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默然行礼退下。

林玉珍侧身躺回榻上,蹙起眉头不说话,无限忧愁。

陆云撑着下巴想了许久,低声道:“不然明日我替母亲跑这一趟吧。母亲安心去做客就好。”

林玉珍挑了挑眉:“你要如何?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

陆云笑道:“女儿做事自有分寸。和舅母们闲话家常总是可以的。”

林玉珍似信非信,少不得拉着陆云详细地吩咐一回:“这事儿你还得去寻你二伯母……”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回,陆云只是不停点头。

天色黑尽,陆云漫步走到陆缄的院子里,轻轻止住了外面伺候的小厮,走到门前站住了,侧耳细听。

只听屋子里静默一片,偶尔有纸翻动的声音。陆云便轻轻敲响了门:“哥哥。”

开门的是长寿,陆缄果然又在临帖。

陆云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替陆缄磨起了墨:“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祖父意向是谁?”

陆缄轻轻放下笔:“你知道?”

陆云抿唇一笑:“总归是那几个表姐妹。”她娇俏地眨眨眼睛:“哥哥,你觉着谁最好?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缄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片刻,淡淡地道:“只要人品端正就好,交给长辈们去定。”

陆云放下手里的墨锭,默然片刻,轻声道:“祖父定的是四姐姐,母亲中意六姐姐。”

陆缄回头看着她:“那么你呢?”

陆云一怔,随即细声道:“在我眼里,几个姐姐都很好,不管是谁做了嫂子,只要她对哥哥好,对母亲好,我就好。”

陆缄点了点头,继续提起笔临帖。

陆云在旁边立了许久,见他几番停下似是想和她说什么,可也始终没说,而是继续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陆云索性别了陆缄,沿着长廊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命简儿取了装簪钗的匣子出来,挑了林谨容从清州带回来的那枝琉璃钗子对着灯光细看。

绯红的芍药一支独放,雕工一般,但颜色真好看,整体还不错。她盯着那钗子看了许久,问简儿:“这钗子是不是和吴家菱姑娘头上的那个很像?”

简儿不好回答,模棱两可地道:“其实清州的琉璃簪钗真是不怎样。”

陆云沉默片刻,轻轻将那钗子放下,吩咐道:“给我挑一身衣服,明日我出门要戴这支钗子。”

第130章:冬雨

清晨,细雨沥沥,呵气成雾。

还未落尽的树叶儿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青石板路被雨水冲洗得发亮,蜿蜿蜒蜒的小路尽头,缓缓过来一把普通的青布大伞。伞下的女子绯衣丹裙,乌云堆雪的发上斜斜插了一枝鲜翠欲滴的琉璃栀子花钗,钗头下垂的琉璃碎珠犹如一串晶莹的雨滴,随着女子稳健的脚步缓缓摆动,衬得女子肌肤如雪,明眸皓齿。

陆云立在通往安乐堂的路口处,微微眯了眼,打量着缓步朝她走来的林谨容。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她发现这个沉默不语,总是习惯于坐在角落里听人说话,被人问到,或者是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露出一丝淡淡笑容的表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十分抢眼的女孩子。

陆云不自禁地悄悄拽了拽自己身上那套青碧色的素锦衣裙,扶了扶头上那枝绯红色的芍药琉璃钗,然后挺直了小腰,朝着林谨容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四姐姐。”

看见是她,林谨容的长眉轻轻挑了挑,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露出一个透了几分疏远的笑容:“原来是云妹妹,不想你会这么早就过来。”

陆云自然知道这会儿还早,她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很早就起了床,精心收拾了许久,天也没亮。她指了指简儿手里的朱漆食盒:“我过来瞧瞧外祖母,恰好家里做了些菊花饼,约莫是今年最后一茬了,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多谢……”林谨容笑道:“想必你还没用早饭吧?我让人去和厨房说一声,多送一份早饭过来?”

仿佛很有礼,仿佛很周到,但是陆云分明感受得到那种不在意——和另外几个林家姑娘相比,林谨容对她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重视。她非常认真地再次打量了林谨容一番,道:“谢谢四姐姐,我用过了。”压低了声音,有些突兀地笑:“听说舅母已经在替姐姐相看人家了?”

林谨容长长的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不知道呢。”

她分明是知道的,她却说她不知道。就像这头上的琉璃钗子,她也分明是知道的,长寿也说了,就是她替吴襄挑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耐烦说,不屑于说。陆云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来:“四姐姐,我唐突问一句,我母亲舍不得我,所以才想在家乡给我寻一门亲,为何三舅母要舍近求远,托姑奶奶在太明府给你相看?难道她不疼你?平洲、清州这些相熟的人家中,就没有合适的吗?离家那么远,你也肯?”

亲戚之间果然就没有秘密,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必再刻意藏着掩着,林谨容微微一笑:“也许她想多个热闹的去处罢。现在说这些还早,没影子的事儿。”

“开玩笑啦。”陆云呵呵一笑:“谁不知道太明府富庶,日子好过,才子也更多?三舅母也是疼你。”突如其来地转变了话题:“我有时候总会有一种错觉,觉着四姐姐好像是不太喜欢我?”

林谨容回眸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没有的事,你怎会有这样的错觉?”

表情很认真,是在认真的解释,但是没有惊讶,的确是不喜欢,果然是不喜欢。陆云垂下眼帘,声音平板:“平济寺的事情,我很难过……”

林谨容虽诧异于她竟会主动和自己提起这事儿,还是安慰道:“会过去的。”

陆云执着地看着她:“真的会过去?”

林谨容再次重复:“会过去的。”

陆云抬眼看着浅灰色的天空,低声道:“你真觉得太明府好?”

她今早表现得太奇怪,林谨容被弄得莫名的不安:“阿云,你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没有你们聪明,猜不过来。”

陆云收回目光,笑道:“没有什么。四姐姐也莫要说自己不聪明,有人夸赞你才气天成,沉稳内敛,这样的气度,不是想学就能学到的。长辈们都很喜欢你呢。”

她真没看出来哪几个长辈有多喜欢她。林谨容忍不住自嘲一笑:“什么才气天成?无非是因为笨,专心专意只想做好一件事,所以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件事而已。”

陆云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四姐不要自谦,不然真叫我无地自容了。刚才不知怎地,我就是突然想和你说说心里的话,你没有嫌我烦吧?”

“没有。”林谨容轻轻抬了抬胳膊,陆云也就收回手。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双胞胎,林七欢喜地随意将袖子挡住了雨丝,跑到陆云的伞下抱住她的手臂:“阿云,你怎会在这个时辰来?好久不见,怪想你的。”

陆云报以同样甜美欢喜的笑容:“我这不是来了么?”

“咦,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用了胭脂吧?好看,香味儿也好……”林七叽叽喳喳地拉着陆云说个不休。

“你们慢慢来,我先往前头去。”林谨容朝候在一旁矜持微笑的林六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荔枝独自往前头去了。

陆云注视着她的背影,巧笑嫣然的问林七:“你不觉得四姐姐今日才是真正最好看的么?”

林七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很少见她穿这样艳色的衣裙,不过也真好看。阿云,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陆云道:“过来给外祖母请安,送几个菊花饼给你们尝,二舅母呢?”又打趣一旁矜持的林六:“几天不见,六姐姐就和变了个人似的,这么端庄矜持,可是不欢迎我?”

林六这才上前,微笑道:“以为你要过几日才会和姑母一起来。我母亲就在后面,要不要等一等?”罗氏昨日去寻林玉珍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陆云这么早就出现,由不得她不上心。

陆云笑道:“好啊,那就等一等。”

少倾,罗氏果然赶了上来,笑道:“阿云这么早呢。”

陆云笑着行了礼,小声道:“母亲特意让我过来和二舅母说,粮食的事情已经说好,我二叔父不日就要出发,您直接派人去寻他就行,他自会安排妥当。她这几日太忙,就不过来了。”

罗氏顿时笑成一朵花:“让她费心了,知道她忙,我也就不去给她添麻烦了,阿云替我多谢她。”顿了顿,左右张望两眼,试探道:“想必不太容易?是寻你祖父说的情吧?有没有为难?”陆家的情形她也知道,林玉珍是不会轻易和二房开口的,那就只有求老太爷,如果要提林六的事情,也就是最佳时机,不可能不提。

陆云娇俏一笑:“二舅母太客气,的确是找我祖父说的,但没有丝毫为难,我母亲才一说,他老人家就答应了。”

“那……”罗氏非常想问陆云,林玉珍是否向陆老太爷提起林六的事情了,陆老太爷又是怎么个说法,却不太好直截了当地说明,正踌躇间,只见陆云疑惑地道:“二舅母是否还有其他事?”

罗氏忙挤出一个笑来:“没有。好孩子,你母亲还生不生我的气?”

陆云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甜甜地笑了:“没有,二舅母您放心,我母亲就是脾气不太好,其实气性不长,不然也不会让我一大早就来和二舅母报喜。”

“那就好。”罗氏仔细观察,但见一路行去,陆云待林六和林七还和从前一样的亲热,甚至亲热更胜从前,一颗心就真的放了下来。应该是无碍了。

几人进了安乐堂,只见周氏、陶氏、林五等人早就到了,林老太正在拉着林谨音的手说话,看见陆云,疼惜地朝她伸手:“好孩子,难为你一大早雨淋淋地来瞧我,过来和我坐。”

陆云也就笑嘻嘻地挨过去。林老太拉着她问长问短,几番想安慰她,但当着媳妇孙女等人又不好明说。周氏便和陶氏使眼色,众人起身告辞,只留陆云和林老太说话。

见没了外人,林老太方将陆云搂入怀中:“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陆云使劲眨了眨眼睛,轻轻推推林老太:“外祖母莫要替孙女儿伤心,孙女儿根本没放在心上。倒是我母亲有些想不开,下次外祖母若是见了我母亲,还请您多劝劝她。”

林老太忍不住赞道:“多好的孩子,吴家那是有眼无珠。”

陆云沉默片刻,笑道:“外祖母,我们不提这事儿了好么?我陪您坐坐,就要回去了。”

林老太岂有不应之理?祖孙二人就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直到走时,陆云也不曾提起陆老太爷的打算。

却说周氏等人出了安乐堂,因见罗氏春风满面的,周氏忍不住笑问:“二弟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说来也让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罗氏带了几分得意道:“是有好事儿,但我不和你们说。”

“啧……看你这得意样儿。”周氏笑着,暗里捏了陶氏一把,见罗氏领着双胞胎欢快地走远了,方低声道:“多半是昨日跑出去和姑太太讨饶求情成功了。还不知如何的低声下气呢。”

陶氏微微一笑:“为了儿女总是值得的。”

周氏悻悻地道:“也只见她了,没事找事儿。上蹿下跳的,偏偏运气还那么好。”

林谨容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第131章:错乱

第二日早上,绵绵细雨虽然停了,天却照旧阴沉沉的,院子里四处残留着水渍,偶尔一阵冷风吹过,荡起阵阵涟漪,很快又消于无形。

一辆马车停在林家门口,穿戴着灰袍黑幞头的管事笑吟吟地敲开了门,门子才见了人,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忙着开门迎客,命小厮往里通传:“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来啦”

“这帖子才送过来没多久呢,这么快就到了?”林老太爷疑惑地整整袍服,和林老太太缓步走出,前去迎接亲家。林老太太边行边使人去唤周氏:“去和大太太说,让她赶紧安排酒食茶果,准备待客。”又问林老太爷:“这亲家太太可是多年不曾出门,今日上门做客,会不会是来提孩子们的亲事?”

林老太爷沉稳地道:“也许是吧,也该定下来了。这陆老爷子,还是那个脾气,说风就是雨,这样的急。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午后才来呢。”

林老太太心情很好地道:“急什么?这来回得谈好几次才能谈完呢。我说早就该上门了的。”

夫妻二人行到二门处,但见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衣着光鲜,脸上堆满了笑容,身边的管事婆子捧着提着许多匣子礼盒,显得极为隆重。林老太爷不由笑道:“这么客气,两亲家,上门做客还带这许多东西。”

陆老太爷少不得和他寒暄客气一回,进了正堂,分宾主坐下,一盏茶后,陆老太爷起身行礼:“林兄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两家先祖的约定?世代为婚,缔结两姓之好?”

果然是来提亲的,林老太爷不由微微一笑,起身回礼:“记得,如何记不得?”

他二人在那里你来我往地说客气话,一旁的林老太太和陆老太太二人相视而笑,林老太太便给青梨使了个眼色,示意青梨去让罗氏准备一下,等待召唤。

青梨刚迈出步子,就听陆老太爷道:“府上的四姑娘,德行温厚,柔顺淑德……”青梨脚下顿时打了个滑,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但见林老太爷脸上的笑容虽未变,眼里却已经没了笑意。

林老太太惊愕地回头看着陆老太:“这个……”会不会是弄错了?之前林六的事情,虽然从没有明白提过,可是她以为,已经形成了默契的,怎么突然就改了?

陆老太太微微一笑:“难道玉珍没有和亲家提过?这事儿早前她公爹就和她说过的,就是昨日我也才问过她。谨容,四姑娘,就是你家马上要出嫁去清州的三姑娘的胞妹,那个细高个儿,温柔沉稳,话不多的那个,我记得清楚吧?”

难道林玉珍到底还是因为上次吴家的事对罗氏生了怨气?又或者,林玉珍的意见和陆家两老的意见不合?这是霸王硬上弓?可是陆云昨日来,也没提半点,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林老太太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却不好说林玉珍没提过,只好干笑着朝林老太爷使眼色,示意他设法拖一拖,求证了又再说。无论如何,总要最先为林玉珍考虑的。

陆老太爷耳朵又尖,眼睛也贼,回头笑道:“是,我和大儿媳妇说过,她完全赞同,没有任何意见。”眼望着林老太爷道:“玉珍这孩子,这些年吃的苦头不小……”

林老太爷默然不语,良久,起身道:“亲家,我们园子里走走。”

陆老太爷从善如流:“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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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笑吟吟地翻看着面前的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同龚妈妈道:“这些东西都是催妆时要回的礼,你可拣仔细了,休要出错。”

林谨容便轻轻捅了捅一旁含羞垂头的林谨音:“恭喜姐姐,好日子就要近了。”

“你也会有这一日的”林谨音羞得满脸通红,抿着唇,咬着牙,轻轻掐了林谨容一把,姐妹二人正笑闹间,忽听院子门口传来一声脆响,有丫头婆子喊道:“姑娘,姑娘”接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陶氏惊得站起来,话才出口,门帘就被人猛地掀起,门口处林六苍白着脸,脸上犹带泪痕,一双圆圆的眼睛往外喷着怒火,恶狠狠地瞪着林谨容。

林谨容收了脸上的笑意,起身诧异地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林六不说话,就是恶狠狠地瞪着林谨容。紧接着,林七撞将进来,猛地朝林谨容扑过去,口里嚷道:“阴险小人,不要脸”才行得一两步,就被荔枝猛地抱住,恨得伸长一双手朝荔枝脸上抓去。春芽见状,忙扑过去紧紧箍住林七的双臂,与荔枝合力将她拖到一旁,低声劝慰:“七姑娘有话好好说。”林七只是闷声乱踢乱打。

陶氏勃然大怒,怒问后面匆匆跟进来的伺候双胞胎的丫头婆子:“怎么回事?有话不会好好说么?好好的闺阁女儿,做出这种泼皮无赖之像,跟谁学的”

紫襦和绿萍对视了一眼,嗫嚅着道:“三太太,事出有因……”

陶氏怒道:“我不管,再有什么因由也不能乱来叫她们母亲来和我说清楚”

龚妈妈匆忙把不相干的人给赶走,下了封口令后回来劝道:“两位姑娘,什么事儿不能好生说,非要这样伤和气?”

林六把脸埋在紫襦肩上失声痛哭,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的矜持端庄统统消失不见。林七看得心疼,气咻咻地骂道:“林四,黑心烂肝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林谨容一颗心直往下沉,犹带了几分清明,强撑着道:“我不明白……”

罗氏从后面追进来,一手搂住林六,一手扯住林七,怨毒地寒着一张脸磨着牙冷笑:“三弟妹,你好手段,都被你们给骗了,什么写信请太明府的婶娘帮忙相看亲事,其实却在背里暗渡陈仓,如今你可如愿了?自家人,也用得着这样的手段?我一直以为你是直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陶氏莫名其妙,大怒道:“你给我说清楚”

罗氏冷笑:“说什么?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不比我更清楚?到底是一家人,你不要脸面,我还要,我就不说了。”

周氏赶过来,挡在中间压低了声音苦苦相劝:“二弟妹,这事儿可真怪不得三弟妹和四侄女儿,她们也不知道的……前头客人还没走呢,这样闹出去谁好看?”

罗氏红着眼指了周氏颤抖着嘴唇骂道:“你二人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东西我们走”言罢虎汹汹地扯着双胞胎往外走,林七挣扎不依,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人不把你们的脸当回事儿,你们也可劲儿地踩自个儿的脸谁再给我丢脸,我就打死她”罗氏的骂声渐远,林谨容的耳边还缠绕着周氏催命一般的声音:“刚才陆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上门来了,替陆缄向阿容提亲……老太爷已经应允了,老太太……”

后面的话林谨容听不清楚,只觉得耳朵嗡嗡嗡地响成一片,她茫然四顾,只见周围不是黑就是白,亮得晃眼睛。她努力想睁大眼睛看得清楚一点,努力想让耳朵更灵敏一点,听听周氏在说什么,老太太是否反对了,可她只听到林谨音喊了一声:“囡囡……”

周氏吃惊地看着软绵绵倒在林谨音怀里的林谨容,白着嘴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至于如此?”

陶氏呆怔了片刻就迅速反应过来,指挥着众人将林谨容扶上榻去躺好,用力掐她的人中。片刻后,林谨容轻轻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就拉住她的手,泪如雨下:“娘……”

林谨音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周氏,抱歉地道:“大伯母,她这是吃两个妹妹一惊一吓,委屈难受了。刚才的事情传出去大家的颜面都不好看,还要烦请您……”

小姑娘嘛,突然遇到这样的委屈羞辱肯定受不住,要怪也只能怪林玉珍不会处理事情,罗氏母女太跋扈。周氏理解地点头:“我去处置着。”然后避了开去。

待到屋里屋外没有了外人,林谨容坐起身来,死死拽着陶氏的手,上牙和下牙控制不住地磕得乱响:“娘,你答应过我的。我死也不嫁。”

“好,好。”陶氏使劲抹着女儿的肩膀背脊,白着脸道:“怎会这样?事先也没听到半点风声的。”她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怎么突然就变了卦,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龚妈妈无言以对,林谨音小声道:“昨日陆云过来,看二伯母她们的样子也还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就……”陆家不是良配,她们都明白,但也明白,这绝不会是弄错了。老太爷已经答应,老太太就算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可能当众反驳。再看罗氏和双胞胎的失态样,这事儿基本已经是无可转圜了。

陶氏皱眉坐了片刻,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来,沉声安慰林谨容:“囡囡,你别怕,娘答应过你的,娘这就去寻你祖父和祖母。还没过礼呢,就什么都算不得。”

林谨音忙道:“娘,我陪您去……”

陶氏轻轻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晓得分寸,你留下来陪你妹妹。”

林谨音不放心地看着林谨容,又看着陶氏,决舍不下,林谨容大大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道:“姐姐陪了母亲去,我没事。”

第132章:软硬

变化太快,快得林谨容猝不及防。

当年,林玉珍第一次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提起这桩亲事,是在林谨音的婚宴上;可是现在,离林谨音的婚宴还有将近一个月,事情就突然发生了,还是陆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出的面,直接就找的林老太爷。

林谨容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窗棂眨也不眨眼,她怕她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然后再也止不住。凭什么?凭什么她那么辛苦,那么努力,明明已经看到了改变,明明已经看到了出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改变人生,人家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定了她的生死和前路?她不服,不服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林谨容的脸颊流淌下来,挂在腮边,她抬起袖口,使劲擦了一下,擦得肌肤生疼。另一滴眼泪又从另一边淌下来,她继续咬着牙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只手温和的握住她的手腕,将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荔枝心疼地跪在林谨容身边,焦虑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姑娘,不要这样,你和你自己没有仇。”

她和自己当然没有仇林谨容猛地回头看着荔枝,轻轻眨了眨眼,两大滴眼泪又簌簌落下,不等荔枝替她擦泪,她就站起了身:“我要去见老太爷。”

荔枝还未开口,桂嬷嬷已经惊得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姑娘,使不得太太和三姑娘不是已经去了么?您等她们回来又再说啊。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林谨容一言不发,红着眼睛往外走。桂嬷嬷死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还朝荔枝使眼色,示意荔枝过去帮忙。姑娘家,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亲事都该躲开才显得矜持尊贵,哪里有跑到尊长的面前去反驳尊长说自己不喜欢这门亲的?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林谨容不是桂嬷嬷的对手,由不住发狂地大喊了一声:“放开”两手扯住袖子一阵猛拽。

桂嬷嬷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也不放太太吩咐过老奴看好您,不许您出去的。”

荔枝奔过来拽住林谨容袖子,低声道:“姑娘,您听奴婢一句劝。现在不是才知道么,太太和三姑娘先去,您先忍忍等她们回来,若是都不成了,您再去不是更好?不要一次把劲儿全用光了,不留余地啊。也许会有好结果也不定呢。”

好,她不急,她再等等,让情绪稳定缓和一点再去。林谨容抬起眼来看着窗外发白的天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动作终是慢慢缓了下来:“荔枝,给我打水洗脸梳头。”就算是要去和林老太爷撕破脸的争,也要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去。

却说陶氏紧赶慢赶地往前赶,却只看到陆家的马车刚好驶出去。林老太太看见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林老太爷板了脸道:“你来做什么?”

陶氏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下人,不愿林谨容的声名受损,少不得忍住急躁赔笑道:“公爹,媳妇有事儿要与您和婆婆说。”

见她还算得体,林老太爷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一甩袍袖转身往里走:“进去说。”

青梨正要去扶林老太,陶氏忙上前去替了她的手:“我来。”

这不说是破天荒第一遭,却也真是难得,林老太太淡淡瞥了陶氏一眼,却也没有拒绝。林谨音沉默上前,与陶氏一道,扶了林老太往里。

林老太爷却是朝着听涛居走,陶氏本能地就觉得不对,这个时候,林慎之正在里面读书写字,难道进去当着他的面争论这事儿么?待要问林老太爷,林老太爷却仰着头背着手往前面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只好低声道:“婆婆,小老七在里面读书呢,是不是去安乐堂更妥当……”

林老太斜眼看了她一下,抿着嘴不说话。

林谨音觉得林老太爷选择听涛居来处理林谨容的这桩事情再是妥当不过的,听涛居不似安乐堂有那么多的闲杂人等,盯着的眼睛没有那么多,在里面说的话自然也不可能随便传出去。当下便轻轻扯了扯陶氏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话。

陶氏欲言又止,终是忍住了,不声不响地跟着林老太爷进了听涛居。林慎之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字,闻声回过头来一瞧,不由笑了,却不是忙着跳下凳子,而是先把笔墨放好,纸压好,方才起身走过来行礼问好:“祖父,祖母,娘,三姐姐,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好难得啊。”

林老太爷看到他,由来下垂着的唇角就往上翘起,露出一丝温和的笑,轻抚他的头顶,柔声道:“冷么?”

林慎之摇头:“不冷,火盆旺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从这个身上溜到那个身上,想去靠着陶氏,又不敢,便朝着林老太靠拢了,小声笑道:“祖母。”

林老太便拉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捂,低声道:“小手怪凉的,记得多揉揉,不要长了冻疮。”

林老太爷也不管他,径自走到桌前看了他写的字,挑了错处,指点一番,方捋着胡子道:“今日提前放你学,让麦子带你去吃些自己喜欢的糕点。”

林慎之不敢有违,行礼告退,又看着陶氏和林谨音笑了笑,方由麦子牵着去了。

林老太爷这才往紫檀木书案后坐了,淡淡地道:“老三媳妇,你想和我说什么?”

陶氏先扶林老太太在一旁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坐稳,方束手站好,规规矩矩地道:“公爹,儿媳刚才听到一个传闻,道是陆家替陆缄向阿容提亲,可有这事?”

林老太爷并不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淡地对着林谨音道:“阿音你先出去。”

林谨音怎敢放了陶氏在里面独自面对他二人?自是要寻借口留下来的,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林老太爷一大声吼起来:“出去”

林老太爷平日里虽然凶,但那是当着儿子孙子的时候,对着女眷们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更多时候最多就是冷淡不理而已,这样的凶还是第一次。林老太和陶氏都被吓了一大跳,林谨音又羞又窘,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硬地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出去,却也不去别处,就在门外守着,只盼陶氏能记得她们先前商量好的来。

林老太爷缓缓气,方又问陶氏:“是又怎样?可是你有意见?”

一连两个反问。陶氏不是不懂得林老太爷此刻不高兴,不是不知道林老太爷对着林谨音发火是做给谁看,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怎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去受那个苦?她一咬牙,对着林老太爷跪下去:“此事不妥,还请公爹收回成命。”

林老太爷冷淡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发一言,林老太太倒是开口了:“是怎么个不妥法,你说来听听。”

陶氏一听这话有戏,忙道:“这两个孩子的脾性不合。阿容的性子您们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多话也没有一句,认死理,爱钻牛角尖,又呆,又倔……”说到这里,实在挑不出自家女儿的缺点了,于是顿了顿,改为道:“总之她就是不懂事,要不然也不会弄出暖炉会的那种事情来,惹得她姑母不高兴,让表妹难堪……后来也没怎么亲近起来,姑侄不和,甚至可能姑嫂不和,这亲事能好到哪里去?我一想,心里就发慌。她还是适合人口简单的人家。”

“咳”林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老爷……”

林老太爷轻轻摆手,止住林老太太的话头,冷冷地问陶氏:“我问你,这桩亲事不是你去争取的?”

陶氏讶异地道:“怎么会?媳妇和姑太太向来都不是很谈得来,您和婆婆是知道的。”

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和小姑相处不好的事情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林老太爷眼里的冷意总算是少了些:“起来说吧。”

陶氏仰着头祈求地道:“公爹,那这事儿?”

林老太爷冷了脸:“你要不想起来,就在这地上一直跪着也行。”

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陶氏有些无所适从,最终选择站起来说话:“公爹,媳妇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本来一直都以为是阿珠,突然就变成了阿容,这姐妹间生了好多误会,不止一个人委屈,这样真不好……”

“谁和你说是阿珠?谁说过的?你听谁提过?”林老太爷厉声打断陶氏的话:“阿容和你说她不肯?阿容和你说她和陆缄合不来?他们相处过?”

陶氏自是要保护林谨容,当下忙道:“不是,没有,阿容她一直很守规矩的。”

却听林老太爷一连串地道:“既然不是,那你怎会知晓他们究竟合得来合不来?瞎说什么?什么阿珠之类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若是让我听到半句扯上阿珠的话,你们谁也逃不掉”

陶氏顿时觉得喉咙堵得厉害,全身的毛毛汗都急了出来,发急去求林老太太:“婆婆,您劝劝公爹吧,这事儿真是不妥……”

林老太有些焦虑地看着林老太爷:“要不,再从长计议?”她不知道陆老太爷和林老太爷在园子里究竟说了什么,但却知道,从园子里回来后,林老太爷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表示同意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