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纶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好啊,好啊。”把碗一放就去缠陆缄:“二哥你替我去和祖父说,我都要被关疯了。”

“我邀你出去,自然是我去替你说情。”陆缄微微一笑,起身振了振袍子,交代林谨容:“我们先去祖父那里。你把事情处理好,我再来接你出去。”言罢去隔壁取了一份图纸,叫上陆纶自往聚贤阁而去。

林谨容送了他二人出去,也没心思再吃饭,命人收拾了,让荔枝和豆儿进来回话:“昨夜是怎么回事?”

荔枝道:“才走了几十步远就不肯走了,秤砣一样地往下坠。奴婢两个不放她,只说误了大事二爷不饶我们,定要拖她到二门去,她便哭了,说肚子疼,我们便陪着她去寻厕屋,一进去就不出来……许久才鬼鬼祟祟地出来,顺着墙根一溜烟跑了,我们装作没看见,待到她走远了方才跟了上去……特为敲了门,把三老爷给惊动了,分分明明都是假话。真难为那位呢,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样折腾。”

林谨容叹了口气:“都是闲的。”

荔枝就小声道:“奴婢巴不得她可劲儿地折腾出丑才好。”看看陆缄那样子,简直已经是生气难堪到了极点。再多的情分,又经得住几次折腾?不是越折腾越淡么?

虽则昨日老太爷说要重新分工,但在新的安排下来之前,林谨容照例还是要去宋氏那边的。宋氏婆媳倒也真难得,哪怕是才遭了重创,也不曾偷懒耍滑,托病逃避,对着下人照旧的满面春风,威严并重,认认真真。只见了林谨容,虽然还能挤出笑来,但真是亲热不起来了。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了,不多事,不生事,只尽自己该尽的职责。事情理到一半,肖嬷嬷进来,贴在宋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宋氏便点了以掌管库房的孟婆子为首的几个婆子出去:“大老爷让人送夏至礼回来了,你们几个去把东西清点核对清楚,再把单子拿来。”

几个婆子应了,鱼贯而出。

须臾,事情理完,孟婆子带人抬了几只箱子进来,双手奉上一只漆匣:“太太,明细都在这里头。除去吃食土特送去厨房了之外,余下的精细物件都在这里了。”

宋氏的手本来已经放在了漆匣上,却又缩了回去,起身招呼林谨容和吕氏:“都随我去老太太那里,让她老人家一起乐和乐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荣景居,老太太正由林玉珍母女陪了,坐在廊下修剪一株茉莉,眼看着她们过来,不由笑道:“咦,这是做什么?给我老太婆送礼来的?”

宋氏笑嘻嘻地上前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可不是,大伯专使人给您老送的礼。母亲打开看看,也让咱们饱饱眼福?”吕氏忙将漆匣双手奉上了。

林玉珍瞟了那漆匣一眼,又看看那几只大箱子,抱怨道:“往年里早就送到了,今年怎地这时候才送到?再晚两日,只怕夏至节也赶不上了。”

陆老太太道:“路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送到就好。”却不接漆匣,转头命陆云:“我眼神儿不好,云丫头念给我听听,你父亲都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陆云含笑接了漆匣,从里头取了礼单,但见多是些纱罗销金铺翠之类的布帛,又有若干珠子香药犀角茶饼画扇纸笔等物,便道:“没什么稀罕的,还和往年一样,只有几匹四经绞罗比较稀罕。爹爹指明说了,专给祖父和祖母做夏衣穿的。”

陆老太太不由来了几分兴趣:“金银俗物老太婆拿着无用。倒是这四经绞罗不错,快打开箱子我瞅瞅。”

孟婆子赶紧地将箱子打开了,捧出几匹四经绞罗来,有提花罗,也有素罗。其中一匹朱红色的杯纹提花罗看上去十分打眼,又富贵又喜庆。陆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好,拿这个来我做一身。也好出门做客。”

林玉珍得意地道:“母亲,老大一直都记着您最喜欢什么呢。”

陆老太太连连点头,笑得眯了眼。

宋氏眨了眨眼,笑道:“大伯真是有孝心。母亲,这罗是好东西啊,也娇贵,只怕还是要徐嬷嬷才能做得下来。”

第206章:透风

陆老太太点头赞同宋氏的话:“的确是要老徐才能做得下来。”便吩咐素心:“你让老徐过来看看,都要怎么做才好?”想了想,眯笑道:“不如把老太爷也请过来,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款式,一并做了罢。”

素心应了,自去寻人不提。

才经过昨日那种不愉快的事情,陆老太太成心想哄众人开心,便命孟婆子把箱笼尽数打开了,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看,一一分派衣料给众人,轮到林谨容时,特意选了一匹藕色萱草纹的素罗,含着笑道:“阿容就该穿这个。”

萱草宜男,陆老太太的意思不言而喻。宋氏笑道:“是啊,是啊,阿容就该穿这个,也好早些开枝散叶。给元郎和浩郎生个弟弟,他们几兄弟也有伴。”

林谨容含着笑,低头拨弄箱子里的几袋茶。陆云上前拿起茶袋看了一回,笑道:“二嫂眼睛倒尖,这是上贡的密云龙,二十饼一斤,十饼一袋,最为精致不过。我也是好几年没得尝了。”

陆老太太就笑:“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姑嫂二人一人一袋罢,分茶的时候莫要忘了老太婆我。”

吕氏觉着昨儿的事情很有些丢脸,一直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被宋氏连着使了两回眼色,方才鼓起勇气,小声笑道:“祖母只顾着阿容和阿云就忘了我,我不依,我也要呢。”

“我看看,给你点什么好呢?”陆老太太瞧了瞧她,在箱子里挑了一把精美的鸾鸟团花高丽松扇递过去:“你不爱茶,就拿这个去使。这东西精致,最是适合你们年轻人用。”

这扇子整个箱笼里也只得两把,吕氏欢天喜地,林玉珍不高兴地噘起了嘴。精致的东西谁不爱?自家男人送回来的东西,她才是最该得的那个人,这回倒好,她还没得,就给吕氏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挑了最好的去。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捏捏她的脸颊:“你呀,还和个小姑娘似的。”便把剩下的一把也给了她,林玉珍这才笑了。

几十岁的人装什么天真可爱?宋氏又鄙夷,又酸丢丢的,在箱笼里取了一匹茶色、一匹米色的素色三经绞罗出来,央告道:“婆婆,这个可给老2和大郎爷儿俩一人做一身,他们成日顶着日头在外头跑,热得一身的痱子。”

陆老太太道:“都做,都做。读书的几个孩子也都做。”又叫林谨容:“你也给二郎好生挑一身。”

正分得高兴间,陆老太爷、陆缄几个来了,人人都是一副笑脸,陆老太爷道:“我一个男子汉,你也叫我来和你们娘儿们一起选料裁衣,传到外头岂不是让人笑话?”说是这样说,眼里却满是笑意,还有什么能比在外的儿子送了平安家书并节礼回来更让人高兴的?

陆老太太抿唇笑道:“难得你大儿子一片孝心,你不好生享受怎么能成?”转头看向徐嬷嬷:“老徐,你来瞅瞅,都做点什么好?”

徐嬷嬷忙上前来,细细看过了料子,建言道:“老太太,这匹朱红四经绞罗,最适合做件大袖衫,里头配件淡茶色的罗衫即可。另外这匹竹青色的提花绞罗,可做件直领对襟的长袖褙子来穿,里头配秋色的里衣,再用影金领抹抬色。”

陆老太太点头:“依你就是。”徐嬷嬷这才看向陆老太爷,陆老太爷却是自有主张:“我要的就是一个清爽自在,你与我做身道袍,再做件斜领大襟的纱袍即可。颜色随便。”

正说着,涂氏扶着小丫头缓缓行来,进来行了礼,也不跟着看东西,也不问话,淡淡地坐在一旁,摇着扇子只管喝茶。宋氏眨了眨眼,含笑上前去和她打招呼:“三弟妹,你怎么姗姗来迟?也不怕好东西被我们分光了?”

涂氏摇了摇扇子,淡淡地道:“我又不知道大伯送了东西回家。这是来给老太太请安,赶巧遇上的。”

宋氏抱歉道:“都怨我,我光顾着把东西送来,忘了让人去叫你。”然后回头怪责吕氏:“你也不提醒我。幸亏你三婶娘不计较这些的,不然还说我是故意的。”

吕氏便上前去给涂氏行礼道歉:“都是我的错,一大早起来忙昏了头,三婶娘莫怪。”

涂氏斜了林谨容一眼,笑道:“我又不怪你们,你们凑什么热闹?”林谨容都没有管她,又干人家婆媳什么事,不过是她命不好而已,摊上这么个儿媳。

林谨容坐在一旁装聋作哑,只顾帮拿纸笔帮徐嬷嬷记下众人的要求和布料,又叫樱桃和桂圆帮忙,把这些娇贵的纱罗小心翼翼地收拣好。陆缄见她不为所动,便又把视线调开,低头把弄手里的玉制双联笔筒。

陆老太太见涂氏酸溜溜的,想着果然也是落了她一个,便安抚道:“都给你留着的,快过来看,把老三和六郎的衣服也给定了。是要自己做,还是要拿去针线房做,早点定下来,也好早点穿新衣。”

涂氏这才上前去挑选东西,挑拣许久,却又看中了林玉珍手里的鸾鸟团花高丽松扇:“这扇子讲究。”

林玉珍特特展开给她看,挑着眉头炫耀道:“是讲究,可惜没了。”你也配用

涂氏眼里闪过一丝愠色,随即又甜甜地笑了:“大嫂从来就比我们更有闲情雅致,这样的东西,也就适合大嫂用。”你也就配玩点这些东西,其他你有什么用林玉珍的眉毛一挑,转瞬又笑了:“是啊,我命好,公婆疼我。”气死你

涂氏憋得拿起扇子使劲搧了两下,看向陆缄,只见陆缄垂着头,只顾把玩手里的东西,看也不看她这边一眼,由来眼角鼻腔就又一酸。再一回想到昨夜的事情,就又更伤心了,这是越来越狠心了呢,果然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宋氏看得分明,朝她使了个眼风,假意起身去方便,涂氏坐了片刻,也摇着扇子走了出去,三两步跟上了宋氏,笑道:“二嫂,什么事?”

宋氏长长叹了口气,带了几分难过道:“三弟妹,日后你可要多多让让我才是。从前我有不是的地方,你都莫要和我计较。”

涂氏奇怪道:“二嫂何以如此说?”心里却是有几分小得意,从前宋氏待她虽然亲切,却何曾如此说过这种话?眼睛转了两转,试探道:“二嫂,你莫这样,我们就是给你搭把手的,大事儿还要靠你拿主意。也不知老太爷会怎么分派,我也不晓得我能不能做好,还要靠你指点,不要让我出丑呢。”

宋氏讶异道:“你还不知道么?”

涂氏一听,带了几分紧张道:“知道什么?”

宋氏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次是要真的全部分开了,我还是管着采买,大郎媳妇还是管厨房,听说你是掌管库房。等我把账册一对好,就要交了。你可先别说出去啊,我这都是听陆纶说的。”

涂氏一颗心顿时乱跳起来,全身发飘,差点没飞起来,就连昨夜被陆缄拒绝的那点伤痛都忘了,好容易勉强按捺住,故作云淡风轻地道:“说不定五郎听错了。老太爷没开口之前,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我哄你做什么?我家五郎可从来不说假话。你很快就知道了。”宋氏万分笃定,待还要和她再说两句,就听小丫头咳了一声,二人回头,但见花叶丛中,陆云聘聘婷婷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便住了口,各自分开,游了一圈,各自回了座位。

陆老太爷含着笑把陆缄那两张图拿给众人看:“只要把这什么踏犁、秧马做出来,咱家今年便可以省去大量的人力物力,只要风调雨顺,丰收可待。”

宋氏十分感兴趣,要了图纸过去看过,又细细问了一回,出主意道:“公爹,既然这么好使,这个可以做出来卖呀咱们可以开个铺子,就专门卖这个前些日子媳妇让人去采买要用的农具,城北的陈家铺子生意可好。”

这真是夫唱妇随,即便陆建中不在家,宋氏也不会轻易放过。林谨容忍不住看向陆缄,恰好陆缄也抬起眼来看着她,二人相视片刻,便又错开了。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道:“这东西不比其他东西,一旦可用,便是造福一方。这钱不赚了,就当是行善积德。日后我陆家的子孙出门去,也能多得乡人几分尊重。”

陆老太太就笑:“这可比我在佛前念无数的经更有用。”宋氏颇不以为然,却不好再说,只垂了眼眸。什么行善积德,不过是为陆缄铺展名声罢了,旁人想要贤名,尚有拿钱去买的,更何论这样的好机会?

陆老太爷又道:“再过些日子就要放淤,到时候二郎你领了你几个弟弟,都跟着你们二叔父、大哥一起去帮忙,都该学学本事了,别成日窝在家里闲着。不然将来我就算是给了你们地,你们也得知道该怎么种不是?”

吕氏的眼皮又跳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看向宋氏。不单是家里,就连家外,也要动手了吗?宋氏笃定地回了她一个眼神,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陆缄还得读书呢。

第207章:樱桃

薄暮中,太阳就像一个被孵了一段时间,已经透了血丝,却被人打破了蛋壳,强行终止孵化的蛋黄,沉甸甸,死气沉沉地挂在天边。

宋氏立在窗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天边,左手执扇,右手无意识地抠着扇面。她的身边放着很高一叠账簿,都是核对完毕,将要交出去的。一想到从此她就再无权力查看这些账簿,这些账簿再不能听从她的指挥,她就忍不住的难受和空虚。

吕氏屏声静气地立在一旁,眼看着宋氏把那精美的纨扇给抠了个洞,犹自不肯住手,还在继续抠,实在忍不住,提醒道:“婆婆?”

“给我抠破了啊?”宋氏这才惊醒过来,笑了一笑,举起那扇子迎着光看了看,继续将它搧风:“这么说,三郎、五郎这几天日日都跟着陆缄在一起?”

吕氏点头:“还有林家的七郎,吴家的吴襄。就他们几个,成日在一处的。有时候饭都在外头吃。”自从陆缄拿了那图纸出来之后,每日里总是要抽半天时间跑去找匠人,守着匠人做那什么踏犁和秧马。于是陆纶和陆经都找到了借口,天天跟着陆缄跑,陆老太爷也不知怎地,一反常态地不再拘着他两个读书,而是纵着他们跟着陆缄往外跑。

宋氏道:“六郎仍然不肯跟着他们在一处?”

说起这个来,吕氏就特别奇怪:“不肯。说起来也真怪,按说他才是二叔的胞弟,怎地还不如三叔、五叔那般肯与二叔亲近?真是个傻子。”

宋氏淡淡一笑:“任是谁,成日总被父母耳提面命说自己不如谁,没有用,再亲近的人也亲近不起来。况且,在他看来,他二哥就是个忘恩负义,抛弃他们,对不起他们的人,怎么亲得起来?你三婶娘,可真会养人,养了两个半哑巴。”

吕氏配合地笑了一笑,心说,若是自家男人读书极得陆缄的一半,也不至于似这般被动。可这话她是不敢说的。

宋氏笑完了,又道:“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啦?”

吕氏来了几分精神:“都办好啦。现在家里大多数人私底下都认为三婶娘就是要掌管库房的。今儿早上,孟婆子还提了一篓子新上的樱桃送过去了呢。她一带头,她手底下好几个沉不住气的就跟着去讨好了,那位都一一接待了。”

宋氏一声笑了出来,就将扇子掩了口:“这个孟婆子,名堂真多。”

话音未落,就听帘下有人笑道:“太太,您可别心疼那一篓子樱桃,老奴这便给您送了两篓子过来。都是自家园子里摘的,有拇指尖这么大,甜得和蜜似的。”

帘子掀起来,胖得眯缝着眼睛的孟婆子一手提了一只竹篓,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素锦忙上前去接了,递过来给宋氏看,竹篓子里的樱桃果然又红又大,莹润饱满,上头还覆着樱桃叶,樱桃叶子翠绿新鲜,显见是才从树下摘下来没有多久。

宋氏满意地道:“拿去洗了,我就借花献佛,请咱们的孟嬷嬷吃樱桃。”

孟婆子谦卑地道:“哎呀呀,太太这话真是折杀老奴了。您才是老奴的佛,没有您,老奴哪有今日。”边说边双手合十,向着宋氏作了一揖。

“你这只会玩嘴皮子,装模作样的老货”宋氏将手里的破纨扇在她头上敲了一敲,假作嗔怒地责怨了一声,示意丫头给她端给杌子来。

孟婆子不坐,辞道:“太太面前,老奴哪里敢坐?”

“呸不坐就滚”宋氏难得的露出几分平日不见的随意泼辣来。吕氏并不诧异,显见是见过她这一面的。

孟婆子便斜签着身子坐了,接了丫头递过来的茶,含笑道:“那位吃了老奴的樱桃,连声称赞说甜,还说改日要去老奴的樱桃园子里玩呢。又赏了老奴一根银簪子。”

宋氏眼里露出几分鄙夷来:“她是确切地信了,是不是?”

孟婆子摸着发髻上那根银簪子,呵呵直笑:“已经在向老奴打探惯例了。”

宋氏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只怕已经等不及了吧。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孟婆子饮完手里的茶,起身告辞:“太太,趁着天黑,我得再去送两篓子樱桃。”

宋氏又道:“我要的那东西,你可准备啦?”

孟婆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将手做了个喇叭状,非常小心地道:“抓好了,一共十只,我家小子养着呢,到时候要了就送进来。”

宋氏笑道:“去吧。小心些,别露出马脚来。”

孟婆子笑:“那不会。”

见孟婆子去了,宋氏将手按在那一叠厚厚的账簿上,道:“明日,就该把这些账簿交出去了。”

吕氏有些忧虑地道:“婆婆,万一祖父不按咱们猜测的来怎么办?”

宋氏笃定地道:“绝对不会错。无论如何,我也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她们一个是兄弟媳妇,一个是刚进门的新妇,再怎么提携,也不可能越过我和你去。他还得顾着你公爹和大郎的想法呢,这有个过程。”

“哦。”吕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公爹和大郎什么时候回来?”

宋氏道:“应该快了,这信送出去好几天了呢。”

才说着,就听肖嬷嬷欢天喜地的道:“太太,老爷和大爷回来了。往前头聚贤阁去和老太爷请安去啦,让备下热水,要洗澡呢。”

伺候好自家男人才是大事,于是婆媳二人就都放了手里的其他事情,分别忙碌起来。

却说孟婆子带着个小丫头,提了两篓子樱桃,先往林玉珍的院子里去,到了并不直接进去,而是招手叫了个粗使丫头出来,问道:“我有事要找太太,太太房里有其他人么?”

那粗使丫头笑道:“没有,二奶奶和二爷刚请了安走啦。就大姑娘陪着。”

孟婆子便从小丫头手里接了一篓子樱桃,晃着一身的肥肉往里走:“去替我通报一下,就说我家里的樱桃上了,送一篓子来给太太尝尝鲜。”

方嬷嬷站在院子里正浇花儿呢,听见她的声音就停下了动作,上前拦住了,笑道:“哟,今儿吹的什么风?怎么把你孟大忙人给吹到这里来了?”

孟婆子只当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意味,厚着脸皮笑道:“咱们做下人的,那不是有心无力,一直没机会亲近太太么?趁着有这点东西遮手,赶紧地给太太送过来。老姐姐,烦劳你去替我通传一声儿呗。”

方嬷嬷撇了撇嘴:“你等着,我去和太太说。”

孟婆子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站定了,左右张望。真心觉着林玉珍的院子,可比宋氏那院子大得多,精致得多,也难怪宋氏会不平。

方嬷嬷把帘子掀起一半,探出头来:“孟家的,太太让你进来。”

孟婆子忙扬起笑脸,提着竹篓子进去,把竹篓子交给了方嬷嬷,对着林玉珍一个响头重重地磕下去:“许久不曾来给太太请安,太太安好。”

林玉珍皱起眉头,转眼又笑了:“孟嬷嬷你这是做什么?一进来就行这礼,可是背里头得罪了我?心虚了?”

这大太太吧,一说话就和刀子似的利。孟婆子暗自嘀咕了一声,利索地爬起来,笑道:“太太,您是主,奴婢是奴,您轻轻一抬脚,就可以把奴婢给踩死,奴婢怎敢得罪您?那不是很久没来,怕太太记不得奴婢了,干脆磕个响头,让您记着么?”转身对了陆云,又要跪下去:“姑娘也受老奴一拜。”

“老东西,做什么折她的寿。”林玉珍止住了她,看向篓子里的樱桃:“是你家园子里的?”

孟婆子道:“是。早起摘了几篓子来,先送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这些是下午才摘的,几个太太奶奶房里都送,尝个鲜。”

林玉珍懒洋洋地道:“你有心了。”方嬷嬷就提了个盒子出来:“这里头的糖果子,是太太赏你的。”

孟婆子谢了赏,却不走,赔笑道:“太太,老奴从前若是有不得力的地方,那都是无意,还请太太大人大量,饶一饶。”

林玉珍掀了掀眼皮子:“你找错人了。我又不管事,你该找管事儿的去说。”

孟婆子小声道:“太太,您就是管事儿的。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是您啦。”

这话无论真假,林玉珍都爱听,但她一向自持身份,从来不肯轻易和这些下人多来少去,便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我要歇了。”

孟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退着退了出去。

陆云道:“她这会儿倒是看着挺懂规矩的。”又问方嬷嬷,“她原来得罪过我们么?这是要做什么?”

方嬷嬷道:“她是个精怪,我们又不似那等穷人,她没机会也没怎么得罪我们,只是她一向跟着二太太,可能此番是听到了什么,有些慌了罢。”

陆云就皱了眉头:“如此说来,就是这两日了?”然后快步出去,叫了简儿:“你去看看,孟婆子是不是又去二奶奶那里了?”

简儿得令,忙快步跟了出去,远远坠在孟婆子身后,果然看见孟婆子朝着林谨容的院子走了去。

第208章:深思

林谨容近来多了一桩每日必做的事情,她把东边墙下那块空地给腾了出来,请教过陆老太爷之后,在那里种了一圃菊花。她虽不能如同陆老太爷那般手巧能结花楼,却也种了好几个品种。现下就露地栽着,只等秋来打了花蕾以后再上盆观赏。于是除了她每日要做的事里就多了一桩,巡视花圃,照料这些菊花。

陆缄对她的这圃花不是很感兴趣,但有心事的时候却也愿意像她似的,到花圃里刨弄几下。两个主子都爱这里,于是这圃花竟然就成了这院子里仅次于卧房和书房之外的要地之一。

此刻林谨容照旧习惯性地在花圃边消磨晚饭后的这段时光。一天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光线不强不弱,看着花圃里的花苗一天天茁壮成长,新芽长成叶片,她的心情就会很好,就连晚风吹拂在脸上身上都会觉着是极其难得的享受。

肥头肥脑的孟婆子行至门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弯腰把一片枯黄了的叶子摘下来。孟婆子就夸张地喊了一声:“哎呀,奶奶,您怎么能亲自动手做这种事情呢?让老奴来就好。”话音未落,肥胖滚圆的身子就快速移到了林谨容的面前,含着笑,接过了林谨容手里的叶子,然后努力睁大了被肥肉遮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四处逡巡,希望能在花圃里找到一根野草或是一块多余的石子。怎奈这花圃太小,又日日被人盯着,真是难有机会给她表现。

陆缄在书房里读书,也被这咋呼呼的一声喊给惊动了,不由皱了眉头从窗口看出去,见是孟婆子,便又坐了回去。

林谨容被孟婆子给唬得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孟嬷嬷这是做什么?”

“奶奶真是雅致人儿。”孟婆子从来是个圆通的人,见这花圃太过干净,便放弃了此项讨好活动,含笑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竹篓子,双手递给林谨容看:“奶奶,这是老奴家的园子里出产的,下午才由老奴的儿媳妇和孙女儿亲手摘下。一颗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您瞧,叶子都还新鲜着呢,甜丝丝的,和蜜似的。孝敬给二爷和奶奶尝个鲜。”

林谨容含着笑,请她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又叫豆儿捧茶来:“难为嬷嬷这么有闲心。自家院子里产出的能有多少,留着自个儿吃就好啦。”

“有多的,种了十多株樱桃树呢。今年年成好,结得又大又多,感念主子们仁慈,便各处送一篓子尝鲜,老奴才从大太太那里来的,奶奶不必再分别处了。”孟婆子辞了两次方才在石凳上坐了,接了豆儿捧来的茶,又狠狠夸了一回:“都说奶奶分得一手好茶,好嘛,就连奶奶房里的姐姐们都这么有本事。随便煮的这茶,就好吃得很,老奴从不曾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汤。”

樱桃便轻轻触了触豆儿,玩笑道:“豆儿姐姐,你什么时候跟着奶奶学的手艺?也教教我呗。”豆儿掐了她一把,笑道:“嬷嬷谬赞,我要不好意思啦。”

孟婆子胡扯道:“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四处里看了看,又夸赞:“奶奶这院子真是精致整洁,也不知奶奶这颗心是怎么生的呢?人家不是说那什么,锦心绣口,就是奶奶这样的吧?看看,就是一个院子,也收拾得这样整洁。还不知里头是何等的精致呢?当初送妆奁的时候,那热闹的,可是亮瞎了我们的眼。”

这回就算是荔枝都忍不住笑了:“其实甜的不是嬷嬷送的樱桃,是嬷嬷的嘴。”

兢兢业业地守着熬汤的桂嬷嬷也闻讯出来看热闹,玩笑道:“孟姐姐是偷吃了我熬着的甜汤罢?”

忽地,孟婆子猛地拍了自家的脸颊一巴掌,打得脆响:“蚊子为何这么早就有蚊子啦?”

桂圆促狭地道:“那是蚊子闻着嬷嬷的肉香,格外想吃。”

孟婆子就笑:“那是,我这身肉又白又胖,夏日里最招蚊子,可比熏蚊药……”

书房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仿佛是镇纸被丢在桌上的声音。孟婆子匆忙住了口,小声讪笑:“老奴话多,扰了二爷。”

林谨容一直含笑看着她表演,此时方道:“外面蚊虫多,嬷嬷请屋里坐。我让人给你装些糕点。”

孟婆子便跟着她进了屋,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夸赞了一番摆设之后,起身告辞而去。

几个丫头莫名其妙,豆儿道:“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呢,怎地就这样走了?”

林谨容指指竹篓子:“去洗干净了,送一盘去给二爷,拿一盘我吃,另外送一碗去给芳草,留下一盘子,其余你们都分吃了。隔夜就不好的。”

几个丫头都正是好吃的时候,樱桃贵重,季节性又强,这赶早的樱桃真是受欢迎,少不得欢欣鼓舞一歇,包括桂嬷嬷都笑起来:“奶奶真大方。”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只有荔枝留在了屋里,低声问林谨容讨论:“奶奶,她这是要做什么?”

林谨容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早上的事。她送的这次序真有讲究,最先送的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接下来竟然是三太太。三太太留她坐了很久,紧接着她手底下的好几个人便都找空子去了三太太的房里。”

荔枝想了一回想不明白:“奶奶,那她这是?”

林谨容道:“想来是那边快有举动了,总之不会是好事。你让樱桃拿了多留的那一盘子樱桃出去溜达一圈,看看今天都有谁得吃樱桃啦?眼下多事之秋,你们都要小心些。”她对孟婆子印象深得很,这就是个死心塌地跟着二房跑的人。饶是那张嘴再会说,再会天花乱坠,她也不会上当受骗。

荔枝慎重地应了,把樱桃叫进来,按着吩咐安排下去,又把洗净的樱桃端上来,示意林谨容给陆缄送过去:“二爷读书时不喜欢我们去打扰的,还是奶奶去送罢?”

林谨容便净了手,端着果盘去了隔壁。推开房门,陆缄头也不抬地道:“人走啦?”竟然知道是她。

“走啦。”林谨容将果盘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去水盆里拧了帕子给他擦手:“既然都被吵闹了,便先吃了又再看吧。”

陆缄接了帕子,道:“她来做什么?乌鸦似的呱噪不休”

林谨容含笑道:“吵着你了吧?我猜日后只怕来这里的人会更多,要不,以后夜里头你还是往听雪阁那边去读书?”

陆缄不置可否地扫了她一眼,把帕子递给她,拈了一粒樱桃喂入口中,再次问道:“她来做什么的?”

林谨容只好把先前和荔枝说的一席话又同他说了一遍:“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我刚让樱桃出去打听消息了。”

陆缄蹙起眉头,把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别光顾着说话。味道不错。”

二人便互相劝着,待到吃光了一盘子樱桃,樱桃也回来了,林谨容便起身道:“我去听听她都怎么说。”

陆缄道:“让她过来说。”

林谨容不想到他会对这种琐事感兴趣,便道:“不影响你看书么?你这几日忙着督造踏犁,怕是丢了不少功课?”

陆缄道:“我心里有数。”

樱桃进来,道:“今天傍晚一共拿了四篓子樱桃进来,二太太房里两篓,大太太房里一篓,我们房里一篓。在二太太房里留了盏茶的功夫,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见拿着赏赐出来;给大太太磕了一个响头,得了一匣子糖果子。”

看似所有人都没落下,非常周到,可是三房人中,涂氏是最先得到樱桃的,而且在这之后,孟婆子手下的人基本都往涂氏那里跑了一趟。再加上这几日下人间隐晦的传言,林谨容已经大致有了一个轮廓——如果说先前的涂氏还只是希望能得到管理库房这个差事的话,经过了孟婆子这一番作为和暗示,涂氏一定很确切地相信这差事就是她的了,倘若突然出现变故,那便是不可饶恕的阴谋诡计。

那么今晚孟婆子再跑这一圈,明面上看似是为了搞平衡,谁都不得罪;暗里好似是讨好她和林玉珍,为了将来的人事变动而作准备;但实际上却会在涂氏希望破灭之后,最大程度的刺激涂氏,让恼羞成怒的涂氏憎恨自己,同时也起个掩盖孟婆子这番举动的作用。不就是送樱桃么?个个儿都送了啊,你三太太要误会,怪得谁?至于下头那几个人,结果怎样并不在宋氏和孟婆子的心上。她们要的,是她和涂氏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和仇恨。

林谨容由不得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她的反应不一样,有很多小事情和前生已经不太一样,而前生的很多事她已无法去验证,但是此刻她清清楚楚地看透了这件事。她不知道二房在她前生中扮演了何种角色,都做到了哪个程度,但就目前她们所做的一切的来看,是处心积虑的。

她回头看着陆缄,这件事的首尾他都知道,此刻他又是怎么想的?看清楚没有?

第209章:散落

陆缄并不多言,只挥手让樱桃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