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在一旁打量了她好几眼,只暗暗把她牵紧了不提。

从江神庙到码头,其实不远,坐着马车不过转眼的功夫的就到了。码头边早就成了个热闹的小镇,大的好的客栈却只有一家,便是林谨容等人入住的熙熙客栈。

当朝制度,若有官员、举子投宿,客店便要为其留出清洁的枕席并上等房间,还需令邻保夜间警戒。故而,陆缄等人才一进店,就被店主亲自送到了二楼,又殷殷问询了一番,送上热水并饭食,方才退了出去。

林谨容被冷水浸透了鞋袜并裙摆,当时不觉,此时却觉着有些不舒服了,便让樱桃打了一盆热水,坐在屏风后头慢慢泡脚。陆缄便则换了干净的鞋袜就在桌边坐着喝茶,等林谨容出来好一同用饭。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陆良进来道:“二爷,行李已然悉数送到船上,都安置整齐了,也看过了船,明早可以按时出发,您可要去看看?”

行路难,出门在外当然要万般仔细,出门前陆老太爷曾千叮嘱,万叮嘱,切不可当甩手掌柜,把所有事情全交给下头人去办,事关身家性命,不得偷懒。这检查行李并座船安全的事情自是要亲自去看过才能放心的,陆缄便道:“要去。待得吃了晚饭以后,我便去看。你辛苦了,先下去吃饭罢,稍后我使人叫你。”

陆良应了退下不提。

林谨容想了想,匆忙将脚擦干,穿上干净的鞋袜,从屏风后走出来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才刚在江边吹了一歇凉风,又莫名哭了一场,陆缄又怎会带她去?便道:“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你去做什么?不如好生歇歇,稍后喝了姜汤就躺下发发汗,切莫要生病。路途还远着呢。”

林谨容一心想去看看周边的环境,又怎会任由他安排,少不得低声央求:“我不想在这里,就想跟着你去走走。我只跟在你身后,不打扰你就是了。”

陆缄揉揉她的头发,表情温柔,却是半点不让步:“不成。夜里风凉,不是玩笑得的。你若是寂寞,便叫豆儿她们陪你说话,我也去不得多久就回来了。吃饭罢。”

林谨容看他的样子是无法说动的,只好低了头闷闷地吃饭不提。

陆缄突地道:“你先前怎会突然想帮江神庙那女子?”

林谨容早有准备,便把先前那说辞一一道来:“行善积德还需理由么?我看她顺眼,可怜她,便想帮她。怎奈她不领情呢。”

寻常人想做善事,也是人家愿意接受才伸手,怎见过她这种,人家明明不愿意,她还在那里苦劝,千方百计,必须得帮的?且一开口,就是许人家心愿?陆缄看了林谨容几眼,见她神色平静,坦然自若,并无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夹了一箸鱼肉在她碗里,道:“帮人也要论缘分,她既害怕不敢受了你的好意,那也是她自己无缘。”

“说得是。”林谨容点点头,并不就此事多言。总还有机会的,若无意外,一年多以后她便会再度回到这里,那时候兴许锦姑就会需要她相帮也不一定。

少倾,二人用过了饭,漱过口,叫店家来收拾了碗筷下去,陆缄看着林谨容饮过姜汤,叮嘱豆儿和樱桃仔细看护,自带了人出门去检查座船并行李。

那船却是一艘载重两千斛的大江船,桅高五丈六尺,帆有二十六幅,用橹八只,又宽又大又稳,船家也极精干熟稔。陆缄很是满意,仔细查验过后,便放心别过船家,自回店去。

行至半途,忽见有人奔呼而来:“诈尸呀,诈尸呀!”

紧接着一个半大小子不辩方向,直直朝着他们一行人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陆缄,陆良和长寿忙上前一步,把人给拦住了,斥道:“没长眼睛么?没看见这里有人?冲撞了我家主人,有你好受。”

那人借着灯笼看清楚了他几人的面孔,退后一步,惊慌抓住陆良的胳膊道:“委实是被吓破了胆,前头有个人明明死了的,却又突然活了……”

话未说完,就被陆良把他的手挥开来,厉声打断他的话:“咄!谁要听你胡诌?赶紧让开路来!”码头之地,鱼龙混杂,更多的是骗子与偷儿,专门诈骗那些没有出过远门,看着颇有资产的旅客。

这人黑灯瞎火地跑出来,直直就朝陆缄撞过来,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必然不是良善之辈。只恐陆缄被他哄着去探究竟,吃了大亏,当然不许他再接着往下说。

陆缄虽对那人说的什么诈尸之类的话不感兴趣,却也无意多惹麻烦,便出声阻止陆良:“算了,也没撞上。走罢。”言罢当先一步,自去了。

陆良与长寿赶紧跟上去,将陆缄牢牢护在中间,簇拥着他往前走。

走了十来步远,陆良回头去瞧,但见还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站着,便啐了一口:“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真被吓破了胆还不逃命去,还在那里站着?当年小的跟着范大管事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时候,各种伎俩看得多了。这人刚才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骗人。”

陆缄一芜低声道:“出门在外,就靠着大家伙儿多长个心眼,彼此帮衬着了。安全到了地头,都有重赏。”

一句话说得长寿与陆良都十分欢喜,伺候得越发谨慎小心。片刻后,到得客栈门前,远远就见客栈前头围了一群人,吵得沸反连天的,犹以店主的叫苦声最为尖利:“运气不好啊,官差若是来了,各位客官可要给小老儿做个见证,他不是小老儿店子里的客人,生死更与小老儿无关。”

刚才那半大小子说的什么诈尸,莫非与这个有关系?陆缄不由顿住脚步,叫长寿:“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长寿也是个好看热闹的,立时就挤开人群凑上去看,与一旁看热闹的人打听了消息来禀告陆缄:“是个汉子,不知从哪里爬出来,一直爬到这店子门口,喊了一声就死过去了。店主怕他死在这里,让伙计给他灌水,可伙计都嫌他身上脏污臭,又怕晦气,不肯动手呢。”他比划着“胸上这么大条口子,都流脓生蛆了,也不晓得还有没有命在。”

陆缄不由皱眉:“莫非是被强人打劫了的客商?”他年轻胆壮,又刚入了仕途,自问对这种事情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当下便要去看个究竟。恰好的那店主也要寻他做主,看见他来,就忙忙地把他请过去:“烦请陆老爷替小人做主。”

一个汉子平平躺在稻草上,衣裳早已看不出颜色来,胸前一大条狰狞的口子,早已溃烂不堪,臭不可闻。陆缄皱了皱眉头,命长寿挑了灯笼去照那人的脸,却见其额头上又有一个烫伤,再一看那眉眼,不由大大吃了一惊。

第318章:记得

怎会是他虽则过了好几年,但源于当初深刻的印象,陆缄还是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此人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可他不但出现了,还弄成这副样子,实是蹊跷。可无论如何,先把人救活才是最要紧的,陆缄略微思索片刻,命那店主:“把他抬进去。”

那店主自是不肯的:“陆老爷,他是死是活,是匪是盗都不定呢,要是抬进去,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人这生意可不要再做了。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孩儿,还求您老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小人。”

虽是套话,但陆缄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也体谅他不易,便道:“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露天地里,再躺下去不死也得死。看看可有什么地方当得风雨,先把人抬进去,请个大夫来替他医治,一应费用我来出,若是有人寻你麻烦,都在我身上,你看如何?”见那店主还在犹豫,便又道:“莫非你是要看着他死在你门前?那我就不管了。”

那店主忙道:“行,行,暂先抬到后头去罢。”一边说,一边驱散了外头看热闹的人,厉声呵斥伙计,把后头柴房收拾出来,取了扇门板把那汉子抬了进去,又命人赶紧去请大夫,烧开水备用不提。

陆缄见乱七八糟的,便命长寿看着,自己上楼去避避。恰好遇到豆儿从房里出来,便问:“奶奶可睡下了?”

豆儿答道:“刚睡着。”

陆缄默了默,往一旁行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我问你。今日那锦姑可是与你们奶奶说了些什么?”

豆儿不明白:“说了许多话,但不知二爷问的是什么?”

陆缄斟字酌句:“譬如说,讲故事什么的。”

豆儿认真想了许久方道:“不曾吧。奶奶早前是与那锦姑单独在一旁说了些话,说的什么奴婢虽然不知,却不似是个说故事的样子。二爷,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看着她很没精神的样子。”

陆缄忙道:“不是她有什么不妥,是先前在江边和我说故事,把自己给说得哭了,伤心得很。我就奇怪,是什么人和她说的故事。若不是锦姑,早前在家时可有谁与她说过什么故事的?”

豆儿坚决否认:“不曾。奶奶在家时,每日光忙着打理家事与产业,就算是出门做客也不过是走的场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从前还有吴家小娘子与她说得话,待得吴家小娘子出阁后,她便很少与人那样亲近了,只近来与三奶奶还能多说上几句话,说的也不过是家事。”

这的确是林谨容的性子。看似对谁都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要想与她多亲近一点,都是不容易的事,他能与她走到现在,也委实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陆缄暗自琢磨一歇,始终不得要领,只好把这事儿暂且按下,吩咐豆儿道:“下头有个人遭了难,你去帮忙看看,让厨房熬点汤水给他灌下去,等下大夫来了,也帮着熬点药,不要惊动沙嬷嬷。”

豆儿忙应了,自去把夏叶叫起来,一起去忙活不提。

陆缄轻手轻脚进了房,走到床边,刚撩起帐子,就对上了林谨容的眼睛,不由一笑:“不是说你睡着了么?怎地还是醒着的?”

林谨容往里挪了挪:“有些认床,睡不安稳,听见你和豆儿在外头说话就醒了。怎地去了那么久?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陆缄在床沿坐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不是。是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要死了,被人当胸砍了一刀,伤口已经溃烂生蛆,只剩一口气,倒在店子门口,看的人多,管的人少,我看着不忍,命人抬到后头柴房里去,叫人去请大夫了。”

林谨容不由奇道:“竟还有这种事?可问清楚他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了么?”

“人都没醒呢,也不晓得能不能活下来。”陆缄轻轻摇头:“说起这个人来,你我却是认识的。”

林谨容更奇:“是什么人?既是你我的熟人,怎地让人给抬到柴房里去了?不叫店家另收拾一间房子出来安置?”

陆缄小声道:“不是,我可不好说我认得他。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清州榷场时,咱们去看热闹,看到的那个看人像用刀子剜似的王立春么?就是那个最凶最狠,把官牙人的腿打断,要挨杖责,舅父出钱替他求情的那个。”他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这里,刺了个盗字,其他人都披散着头发盖住了,唯有他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露出那个盗字来。想起来没有?”

林谨容这才想起来,不由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是杀了人,刺配充军在那里的么?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还成了那样子?莫非是又杀了人?”

陆缄叹道:“不知道呢。他额头上那个盗字不见了,是烫伤,我看是拿了烙铁烙掉的,必是偷逃出来的。但我想舅父当初既然肯救下他,必是有其道理在里面,更何况他已落到这个地步,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了,先救活了再说。若是他果然犯了案,也自有官差来管他。就当他是陌生人罢。”

林谨容道:“也只有这样了。但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陆缄便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有受凉罢?”

林谨容微微闭目:“不曾,喝过姜汤在被子里捂过汗了。”

“二爷,大夫来了,却不肯诊治,您要去看看么?”豆儿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陆缄赶紧站起身来,同林谨容道:“不遇也遇到了,善始善终,我去看看。你先睡罢。”

见林谨容依言闭了眼,陆缄快步出了房门下了楼,走到后头柴房里,但见王立春已然被收拾干净,换了身店家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粗布衣裳,敞着胸怀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的,胸口上的那道刀伤仍然狰狞刺目,并不曾收拾过,隐约可见白色的蠕虫上下爬动。一个四十多岁的郎中立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观,并不动手,见陆缄进来,翻着白眼道:“活不成了,准备后事罢。”

店家闻言,立即哀求陆缄:“陆老爷,怎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能让他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的宁愿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不要。”

店主婆娘也赶紧跟着哀哀嚎叫起来,要叫人进来把王立春抬出去。长寿等人听陆缄的安排,自是不许的,屋里顿时一片闹嚷,王立春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轻轻动了动,指尖也跟着抽动了两下。

陆缄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喝道:“嚷什么?人还没死呢。即便是过路的行人生病,店主也该报告官府并看顾好才是,怎地人进了店,倒还不想管了?是不想开店了么?”又指定那郎中:“你若见死不救,便不配行医!”

他虽年轻,却自有一种气度,更因着有了官职在身,八分的威风放在旁人眼里也有了十分。众人便都安静下来,那郎中也不敢走了,只道:“既然这位官老爷非得要小人治伤,小人也不敢不从。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什么,可不能怪到小人头上来。”

“那是自然,尽人事知天命,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陆缄朝陆良使了个眼色,陆良忙提了一贯钱出来:“这是预付的诊金。”又塞了一贯钱到那店主婆娘手里:“这是替他付的店钱。赶紧去熬药。”

至此,再没什么好说道的,众人便齐齐动起手来。那郎中命长寿和陆良两个去把王立春按住了,自去替他清洗伤口,去除腐肉。

刚把在火上炙烤过的小银刀放在王立春的伤口上割下第一刀,就听王立春“啊!”地暴喝了一声,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郎中吓得大叫:“按紧了!”手上却是半点不停地把脓血、腐肉全数挖干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新鲜肉来。当场就有好几个人发了恶心。陆良和长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又离得近,当下差点没吐出来,只侧脸紧紧把王立春按住了,大声道:“你莫挣扎,正是要命的时候,可是为了你好。”

出乎意料的,王立春自叫过那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声息,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曾做出任何挣扎的举动,只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缄,身上的冷汗很快就把衣裳浸湿浸透。

看着眼前的场景,陆缄也难受得要死,喉咙发痒不止,不过他自来不肯轻易示弱,便紧紧攥着拳头,使劲站直了,眼睛也不眨地回看着王立春,还安慰道:“你务必挺住,不然就是白白死了。”

许久,那郎中方才松了手,擦了一把冷汗道:“好了,就只这样子了,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命。趁他醒着,先喂药,再喂点吃食。”

长寿和陆良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王立春,王立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突地朝陆缄扯了扯唇角,嘶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若是他活不下去,这便是遗言了,陆缄忙走上前去,侧耳细听:“你说什么7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可说来我听。”

王立春极其小声地,断断续续地道:“我记得你。”

陆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句话,默了片刻,小声道:“你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王立春却不说话了。碥缄等了片刻不见他有动静,再看,却是晕死过去了。

第319章:强人

王立春虽然晕死过去,但这药汁和米汤汁子也是非灌下去不可的。陆缄眼见长寿他们几个在那里拿筷子撬着王立春的牙齿给他灌药,却不晓得这个人是否能活得下去,心想自己若是明日就走,丢了不管,饶是留下再多钱财,只怕不但拣不回他这条命,反倒让人多了几分谋财害命之心。若要不走,行期却又极紧,耽搁不得,正是两难。

左思右想,便叫长寿过来,叮嘱道:“好事做到底,此人若是无人照料,只恐活不得,我欲留你在此照料他,待得他有个结果,你再独自上京寻我如何?左右这路你是走过一遍的,其他人都不如你合适呢。”

长寿虽然不是很乐意,但自来极听陆缄的话,当下应了。只有些不放心,小声道:“二爷,这人这般忍得,不会是个坏人罢?救了他不会惹麻烦?”

出于对陶舜钦的信任,陆缄却是不担心王立春会是不识好歹的人,因见长寿并认不出王立春来,便也不与他说明,只道:“现下他不曾醒,也不知道过往,你防着点就是了。若是他能活,能自理了,你便自行离去即可,不必多问,亦不必多说。”因见长寿忐忑不安,忙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不必害怕,我会叮嘱此处的保长看顾你。”安置妥当,回房后还是又写了书信一封,只待天亮托人带去清州陶舜钦处不提。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刚起身盥洗完毕,就有长寿在门外道:“二爷,人醒了,想要见您。”

陆缄忙快步出去,转到柴房中,但见王立春虽被高热烧得没什么精神,好歹神智清醒,看见他进来,也没露出什么感激淋涕的样子,只道:“某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恩公说。”然后就没了动静。

陆缄看了看一旁伺候着的长寿等人,猜他是不想让长寿等人知道,便挥手让他们出去。虽然只是相处了一夜的功夫,长寿和陆良等人却已经感受到王立春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很是不放心,小声劝道:“二爷,还是让小的们在这里伺候吧?”

王立春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如何?陆缄淡淡地道:“怕什么?都外头去。”

长寿等人只好一步三回头:“那小的们就在门口。”

王立春望着陆缄嘿嘿发笑:“说来也真奇怪,我都要死了,怎地还有人这般怕我?陆二爷,你就不怕我么?”

陆缄见他脸色蜡黄,嘴唇烧得干燥起皮,眼珠子都是黯淡无光的,偏还装出这副模样来,便淡淡地道:“我怕你一个将死之人做甚?你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王立春一怔,随即道:“说得是,看来陆二爷果然是认得我是谁的。”

陆缄坦然道:“当然认得。但敢救你就不怕你杀人灭口。”

王立春见他一个文弱书生说出这样的话,少不得多了两分敬意,道:“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杀你作甚?还是先说说我为何成了这样子,也好叫你安心。”原来是他的老母重病,月前使人托了信来说想见他最后一面,他走不掉,索性烙去了脸上的刺青只身逃走,白日不敢行路,更不敢走大道,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谁想竟遇了剪径的强人,他虽自诩手上有两下子,到底敌不过那许多人,险些丧了性命。前些日子一直忍着躲藏,并不敢出来,昨日算着撑不下去了,只好爬到街上来求助。

他一个逃走的军犯,身无长物,就算是强人要劫道,也没有非得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道理,只怕其中多有隐瞒,另有隐情。陆缄并不敢全信他的话,只道:“既有强人,我还当与保长说说,叫过往行人小心仔细。”

王立春似是看出他不信自己,略微弯了弯唇角,带了几分讽刺一笑,道:“此刻我就叫李一土了,还烦劳二爷帮着遮掩一把。我若能留得命在,去探了老母回来,该报恩的自当报恩,该报仇的就报仇,若是没有命在,你就当丢了这些钱吧。”

陆缄听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别多管闲事,别惹麻烦。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却是这样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终究也就是那么一个理儿,何况王立春自来便是这样一个人,当初记陶舜钦的情,也不见他对陶凤棠等人假以颜色,便不耐烦与他计较。于是起身道:“我救你不是图你报恩,不过是看不下去。你说你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便更好了,要回家探望老母乃是天理人伦,我不管你。若是作奸犯科,自有人收拾你。”言罢自去了。

王立春见他不悦,却也懒得理睬,只仰面看着屋顶上的瓦片发了一会儿呆,继续埋头大睡。

陆缄出了柴房,微微思索一番,令店家安了一桌席面,把保长请来吃喝,席间自是说起这王立春的事情,按着王立春的说法,说他是被剪径的强人所伤,钱财全失,准备留下长寿看顾,托他多多关照,又问这周围是否有强人横行,那保长果然道:“官道上是没有这种事的,行小道的倒是偶尔见得一两个行人悲号被抢,但从未有人被伤至此。”又向陆缄表明态度,道是一定把有强人拦路这事儿报上去。

陆缄谢过了他,问过林谨容等人,见全数收拾妥当了,遂下令起身前往码头预备登船不提。

从客栈到码头并不远,林谨容借口上船后活动不能自便,想多走走看看,戴了面幕,跟在陆缄身后,一路行去,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明明白白。虽则知道自己将来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没到那个地步,总还抱着一分希望,由不得她不小心谨慎,对环境多一分熟悉,就多一分可能。

长寿可怜兮兮地送他们到码头处,揪着衣角不想回去,客船已经启动行了老远,林谨容还能从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张望,不由问陆缄道:“王立春这事儿你先前是非救不可,此刻又专门留了长寿照料,就不怕日后有麻烦么?他可告诉你,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陆缄本不想与她多说王立春的事情,毕竟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不过是徒添担忧而已,但见她问了,还十分感兴趣,也还是把经过详细和她说了一遍:“他说是只为探望老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寿照料他几日,是死是活都可撇手走了,我之前与他并无交集,他也不可能乱说,不会有什么大碍。”

剪径的强人到处都有,山有山匪,水有水匪,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陆缄本身怀疑王立春那伤口是被追捕的人,又或者是先前结下的仇家所伤,毕竟当初他们一群人在清州的榷场里是亲眼看到王立春的人缘究竟有多差的;又因着有了保长那话,所以并不把这桩事当做大事,说说也就丢开了,并不放在心上。

林谨容则不然,她由不得的就将此事与三年多后的那场大乱联系起来。当初,那股哗变杀了长官的士兵先始不过几十人,却在遁入山林后掺杂了大量的流民和山匪,迅速壮大起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了平洲。谁能知道把王立春砍得半死的这群强人日后是否也参与了那场暴动?是否就是蹿到江神庙杀人的那群匪徒?她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最近是不是山匪很多啊?”

陆缄见她虽然竭力保持镇静,眼里面上却都明晃晃地摆着不安,心想之前她再能干,到底也只是个深闺中娇养大的女子,由不得地心里一软,探臂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宽慰:“如今世道还好,哪里会有那许多的匪徒?好吃懒做走了歪道的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的。我们一路前行,走的都是官道,不必放在心上。”

林谨容却始终无法把心事放下,立在窗前观望着江景默默盘算,他们此番是要沿着渚江北上赴京,而当初逃难时,却是横渡过江便算安全了。也不知道江的那一边,又是个什么样的境地?她此生是否能够行到那里?可是即便她探长了脖子远眺,看到的也不过是苍茫一片,和一线黑黑的地平线而已。

陆缄见她四处张望,满脸都是好奇,不由兴致勃发,拥着她在窗前,指点江山风光给她看,又把来往的船只分了类说给她听:“海船最大有万斛船,可乘千人,存一年口粮,远行到重洋之外;江河船中又有万石大船,但更多的是我们这种数百千斛的中等船;再有就是湖船了,有专为了游玩弄的,格外奢华,再有小船,如瓜皮船、摇船、小脚船、采莲船,日后有了机会,我领你一一去见识。”

出门果然长见识,林谨容含了笑听他一一说来,又问:“我听人言,行船之人最忌乘客死于船中,往往气息未绝便卷了席子丢入水中,有这个说法么?”

陆缄道:“是。你看,前头好一艘船”

第320章:立马

林谨容听陆缄夸赞那船好,赶紧侧目望去,但见左前方一艘大船,长约有五十余丈,装饰豪华,雕栏画拱,十分精巧。甲板上有一人闲坐观景,旁边又有茶桌并精巧茶具一套,一个才留头的童儿蹲在一旁,正拿蒲扇守着一只红泥小火炉。那观景之人着了件白色的宽大道袍,头上戴了顶席帽,盘膝歪坐在那里,看着竟有几分仙味。

林谨容不由羡慕道:“这人过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陆缄一笑:“何以见得?”

林谨容便分析给他听:“你看,这船如此清净,不是包的就是他自家的,说明他很富有;又能自由自在地烹茶赏景,可不是神仙日子么?”话音未落,就听陆缄笑了起来。

林谨容不满:“你笑什么?”

陆缄道:“没笑什么。我只是想,如你所说,我这会儿过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你若想如同他一样地烹茶玩耍,日后我也能专替你弄一艘好船的。但说到自由自在,他却未必,不过意态闲适而已,这世上真正从里到外都觉着自由自在的人没有几个。”

说话间,好似是水烧开了,那人便动了起来,行云流水一般地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茶,点茶,执筅,注汤,一气呵成。

林谨容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便不再出声,只专心看着那人动作,陆缄却低低“咦”了一声:“这不是梅宝清么?”

“真的?”林谨容慌忙定睛朝那人看过去。多年以来,她听到此人的名姓和事迹无数次,早年一度曾经十分想和他的家眷交往,拉上点关系,可却是连真人都不曾见过一次。今日却叫她侥幸遇上了,怎不把这个人给看清楚。

陆缄见她看得认真,不由道:“你看什么?”

两张船一去一往,渐渐隔得远了,林谨容却还不曾把这梅宝清看清楚,便扶着陆缄的胳膊,踮起脚往那边看:“景仰已久,我看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却见梅宝清突然摘了席帽,转头对着他们这边遥遥举了举杯,林谨容吓了一跳,赶紧把头脸藏在了陆缄的身后:“好像给他看到了。”

陆缄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遥遥冲着梅宝清抱了抱拳,低声道:“只当自己是在看风景就是了,但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去打个招呼。不然才是真的失礼。”

被人逮到自己盯着人家看,终究是件丢人的事,若是给人轻浮不知礼的印象,那便更糟了,林谨容带了几分尴尬缩到窗边角落里道:“你去罢。”

陆缄也有几分尴尬,叮嘱道:“下次仔细一点。”言罢略微收拾了一下衣裳,走出去吩咐了船家几句,船家便朝着那艘大船打手势,两艘船小心翼翼地靠拢了,有人拿铁钩子把两艘船并在一起,拿了木板搭上,陆缄小心翼翼地上了梅宝清的船。

林谨容躲在窗后面偷偷看去,只见梅宝清站在船首拱手相迎陆缄,眼睛状似无意地朝她这个方向瞟了一眼,心知这个角度梅宝清并看不到自己,便放心大胆地打量这梅宝清一通。却见此人不过三十来岁,白面无须,清清瘦瘦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举止笑容却是很雅致的,全然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心中思及此人的厉害之处,不由暗叹一番。

没有多少时候,豆儿捧着两角茶进来道:“奶奶,这是那位梅大老爷命人送过来的今春贡茶北苑龙凤团,二爷命将他的那套用了玉双连笔套装的紫毫笔寻出来,交给长宁带过去做谢礼。”

“在左边第二个藤箱里,你自取就是。”林谨容接了那茶过去看,却是二十饼一角的极品小龙凤,突然就生了想分茶的念头。

陆缄在梅宝清船上呆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道别回了船上,见林谨容已经铺开架势,准备分茶,不由笑道:“离了家后果真你的兴致好了许多。”

林谨容微微一笑:“人闲心闲就有雅兴了,先看到梅宝清分茶,再收到他送来的好茶,就有些忍不住。要不要来一杯,试试到底是我的手艺好,还是他的好?”

陆缄仔细回忆了一番,笑道:“难分伯仲。”

林谨容把水注入茶膏中,同陆缄打听:“他这是要去清州?不知又拉了些什么货物来赚钱。待得到了京城,少不得要去他家拜访一下的,若能与他家女眷合得来,日后做生意是方便多了。”

陆缄坐到她面前去,凝神看她分茶:“他妻子年后过世了。”

林谨容一怔之下,突然就失了兴致,微微冷笑:“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真是神仙日子。”

陆缄不知她怎地突然就换了个心情,却也猜着是女子的心情,大概都是见不得薄情郎的,这梅宝清刚死了老婆,就能泛舟江上,悠哉乐哉,生意照做,想来也是个薄情郎。心中不以为然:“也不见得他就真的不难过,有些人难过了也不一定做给旁人看的。”

林谨容低了眉眼道:“你说得是。”沉默片刻,点了一杯茶出来,递到陆缄面前,又换了一张笑脸:“尝尝罢,可是你的好笔换来的。”

陆缄隐约觉得她与从前颇有些不同,却又抓不住重点,索性丢了开去,安心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不提。

船行得久了,过了最先的新鲜劲,人就有些闷躁,瞌睡上头,昏昏欲睡,陆缄此生除了孩提时代以外,从不曾如此放松过,头一晌还与林谨容说话,下一晌就睡了过去。

林谨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樱桃在外低声喊了两句,惊醒过来,忙挣着起了身,但见陆缄在她身边睡得香甜,窗外几点亮光从江面之上反射进来,满室跳动,水气伴着清风徐徐送来,心情就舒畅了几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开门问樱桃:“如何?”

樱桃道:“沙嬷嬷晕船了,吃了带来的药也不管用呢。先前一直撑着,这会儿看似是不行了,要寻奶奶拿个主意。”

“你去寻船家讨个方子,他们行久了船,想必是知道的。”林谨容赶紧收拾妥当,随樱桃去了隔壁,因着沙嬷嬷年纪大,又是陆老太太身边的人,住的舱房条件并不比林谨容和陆缄的差多少,这会儿夏叶、豆儿、双福、双全都守在一旁,沙嬷嬷却是难受得要死要活,看见林谨容进去,还拼命挣起身来。

林谨容忙把她按了睡下,柔声宽慰,紧接着一个胖胖黑黑的妇人也跟了进来,先给林谨容请了安,粗着嗓门把双福几个赶开了:“别闷着人,没事儿就走开。”又拿了一剂黑乎乎的膏药出来,说是自个儿配的偏方,特别管用,让给沙嬷嬷贴在肚脐上。

沙嬷嬷难过得要死,只盼着一爪就给她抓了,也不管什么,更不敢嫌弃,赶紧就让豆儿帮忙贴上。那妇人道:“老嬷嬷且忍着,一盏茶的功夫便起作用了。”转头又问林谨容:“奶奶,晚饭要吃啥?”

林谨容便道:“晚饭做得清淡些,天热,不太想吃腥荤。那位老嬷嬷那里,熬白粥配咸菜即可。不知这位大嫂贵姓?”

那妇人笑道:“不敢当,小妇人夫家姓傅,人称傅大嫂的就是。娘子选坐我家的船,那便是选对了。”

傅,谐音浮,林谨容不由笑道:“大嫂好口才,好兆头。不知大嫂可曾去过大江对面?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傅大嫂笑道:“自是去过的,这江的对岸是个小县城,叫做息县,县城不大,人口也不多,但还是比较富庶罢。”

林谨容见沙嬷嬷的情形果然好了许多,便放了心,又问:“那边风俗如何?”

傅大嫂答道:“过了江,便是两种习俗了,那边暖和得多,人多爱吃甜味,小娘子的水色也比这边的好,男子的性情也要温和些。”说到高兴处,眼睛在林谨容身上打了个转,小声道:“娘子可有小公子了?小妇人瞅着娘子的样子却是个不曾生养过的身段。”

这人也太直接多事了些,此言一出,就连沙嬷嬷的病都吓跑了一半,全都看着林谨容。林谨容垂着眼将纨扇轻轻摇了两摇才淡淡一笑:“不曾。”

“不怕”傅大嫂丝毫没看出众人的脸色,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前行三天,有座娘娘山,山脚有个娘娘泉,娘子若是要求子,那里是最灵验的。只要虔心求拜,再往泉里扔几个铜钱,取杯泉水喝下去,立马就有了。”

豆儿见她言语举止粗鄙,生恐再说下去引得林谨容不悦,忙拿话引她:“天色已晚,不知今夜要在何处歇息呢?”

傅大嫂这才看了看天色,猛地一拍手:“我得做饭去了。”言罢风风火火地去了。

林谨容又宽慰了沙嬷嬷几句,吩咐樱桃几个好生照料,自回了舱房。推门进去,只听得书响,陆缄在窗前的茵席上斜斜靠着,拿着一本书乱翻,便问他:“怎么就醒了?晚饭还没好呢。”

“这位傅大嫂的声音太洪亮,由不得我不醒。”陆缄叫她过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笑道:“娘娘山,娘娘泉是么?立马就有了?”

第321章:甜苦

林谨容将纨扇轻轻一挥,拍在陆缄脸上,把他的唇和她的耳垂隔开:“这是狗耳朵吧?什么立马就有了?喝一杯泉水就能有?”

“你的小日子刚过去,若是想要孩儿,后几日正是时候。借了这个吉兆,可不是立马就有了么?”陆缄把纨扇推开,小声道:“我养精蓄锐,到时候争取……”

林谨容叹了口气:“才刚听见隔壁说话,这会儿也不怕给人听了去?”

“听不见。”陆缄一笑,咳了两声,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道:“沙嬷嬷好些了么?我真怕她撑不住,不得不半途将她放下来。”

“船娘拿去的膏药还不错,该当没有大碍了。”林谨容倚窗坐着,将扇子使劲地搧,抱怨道:“怎地这个时候倒热起来了?”

陆缄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些凉风出来:“心静自然凉,闲来无事,手谈一局如何?”

林谨容应了,待到棋局摆开,却总是失神,很快就被陆缄杀得节节败退。陆缄虽然喜欢赢,却不喜欢这样的敷衍,索性住了手:“既然不想下,那便不下了。我要去船头走走,你可要戴了面幕与我同去?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先时不觉,此刻林谨容只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乱在心头乱蹿,便道:“我懒得动,你自去罢。”

陆缄看了她两眼,也不勉强,起身自去了。

林谨容斜倚在窗边,把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跳动的波光上。她非常明白这种烦乱来自何处,很多事情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正如她之于陆缄,正如她这人生。要么死,要么生,前行也许会后悔和遗憾,但也有可能会幸福;而后退和徘徊,绝没有幸福,更不会惬意。

那时候她想,哪怕是只能再活三年呢,也该让这人生圆满一点——苦味尝得太多,就想细细品味青春年少的甜香,所以她拉住了陆缄的衣角;但到了此刻,被傅大嫂一口道破,她再不能假装不知道,或者是下意识地选择避开——既已走出那一步,她就必须面对,而且应该是有准备的面对和接受,不是且走且看的那种随便的态度。

甜与苦,本来就是孪生的两姐妹,谁也离不开谁,无论谁少了谁,都会令得对方的光彩不再夺目。林谨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也许她能做到,也许她能让这短促或者是漫长的人生更完满一点,她想再次品味一回那种无论是什么也不能代替的幸福滋味。这个推迟几年到来的孩子,不会再有宁儿一般的命运,即便她不在了,她也该当有能力让这份血脉的延续茁壮成长。

清风徐来,一直缠绕在林谨容身上的那股燥热渐渐淡去了。

入夜。半轮明月把银辉撒向江面,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唰、唰”的声音,一条鱼从水中跃起,鳞片闪闪发亮,犹如一道小小的闪电。小小的渡口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无数气死风灯挂在船首,随风轻轻打转,远远看去,犹如星子一般的璀璨,却不似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清。

“二更啦”岸上更夫的呼声犹自带着尾音,四下里却早已是寂静一片,就连狗叫声也听不见。船舱里灯没有点,林谨容散披了罗袍,静静歪在陆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心绪一片宁静。

“在想什么?”陆缄半敞着胸怀,半闭了眼,低头在她耳垂边轻轻啄了一口。看到她敏感地缩了缩身子,似要避开去,忙按住了她的肩头,将唇在她颈边敏感处碾压吮吸起来。林谨容却是不许他多动作的,立刻就伸手抬住了他的下巴:“不要胡来,留了痕迹叫我怎么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