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背:“太太,你瞧这事?”朱氏抬一抬手,脑子里乱成一团,竟不知道到底怎么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学些后院里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续宗年幼,族里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时真找上门来吵闹,就没这么好开交了。朱氏思前想后,只是闭眼叹气。

杨妈妈听着她的叹息声,想起今儿李三老爷来的时候那做派,做寡妇本就难了,这还做后娘,就更难了。

和朱氏这边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虽也没睡多少,但那是高兴的,自从娘去世,虽然衣食无缺,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这个继母对自己也还不错。但这总和自己亲娘不一样,亲娘可以撒娇耍赖,对着继母,不说朱氏立规矩,婉潞自己就先让自己规矩听话,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听话心里不高兴。

每当看到续宗和爹爹朱氏撒娇,三个人一起欢笑,自己在一旁虽也带着笑容,但这种笑总是和那种撒娇耍赖不一样。那时婉潞就常想,若是娘还活着,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欢乐无比,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带有些许隔阂。

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平时被朱氏带出去应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几个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说笑。就算应酬时有几个交好的闺中姐妹,应酬一完,还不是各自归家学,一月能见一次已是极好的。而有了这些表姐妹们,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婉潞越想越高兴,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个盹,等一听到丫鬟们的脚步声就睁开眼。春燕已经过来掀起帘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说着伸手扶她起来,夏妍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过来,和春燕两个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脸水过来,婉潞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进盆里拿起手巾,婉潞才把双手伸进水里用水泼着自己的脸,接过手巾擦好又用青盐擦好牙,才走到梳妆台前。春燕已把一应梳妆的东西拿出来,见婉潞对镜自照,笑着对她道:“姑娘今儿的神色要好很多,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丧期内也不用什么首饰花朵,梳好头发,扎好头绳,又在鬓边别了只小小的镶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鬓边的乱发往上拢,在镜中白她一眼:“什么喜事,你啊。”

夏妍递过香蜜盒,嘴里还在笑春燕:“舅老爷来也是平常事,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不会说话?”婉潞从盒里用手剜了点香蜜往脸上擦着,听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磨嘴皮子,这两个也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斗嘴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私下她们可要好着呢。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夏妍拿过一笼斗篷给婉潞披上:“姑娘,虽说入了春,风还有些大。”说着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别仗着姑娘宠你,就这样没上没下。”春燕过来给婉潞系着斗篷,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门帘被掀开,吴妈妈走了进来,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虽有淡淡笑容,但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好亲近。说起话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平静,婉潞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走起路的时候,裙上的玉佩连动都不动。听说她原本是在京里富贵人家伺候的,到五十来岁的时候那家人放她回乡荣养。朱氏想着婉潞要嫁的是赵家,费了多少唇舌才又请的她出山来教导婉潞规矩。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要照这样论,朱氏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自己现在张口就要跟舅舅走,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边缘,牙不自觉咬住下唇,耳边已经传来吴妈妈微微的咳嗽声,婉潞忙把唇放开。

这位吴妈妈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动声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们把族里那些人打出去,还怕吴妈妈有什么话说,谁知吴妈妈连话都没说,还是婉潞问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为又不可为,既是可为的事,又何须多说?

要自己随舅舅去了,不知吴妈妈要跟不跟去?此时已经来到朱氏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嘴里还在报:“大姑娘来了。”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可以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了一双儿女也不会另嫁,可眼前的女孩,虽挂了母女之名,娇软的娘出口,续宗掀开帘子冲进朱氏怀里:“娘,不是有小米粥吗?我要吃。”

看见儿子大大的笑脸,朱氏把他搂进怀里,含笑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没看见你姐姐吗?”续宗这才抬头叫了声:“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对朱氏撒娇。

婉潞眼里的呆滞已经散去,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上前摸一摸续宗的头:“今日就要去学堂了,你都两个来月没有去了,先生教的你还记得吗?”

续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在念诗经了。”说着扭头对着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呦呦鹿鸣…”见他要往下背,心疼儿子的朱氏忙说:“知道你能干,娘也不要你赴琼林宴,只要能赴鹿鸣宴就好了。”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在这种笑声中,朱氏瞧着婉潞,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从没听婉潞叫过一声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里的叹息压下,看着在那玩笑的姐弟俩,罢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续宗这么个贴心的儿子就够了。

吃完早饭,续宗就去上学,平老爷活着的时候,本想请先生回家来教儿子,听的旁边村庄有位蒙师,是个积年秀才,学问着实好,也教出数个秀才举人。平老爷亲自去那学堂看过,不光那蒙师着实老道,那师母也是个慈爱的,待几个学生甚好,更出奇的是,这蒙师并不因学生家境不好就打着骂着的,而是看谁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平老爷走访了几日,又和朱氏商量过,与其请一个不晓得什么底细的先生回家来教,不如让续宗去那学堂附学,多认的几个同窗,照了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后助力更多。

朱氏也晓得丈夫是怕了族里那几个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信说的都一样,也就点头应了,日日派管家送续宗去那学堂上学,好在离的不远,不过一里来地。

这次平老爷去世,续宗告了假,有两个月没去,难怪续宗听到要去学堂,心里欢喜不已呢。婉潞一想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专门请人回来教,为了自己的女红,也请过城里有名的绣娘专门指点,到了续宗,反让他去别的学堂附学,嘴里那声要随舅舅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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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倒看着她:“清早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去瞧过,说舅老爷已经起来了,你也带着人去问个安,你们舅甥难得见面,也该多说些话才是。”

朱氏这样体贴,婉潞更觉说不出口,不自觉地把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那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终于起身行礼:“是,我这就去给舅舅问安。”

婉潞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脸上的笑容没变,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容色娇美,时时爱笑的恬淡少妇,婉潞不由一叹,若自己真要开口离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该怎么做?本来已经下了决心的婉潞的眉头皱了起来,春燕她们看见婉潞出来,迎上前跟在她身后,只有吴妈妈是陪着婉潞进去的,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神色依旧没变,只是跟在婉潞身后。

当离开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之后,吴妈妈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婉潞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妈妈,难道你说太太?”吴妈妈的薄唇还是那样抿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唇现出一点慌乱:“不。”

说完吴妈妈就继续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皱的更紧,那就是说舅舅了,可是舅舅这次来,要带走自己也是好心,为什么吴妈妈会这样说呢?

这时已经快要走到李三老爷安置的地方了,吴妈妈停下脚步:“大姑娘,就让我陪你进去。”昨日李三老爷到的时候,吴妈妈并没跟着出来,婉潞只带了春燕她们,若此时她不说,婉潞还没发觉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声。

门口除了李三老爷自己带的陈妈妈他们,还有两个婉潞派来的小厮,看见她过来,陈妈妈早上前迎着:“婉姐儿来瞧三老爷了,昨儿没好好地瞧瞧,今儿细细瞧了,才见婉姐儿长的和太太真是一个模样出来的。”说着陈妈妈就掉了几滴泪,昨日没有吴妈妈在场,婉潞只觉得陈妈妈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吴妈妈在这里,她是最讲礼仪规矩的,陈妈妈这样?

婉潞心里有一丝不安,偷眼瞧一瞧吴妈妈,怕她心里觉得李家的下人没规矩。见吴妈妈的神色还是那样,婉潞才心安,安慰陈妈妈一句后才问道:“舅舅呢?”

陈妈妈本想拉着婉潞诉说一下朱氏的种种不是,谁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问别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爷早已起来用过早饭了。”话音刚落,李三老爷已掀起帘子招呼婉潞:“婉姐儿来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礼:“舅舅早。”李三老爷只当婉潞是来告诉自己,定下什么时候和自己走,心里的得意是描不出来的,眯着眼连说几个好字,舅甥两人进了里面,李三老爷重新坐了下来,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和朱太太说过了?哪天走?要我说越快越好,现在正是春暖花开时候,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一些,话里依旧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记问了,我这一走,别人会怎么瞧太太?”李三老爷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婉潞决定的起程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问话,整个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儿,你在她手下过了许多的难过日子,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这话李三老爷说的是理直气壮,婉潞听的心里更加奇怪,只是这话要怎么驳回就不是婉潞马上想的出来的了,仔细想想,从昨日见到三老爷到现在,三老爷也没提出到自己爹灵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个劲地撺掇着自己跟他走。

还有陈妈妈?婉潞记得的自然是小时候他们对自己的好,可这转眼七八年没见了,中间又没通了讯息,变成什么样子自己明白吗?李三老爷见婉潞不说话,只是低头,还当自己说的话打中她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婉姐儿,舅舅知道你舍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说过,你过好了,以后才能好好对你弟弟,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婉潞已经抬起头:“舅舅,别的话先不说,甥女这次过来,是请舅舅到爹爹灵前的,你和他当年一别就成永诀,想来爹爹也想见见你。”李三老爷的话被婉潞这话噎在喉里,嘴巴不自觉张大,这事确是自己疏忽了,怎么说也是打着吊唁的名头,连灵前都不去拜一拜,说出去别人也会笑话。

不过李三老爷总是多了几岁年纪,只一瞬脸上就换上了哀容:“说的是,我昨日一见到你,又伤心又高兴,还带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带走去过几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灵前了。”说着眼睛一挤,那眼泪就落了出来。

几句话说的婉潞的心里暖融融的,起身软语安慰:“爹爹的亡灵不远,知道舅舅来了一定很高兴,还请舅舅随甥女来。”李三老爷眼里的泪掉的更凶:“想起姐夫,心里着实难过,当年他和姐姐结亲时候,我刚刚十岁,姐夫还教我如何开笔,谁知转眼之间,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姐姐姐夫已经成了泉下之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此时已经到了平老爷灵前,看见上面写的名字,李三老爷哭的更厉害了,扑到灵桌跟前大哭起来:“姐夫你怎么去的那么快,你走了,让婉姐儿靠着何人?”说着还猛捶灵桌,哀戚之色,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婉潞见他这样,想起爹爹在时候,也撑不住,大哭起来,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要做个样子,个个用袖子遮面哭泣起来。

李三老爷哭了半天,见婉潞哭的伤心,用袖子擦擦眼泪,上前劝她:“婉姐儿,你休再这样伤心,舅舅是你的亲舅舅,你没了父母,我们就是你的长辈,你随舅舅去家里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听了这话只是点头不止,李三老爷见她点头,满心的喜悦不好露出来,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儿,你去收拾收拾,带了东西,舅舅就带你走吧。”

婉潞抬起头想说话,门外已经传来朱氏的声音:“好个舅老爷,这住店还有个店主人,家里也有个家主,要带我们大姑娘走,怎么也要和我说一声吧?”

朱氏这话已经透着愤怒,那字就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婉潞这才惊觉刚才为什么心里觉得不对,忙站起身迎着朱氏:“太太,舅舅也是为我好,一时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点头。”

朱氏方才不光是愤怒,还有为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对这个继女好,临了呢,别人说几句话就去舅舅甥女亲热起来,把自己这个继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怎么贴也贴不上去。等听了婉潞这话,又转为对婉潞的心疼,这孩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毕竟还小着呢,那是她亲舅舅,自然更亲热些,摸一摸她的脸:“好了,大姑娘,这事是我们长辈的事,你先下去预备午饭。”

这是自婉潞懂事以来,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脸,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经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爷,眼里的光丝毫不示弱,仿佛那动作自来就会做一样。回过神来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爷,又看看朱氏,心里晓得些什么,但这些事说白了自己还是不能做主,行礼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才的那丝温和笑意已经消失,只是这是灵堂有些话总是不便,两人来到外面客座,此时朱是满腔恨意,径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爷,这事的确该好好说说。”李三老爷见朱氏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里对朱氏的恨意更深,听了这话冷笑道:“我自来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话要说,况且我虽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却是嫁进平家,舅舅给甥女做主,也是天经地义地事。”

说着李三老爷整整外袍,也坐了下来,眼都不瞧朱氏一眼。这话是对昨日朱氏问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来做主的反驳,朱氏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动:“我还是那句话,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么这么些年不见只字片语,这次老爷一去世也没立即过来,难道说你李家已经?”

朱氏这话不过是试探,却打中李三老爷的心事,他猛地跳起来:“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么生计过的艰难的话,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朱氏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还没说话呢,他就跳起来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朱氏还是坐的端正:“三老爷,我可没有一个字说你们李家过的艰难,你在这说什么?”

李三老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方才朱氏的确没有说李家如何,自己这样,难道不是把把柄给了她?强自镇静地坐下:“自从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说我家不会当家,结果弄的生计艰难,寅吃卯粮起来,那些传言传的太多,每次听到都要争执一番,方才听朱太太那话,我还当朱太太已经听到些传言,当我李家是真的过不起日子了。”

交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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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这话不过是试探,却打中李三老爷的心事,他猛地跳起来:“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么生计过的艰难的话,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朱氏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还没说话呢,他就跳起来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朱氏还是坐的端正:“三老爷,我可没有一个字说你们李家过的艰难,你在这说什么?”

李三老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方才朱氏的确没有说李家如何,自己这样,难道不是把把柄给了她?强自镇静地坐下:“自从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说我家不会当家,结果弄的生计艰难,寅吃卯粮起来,那些传言传的太多,每次听到都要争执一番,方才听朱太太那话,我还当朱太太已经听到些传言,当我李家是真的过不起日子了。”

朱氏心里暗笑,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说的是,传言最伤人,只是我还信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传言说的再多,但只要自己行的正,做的端,哪还怕什么传言,三老爷你说是不是?”

这话锋转的极快,李三老爷刚想说是,又觉得不对,若说是了自然就不能对朱氏问罪,若说不是,那不就承认了自家的确生计艰难,他的脸色顿时变的十分奇怪,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朱氏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干脆再加一把火:“李三老爷,我自从进门,自认也是上孝婆婆,下抚子女,对大姑娘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到处,不说别的,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也是头一份的,我自知出身商户,那些大家子的礼仪规矩有些不明白,也专门请了人来教导她的礼仪规矩,就怕她一时嫁出去,失了分寸,继母做到我这样,不敢说和亲娘一样,却也离的相差不远,三老爷何苦听了旁人的那些挑唆,就说我是刁妇,称我对大姑娘不好,要把大姑娘接走呢?”

朱氏连珠炮一样的话让李三老爷无法接话,但却为他找了个理由,他猛地嚷叫起来:“你还说你不是刁妇?哪家好妇人会这样对人说话,谁家不是低言细语?对我都如此,想必对婉姐儿更甚,况且那些吃穿用度,规矩教导,不过是你掩人耳目所做的。”

说着李三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我可不是姐夫那样受了你蒙蔽的。”朱氏没想到李三老爷竟这等无赖,倒不似个豕宰公子,气的手有些发抖起来,却不晓得李三老爷是个老来子,尚书对他难免有些放纵,仗了尚书的宠,未免胡作非为一些。

等到尚书一死,李大老爷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说两句,他就口口声声哥哥欺负弟弟,李大老爷忙于家计,这个弟弟当然有些照管不到,虽没有泼皮上门来引诱他做些事情,早已学的些不好的习气。

这次前来,李大老爷还当弟弟是改邪归正,知道操心家里,哪知道他肚里如此打算?

李三老爷见朱氏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着,得意洋洋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把婉姐儿的行李打点好了,送我们走,我让婉姐儿认你这个继母,认续宗是弟弟,不然…”

李三老爷呵呵一笑,倒让朱氏醒了过来,行李?他口口声声只说行李,朱氏用手拢一下方才滑下来的头发,看着李三老爷:“我们女儿的行李,有些什么?”李三老爷当朱氏已经服软,不由跷起脚,大拇指一伸:“你在装糊涂吗?她一个待嫁的姑娘,自然是嫁妆这些,都预备好了,我好雇人装车上路。”

说着李三老爷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自己面前招手,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这笔嫁妆到了手,自然可以供自己很久化用,哼,还看大哥巴着钱财不让自己花吗?

却没看到朱氏的脸色已经一变,起身道:“女儿可以随你去,嫁妆可不能?”什么?李三老爷本来眯起来的眼猛地睁开,那跷起的脚也放下,手指着朱氏道:“你,你,婉姐儿的嫁妆里面,有许多本就是我李家的东西,为什么她不能带走?”

朱氏轻轻一笑:“三老爷,我倒想问问,这赵家是和哪家结的亲?”见朱氏又提旧话,李三老爷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赵家是和平家结的亲,况且此地离京城不过两百来里,比不得山东离京城那么远,你们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实在话,我再舍不得她,也要高高兴兴送她去了,只是她总是平家女儿,等到了嫁期,当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妆也就这时由她带进赵家。”

这番话说的实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爷蹙一下眉,竟没想到反驳的话,朱氏心里松一口气,又道:“三老爷方才说要大姑娘把嫁妆当了去,难道要平家女儿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爷还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意识地道:“自然从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经变色:“别说我平家还有一口饭吃,就算我平家没有饭吃,平家女儿也不会从别人家出嫁,真这么做,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老爷?”李三老爷咳嗽一声,竟不知道从哪里找话来反驳她。

朱氏的心定下来,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爷心疼甥女的心我们都是明白的,我们这就说好,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随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个出行吉日,送她去山东看看也好。”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视,顺着他的话就道:“这有何难,等婉姐儿收拾好了,我们当面点过她的嫁妆,然后把门锁好,上面贴上封条,等婉姐儿从山东回来,到时再一起打开,点点清楚,瞧可还了一样半样的不就成了?难道三老爷这么大个男人还想不出这法子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刺着李三老爷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说好,三老爷要挑那天走,告诉我了,我好预备。”说着朱氏就要带人下去,李三老爷叫住她,朱氏转身:“三老爷还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嫌下人们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诉我,我好去责罚。”

李三老爷伸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朱氏看着他这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的蔑视更重,听说婉潞的亲娘是大家闺秀,做事稳妥,说话和气,她的弟弟也当是这样的人才是,谁知眼前这个,初时还有些礼仪和底气,到了现在,哪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但朱氏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爷若没有别的事,就罢了。”说着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里吸一口明显带着花香的味道,刚要走出去,就听见杨妈妈说:“太太,四老爷来了。”

朱氏面色一变,那日他们被从大宅赶出去之后,四老爷连送葬都没有来,谁知这时来了,不过来的正好,朱氏回头看一眼,正好和里头那个窝囊废一起收拾了,省得还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话不敢说。

平四老爷已经急匆匆走到这里,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七老爷,看见朱氏,平四老爷劈头就骂:“六弟妹,听说李亲家家里来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个人请我们来,你一个娘们家,招呼男客,说出去也是被人笑话的,哪是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里冷笑,身子站的笔直不动:“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这满屋子的下人,哪里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没等通报就闯进来,我倒不晓得这大户人家是这样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讽刺着四老爷,四老爷的老脸一红,随即就又喝道:“我们是你至亲,这里又不是内院,何消得人通报?”说着一拉七老爷,七老爷本在呆看着朱氏,没想到两个月不见,朱氏脸上的憔悴已经消去,比上次见时的颜色又添了几分,这样一个绝色,怎能让她空守。

被四老爷拉一下,七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抹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是是,我们是至亲,进这里何消通报的?”李三老爷已经走了出来,眉头有些皱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四老爷已经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这里的族长,行四。”

李三老爷想起上次有人到山东传信,说的就是族长派来的,脸上的笑容已经透出十分亲热:“原来是平氏族长,久仰大名。”朱氏看着那三个人在这里作揖打供,脸上露出讽刺笑容,示意杨妈妈和自己走出去。

交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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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回到自己屋里,理了一会事情,做了一下女工,听到丫鬟的声音:“大姑娘来了。”这才把手里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经走了进来,行礼后才说:“太太,厨房里的席面都预备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诉舅舅。”朱氏看着面前花一样的继女,伸手拉了她过来:“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里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吴妈妈一个,朱氏这才开口:“大姑娘,李三老爷是你亲舅舅,算来也是你血肉至亲,有些话我说出来,你也只当我是挑拨。”朱氏为人向来直爽,这样话绕了又绕,婉潞还是少听说的,那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太太,你要说什么,直说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才的话都告诉了婉潞,最后才道:“其实那些嫁妆随你而去也没什么,本就是你的东西,只是我想试一试这位三老爷,瞧他是真为你好还是为了这些嫁妆,谁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说话的时候已经变的渐白,等到朱氏说这话时候已经白的不能看,唇有些抖地说:“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时对我极好,这才几年没见,他怎会如此?”

见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难测。”婉潞听了这话,似被雷击一般,看着朱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杨妈妈掀开帘子走进来:“太太,舅老爷在那里说,要留四老爷他们吃饭,让预备饭。”

朱氏嗯了一声:“方才预备好的席面给他们送出去。”杨妈妈瞧一眼婉潞,见她面色雪白,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心里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退下。朱氏已给婉潞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说,三老爷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当我这个做后娘的,会把你的嫁妆胡乱花用也说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似乎让她的五脏六腑又回暖,方才一直僵直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软,顺着朱氏的话点头道:“是,说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们的蒙蔽,我这就出去和舅舅说。”说着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后娘难为。”

说着朱氏是真的心酸,泪流了出来,婉潞眼里的泪也是亮晶晶,欲坠不坠,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叹气,回抱住自己的继女:“大姑娘,至亲骨肉尚且有纷争,更何况你我只是挂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是平家女儿,日后嫁到赵家,一身荣辱都系于平赵两家,若你我不和,只会让人笑话。”

婉潞擦一擦泪,郑重拜下:“女儿明白了。”朱氏扶她起来,叹息并没停止:“你说我是为了续宗也好,平家绝不可再出半点岔子。”婉潞眼里的泪又落下,行礼而去。

朱氏看着婉潞离去的身影,缓缓坐了下来,心口似乎还有些疼,做闺中女儿时候,也是无忧无虑,又是谁让无忧无虑的闺中女儿变成一直在算个不停的当家主母?

杨妈妈端了杯茶过来:“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热茶烫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里,半天才叹息地说:“其实嫂嫂说的也没错,我对她好,本就为了名声,为了续宗。”

说着朱氏用手撑住头,两行泪从她眼里滑落,杨妈妈叹气坐下:“太太,您这话我就要驳一驳了,宗哥儿好了,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后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这本是相辅相成的,哪是什么单独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啊,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我这心里,还是想大姑娘能对我好几分的。”

杨妈妈伸手拍一拍她,这人心最是难测,总是会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里,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徘徊住,春燕她们停下脚步等她,吴妈妈面上神色还是没有动,只是淡淡开口问:“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里的美人靠上:“吴妈妈,三舅舅就算见过四伯他们,也是许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说蒙蔽,在这家里寻个人打听一下,或者问我就成,为何还会听四伯他们的呢?”

吴妈妈的笑容依旧温煦:“姑娘,你还小。”婉潞的眼低下,接着就抬头,脸上的笑容十分坚定:“妈妈,我这就去和舅舅说。”说着起身匆匆走去,吴妈妈没有站起身,看着婉潞的背影,这个孩子,还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气呢。

婉潞刚一拐进院子,就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夹着吆喝的声音:“来,来,都多喝几杯。”婉潞脚步停住,脸上有了愠色,虽说做舅子的不须为姐夫守孝,但自家还是丧家,就公然在这里吆三喝四喝起酒来,旁人听起看起都不像。

门口伺候的小厮看见婉潞出来,忙地上前行礼,婉潞摇手止住他们,脚步轻轻地走到房前。里面的四老爷他们和李三老爷正喝的痛快,说的畅快。隐隐能听到一个声音在那里说:“舅老爷这次来,带走大侄女,我看那个朱氏还充什么太太奶奶?等过几日,我们族里做主,把她赶回娘家,这家业不就?”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婉潞的脸都气白了,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是劣根不改,不过也想听一听舅舅怎么说,看舅舅会不会骂他们?李三老爷的声音和对婉潞说话时候那种透着亲热不一样了,此时听着有些阴冷:“哼,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种好妇人,不过我听说她哥哥是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恼了?”

接着是四老爷的声音,或许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声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爷你怕什么,他家就算去告官,这不是给府里老爷送银子的吗?再说我们是族里做主,府里老爷也违不了,只怕最后告不赢还连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爷已经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谋最高。”里面又传来一阵喝酒划拳的声音,春燕见婉潞已是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声音总算惊动了里面的人,里面伺候的小厮掀开帘子看见婉潞这样,大叫一声:“大姑娘好。”

接着那小厮对外面的小厮挤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么不听着点,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喧嚣声一下消失,变的死一般的寂静。

夏妍已经开口喝那个小厮:“大姑娘还在这里呢,你挤眉弄眼给谁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这平家的正经人,别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声音扬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时寂静的里面,就连外面都能听的清楚。

帘子再次被掀开,这次出来的是李三老爷,他面色通红,不晓得是喝酒喝的,还是害羞的,趔趄着脚步上前对婉潞说:“婉姐儿来了,定了什么时候和舅舅一起走吗?”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觉得恶心难过,后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们服侍他去歇息。”

小厮们刚才被婉潞喝骂,此时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爷,李三老爷推开两个小厮,看着婉潞:“婉姐儿,我没醉。”婉潞看着已经陆续出来的四老爷和七老爷他们,不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们听的:“是啊,你们没醉,所以说的都是真话,倒是我错了。”

四老爷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继母搅的家宅不宁的。”还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们围起来,夏妍一个转身,无比鄙视地说:“还是老爷呢,难道不晓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们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声四伯是敬重你,做长辈的就该有做长辈的身份,谁见过哪家长辈不做别的,只在这挑唆别人家的事?”

四老爷被夏妍说了这么几句,婉潞打不得,难道还打不得这小丫头吗?手已经高高举起:“你这丫头,对族里的老爷也这么刁蛮,平日不晓得大侄女受了你们多少气,我今儿就教训教训。”

他身上的酒味很浓,夏妍一边用手捂住鼻子避过这股酒味,嘴里依旧不饶:“你少和我摆老爷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爷一巴掌没打到,第二巴掌又要来的时候,已经响起朱氏的声音:“好了,夏妍,你们先送大姑娘回房,这种酒鬼哪是姑娘家能听的。”见到朱氏过来,四老爷今日本就是要来找麻烦的,此时借着酒劲,那股气更大,上前指着朱氏的鼻子就开骂:“你是怎么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头,一个个刁钻无比,就知你是个刁钻的妇人。”

说着拉住李三老爷的手:“舅老爷,你瞧瞧就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吧?都这样,怎么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爷出来外面被风一吹,脑袋已经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带走婉潞的嫁妆,至于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打了个酒嗝:“四哥,照我看,这是你平家的家务事,我还是去和甥女说话。”

说着李三老爷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里面捏紧,突然喝住李三老爷:“三老爷,你不就是要嫁妆吗?这好办,你把当日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当日你姐姐陪送来多少东西,我今日一一点给你。”这话让已走到门边的婉潞的身子轻轻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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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老爷的嘴巴张的有鸡蛋大,是真的没想到朱氏会这样说,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声音坚定无比:“李三老爷,你若真心疼我们女儿,就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做。”李三老爷看着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嫁妆一还,日后自己还怎么来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来?当年李氏出嫁时候的嫁妆,那是极其丰厚,光一套首饰,就花了二十两金子打,而这样的首饰,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两金子,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好地都可以置办两百来亩,钱,外甥女?面子,里子?李三老爷的手在袖子里一会握紧,一会松开。方才喝的酒也全变成汗从额头里冒出来,抬头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

若是初来那日,听到朱氏要把嫁妆还了自家,早高兴地跳起来,千里来此,本就为财,可这时对着婉潞那酷似亡姐的面容,李三老爷那句话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婉潞的眼也一直看着他,见他神色变化,闭一闭眼随即睁开,话里有无限的叹息:“舅舅,若家计艰难,那些钱财本就是李家出的,还了李家也是常事,甥女是平家女儿,嫁妆由平家出,这才是常理。”李三老爷能听的出婉潞话里含有悲伤,她的眉眼都和姐姐酷似,连说话时候微微的停顿和姐姐都是一样的,一丝没泯的良心在他心里翻起,长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婉潞见舅舅终于没有说出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来,放开紧握在袖子里的手,感觉到手心已全是汗。朱氏舒一口气,挥手示意丫鬟们送婉潞回去。

四老爷听见婉潞这样说,急的跳脚不已:“你嫁的是赵家,他家是积年的世家,那稀罕你的嫁妆,倒不如把这些钱拿出来,大家分分,我们也好念你的情。”

啪的一声,四老爷脸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边的小厮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强盗们赶出去,我从没听说过竟然有算计侄女嫁妆钱的伯伯。”

小厮们发一声喊,各自拿着扫帚等物上前来赶四老爷,四老爷被打了几下,气的大叫:“朱氏,我是族里的族长,你再这样对我,小心我开祠堂把你逐出平氏宗祠,看你还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