,祖父才会欢喜。大表哥么,过后分他两个大寿桃就是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陶凤棠道:“还是祖父最要紧啊?”

林慎之不答,只将头往后靠在林老太爷的怀里轻轻蹭了蹭,眨着眼睛害羞地笑。从害怕担忧到这会儿被众人接纳后的喜悦,他的动作自然而可爱。

林老太爷也笑。虽说先前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教林慎之干的,但林慎之这会儿这举动却是出于天性,谁也教不来。林老太爷的敷衍作秀顿时有了几分真情,他轻轻拍了拍林慎之的头,柔声道:“祖父先前吃过饭了,现在就吃一小口,全了小老七的孝心。”也不嫌林慎之的手脏,果真咬了一口。

见祖父吃过,林慎之这才喂给陶凤棠,陶凤棠笑道:“罢了,逗你玩的,表哥不饿!”

林慎之犹豫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讨好地看着林三老爷:“爹爹,您要不要也吃?”

养尊处优惯了的林三老爷嫌恶地看了他脏兮兮的手一眼,想着上头尽是泥土和死蝈蝈的尸液,先就一阵恶心了,哪里还能吃得下,当下就摆了摆手:“你自家吃!”林慎之也无所谓,就靠在林老太爷怀里香甜地吃起了寿桃。

“先别忙,咱们诗书人家,怎能如此不顾礼仪形象?来人,先带七少爷下去梳洗换衣!”林老太爷给心腹家人福全递了眼色,福全自上前领林慎之下去梳洗并问话不提。林老太爷就同众人闲扯:“这是老朽最小的孙子,年纪虽小却还懂得些微孝道,只是顽劣啊……”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阿谀奉承,有夸林家家风家教的,有夸林慎之不是池中之物的,有夸林老太爷教导有方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小他们就能看出七弟厉害了?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区别,如果是庶出,不到一定的年龄,不是真的光彩夺目,谁会如此夸赞?林亦之看得傻傻的,心中又有几分悲伤,却听陆缄淡淡道:“你四妹还在外头等你消息。”

“啊?”林亦之回头去看陆缄,陆缄却已经走到陆家二老爷陆建中的身旁坐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句话和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林亦之愣了片刻,偷偷溜出去寻林谨容。出了戏楼,却不见林谨容主仆的身影。他想了想,绕过屋角,果见林谨容领了荔枝,正站在路旁与陶凤棠说话。表兄妹二人站得隔了两人远的距离,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虽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却能看出气氛非常融洽亲近。那种融洽亲近的神气,是怎么卖力扮演也扮不出来的。

林亦之微微有些丧气,不用说,陶凤棠自是去同林谨容报信的,刚才陶凤棠不也当众帮林慎之了么?他人微言轻,原也用不着他来帮这些忙,因此他只略微站了一站,也就折回去照旧立在林三老爷身后看戏。

林三老爷已经全然忘了刚才的事情,一手扶在椅子扶手上,轻轻随着节拍叩击着,微闭着眼,摇头晃脑,一脸的陶醉样,飘飘然不知所以然。林老太爷与几个老友说话的间隙无意看到他那样子,不由眉头一皱,厌恶地撇开了眼去。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或者说,没有达到他的期盼,只看孙子这一辈中能不能出个人才了。

陆缄一直在默然打量房内众人的神态动作,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特意扫了林三老爷一眼,又漠然收回了目光。

林亦之瞅着了机会,忙凑到陆缄身边小声道:“陆二哥,我去过了,陶家表哥已经和四妹妹说了。”

陆缄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无多话,只把眼睛看向已经焕然一新,由福全牵着进来的林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