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回了荣景居,沙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大太太那边听说是摔着了腰,要静养,十天半月也不能起身,要不要收拾点药材过去看看她?”

陆老太太心情极度糟糕,接过素心递上来的汤药,沉默地饮着,一言不发。

沙嬷嬷不敢再多说,便住了口。康氏看了看,屈膝告退:“祖母,快到饭点了,孙媳去厨房看看。”

陆老太太没吱声,沙嬷嬷忙朝康氏摆了摆手,康氏咬着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才出门,忍不住就流了满脸的泪。身旁的亲信大丫头忙劝道:“奶奶何故如此伤怀?这事儿和您可没关系。”

“你懂得什么”康氏擦着眼泪,忍不住的委屈和耻辱。她是倒了什么霉,才做了这样人家的媳妇?想到今日被逼着跟随陆建中等人给大房磕头认错,她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事情不是她做下的,她甚至有意识地避开这些事情,但屈辱却是一起受的。

走了一截路,迎面遇到吕氏,吕氏的表情平静多了,一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刚才哭过了,便朝她招手:“三弟妹这是要去哪里?”

康氏带了几分厌弃道:“去厨房。”

吕氏微微一笑:“何必做出这样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是不是觉着,你明明没做这些事情,却要和我们一起受这个耻辱?我告诉你,我们是一体的,荣辱与共,明白了吧?”

康氏微微侧开头,一言不发。

吕氏继续道:“看看,你平日和林氏好,和老太太好,对大太太、三太太也是极尊敬的,那时候谁管你呀?”因见康氏的眼圈又红了,便伸手去拉她:“这就值得哭?我和你说,我当初被你二嫂……”

康氏用力一挣,挣开她的手,淡淡地道:“饭点要到了,我得去厨房看着,改个时候再听大嫂教诲。告辞。”轻轻一颔首,硬邦邦地挺着肩背去了。

吕氏怔了片刻,唾骂道:“什么东西装什么清高娴雅……看你将来怎么哭”

陆老太太心情不好,荣景居里头一片静默,丫头婆子走路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突然左厢房里发出一声孩子的欢笑,而且笑起来就没完,“格格”地笑声回荡在静寂的荣景居里头,显得格外突出。

毅郎这孩子,早不笑晚不笑,偏这个时候这样笑。沙嬷嬷生怕陆老太太因此生厌,忙赔笑道:“小孩子不知愁。”

“活该”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老太太终于说了一句话。

“啊?”沙嬷嬷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林玉珍呢,但不拘如何,陆老太太终是不似先前那般一言不发生闷气的吓人了。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对主子们的事情发表言论,于是叹了口气:“老太太累了么?要不要歇着?”

陆老太太沉默片刻,吸了口气,道:“去看看毅郎在做什么?为何如此开心?”

素心忙小跑着去瞧,须臾回来笑道:“回老太太的话,不过是双福那小丫头做了个鬼脸,他就笑了,一直笑个不停,这孩子,哭起来也大声,笑起来也开心。”

“这才是真本性呢。”陆老太太道:“把他抱过来吧。”

沙嬷嬷暗喜,道:“老太太您不累么?”

陆老太太道:“闲得无聊。”

有事儿让她散散心也好,沙嬷嬷便给素心使了个眼色,素心飞快地出去传了老太太的话,潘氏、豆儿赶紧将毅郎抱了过来。毅郎带着个小虎头帽子,虎头帽的边上镶嵌了一圈白色的兔儿皮,衬得眼睛又亮又黑,皮肤粉嫩,精精神神地四处张望,看到沙嬷嬷就笑。

沙嬷嬷逗了逗他,他居然害羞了,将一双小手并在一起,把脸转开躲进潘氏怀里去,片刻后又回过头笑看着沙嬷嬷,一脸“你再逗我呀,你再逗我呀”的表情,陆老太太看着有趣,不由微笑起来:“这孩子怪有趣的。”

沙嬷嬷不失时机地道:“是,六爷也喜欢他得不得了,隔三差五总要来看他。”

陆老太太就道:“到底是骨肉天性。”心情就好了许多,吩咐沙嬷嬷:“去看看力郎醒着么?若是醒着,也抱到这里来,让他们兄弟二人玩玩。”

康氏在厨房里忙碌了一圈出来,心情仍然极为低落,心里挂怀着不知什么时候宋氏等人还要排队去给林玉珍赔礼道歉,林玉珍又不知如何的拿乔刁难,她心里就格外委屈。

忽见她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过来道:“三奶奶,老太太命人把三少爷接过去了。”

康氏唬了一大跳:“怎么回事?”难道是惩罚?觉着二房不会教养孩子,所以要夺了她的力郎?

那小丫头见她面色突变,忙解释道:“去传话的姐姐说,老太太说,三少爷与四少爷一般的年纪,两个孩子应该多在一起玩玩才好。四少爷也在老太太那里的。”又小声道:“二奶奶那边的樱桃过来说,二奶奶这时候走不开,改个时候来看奶奶。”

康氏松了口气,转身吩咐亲信的婆子:“给大太太那边送的饭食一定要精细。”管别人怎么做呢,她自做好她自己就是了。

暮色把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吞没,天色黑如墨染。林谨容带着一身的疲惫从林玉珍房里出来,才走下如意垛,就看到院子里黑乎乎地站着三个人,当头一个是那大美人儿荷姨娘,另外两个自然是小星与阿柔。见林谨容过来,忙上前陪笑道:“二奶奶,太太好些了么?没有大碍吧?”

看她三人的模样,已然在这里站了不少时辰了。来了却不通禀,一直在这院子外头冷飕飕地站着不吱声,看着倒是一副遵守规矩,关心林玉珍的样子,但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林玉珍怎么苛刻她们,来探病却不许进去,留在这外头吹冷风呢。

林谨容不由微微皱眉:“太太服了药睡着了。几位姨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进去通传?就在这外头站着,冷着冻着了怎么办?”

荷姨娘温和地道:“二奶奶,我们几个是尽本分。只是怕吵着了太太,所以不敢进去,只在这外头等着,知道太太没有大碍,我们就放心啦。”

林谨容正色道:“几位姨娘这片心实在难得。但这些下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这么久也不进去通传一声。实在可恶。”把脸一板,吩咐樱桃:“去把方嬷嬷请出来。”

方嬷嬷听樱桃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经过,匆匆忙忙地走出来,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林谨容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这几个来了,即便是荷姨娘故意不让人通传,方嬷嬷也不会不知道,即便是想故意晾着,也不该这样。却也不戳穿方嬷嬷,只严肃地道:“姨娘们来给太太请安,竟然没有一个人通传……”

方嬷嬷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有些惭愧,立时上前给荷姨娘几个赔礼:“太太不舒坦,老奴忙着招呼,是老奴没管教好,还请姨娘们莫要计较。”

“不关事。是我自己不让人通传的。”荷姨娘话音还未落,方嬷嬷已然问:“是谁当值。”

廊下战战兢兢走来一个小丫头,方嬷嬷扯住了,一个耳光就打在那小丫头脸上,骂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慢待姨娘。”

那小丫头也不敢辩白,跪下去就认错。

“这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太太病着也不让她安静些。”陆建新板着脸,身后跟着陆缄,慢吞吞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第416章:动心

众人行礼问安,荷姨娘站起身来,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建新:“回老爷的话,是二奶奶误会了。”

陆建新就严厉地看了林谨容一眼,林谨容垂着眼,且看荷姨娘要如何。

荷姨娘口齿清晰:“婢妾几个来看太太,因见里头在请医上药,都忙着,怕添乱扰了太太清净,没让通传,就在这外头候着等消息,二奶奶出来,误以为丫头们慢待,所以……”千娇百媚地笑了一笑:“都是婢妾思虑不周。”

陆建新点点头,板着脸道:“既是误会便罢了,吵着太太才是大事。都退下吧。”

荷姨娘脸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柔意,屈膝行礼:“是。”又同林谨容求情道:“二奶奶,饶了这小丫头罢,原是我的错。”

“姨娘是个慈善人儿。”林谨容微笑着看向那小丫头:“但她没有尽到职责,就是玩忽职守,便是不通传,也该给三位姨娘引到一旁厢房里去坐着烤火喝茶,这么冷的天,所以该罚的一定要罚。带下去吧,看是该罚钱还是该罚什么。”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方嬷嬷肃色应了一声:“是。”着人将那小丫头带下去了,另找时机将房里诸人训斥提点一通不提。

荷姨娘面色不变,与阿柔、小星三人和和气气地去了。

陆建新看了荷姨娘袅娜的背影一眼,转身严肃地问林谨容:“你婆婆病着,这内院的事情就要由你来把握了,休要给人看了笑话。”

“是。儿媳谨记在心。”林谨容对着陆建新,总是恪守礼仪,半点错处都挑不出的。

陆建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你婆婆的情形如何?我早前就想过来,那边却缠着。”

林谨容道:“手肘、膝盖都青肿了,但最要紧的是扭了腰,大夫说要静养些日子才行。”她本来记挂着毅郎,想赶紧回去了,但见陆建新并无放她走的意思,便也只好与陆缄一道,重又跟着进了屋。

陆建新叮嘱道:“你在老太太那边还有差事,明日起,就由几个姨娘过来伺候你婆婆。你还当以老太太那边的差事为准。”

林谨容又应了,陆建新走到帘子前,顿住脚步:“你二叔父他们稍后要过来。”

林谨容“哦”了一声,吩咐众人准备茶水果子。

早有丫头将帘子打起,陆建新走进去,但见林玉珍半靠在榻上,一张脸半掩在灯影里,怏怏地看着他,眼神死一样的沉寂,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陆建新的心一抖,随即又笑了,温和地道:“太太,好些了么?还以为你喝了药睡着了。”

林玉珍道:“总是死不掉。听到外头声响,醒了。”

陆建新眉头一皱,林谨容抢在头里道:“都是我没考虑周全,扰了姑母的清净。”

林玉珍看看她,没再说话。

陆缄上前小声问她:“母亲可好些了?”

林玉珍点点头:“辛苦了一日,坐吧。”

陆建新接过林谨容递上来的茶,默了片刻,带了几分笑意:“你委屈了,老2他们马上过来给你赔礼认错。打明儿起,二弟妹说她伺候你。”这话算是对着林玉珍的脾气来的,林玉珍爱争的就是一口气,能把二房踩下去,让宋氏在她面前低头伏小,想必她一定很开心。

林玉珍果然来了几分精神,但那亮光也只是在眼里一闪而过便又黯淡下去:“我怕她伺候我还要死得快点呢。”

陆建新就道:“瞎说谁许你把死挂在嘴边的。”

林玉珍翘了翘唇角,满是讽刺。

陆建新低着头,转动手里的茶盏不再说话。

林谨容浑身不自在,偷偷看向陆缄,陆缄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垂着眼朝她看过来,二人目光相碰,心领神会地又分开。

院门发出一声轻响,方嬷嬷打起帘子进来道:“老爷、太太,二老爷他们过来看望大太太。”

虽然对方是战败方,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该做的面子情还是要做到,更何况刚从二房手里挖回来那么多财物,不能做得太绝。陆建新便领着陆缄出去迎客,林谨容则和方嬷嬷一道,把林玉珍扶起来,替她收拾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又扶她躺了回去。

须臾,只听陆建中隔着帘子道:“大嫂,您好些了么?”

林玉珍微微皱了眉头,半点面子也不留的道:“没好。”

外面一阵静默。即便是隔着帘子,林谨容也感受得到二房的尴尬和不甘不平,但她也晓得,不让林玉珍出了这口气是不可能的。

宋氏憋着气道:“大嫂,是我做得不对,我给您赔礼。”

林玉珍道:“赔什么礼,下次记得手下留情,别把我弄死就好了。”却是把气都撒到二房身上去了,更何况她对陆建中夫妇的怨念本来就极深。

陆建新叹了口气:“阿珍,一家人怎能如此?你是长嫂,大度点。”

林玉珍怒道:“这时候记得我是长嫂?老爷和二郎不在家的时候,人家欺负我娘几个孤苦无依,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人多势众,差点没把巴掌搧到我脸上来你在家,也还敢把我打得睡着起不来身,长嫂?笑话”

陆建新就不说话了。二房给林玉珍赔这个礼是应该的,也必须做到位,不能随便就算了。

陆建中苦哈哈地道:“那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大嫂。二侄儿媳妇,替我劝劝你婆婆……”

宋氏道:“我今日起就留下来伺候大嫂,直到大嫂好了,什么时候不生我的气了,我才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谨容不能不开口相劝,林玉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不敢有劳,我自有儿媳妇贴心照顾,二太太还是去忙大事罢,免得传出去人家还说我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若是误了公爹的后事,我不是大不孝?”

“看看,又扯到哪里去了。这脾气啊。”陆建新在外叹了两声,道:“好了,都坐吧。误会解开,咱们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一家人。媳妇,来奉茶果”

林谨容出去带着人上了茶果,又把二房的女眷引入内室。因着林玉珍不耐烦理睬二房的女眷,故而大家都只是干坐着听外头陆建新与陆建中瞎扯。

康氏低垂着头,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林谨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却也不能在此刻宽慰她,只能将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康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圈瞬间红了,林谨容怕她就此哭起来,吓得赶紧收回手。康氏垂着头沉默片刻,又把眼泪咽了回去。

不过盏茶功夫,陆建中与陆建新已经和和气气,山南海北地扯了一通,扯着扯着,陆建新隐隐提起了梅宝清来:“早前听你说什么梅宝清,这是个什么人?你怎会与他扯上关系?那么多的钱,当心上当受骗”

陆建中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便换了讨好的口气:“大哥,这个人可厉害,京城人氏,有名的大商人,最会做生意的人。素来与咱家有生意往来,二侄儿与二侄儿媳妇都是晓得他根底的,怎么骗也骗不到咱们头上。说起来,早前我说的那个船队的事情,现在我凑不出那么多钱啦,白白让给其他人实在是可惜,你看要不要我去替你穿穿线?这钱放着也是死钱,不划算的。”

陆建新淡淡地道:“算了。官不与民争利,父亲留给我的多数是田庄,铺子也不过那几间,够了。”

什么官不与民争利?谁会嫌钱多?真的不想弄,又好生记着这个做什么?分明是动心了么,虚伪。陆建中心中鄙夷,面上却是笑了一笑:“大哥,不这样说,从当朝宰辅到下头的胥吏,谁不是能多挣一点是一点?这个又不是贪污搜刮谁,正正当当的生意。就当是给大嫂散散心,赚点胭脂水粉钱么。”

陆建新镇定地道:“日后又再说,我只是关心你们。”

林谨容在里间听他们提起梅宝清组建船队这事儿来,由不得心中一动,陷入沉思中。

不多时,陆建中起身告辞,宋氏又假意表了一番态,林玉珍背过身不理,陆建新假意说了林玉珍几句,带着陆缄、林谨容把二房的人悉数送了出去。

回过身来,陆建新打量了林谨容与陆缄一番,道:“都累了,你们先回去罢。”

林谨容觉着他的眸子里闪着某种光,心中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轻轻屈膝行礼告退,与陆缄一并退了出去。

待得小两口去了,陆建新往林玉珍榻边坐了,将她的手拉起握在手里,道:“还疼么?”

林玉珍看着他:“你说呢?”

陆建新叹了口气:“看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还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对了,我同媳妇说了,她还担着老太太那边的差事,当以老太太那里为准,从明日起,就让荷姨娘她们几个过来伺候你。”

林玉珍正要说她不耐烦,话到口边又改口道:“你舍得?你不怕我折腾她们?”

陆建新垂了眼:“她们伺候得不好,便该受罚。”

林玉珍沉默不语。

陆建新又道:“梅宝清组建船队,二郎媳妇入股这事儿你可听说过?”

第417章:夫妻

林玉珍听陆建新说起这个,也是很惊讶:“不曾听说,怎么啦?”

果然不知道陆建新心里立时就不高兴起来:“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知道知会长辈一声虽则嫁妆是她的,但按照老2的说法,动用这么多,怎么也该和长辈商量一下才是。她竟然是不声不响的,也太有主张了些。”于是把陆建中同他说的事情说了一遍给林玉珍听。

林玉珍也觉着倘若林谨容真的拿出那么多钱去参了股,而且从没和自己提过一点,的确是稍微过分了点。却不乐意陆建新说自己的侄女儿不好,便道:“你信老2的话?他嘴里十句有八句是假话。”

陆建新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的意思,林玉珍是这样的性子,她自己可以说林家人怎么怎么不好,但别人说了就不高兴。于是柔声道:“我也不是就信了老2的话,只是觉着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说假话,毕竟真的假的,只问二郎小两口一句话不就知道了?我只是听说,二郎媳妇自来就极有主意,从不肯和长辈说这些事的,要开铺子就开了,要买地就买了,是不是这样?”

林玉珍脸色稍霁:“她在娘家时就极能干的。若非是她,我三哥、三嫂现在也没现在这样悠闲自在。老太爷当初就是看上她这个,但她性子还是很娴静的,从不惹事生非。”

陆建新暗道,林谨容可厉害呢,这种人都是背里来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却也不说出来,只道:“媳妇懂事能干,家里也轻松许多,没得像大侄儿媳妇那样,又坏又不讨喜。可她既然做了我家的媳妇,就要以夫家为先,不说替她拿主意,知会一声不难吧?不然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也要我们来承受。是不是这个理?”

林玉珍就道:“那我明日问问她。”

陆建新目的达到,撑着下巴道:“倘是真的,机会也好,你也可以投一下,随便玩玩。今日老2吐出了不少钱财,放着也是放着,死钱变活钱,将来孝满谋任,也好弄个好些的位子。”

林玉珍斜眼看着他:“我?”

陆建新道:“当然是你啊难道我还会给别人?这是我俩的家,将来还是咱俩埋一处呢。等守完孝,我另谋了职,咱们接了母亲一同去赴任。”

林玉珍的眼睛微微湿润,转过头道:“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灯光下,她曾经明媚清澈的眸子已经不复当初的天真媚人,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因为常年不快乐,唇角微微下垂,脸颊上的肉也松弛了。他们都老了,陆建新叹了口气,摸摸林玉珍的鬓发,又摸摸自己夹杂了白发的头发:“你啊,少年夫妻老来伴。咱们少年结发,几十年的夫妻,好日子苦日子一并过来的,她们哪儿能和你比?不过多两个人伺候你我而已,不要多想,睡吧。”稳了稳,又道:“你放心,日后老2他们再不敢不敬你半分”

林玉珍低下眸子,翻了个身。他们现在不过是老伴而已,她早已不复青春,再不能吸引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纠缠了,更是无所依仗,不能令他有所顾忌。他能给她的,不是她最想要的。当然,他最想要的,她也给不了他。

夜凉如水,月华如纱。

林谨容与陆缄打发走随侍的丫头婆子,肩并肩地走在院子里。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小道上,你压着我,我压着你,陆缄垂眸看着那两个分分合合,重重叠叠的影子,轻轻一笑,握住了林谨容的手,并不说什么,林谨容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手握回去,尽量朝他走近些。

月光下林谨容的眉眼温润可人,陆缄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暖与馨香,忍不住想握住她的腰使劲搂一楼。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你最近像是瘦了。”

林谨容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使劲一掐,低声道:“瘦了的人是你吧,也不知道多吃点。”

陆缄只恐被人瞧见不好,使劲搂了她一下便快速放开,带了几分酸意:“我独自一人住着挺孤单的。你倒是好,天天可以搂着毅郎睡觉。”虽则并不能同房,但一家人远远分开,彼此不能相闻相知,与住在一个屋檐下,随时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谨容巧笑嫣然:“你若是嫉妒,不怕毅郎夜里哭着找娘,我可以让毅郎夜里跟你睡。天亮给我送过来就行。”

陆缄不能想象毅郎夜里哭着喊娘,他哄不好,再半夜来敲荣景居门的那种场景。于是敬谢不敏:“我倒是不怕麻烦,就恐怕委屈了孩子。”

若是命运如斯,今后好几年里,这样的情形铁定会上演的。他再哄不乖,毅郎再委屈,也得承受。林谨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人生在世,哪里会不受委屈?能受委屈,学会受委屈,也是一件幸事。似吴二哥那般的,一帆风顺惯了,并不是好事。”

陆缄点点头:“虽如此,但他还太小。”

林谨容一笑,换了个话题:“范褒什么时候离开?”范褒今日可谓是立了大功,却也结了大仇,若是不赶紧走人,再留下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陆缄道:“连夜。说是回去以后便要搬家。父亲使人送了他五十两银子,我让长寿送他到武义码头再回来。”

五十两银子。林谨容心中一颤,终究还是得了五十两银子,被迫远走他乡。唯一不同的是二房倒霉,撞柱子的人换了陆建中。也好,总算是有所改变。便笑了一笑:“可惜了,我还想着,替他洗刷了冤屈,好请他留下来替我们或者是三叔父他们打理铺子呢。”

陆缄心中微动,笑道:“三叔父他们就算是铺子的生意不成,靠着那些田庄也能过活了。他们人少,也没什么大花用,够用了。至于我们么,还有一个人,韩根,当初祖父留给我的外管事,不知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林谨容道:“当然记得,但我回来后他也没主动来拜见过我,我只当他另有想法。”

陆缄笑笑:“上次祖父病重,我回来探病,还曾与他喝过酒,没拜见你却是他慎重之处,正好把他推荐给父亲。我今天听二叔父几次三番同父亲提起入股梅宝清船队的事情,我猜父亲约莫是动了心。”

林谨容道:“他问你了?”陆建新肯定动心,当年陆家人就是悉数倒在这上头。所谓财迷心窍,劝也是劝不住的。

陆缄闷闷地道:“没问,他若是肯问我,我也不必把人打发走,专和你捡这小路走。”始终是隔了一层,其他事情倒也罢了,一涉及到钱财就有些不同。

林谨容低声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当时觉着他看我的眼神就是有些责怪的。大抵是怪我有好处却没有和家里说,独自私吞好处。虽则三哥不听我劝入了股,但我自己是觉着不好的,又怎敢随便与人说?”

陆缄平日并不过问她钱财的去处,但她说是没有便是没有,就接了她的话头道:“你做得对,若是赚了还好,若是赔了,只怕便要怪你。我们到底不同。”

说话间到了荣景居前,陆老太太还没睡,力郎与毅郎两个小孩子玩高兴了,满榻地爬,真正热闹。陆经与康氏也在那里,见他二人进来,康氏还好,陆经的脸上却有些不太好看。陆缄只当是不知道,与林谨容一同夸赞了力郎一番。几人陪着孩子在陆老太太那里坐到老太太喊乏了,方各自抱了孩子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林谨容照例起早先去林玉珍那里问安,只见荷姨娘三个人早就去了,里里外外的忙,阿柔捧了脸盆,荷姨娘拧了帕子,正给林玉珍洗脸。

陆建新衣装整齐地在一旁坐着,吃着小星端上来的茶,看着妻妾一家亲,满脸的惬意得意。

林玉珍板着脸,一脸的不耐烦。荷姨娘却是细致温柔,洗完了脸又给林玉珍梳头,不时软软地问上一句:“太太,这里可好了?太太,这里可舒服?”

林谨容见林玉珍满脸的别扭,晓得她是又想摆大妇的谱,又不愿荷姨娘碰她,便上前笑道:“太太可好些了?”

林玉珍一歪头,荷姨娘正好扯着她头发,林玉珍半是疼,半是夸张地吸了一口气,厌恶地道:“你梳头手上就没个轻重么?阿容来给我梳。”

荷姨娘也不气,含着笑行礼:“太太恕罪,婢妾失手了。”

林玉珍也拿她这性子没什么法子,不耐烦地道:“摆饭去吧。”

荷姨娘笑眯眯地把梳子交给林谨容,自去摆饭不提。

林玉珍微微眯了眼,舒服地享受着林谨容的伺候,直来直往:“听说你也入了梅宝清那个船队的股?”

林谨容道:“不曾。”

林玉珍就道:“那你二叔父为何这样说?”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林谨容从眼角瞟了陆建新一眼,但见陆建新在那里云淡风轻地坐着同陆缄说话:“你抽个空,去把咱们答应给族里的祭田划了。再寻个得力的管事,把宗学修起来。”仿佛是半点没听她们说话。

陆缄趁便把韩根推了出来,陆建新对家中的管事并不熟悉,也不放在心上:“你看着办就好。”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给林玉珍使了个眼色,便又把脸撇了开去。

第418章:浮云

林玉珍颇有些看不上陆建新这德行。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不就是了?非得转这道弯。但转念想想,做公爹的盯着儿媳的嫁妆问,的确也不像话。眼看着荷姨娘带着人把早饭摆好了,温柔款款地准备伺候陆建新用饭,就板着脸摆手示意她和小星、阿柔:“你们都出去。”

荷姨娘偷偷瞥了陆建新一眼,见陆建新面无表情的,便盈盈一礼:“是。”转身自带着小星与阿柔走了出去,却也不走远,就在廊下立着静候。方嬷嬷把门给守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们有事儿要商量,几位姨娘请自便。”

荷姨娘低眉顺眼的:“我怕稍后太太还要叫的,我们到那边去等着。”果真又领着小星与阿柔退到了长廊的另一边。

方嬷嬷见她识趣,便静下心来听里头都说些什么。

林谨容起身捧饭布菜,林玉珍道:“不急。阿容,我们且不管你二叔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说没有便是没有。只是你二叔父建议我们也跟着入股,我呢,觉着钱放着也是放着,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着此桩生意如何?梅宝清这个人,听说二郎与他也是极熟悉的,知根知底,你们觉得可靠么?”

林谨容有些不好回答林玉珍这个问题,本身她自己不肯入股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分明是不看好这桩生意么,但话却不能直说,因为她看陆建新与林玉珍的模样,已然是肯定她一定入了股的,便斟字酌句地道:“梅宝清此人,以我和二郎的了解来看,的确是很有名望声誉的大商人,在京中也算排得上号。这桩生意,他的确也曾通过我族兄问过我的意思,但我觉着风险太大,所以拒绝了。”

陆建新狡猾地道:“那据你所知,除了你二叔父一家外,都还有哪些人入?譬如说,你家里的人,还有你舅舅他们?”她说她未曾入,可未必就没有用其他人的名义入,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林谨容垂着眼道:“我因为不敢入,所以知道得不多。我祖父曾严令不许家中人做生意,故而家中并无人知晓此事,舅舅也不曾入得。”顿了顿,猜着林世全筹钱入股的事情未必瞒得过去,只怕到时候他们知晓了更生罅隙,便接着道:“只有一个族兄入了股。”

林玉珍便问她:“你这位族兄,是林世全吧?”

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林谨容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却是半点干涉不得,只能点头:“是他。但我一直都反对他的,只是他不肯听。风险太大。”

一说林世全,大家都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林谨容的嫁妆铺子生意都是他在打理,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他的态度就代表了林谨容的态度,所以也就难怪得二房会认定林谨容是入了股的。而林谨容却无法和他们解释清楚,这是林世全的个人行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下去倒像是替她早前那没有参与入股的话辩白,欲盖弥彰似的。就是那句话,懂你的,信你的,无需你多说,不懂你的,不信你的,说得越多越没有意思。

陆建新果然不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林谨容一眼,又淡淡地瞥了陆缄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林玉珍看着气氛不对,却也不好得多说什么,只道:“饭菜都凉了,吃饭吧。”

趁着林谨容捧饭过来,陆缄安慰地看向她,他怕她委屈,怕她难过,偏偏还不能多言,说得越多,陆建新与林玉珍越生疑虑,隔阂越大。若是亲生父母,他自可畅所欲言,偏偏不是。

林谨容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一家子沉默地用过了早饭,林谨容叫方嬷嬷进来,把饭菜收拾下去,坐到隔壁厢房去用属于她自己的那份早饭。

陆建新见她去了,方皱着眉头问陆缄:“你对这桩生意看法如何?”

陆缄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夫妻二人已经有了看法,也未必会听自己的话,却仍是尽责地道:“儿子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太懂。但阿容说过,她是不看好的,宝货虽然获利丰厚,但如果自己跑船队,却是风险大得多,她宁愿少赚一点,求个安稳。她三哥不听她的劝,用的是他自己的钱,她也没法子,劝得多了,只恐人说挡他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