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出院了。”

原本说好明天见面的两个人在这样子的情境下待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脸上都有些尴尬。

李木白提了提手上的东西,朝她又笑了笑:“饿了吧?宵夜。”

“谢谢。”

李木白买的是小馄饨,个小陷足,因为是刚刚买过来的原因,塑料碗里还飘着阵阵热气。宋如我尝了一口,心尖一颤。

无法忘记的味道,味蕾和舌尖从来不会因为五年的缺席而麻木。宋如我一口一口,却味同嚼蜡。

“是德云记的,我记得你最喜欢了。”

她刚从乡下来布桑,土包子跟着李木白出去吃饭,李少爷在名声在外的餐厅里点了两份牛排,十分得意地说:“嗳,小媳妇,你尝尝牛排的味道?喜欢的话以后我一直带你来。”

餐厅里飘扬着舒缓的古典音乐,时而夹杂着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土包子宋如我困窘得小脸霎红,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刀叉,可是牛排好像在和她作对一样,连成块状,一点都切不下来。

她小声地对着对面神采飞扬津津有味地吃着的少年说:“木白,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那个时候,她虽然是一个土包子,可是她是李木白的小媳妇,李木白愿意宠着她。听到她这样说,十分好说话得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想了半天,土包子说:“我想吃馄饨。”

于是就到了德云记。

有些回忆很美好,一直留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一旦她稍稍有些留意,就会溜出来,然后将她击倒。宋如我其实也记得,在她整整在李木白楼下站了一个晚上,淋了一晚上的雨后,她也去了德云记吃馄饨,旁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她,直到她吃吐。

她一直以为那将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德云记的馄饨,没想到到了今天居然还能再见。

李木白看她一口一口将整碗都吃完了,心里有些高兴,慢慢说道:“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醒了就可以出院。车子我已经帮你送到车行去修了,这个是电话。”

他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搁在床边。

宋如我将碗搁在了一边,她接过了名片:“谢谢。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手机么?”

李木白自然高兴,立刻替她拿过来。宋如我接过了电话,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去,直到十一个数字拨完,她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李木白扫了一眼那一串数字,有些明白了过来,他苦笑一声,说道:“我去外面帮你买点水果。”

在他走后,宋如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拨了出去。奇妙的是,这个电话还能打通,已经很多年了,依然还在用。

在短暂的“嘟嘟嘟”声过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好,哪位?”

宋如我咬了咬下嘴唇:“我是宋如我。”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质问:“有什么事情?”

“泱泱睡了么?”

“呵,宋如我,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你觉得小朋友现在有没有睡觉?”

他讽刺的反问,令宋如我有些不舒服,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接下去对话:“我明天想去接盛泱放学,我…跟公司推迟一天入职。”

工薪族必须要遵守公司规定,这样子还敢跟他争抚养权。盛从肃有些冷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不同意。”

宋如我捏着电话,竟然不敢反问他,凭什么不同意。

“我不管你今天有什么事情,你没出现在泱泱的学校就是没出现,没有什么借口。我不会让你伤她第二次心。”

宋如我死死掐着手机,脑袋一阵发疼,她手上脚上还是车祸留下来的乌青。她几乎有些想哭,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和可怜。

可是马上,她又强硬了起来:“麻烦你帮我传达歉意,我明天保证一定会准时到学校。”

盛从肃没有回答,只是“啪”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在她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李木白从门外带了几个橘子回来,他笑笑,可是终究没有忍住。

他脸色有些难堪,只是问:“你还和他联系?”

宋如我低了低头,明显是不想再谈的姿态。

李木白忽然走了过去,宋如我的手一下子被他抓在掌心,她很瘦,瘦得让人难受。

“我将跟傅雨离婚,小我,你愿意等我么?我想要娶你,小我。”

他话语下来的那一个瞬间,宋如我就像是受惊一样,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李木白等了太久,压制了五年的情潮和思念让他在每一个夜里都要靠酒精才能睡着。他已经忍无可忍,他对着宋如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三个月,就三个月,小我。”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作者终于将双更的承诺兑现了,哦也!求大力虎摸啊!

chapter10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会待在原地,依旧还是那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宋如我有些心酸,可是更多的是平静。

李木白握住她的手不愿意松开:“小我,我错过一次,你就离开我五年了。我不想再错过了。”

深夜的病房,光打在白色的墙壁之上竟然有些刺眼。宋如我眼神重新回到李木白的脸上,这张脸曾经无数此出现在半夜惊醒的各种梦中。

少年时期的李木白,骄傲恣意的他脸上总是带着笑,裂开嘴的时候白牙整齐而漂亮,他总是喜欢搂着宋如我的肩膀,带她去这里去那里。宋如我也无比确信,那个时候的李木白是真心喜欢她的。

所以一旦结局惨烈,总会鲜血淋漓。

宋如我口气有些淡:“木白,我在国外的这些年你找过我么?”

“我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你找过我的,可是大概是我躲得太好,你一直没找到。然后到了后来,两年、三年、五年,你已经失去信心了。”

宋如我笑笑:“可是,李木白,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我在英国,身上只有两千块人民币。刚刚生完小孩,连月子都不敢坐就要去中餐馆打工洗碗,因为我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头绪。伦敦的物价你知道,我一天洗上万只碗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夜里是那样安静,病房里又那样安静,只剩下宋如我平静到有些可怕的话语。

“我跟一大群人合租,一套九十平的房子,一共住了十个人,其中一间房间还住了一家人,大概不是做正经职业,总是早上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我每次睡觉,都要把门抵着,即便这样我也还是睡不好。”

“小我…”李木白脸色有些发白,他眼眶霎时红了。

“后来终于考上了奖学金,但是大概是东方人的体质原因,没好好坐月子,落下了不少毛病。刚刚生活好一点,我就生病了。我当时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买不起药,还是一起打工的女孩子们凑起来给我的。”

“李木白,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一英镑一英镑的分量。”

宋如我依旧笑笑:“我到现在,一到冬天,双腿就会冷得没有知觉。”

“国外是什么样子的呢?”宋如我脸色黯了黯:“只要你努力,就不会被饿死。我甚至还谈了恋爱。”

李木白有些不敢置信,瞬间就摇了摇头。

“是真的,我说过,我总要生活下去的。”宋如我又笑:“他叫纪凡,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们在大学里遇到的。他…很像当初的你,笑起来总感觉伦敦的天都好了起来。”

“小我…”李木白似乎极为难受:“你…”他一直知道他伤害过一颗最为鲜活的心,他将宋如我捧到她面前的真心与爱恋放在云端,然后自由落体,摔得四分五裂。

“后来我们分手,他恼怒我并不爱他。”宋如我想起纪凡,嘴角的笑便淡了。

她终于轻轻地说:“后来,纪凡死了。”

“对不起,小我。”李木白捧住宋如我的脸,四目相对:“小我,我该死,我不该奢求你的原谅,对不起。”

宋如我只是笑笑,然后将李木白的手放了下去,她双眼忽然间盯着病房外面,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语气低低地说:“木白,时至今日,我跟你说这一些,我要的不是你的歉意,我要的是你的明白。”

“我要你明白,我那么艰难的日子没有你都过来了,到现在有你或者没有你,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宋如我有些疲累地说道:“这些年,我也总算明白一个道理,爱情是奢侈品,而我只是普通人,没有也不会死的。”

“你走吧,你和傅雨才新婚燕尔,不要对不起人家。”

“小我,”李木白苦笑一番:“在你跟我说了这些之后,我如果再放你走,我是不是一个混蛋?”

宋如我没有说话,却已经是不想再谈的模样,她靠在了枕头上,闭目养神的样子。

李木白感觉前所未有的挫败,宋如我回到了布桑,却反而离他更远了。病房里重新回复平静,就像刚才那些压抑和难受的事实都像是过眼云烟一样说说就过去了。可是李木白再也无法释怀,他无比痛恨自己,他失去了最好的小媳妇、土包子、他的宋如我。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李木白扯了一丝比哭还难堪的笑。

躺在床上的宋如我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角慢慢溢出了眼泪。一颗一颗滚到了枕头里。这些过往其实是她鲜血淋漓后结成的疤痕,如今又重新翻出来了一把。

到了后半夜,她终于慢慢睡了过去,可是她睡眠在伦敦已经养成习惯,她睡得很浅。睡梦中,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其实盛从肃接到她的电话之后,盛泉还是将她的行踪以别扭的口吻告诉他了。他知道她出了车祸,开了车就过来。

他站在门口,听到了宋如我和李木白后半段的谈话,他听见宋如我承认自己有过新恋情,听见她拒绝了李木白。

盛从肃开了床头灯,柔和昏黄的灯光下,宋如我的脸小的不可思议,乌发散落在枕边,只衬得脸色白得惊人。

他坐了下来,一双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靠上了宋如我的脸颊。年轻时,她笑起来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红晕,腼腼腆腆的样子让人心痒。到如今,她变成这样子,冷淡平静地有些残忍。

她对自己那么爱过的李木白已经神情自然磊落,那么对于从未爱过的自己她又会怎么样呢?

“宋如我,有时候你真是让人难堪。”盛从肃低低地说了一声后就将手收了回来:“你今天出了车祸完全可以说,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让我像恶棍一样还要数落你么?”

盛从肃将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心中情绪翻涌。可是就在这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宋如我忽然间有些醒来的症状,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竟然微微哭了起来,一直拿手捶着自己的胸口。

她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声,好像十分难受,最里面无意识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宋如我?宋如我?”盛从肃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连忙靠在了床上,轻轻推了她一把,可是宋如我仿佛陷入无边梦境,可怜兮兮地说:“不要,不要。”

盛从肃眼神一黯,连忙拍拍她的脸:“小我!小我!”

终于,宋如我孟吸一口气,忽然间醒了过来,她双眼漆黑,眼神却又一丝恍惚,愣愣地望着他。

“还好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宋如我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推开了盛从肃,指了指门口,她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说:“你走吧。”

“你看起来很不好。”盛从肃总是这样子一针见血指出问题。

“我不要你可怜。”

盛从肃却丝毫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用着对盛泱的口气对她说:“你不要闹脾气。”

宋如我猛然间抬起了头,双目通红,午夜寂静夜里,她似乎走进死胡同,愈发恼怒和愤懑,死死地盯着盛从肃。

她对着他,用着怨恨和唾弃的口吻:“你这个变态,你滚!你滚!”

盛从肃眉头皱起来,他头一次有了些悔意,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伤害了她。她变成这样子,他是罪魁祸首。

“小我…”

宋如我忽然间就哭起来,跟盛泱一样,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抹都抹不掉。

她浑身瑟瑟发抖,盛从肃倾身过去,一把拉住了宋如我一直紧紧握着的手,掰开之后,手掌心果然又被掐出了血迹。

仿佛一记闷棍从后脑勺敲上来,又仿佛兜头扑来一盆冷水。盛从肃脸色一僵,他有些无力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怕我?”

他这样子似乞求,似无奈的话语,跟上一次的嘲讽完全不一样。宋如我却依旧浑身戒备地望着他。

两人之间改怎么相处呢?剑拔弩张还是他主动服软?他失望过心冷过,可是到头来看着她,总是觉得自己终究是做错了。

在李木白抛弃宋如我的时候,他盛从肃也终究将宋如我推到了一个自己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她刚去伦敦的时候,他不敢去找她,撤了所有人。后来盛泱懂事开始找妈妈,他才又派人去伦敦,知道她谈了恋爱。

他是盛从肃,是盛七。他想过放手的,可是卑鄙手段用尽,将人逼到绝境,伤人伤己,到头来他还是出现在她的病房里。

他话说得那样满,叮嘱盛泉送两次离婚协议书,到头来他依旧撕了那份文件。

“你为什么还不走!”在病床上的宋如我对着他长时间的沉默感到不安,忽然从床上蹦起来,一直想往外走。

“宋如我!”盛从肃叫住她,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定在当场。

“盛泱的抚养权归你,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现在就走,好不好?”

盛从肃说到做到,立刻从她的身边走过,宋如我看着他一直远去,头没有回,只是走得很慢,就像是慢动作的电影场景,一步一步都像是下定决心。

宋如我眼里的泪忽然间就止住了,她笑了笑,走回了病床上。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掌心,眸色渐暗。

作者有话要说:对这么早更新的作者,你们还习惯么?

chapter11

盛从肃说到做到,竟然第二天就让盛泉打电话给宋如我。那时候宋如我才刚刚收拾完准备出院,听到电话还愣了一下。

盛泉跟了盛从肃那么多年,头一次不理解他的吩咐,盛七公子对自家宝贝宠爱的程度简直就是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之前还对宋如我冷眼相向,不可能放弃抚养权的人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将孩子送过去。

在听盛泉絮絮叨叨说完家里小小姐什么时候上学放学,喜欢吃什么,衣服什么时候送过来之后,宋如我的心就像是被投入粒粒石子的湖面,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有些紧张可是忽然间有些心酸。盛从肃昨晚答应地那么快,是因为她自残。她血迹斑斑的手掌心,她时时频发的噩梦。

只可惜,那些都是她故意的。宋如我知道自己手段低廉,只能希望在真想被揭穿之后,盛泱不会恨她。

然而,在对宋如我失望过后,盛泱大概理解,便不再抱希望。

宋如我在当天准时到达学校去接小朋友的时候,盛泱只是对她笑了笑。她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小姑娘,这时候却没有不满意或者生气地问她:“妈妈,你昨天为什么不来?”

她没有问,小姑娘颇为礼貌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问道:“泉叔叔不来接我么?”

“以后泱泱跟妈妈住,好不好?”

盛泱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爸爸呢?你们是不是真的要离婚?离婚了之后是不是我就只能跟爸爸住或者跟你住?”

宋如我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头:“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住呢?”

盛泱脸上没有什么高兴的神采,大概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眼神飘到了其他地方,然后有些扭捏地说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还有故事书没有带。”

宋如我心里面不由得叹一口气,她想解释自己昨天为什么失约,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盛泱已经乖乖爬上了车,甚至连安全带都已经系好了。她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变相金刚,小手颠来颠去自己玩着。宋如我上了车,有些恍惚,小姑娘显然有点不想搭理她。

车子开出去,车厢里都是“滴滴滴”的声音,小姑娘终于放下手里的玩具,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宋如我。

“怎么啦?”宋如我笑笑。

“妈妈,你没有系安全带。”

宋如我一看,果然,昨天车祸的教训又不是没有,连忙系好安全带,一边系一边嘴里还说道:“谢谢你提醒,泱泱。”

“以前都是爸爸提醒我的。”盛泱随口一提。

宋如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收紧,在车子上了高架之后,她想了想便问道:“你爸爸平常都来接你放学么?”

“嗯…”盛泱回忆了一下:“只要他有时间他都会送我上学放学的,没时间就泉叔叔啦。”

“那…爸爸对你好么?”

盛泱手里又玩着玩具,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很好呀。”

全城的人都知道答案,宋如我想想她真是多此一举。

很快的,就到了盛家别墅。宋如我刚停下车,盛泱就立刻打开了车门,一路小跑,飞奔着叫道:“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