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小声道:“昨儿卖了一把,八万钱。买的人还只是喊便宜,道是宫中才有的贡品,稀罕着呢。但从倭人手里买过来,不过是两三万钱罢了。”

陆缄怔了怔,道:“果然厚利。”

林谨容便问他:“待你休沐,领我去相国寺走走如何?”

陆缄看着她不语,林谨容就道:“我是去散心的,又不是去卖扇子的,丢不了你的脸。”她最多就是拿着扇子挑着女人多的地方走上一圈,如果有人好奇了,跑来问,她再告诉人家是在哪里买的就是了。

陆缄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只道:“饿了。”

此地不比平洲,人人都知陆家好做生意,他四处行走管管家务旁人也不会笑话他;这里多是他的同僚,其中酸腐的读书人不少,他好面子,生怕尴尬也正常,只能另图他法了。林谨容也就放了手里的扇子,唤人摆饭不提。

过得两日,风和日丽,林谨容一早醒来,惊讶地发现陆缄还在家中,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裳,指着面前一堆吃食道:“我今日恰好有事要去相国寺一趟,你若把这些都吃了,便领你出门。”

林谨容哪里吃得下那许多东西去,少不得皱眉推辞,最后捏着鼻子比平日多吃了些,心满意足地收拾打扮好,唤人去通知了姚琢,拿着那把最耀眼的倭扇跟陆缄出了门,朝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乃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寺院,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规矩,每个月里总有那么五天,会放开了让百姓在其中交易做生意。大三门前卖的都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之流,穿着各式服装,各个年龄段的男子偏多,长寿、陆良到了那里就挪不动脚步。

第二道门、第三道门处买卖的就是些日常使用的玩具和杂物,围着的人却又是女子偏多,樱桃几个看了挪不动脚,就连豆儿也看得眉眼带笑。

再往庭院里去,里面却又与外间不同,到处搭建着彩色的帐幕,也有露天的铺位,卖的却又是些席子、屏帷、洗漱、鞍辔、弓箭、时新果子、果脯腊味等东西。靠近佛殿,又是道冠、蜜饯、笔墨之属。

林谨容一一看过去,虽觉新奇,却并不是很感兴趣,陆缄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低声提醒她:“两边长廊上,卖的都是各寺院的师姑们做的绣作、领抹、花朵、珠翠等物,有闲钱的女人最多,你可去那里逛一圈。若是不成,还有佛殿后头,有钱人也多。”

林谨容游了一圈,虽有人好奇张望,却没人主动和她搭讪,倒是豆儿几个高高兴兴地买了些绣帕、领抹、销金花样等物。待得下了长廊,陆缄又领着她往佛殿后头去。

佛殿后头卖的又是书籍、古玩、图画等物,林谨容在这里看到了自家店里摆的摊子。本想上前去看看,但见前头围着几个穿戴华丽的人,正和伙计说得热闹,便不上去,打算安安心心地跟着陆缄看看他感兴趣的东西。

陆缄却不去看这些往日他最感兴趣的东西,选了个隐蔽的地方站住脚,指着前面一个摊子吩咐陆良:“你去左手边第三个摊子,把他摊子上的东西统统买下来。”

林谨容定睛瞧去,那里坐着的却是个头发花白的半老头儿,面上丝毫没有生意人的精明与热情,反倒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敷衍了事的死气,不由十分奇怪。陆良也是大奇:“二爷这是为何?”

陆缄道:“你只管去就好,何必多问?记得还是要讨价还价的,莫要让人生了疑。”

陆良应了,自去不提。陆缄便领了林谨容走到大殿廊内去假装看名家题字,以便等候陆良的消息。林谨容这才问他:“那是谁?敏行为何要把他的东西全买下来?”

陆缄便指了周围好几个摊主神情类似的摊子给她瞧:“看到了么?这里的摊子全是各地被罢职的官员贩卖的土特产和香药,好换盘缠回家呢。这位是我早年在江南时认识的一位伯父,他得罪了人,所以落到这个下场。我赠他盘缠不要,又舍不得儿孙的面子,非得自个儿来这里卖东西,我也只好如此行事了。”

林谨容叹了口气,道:“钱真重要啊。”

“这话说得对极,钱当然重要。”身后突然走来一人,红袍银带,玉面含笑,轻轻拍拍陆缄的肩头,喊了声:“敏行兄。”又含笑同林谨容施了一礼,“在下容七,见过嫂嫂。”

正是那日帮着解围的容七,林谨容忙敛容还了一礼,退到一旁。容七站在那里与陆缄低声寒暄了几句便又自去了。

陆缄回头笑道:“你成功了,他家娘子看上你手里的扇子了。使他过来问我,你这扇子是从哪里买的,我直接告诉他,是你的铺子里买的,他若是喜欢,自个儿去选。”

林谨容抬头朝容七行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材苗条高挑,同她一般带着紫罗面幕的女子,二人正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与他们的目光相碰,便朝他们微微颔首。

第330章:希望

时光如梭,转眼就进了冬月,林谨容已有足足五个月身孕,身形已显,却不见臃肿,从后头看去,只能看出她稍微胖了些,并看不出是个孕妇。自那日去了相国寺,巧遇容七夫妇俩后不久,她的日子便安稳了起来。

容七夫妇并没有去铺子里挑东西,甚至一直都不曾去。这令林谨容以为,他们顾忌太多,生怕自个儿借了这机会攀附上去,既然如此,她就更用不着主动往前凑。索性把这事儿丢到一旁去,挑着天气好的日子又同陆缄出了几趟门,每次都是精心打扮,或是用高丽来的发簪,或是用倭国来的丝绸,不夸张,但很突出,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见之再难忘怀。经常会有女眷上来与她搭讪,问她东西在哪里买的,她自然是笑眯眯地告诉人家。

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她这里起的作用,总归铺子里的生意渐渐兴旺起来,因着京城人最是看重冬至,甚至比除夕还要看重,家家户户那时候都要互送节礼,故而冬至前后铺子里狠赚了一笔,也渐渐有了点小名气。

补货时,荔枝和林世全的信也跟着来了。荔枝给她和陆缄分别做了两双鞋,又给未出生的小孩子做了几套小衣裳,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保重身体;林世全则道今年他不回平洲过年,专心只在华亭县那边做生意,又说自吴襄到了江南后,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林谨容猜着吴襄这场病,约莫也和他的心境失意有关,与陆缄商量后,回信时使人特别给吴襄带了些药去。虽然知道吴襄不缺这些,但朋友一场,总归是人情,聊表宽慰之意。

刚进腊月,春芽夫妇并陆家两个管事便带来平洲的家信并林、陆、陶三家准备的许多土特产并婴儿穿用的各类东西。因为不知这胎是男是女,所以无论是陶氏、林谨音准备的,还是陆家准备的,都是男女各一套,琳琅满目地装了几大箱子。

林家的信是林慎之写的,用了小大人的口吻,十分严肃地转述陶氏的话,叮嘱林谨容一定要好生将养,不可任性,凡事要多与陆缄商量,但有委屈了也不要忍着,要写信回家说。此外又特意写了一封信给陆缄。

林谨容猜陶氏大概是从夏叶那里听说了些什么,又或者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又特意派了春芽夫妇来帮她的忙,就对林慎之写给陆缄的这封信特别感兴趣。

陆缄看后也没瞒她,只道:“小舅子长大了,也会用心眼和手段对付姐夫啦。”

林谨容更是好奇:“难道他对你不敬?”

陆缄笑道:“哪里是不敬?是太敬了,生怕你受委屈,处处高高抬着我呢。你拿去看了就知道了。”林慎之这封信里满满都是感谢他照料林谨容细心周到,能容忍林谨容的缺点,反正是用尽了好听话包庇林谨容,意思表达到了,还哄得他开开心心,心甘情愿。

林谨容就由衷地欢喜起来,最怕就是林慎之长成一个不识时务的迂腐小书生,现下看来,他这个年纪就能用这种方式与陆缄交流沟通,说明他成长得很好。于是高高兴兴地提笔给陶氏和林慎之、林谨音分别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很好,又感谢陶氏把春芽送到这边来帮她的忙。

陆缄却是有些担忧,陆老太爷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看了许多大夫并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因此在林谨容和春芽说悄悄话的时候,便单独见了那两个陆家的管事,详细问了家里的情况:“上一次家里来信,还说祖父知道了二奶奶有喜,十分欢喜,身体康健无碍,怎么突然就又病了?”

那两个管事都是陆老太爷并林玉珍挑选出来的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情况说给他听。

陆云十月里出嫁时,陆绍借酒装疯,当着族里的老小痛哭了一场,陆老太爷气急攻心,勉强撑到把陆云送出门,自己也气病了,在床上将养了大半个月,方才能起身,接着天就寒了,便畏寒不敢出门,饮食减了大半,精神再不复当年。

那两个管事见陆缄担忧,少不得安慰他:“大夫说,老太爷这病,需得静养,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也就好了。”

陆缄想了许久,一时也没其他法子,只得命他们把陆老太爷的病症说来,一一记了,准备次日设法去寻太医要张方子,缓解一下陆老太爷这病。

待回到内室,少不得同林谨容道:“我是不知二叔父和大哥是怎么想的,真是想被赶出去么?若是我,当此刻便当安生做人,本分做事,兴许某日祖父还能原谅,重新给个机会,似这般地闹腾,实是不孝不智。我实在担忧祖父这病,打算想法子请太医开个方子给他们带回去试试看。”

当年陆绍父子虽不曾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过陆老太爷,陆老太爷也照旧在明年的深秋没了,也不知道这太医开的方子能不能起作用。林谨容并不敢把这话说给陆缄听,边翻看箱子里各式各样的小东西边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什么是真正的智慧,又如何会落到这一步。他哭这一场,正是防着被赶出去吧?如果我没猜错,多半是在哭他自己的功劳和委屈,就是哭给族人看的。如果祖父真开口把他赶出去,你就成了那个不义之人。祖父最气的应该是这个。”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一双大红色的虎头鞋静静的放在藤箱的角落里,小老虎的眼睛天真的看着她,熟悉得刺眼。

“是这样。我被说两句倒也不算什么,最难的还是祖父。”陆缄见她突然顿住了话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那双鞋子,眼神顿时软了下来,唇角漾起一个温柔如水的笑,低声道:“真好看。谁做的?”

林谨容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干涩:“是姑母做的。”她拿开那双鞋,又在附近找出了好几样眼熟的东西,情绪便有些低落。当年林玉珍也是亲手给宁儿做了这样一双鞋并这几件东西,怎地过了这样几年,林玉珍还是又做了一模一样的?

陆缄只管拿起来看,赞道:“真是想不到,母亲的手艺也这样的好。”林玉珍做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下足了功夫的,精致耐看,还十分柔软。饶是他对林玉珍有太多的想法和看法,这一刻他心里也十分高兴,并念着她的好。

林谨容坐了一歇,突然站起身来,把所有的箱子全打开,挨着去翻看里面的东西。却又不是认真的看,每件东西都是随便看一眼就放到一旁。

陆缄给她弄蒙了,慌忙去帮她的忙:“你要找什么?只管和我说,我来替你找。”

幸好,只是三、四件东西一样,其他多少都变了个样儿。给孩子做的东西,无非就是那几样,同样也不奇怪。林谨容这样告诉自己,回头看着陆缄一笑:“没什么,我就想看看,什么得用,什么不得用,也好叫她们少做点。没得浪费。”

陆缄抚了抚她的手背,温柔一笑:“怕什么,这次用不完,还有下次,下下次,放着又不会坏。”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件小披风来:“这是三婶娘做的。”

却是一件粉蓝色的小兔子斗篷,林谨容接了拿在手里看过,认认真真地道:“三婶娘也做得十分上心,这针脚再细密不过了。这颜色也搭配得很好,我很喜欢。”

陆缄眼睛发亮,赞道:“是的。”为了林谨容这一句赞,他开始拼命夸赞陶氏、林谨音和林玉珍做的针线活,林谨容微微一笑,止住他:“我知道,都是为了我们好,都希望我们好。”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总是希望她能和涂氏相处得好的。

陆缄便不再多说,拥着她在榻上坐了,低低喊了一声:“阿容。”

林谨容“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炭盆里的炭燃得绯红,照得陆缄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眼睛也越发的黑,他握紧林谨容的手,轻声道:“我这些日子以来,过得真快活,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林谨容反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摸摸,他在动。”

陆缄小心翼翼,屏声静气地,却仍然得了个失望:“没摸到。他是故意的吧?”

林谨容忍不住笑起来:“是,他就是个顽皮孩子,专和你作对来着。”

“待我教训他。”陆缄圈住她的腰,慢慢俯身下去,将耳朵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一动不动。孩子仿佛知道外面的事情,很给面子的又动了动。虽然只是轻轻一动,陆缄却捕捉到了,他忍不住轻呼出声:“阿容,他真的在动,他一定是听到我说的话了。”

林谨容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把手轻轻放在陆缄的脸上,低声道:“二郎,我这些日子也很欢喜。”她也希望这日子一直这样平安过下去,所以她要倾尽全力。

第331章:邀约

陆家两个管事还要赶回平洲去过年,所以在陆缄从太医院那里弄到方子之后,次日便启程回了平洲。

春芽夫妻二人很快就熟悉了环境,春芽能写会算,很快就代替了荔枝原来的角色,不但帮着林谨容把内院的事务理了起来,还能替林谨容看账簿出主意。她男人林贵则经常出没于铺子里,与姚琢和铺子里的伙计们很快就混了个脸熟,与陆良也处得不错。非常得用,林谨容很满意。

待闲下来后,她便把平洲送来的土特产分分拨拨,让陆良分别送去给与陆缄交好的几个同僚、朋友并上司,还有几个同乡,连带着也送了荣七一份,到底是家乡人,又有那日的解围之情,虽然人家不缺这个,给了不见得就看得上,但给不给却是另外一回事。

时近年关,凡是有条件的人家,家里都送得有年礼,于是陆良带回来许多回礼,都是各地来的土特产,只有荣府,给的却不是太明府那边来的土特,而是些时新的野味,一笼子山鸡,一笼子野兔,来人特别点明,是他们七爷亲自下网抓的。

随着气候越来越冷,天气也黑得越来越早,这日下了小雪,林谨容便计算着做个锅子来汆野兔肉和羊肉吃,再给陆缄温上一壶好酒,让他放松放松。

陆缄这日却比往日晚了近一个时辰,天快黑了才到家,不及换衣服,就先给了她一张烫金帖子:“是荣七娘子请你后日到她们府上看梅花的。”

烫金帖子上写的字意态风流,别有意境,看得出主人是个风雅之人,林谨容许久不曾参与这样的聚会了,其实有些想去,又恐人家不过是随便做个姿态,便与陆缄商量:“敏行觉着我该去不该去?”如果觉得不好去,左右她也有六个月的身孕了,轻轻就可推掉,并不会得罪人。

陆缄就认真问她:“你想不想去?知道你有身孕,容七和我说,请的人不多,没有讨嫌人,也只是在暖亭里头坐着看花分茶,最多就是吟诗写点字,抚琴吹笛什么的,你样样都拿得出手,并不怕给人看了笑话去。”

林谨容道:“我不是扭捏的人,也不是怯场,不过担心不是真心实意的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写回帖。”

陆缄含笑道:“到时候我去接你。”于是命樱桃取了笔墨来,亲自给林谨容研墨,看她写回帖。

在这种场合,字便是妆点门面的利器,林谨容不得不认真仔细,连连写了三、四张,自己觉得是最佳水平了,方才拿给陆缄看:“你看看不丢丑吧?”

陆缄接过去看了,笑道:“不用担心被人比下去,她虽然生长富贵,但你也是咱们平洲有名的才女。各有千秋,她的更风流一些,你的更有骨力些,并没比她差。”说到这里,他是颇有几分骄傲的。

是人都喜欢好听的,林谨容虽不敢把他的话全当真,可自己拿着两张帖子对比一番后,竟也看出了许多自信来,便笑道:“你说得是,再不然,分茶吹埙我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也不至于丢脸。她虽长在富贵丛中,但我也不过是带着平常心与她交往,合得来便多说几句,合不来便少说几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陆缄见她如此说,连声称赞:“正是这个理,不阿谀,不作态,平常心就好。”唤人进来送了回帖去荣府,然后问:“听说你做了好吃的?”

林谨容微微一笑:“天寒,弄了个锅子。汆野兔肉和羊肉吃,给你烫了壶银瓶酒,让你轻松轻松。”

少倾,酒食摆上来,陆缄心情好,便问:“可有多的?让底下人也开两桌罢,他们这些日子伺候得极好。”捏捏林谨容手背上的肉,笑道:“看看,长肉了。”

林谨容把温好的酒给他斟满杯子:“早安排好了,现下是沙嬷嬷她们一桌,陆良长寿他们几个在外头又一桌。”于是吩咐在一旁殷勤伺候的豆儿和樱桃两个:“去吃罢,这里不要你们伺候了,有事儿我自会叫你们。”

待得那两个去了,陆缄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透过蒸腾的热气去看林谨容,就觉着她白里透红的,丰腴美丽,于是觉得全身燥热起来,便要脱外袍。

林谨容忙道:“好不好脱衣裳做什么?小心着凉。”

陆缄笑道:“我身子壮,不怕。”言罢起身去将门给关了,还上了门栓,回身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拥住她的肩头,斜着眼睛看着她,低声道:“我饿了。”却是另一张嘴饿了。

林谨容失笑,端了杯子给他喂酒:“饿了就吃呗,这么一桌子好吃的,还不够你吃么?说吧,想吃什么,给你夹。”

“想吃这个。”陆缄就着她的手喝酒,酒要喝完,顺势轻轻舔了她的手一下,见林谨容突然睁大了眼睛,不由坏笑起来,将唇凑了过去。

林谨容嫌弃地推他:“满口的酒味。”

陆缄不依:“亲一口也不成么?你未免太狠心了。”顺势又轻轻碰了她的胸一下,林谨容不由啐了他一口,却听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两下,还传来沙嬷嬷教训人的声音:“全都跑去吃喝了,也不留个人在这里看着,二爷和奶奶要东西找谁去?”

陆缄赶紧站起身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门口突然没了声息,四下里安静一片,别样的尴尬。

转眼间,沙嬷嬷等人反应过来,飞快地去了,林谨容不由吃吃笑出声来,陆缄呆立了片刻,跑去把门栓轻轻去了,却也不把门打开,就让它虚掩着,抱怨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从前看到门关着还知道避嫌,现在竟然就敢来推门。”

林谨容凉凉地道:“谁会知道你竟是这种时候也有闲心的?明日沙嬷嬷就该说你了。”

陆缄沉默片刻,道:“我又没做什么。”

林谨容轻轻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夹了一块汆得嫩嫩的野兔肉:“吃吧。”

陆缄忙也给她夹了块羊肉:“你也吃。”

酒至半酣,他又坐不住,凑到林谨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你想得美。”林谨容面色微红,在他腰间使劲拧了一把。陆缄忍痛,只是厚着脸皮呵呵傻笑。

过得两日,林谨容带了沙嬷嬷并豆儿去了朱雀门外龙津桥南的荣大学士府。

说起这位荣大学士,却是太明府历年所出的第一人,他自二十六岁那年中探花,文采风流,深得天子喜爱,之后从八品小官做起,一直平步青云,做到参知政事,去年方才罢政,封为资政殿大学士,出入侍从备顾问。这是他个人的尊荣,难得的是儿子儿孙多有出息,七个儿子除去一个夭亡以外,剩下六个里便有三个进士。再加上他在职时提携了不少人,为人性情又温和圆润,故而,就算是他罢了政,名声势力也并不因此就堕了多少。

荣府是御赐的宅第,门禁威严,陆良上前递名帖之时,还担心会被人轻视,结果门房是早就得到吩咐的,二话不说便开了侧门,到得二门外,又有穿着体面的婆子含笑上前来给林谨容行礼问安:“我家七奶奶才得了消息,正从里头往外赶,知道陆二娘子身子不便,着小的们仔细伺候。”

林谨容含笑答了两句,不待多说,豆儿便已经把赏钱发了下去。某种时候,钱财就是开路神,钱财便是腰杆子,那两个婆子见她出手大方,人也端庄美丽,应对得体,并无通常小户人家的酸软怯场,暗藏的几分轻慢之心便换了几分殷勤。

再往前行几步,只见一个身量高挑苗条,眉眼温婉的女子披着大红羽缎的披风,由五六个丫头婆子簇拥着走出来,未语先笑:“稀客来了,陆二嫂不怨我没有远迎罢?”

称这一声陆二嫂,却不是寻常的交往意思了,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赶紧上前去行礼问好:“七奶奶来了。”

除去那次隔着面纱见过的那朦胧一面,二人其实算是第一次见面。林谨容看着这位容七奶奶毫不做作、温和甜美的样子,由来生了几分好感,再看到她发间插着的那枝特色鲜明,分明出自自己铺子的高丽发簪,早前那些顾虑更是少了许多,便笑道:“我身子不便,近来已不大出门,但看着七奶奶写的字儿就想来了。”

“是从你那里买的,怕给你们添麻烦,悄悄去的。”容七奶奶见林谨容看自己头上的发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引着她往里走:“我是听说你善于分茶吹埙,特别想与你认识,那日见了你写的回帖,真是一手好字。你们夫妻二人真正才貌双全。”

林谨容很诧异,她从来不曾主动在京中所结识的女眷中表露过自己会这些,怎地容七奶奶会知道?却不好问,便也跟着夸赞容七两口子。

容七奶奶微微一笑:“你莫夸他,他最大的优点却不是学问,只是多了几分忠义。”

第332章:认可

“这宅子是御赐的,所以不敢轻易改变格局。”容七奶奶引着林谨容三转两转,转到一处暖亭前,指着亭子前方为数不多的几株开得正好的腊梅笑道:“若是有雪,看着倒也有几分意思,奈何这雪偏和我作对,前日发帖子的时候还在下,待我发完帖子,它便住了。”

林谨容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就是间接地告诉自己,这学士府其实偏小,这梅花也没什么看头,不过就是一群无聊的女人想借个由头找个乐子罢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境由心生,若是那个人,三分的美便可看出十分,若不是那个人,十分的美也不过只有三分。”

“是这个意思。”容七奶奶不露声色地打量了林谨容一番,引着她进了暖亭:“里头两个都是我的手帕交,都不是刻薄的人,你只管放自在些。”

话音未落,就见铜炭盆边站起两个盛装丽人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一个圆脸大眼,樱桃小口,一个细眉凤眼,嘴唇丰润,脸上都含着浅浅的笑意,带了几分考量上下打量林谨容。

容七奶奶一一介绍给林谨容认识:“圆脸的这个是许二杏娘,凤眼的这个是赵五琼娘。”却不曾与林谨容说她们的夫家是谁,丈夫又是谁。

林谨容也知趣地不去问,只不卑不亢地与她们行礼相见,又因见她们都只称闺名,便也报了自个儿的排行并名字。

许杏娘与赵琼娘见她大着肚子,当然不会受她的礼,忙忙地扶住了,给她寻了个舒服温暖的地儿,安置她坐下:“都是女人,晓得你吃力,何必如此见外?”

许杏娘快言快语:“容娘,听说你字写得极好的?”这容娘,便称的是林谨容了。京中女子互称,亲近些的习惯在名后加个娘字,赵琼娘、许杏娘不见得就真叫这个名,只是名字里一定有琼、杏二字。

林谨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叫她怎么能当着几个陌生人的面直接开口应了这话?应了便仿若是自夸一般的。

赵琼娘要年长些,忙道:“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要赞便赞,哪有这样问人话的?”

容七奶奶在一旁吩咐完伺候的侍女,回头笑道:“杏娘,你觉着我写的如何?如果觉着勉强可以入眼,那容娘的便就入得你的眼了。”这是自谦的说法,但实际上她的字写得如何,不单是她自己心里有数,其他两个人也有数,赵琼娘就笑道:“既然咱们的张珊娘觉着好,那便一定是好的。”

张珊娘,自然又是容七奶奶的昵称,听她又再次当众夸赞林谨容的字,许杏娘就对林谨容道:“容娘你可莫在意啊,我说话就是这样。”一边说,又看上了林谨容头上的发簪:“这簪子是唐家金银铺的罢?”

“正是。”林谨容不由动容,为了应景,她今日用的正是杨茉送她的那对金镶白玉梅花簪,没想到赵琼娘一眼就能看了出来,这唐家金银铺能把一门手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在是难得了。

许杏娘微微得意:“我就说嘛,我一看就认得。也只有他家才能做出这样精致的金镶玉。”

“就你最知道,话真多。”容七奶奶命侍女摆好茶具,准备亲自动手分茶,含笑对林谨容道:“这丫头从小就是个话痨,生恐人家不知道她话多。”

许杏娘微微红了脸,道:“我没说错啊。”

“晓得你最爱唐家金银铺的东西。”赵琼娘将一柄雪地怒梅的松扇掩了小半张脸,促狭地道:“那你说,这对簪子出自何人之手?”

许杏娘就笑:“这个你可考不着我,唐家金银铺里最擅长做金镶玉的人是唐老三,这簪子必然出自他手里。”

赵琼娘便问林谨容要簪子:“容娘与我看看,可是如此?”

豆儿忙上前替林谨容取了下来,双手奉上。林谨容见赵琼娘将簪尾对了光去看,不由奇道:“莫非是谁做的都能看出来的?”

容七奶奶便告诉她:“你有所不知,这唐家金银铺的东西,就是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极爱的。他家做首饰自有一套讲究,因老家主生怕几个儿子内斗坏了大事,便将一整套的手艺分授给几个儿子,有专做翡翠的,有专做玉的,也有专做金银的,还有做镶嵌的,表记也大同小异,譬如你这梅花簪,便该是唐老三的手艺才对。”

那边许杏娘已经笑了起来:“看到了么?簪尾这里有三瓣花,不是唐老三又是谁?”

林谨容凑过去瞧,果见在唐家金银铺后头不显眼的地方,飞了三片花瓣,不是有心查看还看不见。不由赞道:“真是讲究。”

赵琼娘与许杏娘对视一眼,朝容七奶奶使了个眼色,容七奶奶只作不曾看见,专心专意地分茶,在乳白色的汤面上作了一副山水出来,虽则须臾便散了去,但到底意态出来了。

林谨容不由赞道:“实在好手法。”

容七奶奶就带了几分羞涩地笑:“见笑了,我是不如我家大姐,只得一息之间,慢点就看不见了,她是能让座中之人都有时间看清楚的。”

许杏娘就推林谨容:“看容娘的样子也是个懂得茶的,不知我们可有这个荣幸得你一杯茶吃?”

如今可不比当年去陆家抢陆云的风头,林谨容当然推辞:“我身子不便,不能久坐,请恕罪。”

许杏娘与赵琼娘只是不依,非得缠着她分茶不可,一个说替她炙茶,一个说替她碾茶,都说不要她做前头的杂事,只要安心坐着完成最关键那道程序便可。容七奶奶并不阻止,只含了笑看着。

看了这个形势,林谨容不由暗忖,她今日必须得露一手。虽然她今日应邀坐在了这里,却不见得这些人就真的接纳了她,她若是怯场,又或是没有足够的才气,那么下一次,她就再不能得到这样的邀请。先前问她写字是否写得好,现在又让她分茶,都是一个因由。道理显而易见,人与人之间交往,总有值得交往的原因。

林谨容便微笑着起了身:“若是各位不嫌弃,我当然是不怕丢丑的。”无关争强斗狠,只是不愿被人轻视。她一个外乡人,无权无势,想在京中立足,挤入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圈子里,再得到别人的认可,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七奶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要指挥侍女帮忙,林谨容含笑拒绝,指着豆儿道:“她日常在我身边伺候惯了的,什么都知道。”

其日,天半阴半晴,微风把腊梅的幽香送至暖亭中,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人以各式各样的轻松悠闲的姿态坐在暖亭中,专心致志地看林谨容分茶。

陆缄曾经赞过,林谨容分茶时候的神韵,可以比拟天边的流云。她大着肚子,不是最美的形态,可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韵却是最真实最自然的。她刻意控制了——只比容七奶奶略逊一筹,正是为客之道。

真香、真味却是不缺的,容七奶奶把建州兔毫盏从唇边拿开后,真心实意地夸赞林谨容:“实在是太难得了。”也不知道是夸她的茶技好,还是夸她懂礼貌。

赵琼娘幽幽地道:“听说容娘还擅吹埙,当年我也曾在宫中见过一个女子吹埙,真是不错,好多年了,还随时回味着那种感觉呢。”

这一次,被容七奶奶含笑打断了:“那可是个力气活儿,她还怀着身孕呢。琼娘若真有这个雅兴,待她的孩儿出世以后,你再设宴请我们去呀。”

林谨容就大大方方地道:“若是有那一时,我当然不会推辞。”到此,她知道,最起码她是得了容七奶奶三分认可。

许杏娘哈哈一笑,把话掩过去:“赵琼娘,到时候可不许你又忘了,我要吃好吃的。”

赵琼娘就嗔道:“你个吃货”转瞬又道:“闲坐无聊,来吟两首酸诗如何?不然我回家去,我家那位必然要问今日有什么斩获的,我若说什么都没有,他便要笑我们了。”

这话又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扬,林谨容便含笑道:“我先告罪,我做诗词是做得不好的,可别笑话我。”

许杏娘就道:“我们又没谁要去考进士,无非是玩而已,做成什么就算什么。谁会好意思笑谁。”

“便以一炷香为限,输的人下次做东。”容七奶奶使人送了笔墨纸张上来,各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歇,把自己得的诗作写了下来。

眼看着容七奶奶拿了众人的诗词去品评,林谨容有些羞赧,她虽是从小跟着学的,不是不会,只是全吃老本,前生伤春悲秋,无处纾解时还会弄一些,今生却是不怎么把心思放在这种酸事上了。

果然容七奶奶抬眸朝她一笑:“好字。这诗,也算应景。”

林谨容就知道容七奶奶看不上自己写的诗,意料之中的,却也不难堪,坦然一笑:“我早说过是丢丑。”

赵琼娘就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你不知道,能得珊娘一个好和一句应景,便是不错了。你看着罢,今日输的必然是许杏娘。”

果不其然,许杏娘被容七奶奶给定了个下品,气得撒赖:“你们算计着要吃我的。”

容七奶奶凉凉的道:“愿赌服输。”再看向林谨容,目光又有些微不同:“累么?”

第333章:打量

林谨容如今身子沉了,自不能久坐,当下也不客气:“腰有些酸,想走走。”

容七奶奶便起身道:“那便去走走看看。”侍女们捧了大毛披风上来伺候众人穿着,许杏娘赖着不肯起身:“我不去,没心情”

赵琼娘就羞她:“怪好意思的,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幸好是没给你家大妞瞧见,不然这脾气学了去啊,啧啧。”

许杏娘站起身来掐她腰间上的软肉:“我就和你学的。”

赵琼娘尖叫一声,嬉笑着和她对掐起来,容七奶奶见林谨容含了笑站在一旁看热闹,便道:“我们打小就这样闹腾惯了的,不要笑话。”

林谨容想起杨茉、吴菱并远嫁的姐妹来,不由叹了口气:“这是福气呢,我的姐妹们和朋友们,全都嫁得极远,难得瞧见了。”虽然与林五等人也有不开心、互相憎恨的时候,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那种感觉并不是外人可比拟的。

容七奶奶怔了片刻,道:“其实我的姐妹们也嫁得远。”说到这里却是有些伤感了,许杏娘奔过来,笑道:“不要说这个,走走,要游玩就趁早,等下我家大妞找我,我就得回去了。”

几人笑嘻嘻地出了暖亭,沿着小径在梅花树下转了一圈,折了几枝梅,互相别在彼此的发髻上,相视微笑,你嘲笑我两句,我又讥讽你两句,正在开心之时,忽见一个媳妇子快步行来,喊了一声:“大奶奶。”

赵琼娘忙告了罪,过去同那媳妇子说了两句,须臾回来,脸色就有些发青:“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扫了你们的兴,实在对不住。”

容七奶奶一怔,柔声道:“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赵琼娘轻轻摇头,勉强笑道:“若是有,我是不客气的,先去了。”言罢步履匆匆地去了。

许杏娘道:“这是怎么了?我看她的样子怕不是小事。”

当着林谨容的面议论赵琼娘的事情实在不妥当,容七奶奶拿话别了过去。

林谨容见她二人神思不属,知道她们挂怀赵琼娘,只是当着自己不好细说,略坐了坐,便知趣地告辞:“身上有些累了……”

容七奶奶留客,见她坚持要走,便不勉强,和许杏娘一道将她送到二门处,叮嘱道:“保重身体,经常来往,反正是认过门了的。”许杏娘忍了忍,小声道:“有什么新奇的好东西,略留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