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等等,雪停了先使个人去探病,等天气好些再待我设法成行。”陆缄温柔一笑,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咱们烤栗子吃吧。”

林谨容依言在一旁的匣子里捧出一把栗子放在陆缄面前,陆缄拿了锋利的小刀熟练地将栗子切开一条小口,再递给林谨容,林谨容把栗子放在滚烫的炭盆边烤着,拿了火箸细心地翻动着,状似不经意地道:“我曾听人言,平时不病的人一旦病了就会很厉害,三叔父年纪大了,又是这样的天气,虽只是寻常风寒,还该仔细,寻个好大夫仔细调调吧。”

陆缄顺从地“嗯”了一声。

第423章:教养

皑皑白雪里,一枝红梅迎雪峭立。

陆建新持了一杯热乎乎的白茅根汤端坐在窗前,目光从怒放的红梅枝头滑向帘外迎雪而来的陆缄与林谨容二人。那二人共用一把伞,陆缄往前头半步,意态闲适,林谨容退后半步,姿容娴雅,行动举止间默契协调无比。

真是青春年少,陆建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困难地动了动因为痛风而十分不舒服的下肢,再想想那件事,就颇有些心浮气躁。身后传来林玉珍和毅郎的笑闹声,他回头去看,但见林玉珍跪坐在榻上,小小的毅郎端坐在她对面,祖孙二人正在玩翻绳。

豆儿侧着半个身子坐在毅郎身边,含着笑耐心教他怎么解,毅郎到底年幼,哪里懂得这个,三两下就不耐烦了,伸出两只胖爪子三把两把就将林玉珍绷起来的线绳扯成一团糟,然后伸着手要糖吃。

林玉珍自是不给:“成天想着吃糖,那不行。”

毅郎就将头往她怀里蹭。蹭了几下,林玉珍不敌,只得道:“只给半粒。”

陆建新微微皱了眉头:“太宠溺过分了些哪里有教男孩子玩翻绳的?更不要说是总记着吃糖。不许给”

毅郎听得他声气不好,也不哭闹,只将小小的身子贴在林玉珍怀里,侧过头来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又慧黠又可爱。

陆建新看到毅郎这模样还是喜欢的,却仍然板了脸沉声道:“不小了,算虚岁已是三岁,一有事儿就往女人怀里躲,像什么样子?我想早点给他开蒙,你别误了我的大事。”

毅郎虽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却也知道祖父是不喜欢自己这样,眼里流露出几分惧意来,越发贴紧了林玉珍。

“我误了你的大事?”林玉珍不满之极:“都说是抱孙不抱子,你倒好,孙子这么小你也要管着,你待要如何?开蒙?他拿得动笔么?”

陆建新慢吞吞地道:“我没说现在。我是告诉太太,男孩子不能这样教养”

林玉珍看看一旁伺立着的荷姨娘等人,虽知道他心烦,却也不由恼了:“莫名其妙。”

小星和阿柔立刻垂了头装自己是空气,荷姨娘则笑道:“老爷和太太都少说两句吧,总归都是为了孙少爷好。”

干卿底事?林玉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侧开头,偏递过一颗糖给毅郎:“乖孙儿,祖母给你的。”

陆建新道:“不许吃”

毅郎捏住那粒糖,左看看,右看看,突地将糖往陆建新面前递过去,奶声奶气地道:“祖父吃。”

陆建新一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淡淡地道:“我不吃。”

毅郎倒也不敢把那糖往口里塞,只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林玉珍,一张小脸上满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见林玉珍也板着脸,便露出几分无措害怕来。林玉珍被他看得心软,脸上紧绷着的神情由来就松了,轻轻抚抚他的背,声音也软了:“看吧,他虽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先就给你吃了。”

荷姨娘不失时机地吹捧道:“孙少爷真是冰雪聪明,至纯至孝,将来必成大器”

陆建新也忍不住翘了唇角:“人小鬼大,心眼贼多,也不知道像谁”一边说,一边瞟了帘外一眼。

林谨容与陆缄在帘外听了个尾巴,虽不知具体因由,却也晓得陆建新这是在管教毅郎,人小鬼大,心眼贼多,说的也是林谨容。林谨容同陆缄对了个眼色,垂着头立在帘外等候丫头通禀。

陆建新将手里的汤盏一收,沉声道:“都进来吧。”

林谨容与陆缄才一进去,毅郎就激动起来,在林玉珍怀里挣了挣,脆脆地喊了一声:“爹,娘。”眼看着陆建新眉头一皱,便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从眼角偷看陆建新的脸色。

陆建新待陆缄夫妻二人给他和林玉珍行过礼了,方板着脸教训道:“我不想多说你们,但这孩子不小了,不能总宠着,该教了。”

陆缄束手而立,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

林谨容垂着眼,也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浑不在意,只觉得陆建新对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儿也太过装模作样,苛刻了些。

陆建新见他二人态度良好,也就按下此事,道:“坐吧。”

于是陆缄在陆建新下手坐了,林谨容则往林玉珍那边去,轻声问朝她怀里扑的毅郎:“毅郎有没有淘气?有没有听祖父母的话?”

毅郎怯怯地看了陆建新一眼,将手掌打开,贼兮兮地把掌心里的糖给林谨容看。林谨容就大致知道了刚才的事情,便替他将糖拿帕子包了,笑道:“要吃饭了,改个时候再吃如何?”

她虽宠爱毅郎,却从来说一不二,久而久之,毅郎也晓得她这里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虽则不舍之极,却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地看着豆儿将糖收了,安安静静地伏在林谨容怀里听大人说话。

陆建新问陆缄:“听说你早前去看了你三叔父,他可好些了?我本想去看他,但我痛风痛得厉害,走不动。”

陆缄忙道:“回父亲的话,三叔父只是外感风寒,他让我替他向父亲问候,请父亲好生将养。”

陆建新在这方面自来做得比林玉珍大方,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吩咐陆缄:“你小六弟不在家,你三婶娘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之处,你可多去看看,休要怠慢了。虽是小病,却也要认真调理才是。”

陆缄脸上露出几分感激来:“父亲说得是。儿子前些日子托人打听了几个治痛风的偏方,已然着人去弄了。等弄好后父亲可以试试,也许可以缓解得这痛楚。”

陆建新要的就是这态度,却也不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来,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而问林谨容:“听说你舅舅也病了?”

林谨容忙起身答道:“是。”

陆建新就道:“使人备一份厚礼去瞧,千万莫失了礼。”也就仅止于此罢了,林谨容和陆缄都识相地没有再多提其他话题。

天黑下来,荷姨娘利索地领着丫头们把四下里的灯掌起来,又换了炭盆,问林玉珍:“太太,可要摆饭了么?”

林玉珍矜持地点点头。林谨容忙把毅郎交给豆儿,起身洗手摆饭,伺候他几个吃饭。折腾许久,好容易收拾干净了,陆建新也不放人走,留了陆缄说话。

林谨容见毅郎昏昏欲睡,生怕稍后他睡着了又出门被风吹着受了凉,便禀明了林玉珍,先行带了毅郎回去。

半个多时辰后陆缄才踩着雪回来,接了林谨容递上的热茶捧在手里,笑道:“教导我为人处世呢。”

陆建新每做一件事,总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自然而然地引着对方入彀,林谨容微微一笑,静听后话。

果然陆缄接着道:“然后问起了吴襄,问我和吴襄平日可还有来往,让我写封信去问问梅宝清船队的事情。大家都等不得了。”

梅宝清的船队是去年春天组建起来的,没有多久就安排着出了海,说是第一趟,不打算去得太远,预备当年秋天就回来的,彼时却误了归期,不见归来。陆建中也曾问过根由,那边给的答复是不要急,迟早总会回来。可这都第二年的春天了,还不见影踪,怎不叫人担心?

当初陆老太爷死的时候花了太多的钱,陆老太太又扣了一大笔预留作丧葬费,陆家家底本大不如从前丰厚。再一分家,原本拧成一股的财力就分成了三份,更是弱了不少。长房与三房好歹是以田庄为主的,投入的都是浮财,本不至于影响太大,可惜运气不好,逢了个大灾年,田地里的收成几乎都没了。二房的情况就更严重些,本就主要靠做生意过日子,当初先被陆建新联合陆建立挤瘪了荷包,指望着靠这生意翻身凑了不少钱财出来,但这钱迟迟不来,导致资金流转不方便,做什么都紧巴巴的,束手束脚,自是急得不得了。

相比陆建中的焦虑不安,陆建新从最开始的笃定不动,也渐渐开始担忧怀疑,猜想是不是梅宝清搞了什么鬼,转念一想,要打听这种事情,不是找市舶司的人打听最合适么?这件事交给陆缄去做就更合适了。

林谨容走到桌前替陆缄剔亮了烛火,研墨铺纸:“三哥早写过信问吴襄了,吴襄说这种情况很多见。出海么,本就要看风向运气,谁也不能预知归期。所以才说,守在岸边等着,虽则少赚些,却才是真正的稳妥。”

想到陆建新的性情脾气,陆缄苦笑道:“我这样说不行吧?这封信怎么也得认认真真写了,等到吴襄回信再送上去才能算是了差。”

林谨容笑笑:“我没说不让你写,你看,笔墨都备好了。”

陆缄提了笔,就着窗外的素白飘飞的雪花与屋里红艳热闹的炭火给吴襄写信。林谨容在一旁静静看着陆缄伏案挥笔的身影,走上前去从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陆缄小心翼翼地将正在写的字收了尾,把笔放好,握住她扣在他腰间的手,回头低声道:“怎么了?”

林谨容越发搂紧了他,小声道:“没什么。明日我想见三哥,你寻个法子陪我出门。”

陆缄道:“好。”

第424章:开端

化雪天总是比下雪天更冷上那么几分,街上泥泞不堪,行人稀少,只不过午后,位于庆阳街尾的香药铺子就放下了门板,不再待客。

炭火明明灭灭地在锃亮的大铜盆里燃烧着,烤的屋内温暖如春,一盆已然半残的水仙放在临窗的案几上,寂寞地吐露着残存的芬芳。

林世全提起茶壶,给陆缄倒了热腾腾的一杯茶汤,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翻看账簿的林谨容:“阿容,你真要这么做?”

林谨容看的却又是江南那边产业的账,因是瞒着陆缄的,所以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才闻言就抬头看着他一笑,语气不容置疑:“是。这事儿本来去年就想做的,但在热孝中,也不好做得太突出,现今却是不能再拖了。”

林世全再看陆缄,试探道:“设粥棚施粥不是什么大事,只如果是要设义庄,恐怕惊动牵连就有些大了。”

陆缄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道:“明年孝满我们就没空来做这件事了,如今正是好时机。既是阿容的心愿……”他顿了顿:“也是她自己挣的钱,想来没人会挑这个理。所以要请托三哥帮忙了。”言罢朝林世全深深一揖。

林世全忙起身还礼:“我是哥哥,帮忙自是应该的。但阿容还该再找个有力的帮手才是。”说到底,林谨容和陆缄的脸还太嫩,不足以撑起这件事来,得寻个有名望的长辈在后头撑着。

林谨容却是早有准备的:“过几日我打算与二郎一道去看诸先生,诸师母是个热心肠的人。”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她是从诸师母那里知道这些事的,想必诸师母也能给她很多有益的建议,再有诸先生出面,想必陆建新也不会有太多的话可说。

林世全听到这里,便知她早就想妥当了的,于是也不再劝,转而说起海运这件事来:“我已然做好赔本的打算了。”

陆缄虽早就听林谨容说过这件事,有点心理准备,但听林世全这样说,想到一家子人损失惨重,还是忍不住黯然失色:“三哥也觉得凶多吉少?”

林世全点头:“是,我这几年,在华亭县那边留的时日也不算短,经常去番商铺子里挑货,也听得他们说起过。从华亭县这边去,多半走的都是高丽和倭国,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一年多都没来,多半是出了事。”抬头看着林谨容一叹:“幸好那时候听了阿容的劝。”又安抚地拍拍陆缄的肩膀:“但愿是因为其他因由耽搁了,但若不是,就当舍财免灾罢。”

陆缄勉强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里却明白,家里那几个老的肯定不会这么想,真的也只有企盼好运了。

林世全道:“你这样想很好。你们留下来用晚饭吧,我们也很久没聚了,我去让人安排一桌素席来。”

陆缄当下应道:“正有这个打算。”

林谨容合上账簿,笑道:“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你们尝尝。”

林世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能得四妹妹亲手做菜那是几号,但我也不晓得厨下有些什么,再有就是这里窄,比不得你家中的小厨房,多半是脏。”

林谨容笑笑:“什么地方不过日子?”言罢真的由着樱桃将手上的镯子、戒指等物去了,挽起袖子自往外头厨房里去,林世全忙跟了出去:“我去安排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林世全快步跟上林谨容,小声道:“江南那边的事情你还是决意瞒着他?”既然已经生了孩子,而且如今夫妻鹣鲽情深,再瞒只怕会生分。

林谨容低声道:“暂时还不到说的时候。三哥放心,我会挑时机和他说的。”吴襄当初帮她准备的户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她能侥幸活下去,她便不需要以那样的方式活着,如果她死了,那么也就没了任何意义。至于那些产业,先不用提。

“也是,陆家如果此番倒了霉,难免人心浮动,让他们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上策,先稳稳也好。”林世全提高声音吩咐厨娘:“都听二奶奶的安排。”

这日,林谨容洗手做羹汤,备下几个拿手的素菜,陆缄就着素酒,与林世全从午后一直谈到傍晚,从去年的灾荒一直说到朝廷的奢靡,又从朝廷的奢靡说到了北漠的战事,说到最后,想起陆纶,又是一番长叹。

二人回到家中,已然华灯初上,略事洗漱修整,便携手一同去给陆建新夫妇请安,顺便接毅郎归家。

陆建新这日却是下不来床了,左脚大拇指红肿发亮,疼得他龇牙咧嘴,整夜睡不着,无端就有些烦躁。林玉珍虽一直陪同在一旁,心思大半是在毅郎身上,他说不许毅郎吃糖,不许玩翻绳,林谨容便给毅郎弄了个皮球,偏巧毅郎对这个皮球的兴致十分浓厚,睡觉也好,吃饭也好,都要抱着,更不论闲着的时候。

导致这一整天,陆建新耳边都是皮球砸到地上又弹回来的闷响声,吵得人不得安宁,心烦气躁,他瞪过去,毅郎就往林玉珍怀里缩,忍不过多时,便又将那球往地上扔一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他的反应,如此再三,他简直无可奈何,再说吧,就连林玉珍都说他苛刻了,讽刺他是身边多年没有小孩子,看什么都看不惯。

再看看林玉珍和几个婆子丫头、以及阿柔、小星都兴致勃勃地围着毅郎,逗毅郎玩的样子,陆建新自己都觉得为难一个小孩子真是太无聊了,可是真的太吵了啊。即便荷姨娘温柔体贴,也不能散去他的烦恼,于是一门心思巴望林谨容和陆缄赶紧来把这个精力充沛,又鬼精的小混世魔王带走才好。

乍然听说陆缄与林谨容回来了,陆建新抽疼的脑仁才松快起来,才听到人在帘下通传,立刻就道:“快进来。”

陆缄与林谨容进来,先给陆建新和林玉珍行礼问了安,探过病,安坐落下,陆缄见毅郎还在玩个不休,知晓陆建新自来爱静,只怕是早就烦透了,便把毅郎的皮球给收了:“一整日都在玩这个,吵着祖父了吧?”

陆建新淡淡地道:“小孩子么……”算是坐实了他委实被毅郎吵得厉害的事实。

林谨容唇角含着笑,将毅郎抱在怀里,低声同林玉珍道谢:“这孩子太皮,想必烦透了您。”

林玉珍不喜欢听她说这个话,微微皱起眉头,板起脸硬邦邦地道:“我是他祖母,不来烦我,难道要去烦别人不成?”涂氏倒是想领过去玩呢,病中的陆建立也不会嫌烦,还巴不得,可也要她舍得,分明就是她的孙子么。

林谨容就笑起来,温温柔柔地道:“是儿媳不会说话。”

也就是说,他既然要做毅郎的祖父,就不要嫌烦,陆建新瞥了笑得欢快的林谨容一眼,真心觉着这女人心眼真多。

陆缄忙打了个岔,双手奉上觅来的偏方:“药配好了,父亲今夜就试试,兴许明日就能下得床了。”

陆建新命荷姨娘收了,温和地道:“为难你了。”

陆缄带了几分惶恐道:“父亲怎地如此说?这是孝道,是应该的。”

陆建新点点头,语气随意了几分,问了他一些外头的琐事,便闭了眼,打算打发他们走。

陆缄忙道:“儿子有事回禀父亲,许久不曾去探望得诸先生,儿子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陆建新并不为难他:“应该的。”

陆缄又道:“毅郎自出生后还不曾去过,也该去磕个头才是。”

陆建新淡淡地瞥了林谨容一眼,但见林谨容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端庄淑雅的样子,便道:“儿媳妇也要去么?”

林谨容忙站起来,低声道:“回公爹的话,诸师母从前也教诲过儿媳。”

陆建新“嗯”了一声,垂了眼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方道:“去罢,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不要失了规矩礼仪,替我向诸先生问好,请他来做客。”又吩咐林玉珍:“备一份厚礼,二郎能有今日,多亏得他。”

林谨容与陆缄一同退下,走到院子外头,林谨容方低声问陆缄:“你怎不和公爹说开施粥棚子的事情?”

陆缄道:“你也太心急了点。且等我从诸先生那里回来后又再说。这个时候说了,一准知道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能答应,也要大费周章。”看看双全手里拿着的那只皮球,忍不住叹气:“你呀……怎会偏巧挑了这么个玩具?”莫非就看不出陆建新对她看法很大么?还偏和陆建新对着来。想到他们进门时陆建新那张如释重负的脸,不由又有些好笑。

林谨容才不肯承认:“是毅郎喜欢,可不是我特意挑的。”陆建新想用他那个方式来教养毅郎,那也要看她肯不肯。她的孩子还只是个孩子,可不是木头疙瘩,小小年纪陆建新就要断了他的生气活泼,她不答应。

陆缄也不点破她,只将毅郎接过去,低声道:“祖父病着,不许你吵他,要乖要懂事。”

毅郎笑得甜甜的:“好。”

第425章:托付

花木吸满了雪水,枝叶花芽全都浮上了一层润泽饱满厚实的光彩,樱桃花总是最先开放的那一枝,不过一夜暖风吹过,花芽就探头探脑地露出了些许粉白,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大放光彩。

林谨容应诸师母之邀,偕同她的几个儿媳一起在后山漫游。韩氏与林谨容自那年相见引为知音后,便一直分离不见面,只有书信往来,故而今日见着了林谨容非常高兴,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听说你生了孩儿,又知你从京城回来,我便想去探望于你,怎奈突然就遇到那件事情,后来去吊丧,不好一大群人全都跑去的,又没见着你,婆母说你迟早都会来,让我耐心等着,我也只好耐心等着……”

都过了这几年,韩氏还保持着当初的爽快开心,当真不容易,林谨容笑道:“我也想来探望师母与几位师嫂,但不太好出门。”

嫁为人妇,总有诸多不便。韩氏一笑,十分理解,仍是可惜道:“只可惜不能与你以乐相会。”

林谨容有些飘渺地回答:“下一次,下一次见面之时必然能,你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韩氏开心地握住她的手,请诸师母和几个嫂嫂作证:“婆婆和嫂嫂们都听见的了吧?”

诸师母笑道:“听见了。”笑看了林谨容一番:“你如今很不错。”

林谨容朝她端正一礼:“多谢师母点拨。”

诸师母毫不客气地受了:“我听说你去年做的事情了。很好。”却也不多谈,转而吩咐前面奔奔跳跳,逗引得毅郎心急不止的孙子:“好好待你陆家四弟,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

那小孩儿不过四五岁,梳着两个羊角辫,闻言站住了,笑嘻嘻地将才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递到毅郎面前,道:“好么,不引你了,给你吃一口。”

毅郎也不嫌脏,放开豆儿的手站稳了,探长脖子朝冰糖葫芦靠过去,口里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长,倒是那小孩儿嫌弃他了,皱着眉头道:“咦看你这馋样。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口里如此说,倒也没把冰糖葫芦收回来。

到底是孩子,平日零食也没断过,怎地就馋成这个样子林谨容忍着笑掏出帕子给毅郎擦去了口水,道:“先谢过你诸家五哥才能吃。”

毅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艳红的冰糖葫芦,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多多。”话音未落,牙齿已然落在了冰糖葫芦上。

诸五郎见他咬得大口,心疼得皱眉头,却极会说话:“松口,松口,你还小,怎么咬得动?不过是舔舔也就罢了,你会被卡着的。”

毅郎却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双手紧紧攀着他的手臂,专心致志地咬着糖葫芦,半点不松口,明显是很有决心和毅力,一定要狠狠啃下一口才是。

几个大人也不管,饶有兴致地看着,看他二人倒要如何。

诸五郎看到毅郎那样子,突然学着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将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摸毅郎的头顶,道:“看你这馋样,想必平日里被你父母亲管教得太过严厉了,可怜,小小年纪就如此,真是可怜。”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毅郎也发现那冰糖葫芦对于他初成的牙床来说,暂时还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抢来的总是最香甜的,他不想放弃,就换咬为吮吸,口水流得到处都是。这下,换成诸五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了。

诸五郎是个大度的孩子,眨了眨眼,把眼睛从那串冰糖葫芦上转开,坚定地道:“我是哥哥,让给弟弟吃。他没吃过冰糖葫芦,怪可怜的。”

毅郎恍若未闻,专心地解决冰糖葫芦。

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专注,好似陆缄一般的,只陆缄是在学习,而今天他的儿子却是为了吃。好吧,学习怎么吃冰糖葫芦。林谨容好生尴尬,笑道:“五郎说得是,因着他年幼,以往从未给他吃过这东西,谢你体谅,改日我请你更多更好的。”

诸五郎依依不舍地偷瞟了那串冰糖葫芦一眼,老气横秋地道:“婶娘说笑了,不过区区一根冰糖葫芦,就当是我请陆四弟吃的,他不嫌弃我就很高兴了,怎么又当得起谢?”忍了忍,偷眼打量着他娘的神色,柔软地道:“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婶娘的好意,我必然也是要领的。先谢婶娘了”端端正正地给林谨容行了个礼。

对着诸家女人们骄傲的神色,林谨容好生羡慕:“满门毓秀。”轻轻拭去毅郎唇角的口水,“别光顾着吃啊,给哥哥道谢。”

毅郎确认这串先前被咬过一口,现在糊满了他口水的糖葫芦是完全属于他的了,立时松了口,讨好地朝着诸五郎笑,响亮地喊了一声:“谢谢多多。”

诸五郎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疑似含羞的神色来,摸摸毅郎的头:“下次我去你家,你要请我吃更多更好的。”又忍不住惆怅地低声道:“这可是我存了三天份的糖……好容易才求了青凤姐姐做的。”

诸师母忍不住好笑:“你今日做得很好,许你再吃一串,稍后可以去寻青凤给你做。但现在却要陪着你陆四弟才是。”

“谢祖母。”诸五郎欢欢喜喜地谢过,越发灵动。

韩氏同林谨容解释:“为了不让孩子吃太多的零食,好好吃饭,无论糖和零食都是定量给的,你也要注意些才是。什么补药都比不过饭食。”

“我记住啦。”林谨容看着前面奔跑的诸五郎和蹒跚跟在他后头,满脸欢喜,笑得前仰后合的毅郎,若有所思。

诸师母一笑:“五郎这个孩子,顽皮得紧。”

林谨容笑道:“我倒是觉得难为他小小年纪,如此大度体谅人,又聪慧得紧,毅郎如果有这样的兄长陪着,真是不怕他会被人欺负。”

诸师母看了她一眼,笑道:“情分自然是小时候就有的好。若是不嫌弃,将来毅郎长大,这里当然是随时都欢迎他来的。”

“师母真是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林谨容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托孤一般的悲凉感来,勉强忍住了,含笑朝诸师母深深一礼,又同诸家几个儿媳挨个行礼,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我要谢师母和师嫂对二郎和我小七弟的照料,还要请托你们将来再替我管教照料毅郎。”

韩氏将素纨扇半掩了口笑,轻轻捶了她一拳,笑骂道:“看看你这样儿,就和小五郎一样的。”

林谨容愀然立着,含笑道:“你们都不反对,我就认定你们都答应啦?”

诸师母虽然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倒也没觉着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是做母亲的为儿子的将来打算,便笑着应允:“是,我答应了。若是你把毅郎送来,他若是犯错,我一定和教训五郎一样地狠狠教训他。绝不手软。”

韩氏瞅瞅她几个含笑不语的嫂嫂,道:“我也不手软。”然后掐了林谨容的脸一下:“这样你可满意了?”

林谨容鼻端一酸,却又觉着某个地方踏实了,响亮地道:“我满意了,再满意不过。现在我有件正事要请教师母和几位师嫂。”

诸师母见她神色端凝,晓得不会是小事,便指挥仆妇:“把前面的草亭打扫干净,备下茶果,我们去那里说话。”

须臾,到得前头的草亭里,分宾主坐下,林谨容把建义庄的打算一一说来:“这些年,我前前后后已然存下不少钱财,不敢说有多少,但也可以建立一个小小的义庄了,不能帮助所有人,却也可以替少部分人解决燃眉之急。”

诸师母点头:“很好,你要我们做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就算是明知陆家众人除去陆缄之外都不会赞同自己做这件事,林谨容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清楚明白,只能含糊道:“我太年轻,只是一个小媳妇,我的脸面和声望不足以支撑起这件事,更不能让人信服,只怕好事不曾做到,反倒引起众人觊觎嘲笑,徒生事端。我思来想去,只能是麻烦师母扯起旗子,我在后头使劲。”

她虽未明说,却不代表诸师母不懂。诸师母目光变幻许久,缓缓道:“这件事的确不是你一个人做得来的,也不是光靠我们婆媳几个就做得来的。但并不是不能做,你给我些时日,我好生想想,总有个得体的方式解决这问题。”

林谨容见她虽未明确答应,但的确是在认真思考,心知此事不至于中途夭折,便放下心来,朝诸师母行了一礼:“多谢师母。”

诸师母这回却不要她施礼,托住了她,正色道:“你不必如此多礼,你有这种豪侠疏财之意,该当受我婆媳一拜才是。”见林谨容脸色变了,方又微微一笑:“但是想必你也不肯,所以咱们谁也不拜谁了。坐,咱们几个就细处好好说说。”

流风送暖,空气别样清新,这个春日的午后格外的明媚怡人,很久之后,韩氏记起这个午后来,总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第426章:辩激

这次林谨容与陆缄按计划是准备留在书院过夜的。故而晚饭过后,眼看着天边彩霞如云,气温宜人,趁着毅郎玩累睡着,陆缄便领了林谨容沿着山间小道散步。一旁作陪的林慎之兴致勃勃,一路告诉他们哪里有窝鸟儿,哪里的野花开了特别娇艳,兴奋地把心里话和少年的憧憬说给姐姐、姐夫听,听得陆缄和林谨容微笑不已。

几人不知不觉就出了后山,陆缄看了看满天的彩霞,问林亦之:“这个时候是饭点吧?”

林亦之会意得,道:“是饭点,师兄师弟们应该都在房里用饭,该当遇不到什么人。”

陆缄点点头,邀约林谨容:“后山花木繁茂,前山风光秀丽,难得有这个机会,我领你一游。”

他都没意见,林谨容自然不会有意见。随了他二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就着霞光看景,果然心旷神怡。待行至半山腰处一座草亭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在里面激烈地辩争。有人愤激道:“不论如何,俞宗盛就是不该他不该搜刮民脂民膏,强迫百姓抛了生计去修城墙”

有人冷笑:“按金兄的说法,这城墙不该修?应该任由它烂在那里?也不用管平洲、清州是靠近大荣的重城,更不用谈什么防务的?”

那被称作金兄的人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该修?我是说他不该这样,本来就受了灾,不但不安抚,还要搜刮钱财,他自己花天酒地的那些钱财也不知够多少人家挺过这场饥荒,他叫什么安抚使……”

“事有轻重缓急,金兄亲眼看到他花天酒地的?朝廷在北漠一战已然败了,难道不该防着大荣么?”

“我分明就看到那厮是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呵呵,原来金兄看见的是这个……”

乱嚷嚷吵成一团糟。

接着就有人发现了林慎之,喊道:“林七郎来了,让他来评理”转眼又有认得陆缄的人道:“那不是陆二哥么?什么时候来的?”

避无可避,林慎之不由皱眉苦笑:“咱们运气不好,我只当这个时候是饭点,他们都不会在,谁想竟会遇到师兄们在此闲谈争论饭都不吃了,四姐姐是游不成了。”

“我自己先回去就是了。”林谨容施了一礼,转身扶着樱桃与春芽自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樱桃先前听了只言片语,忍不住问林谨容:“奶奶,又要修什么城墙?”

这件事林谨容倒是知道的,去年大灾,前期太旱,后期雨水太盛,且不论收成灾荒,就是清州、平洲的城墙也因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被雨水给浸泡坏了。京中遣了安抚使下来,这位叫俞宗盛的安抚使到后,先是要求富户商人出钱出资,又动员一般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要把清州、平洲城墙重新修整起来。他这主意,先前听着是极好的,奈何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不是自愿,而是硬定下的数目,必须完成,不然就要被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