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之后,方悦容的面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变得极其难看。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大丫鬟,低声道:“去把六爷请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方锦衡原本就十分担心她的身子,只是长姐回到闺房里去,他不好头一日就冒冒失地过去。此刻瞧见长姐的丫鬟来找,立刻整理了一下就过去了。

姐弟俩彼此观察了一下,又问候了近况,倒是简练得多。

“颜颜是不是受得刺激太大了?我瞧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大好!”方悦容皱着眉头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姐妹俩在一起生活久了,即使方悦言对于娘亲的死说得不多,但是她所隐藏的阴暗情绪,还是被方悦容看出来了。

方锦衡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他与方悦容年纪相差甚少,当初属于三年抱俩。彼此之间也晓得脾性,只不过他一向不需要旁人操心,所以叮嘱得倒是少了。此刻方悦容这么说,显然是看出了什么。

“十妹的个性原本就是要强的,她虽私底下对着我们会说些胡话,但是平日里行事作风还是有分寸的。大姐不必太过担忧!”他轻声劝了几句,语气温和。

只是他这几句话,却让方悦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满地看了方锦衡一眼,急声道:“就因为她太有主意了,我才会着急。你知道她方才求着我要什么东西吗?要我跟她姐夫说,给她几丸药,哪怕药性烈也无所谓,折腾人又不会死的,只要有解药就成!”

方锦衡吓了一跳,不由得低声问了一句:“她要那东西做什么!”

“娘亲的院子现在一直由她把持着,她肯定是要查的。不要说她,就是我也想查查,娘亲究竟是怎么气血攻心,导致…可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再想插手国公府的事儿,真比登天还难!好在那些药,她都保证了是用在不听话的下人身上,到时候你可得看着她点儿!”方悦容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当真是矛盾至极。

她既想查清楚娘亲的死因,又害怕自己的幼妹查这些东西,牵扯进国公府更深层次的阴暗,更何况这丫头还朝她要了药丸,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我知道了,只是…”方锦衡不由得抬手捏了捏眉头,满脸都是忧愁的神色。

他毕竟是男子,怎么可能终日厮混于内宅。况且他家十姑娘做事儿,就甚少问过兄弟姐妹,除非等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才会通知他们一声,当真是难管得紧。

“也罢,你和大哥都是已经领了差事的人了,我也嫁人了。当初我那般避让府中的祖母和婶娘们,无非是因为娘亲觉得自己软了旁人一头。现在娘亲都没了,我们还怕什么!还不如由得颜颜去争一把,总归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方悦容细想之后,倒是又想通了。

方悦言原本准备立刻就着手查她娘的事儿,不过方悦容回来,她不想让阿姐担忧这个事儿。索性要来了药丸之后,就整日带着十四弟凑在长姐面前说话凑趣。

方悦容好容易回来一趟,本该多住几日,不过现在国公府比较敏感。而且夫家卫家并不在京都扎根,影响力甚少,为了避免尴尬,最后就匆匆告辞了。

方悦言这日刚起身,坐在铜镜前梳妆,就听见外头通传有人求见。让人进来之后,才发现是二房夫人宋氏的贴身大丫鬟。

“妙水姐姐来了!”方悦言扭过头冲着她笑了笑,轻声地问候了一句。

妙水直接走过来,方悦言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十分有眼色地让开位置。妙水很自然地接过牛角梳,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着头发。

“十姑娘这头发长得是越来越好了,等以后及笄了,梳个漂亮的发髻,肯定会被人当成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呢!”妙水的手很灵巧,几个翻转,就替她梳好了双丫髻,又戴了一朵宫里头主子赏的绢花。

方悦言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半大的女孩子,已经颇见风姿了,长大后定是惹人注目的主儿。

“妙水姐姐手真巧,幸好当初让秋雨跟你学了,否则我这里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方悦言抬起手摸了摸发髻,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她曾经在二房待过一段时日,当时娘亲身子病重,她还年幼,性子就十分执拗。老夫人不耐烦带她,索性就丢给了二夫人宋氏,宋氏身边没有姑娘,把她当做亲生女看待,还把身边得用的妙水拨到她身边伺候。

“十姑娘又说这种话,可算是折煞奴婢了。谁不知道你身边几个丫鬟,都是极其出挑的。当时秋雨跟着奴婢学,三两下就把奴婢的本事儿都学走了,急得奴婢只以为自己笨呢!十几年的本事儿全没了!”妙水就凑在她的身边,仔细地瞧了瞧,又替她抿了抿耳边的碎发,才自动地让开了。

身边几个丫鬟,立刻走过来替她洗脸净手。

“二婶可是有什么事儿吩咐?烦劳妙水姐姐一大早跑过来!”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了,方悦言才问出口。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老夫人昨儿晚上忽然问起大夫人院子的事情,二夫人说得跟您商量过再说!外加今儿是姑娘隔了好几日之后,给老夫人请安,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就让奴婢过来瞧瞧!”妙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并且凑到了春云身边,一起挑选着外衣。

方悦言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老夫人管得还真宽!以前就不见她问询关于娘亲的事儿,似乎只要带上“大夫人”这三个字,都嫌脏了她的舌头,现在倒好巴巴地询问院子的事儿。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国公府的大夫人,为何让府中众人都难以启齿,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众所周知,只是这已经成为了方国公府的禁忌,根本无人敢提。

大夫人原本姓萧,乃是南国另一世家的嫡女,而且样貌秀美,家世出众,当时想要定亲的人无数。只是最后被老夫人抢来做了儿媳妇,当初国公府正在危难之间,方国公在战场上杀敌,朝廷上却有人诬蔑他通敌卖国。

好在萧家看在是亲家的份儿上,又比较熟悉方国公的为人,为此出面担保,才让方国公府度过难关。只是风水轮流转,等到萧家落难之时,方国公府却并没有出面,萧家满门一夜之间被屠杀。皇上未免惋惜,当初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后来查明了,萧家的确有错,但是不至于满门抄斩,不过人死灯灭,最后也不了了之。

后来方国公从边关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曾经人丁兴旺的萧家,竟然只还剩下嫁到方国公府的嫡女,也就是方悦言的娘亲。只可惜没了娘家后台的支撑,外加她的存在,就体现了当初国公府的冷漠和不懂得知恩图报,而且身为夫君的大老爷对她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为此大夫人逐渐被人淡化,退出了京都的贵妇交际圈,成为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

“劳烦二婶挂心了,我晓得的!一定会想法子讨祖母欢心的!”方悦言想起以往那些旧事,脸上的神色不算太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冲着妙水点了点头,真心地道谢。

当初萧家出事儿的时候,大夫人刚生了六爷方锦衡不久,他们的爹恰好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有了这件事儿,正好拿了当借口,变得风花雪月起来,抬了不少姨娘。时隔六年再出生的方悦言,几乎是谁都没想到的。或许是天生不对盘,老夫人对方悦言十分不喜。

祖孙两个性子都很倔强,谁也不服谁,就导致经常互相瞧着不顺眼。只不过方悦言是小辈儿,不敢太造次,而老夫人倒是想磋磨她,只是方悦言每次都有法子恶心老夫人,就导致两个人的关系越发恶劣。

妙水见她十分听劝,当下也不多留了,立刻行礼告辞。国公府后院,现如今是二夫人宋氏把持着,身为宋氏身边得用的人,妙水自然也是事儿多的,只是为了规劝方悦言,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悦言给祖母请安!”方悦言到了乐康院,乖巧地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夫人就坐在榻上,身边围满了各房的夫人和姑娘们,宋氏此刻也坐在榻上,显然那是老夫人给她的特权。

“起吧,坐到祖母跟前来,最近你要忙的事儿太多了。天可怜见,才多大一点儿的人!”老夫人立刻挥了挥手,就有一个老嬷嬷过来搀扶着方悦言,坐到了榻上,紧贴着老夫人。

方悦言脱了绣鞋刚坐稳,老夫人就搂住了她的肩膀仔细瞧着,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她有些怔愣,从来没见老夫人这么亲近过她,也就忘了躲开。

“老夫人可真疼悦言啊,看我们悦貌都一直看着呢!”五夫人廖氏立刻开口说道,语气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她的眼神在方悦言的身上打了个转,又把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推了出来。

老夫人身边之前都是方悦容陪着,人老了就喜欢儿孙绕膝,当然疼爱的程度不相同。方悦容出嫁之后,这第一得宠的嫡孙女位置自然就空了出来,五夫人一直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十三姑娘夺得那个位置,没想到今儿老夫人竟然让方悦言坐在了那里。

005花容月貌

对于五夫人说的话,没人理会。方悦言的嘴角不由得弯起,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这位五婶当真是眼皮子浅的,每次总要闹出笑话来。

当初十三姑娘取名字的时候也是,因为悦言姐妹俩用了“容颜”之意,并且悦容的名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女为悦己者容,光听着都觉得很有韵味。

为此这位出身不高的五婶,也拼着一口气,用了“貌”这个字。还特地问了别人,想到了“花容月貌”这个词语,对此她颇为得意,觉得十三姑娘方悦貌日后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不过一个位置罢了,我什么时候对悦貌不好了!”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原本不准备说什么的,但是正好瞧见了方悦言脸上的那抹笑意,当场就觉得心底不痛快,语气十分不快地说道。

廖氏立刻就讪讪地闭上了嘴巴,老夫人这么恼火的模样,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祖母息怒,悦貌还小不太懂事儿,以后孙女儿会多疼她的!”方悦言弯着唇角笑了笑,脸上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神情,语气轻柔地说道。

她边说还边递了一杯茶过去,活脱脱就是一副乖巧孝顺的孙女模样,当然必须得忽视掉她话里头的深意。

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却完全发作不得。方悦言这哪里是在说悦貌年纪小,分明是在嘲讽廖氏呢!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气氛还有一些紧绷感。

老夫人的逆鳞有不少,光国公府里的儿媳妇,就有好几个不得她眼的。说起来国公府总共有五房,大房、二房和五房都是嫡子,当然这三房和四房的庶媳就不得她眼了。大夫人萧氏又是那种敏感的,好在如今没了,倒是少了一个碍眼的。

至于这廖氏,则是老夫人最瞧不上眼的。门第低,品性不好,还爱嚼舌根子。没多大本事儿就喜欢掐尖,不过当初国公府正是最危难的时刻,老夫人最宠爱幺子,急慌慌地替他娶妻,就是怕万一出岔子,小儿子连个娘子都没有!

二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看了一眼挺直了腰板的方悦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当真不是个会服软的性子。说来也奇怪,大嫂明明是那么性子怯懦的人,竟然生出了这么烈性的丫头!

“母亲,弟妹也不过是凑句话儿,想要讨您欢心呢!家里头的几个姑娘,都想极力在您面前尽孝,生怕您厌烦了!”宋氏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老夫人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着。

老夫人明显是气顺了不少,但还是瞪了一眼五夫人,瞧瞧二夫人多会说话!

“宁和啊,最近都辛苦你了!”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亲热地唤了一声二夫人的闺名。

“都是为了自家忙,有什么可辛苦的!”二夫人笑了笑,低声回了一句。

老夫人也姓宋,这二夫人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亲上加亲。而且二夫人性子好,又与二老爷琴瑟和鸣,自然得老夫人欢心。

方悦言沉默地坐在榻上,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今儿她有的是时间跟这几位耗。

老夫人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瞥过来,却看见方悦言始终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早就知会过宋氏了,为此冲着宋氏使了个眼色。

“悦言啊,大嫂的屋子该收拾一下吧,总是锁着也不是法子。”宋氏点了点头,忍住心底涌起的不快,轻声地将话题带到屋子上。

老夫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明明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偏偏喜欢管东管西。方悦言原本的性子就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大夫人的屋子她肯定是要攥在手里的。老夫人要个儿媳的屋子也没什么用处,却偏偏要与一个孩子争!

“是该收拾了,二婶那么忙,悦言就不劳烦你了。娘亲虽然去了,但是里头的下人都还好好的,悦言自会让他们收拾着,不让那院子为国公府丢脸!”方悦言抬起头的时候,恰好就瞧见老夫人使眼色那一幕,心里觉得好笑,嘴角就这么轻轻弯起,带着几分讥诮。

“悦言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为国公府丢脸了?”她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就禁不住扬起了声音呵斥道。

方悦言也不反驳,脸上就保持着笑吟吟的神情,对老夫人的呵斥并不放在心上。

老夫人的面色越发阴沉了,大夫人萧氏在国公府究竟是怎样尴尬的存在,再没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这种局面可以说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但是方才听方悦言那样含沙射影地说出来,她就是觉得心里好像扎了针一般。

此刻方悦言脸上那副无所谓的神情,更是刺眼至极,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难受异常!

“你二婶再忙还是能抽出空来料理院子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就该多学些规矩,没得操心这些作甚!况且那院子里几个奴才,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些什么,还是得交给旁人来!”老夫人稍微缓了些语气,但是言语之中还是那样坚定,态度根本不容置疑。

方悦言的眉头一挑,不由得抬起头来,轻轻地看了一眼老夫人,很快又低下头去。

她的眼眸里闪过几分不耐和怒气,娘亲活着的时候,百般冷落;现在人死了却扒着院子不松手,老夫人当真是欺人太甚!

“悦言多谢祖母垂怜,不过娘亲去了,大房里的事情注定得有人接手。二婶婶负责整个国公府,自然是不能让她操劳的,我也不算小了,该学着理家了,所以还请祖母放心。那几个下人,在母亲生前就一直伺候着,没道理把他们遣散走了,况且一座没有主人的院子,也不需要多少人来收拾!”方悦言虽然异常气恼,但还是忍了下来,斟酌之后就换了一副口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谦逊。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忧愁叹息的意味,平白添了几分大人模样。

老夫人死板着一张脸,显然是心情彻底不好了,就这么一直盯着她。气氛有些诡异,屋子里的人都猜到十姑娘又惹老夫人生气了。

“悦言,五婶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忍不住要说几句。之前你有大嫂和悦容,老夫人就没插手教养你。现如今大嫂去了,悦容出嫁了,你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儿,自然得多疼你一些,少不得就更加关心些。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廖氏坐在椅子上,已经憋了许久,这会子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

当然她的语气十分不讨人喜欢,最后一句话更是欠抽。

方悦言的手一颤,险些就端不住手中的茶盏,她的面色极其难看。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家一直都是亏欠着娘亲,可是这些人却总能找出理由来,把这些脏水往她们母女身上泼,甚至还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五婶是在说谁不识好人心?先生常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的确是没了娘,五婶说话之前还是替十三妹妹多考虑些吧!”方悦言猛地站起身,抬头看向五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相反还带着几分戾气。

廖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后仰躲开,似乎怕方悦言直接冲上来咬她似的。至于方悦言说的这两句话,她硬是没听懂那句文绉绉的,不过后头提到十三姑娘倒是明白了。

老夫人的面色也跟着一沉,方悦言这是在诅咒五夫人呢!

“我虽然没了娘亲,但是好歹也十岁了,知礼守规矩。不过怕祖母累心,怕二婶操劳,但是如今却被五婶这样说?你是在戳我的脊梁骨呢,若是让旁人听了,可不是要说一句,方国公府的十姑娘,没了娘亲之后就是个野孩子了,什么都不懂!我还不如现在就追着娘亲,去那阴曹地府,也好过现在这样儿!”方悦言的脸色一变,狠戾变成了悲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语调颤抖着,颇有几分泣不成声的模样。她边说边要往一旁的桌角撞,身旁站着的几个下人立刻就伸手去拉,春云更是被她吓得面色惨白,跟着也哭了起来。

这下子,老夫人心底有再多的火气,也只能作罢了。至于廖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方悦言之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现在她就被方悦言暗指,在欺负方悦言没有娘亲了,再多说两句,恐怕更多的脏水都要往她身上泼。

屋子里闹了好一阵,才算是把方悦言劝住。二夫人亲自哄着她,接过牛角梳一下下帮她重新梳头发,散乱的发髻再次变得整整齐齐。

006调查死因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实心眼儿呢!你五婶也是担心你,这么寻死腻活的,可不是让大嫂在底下不安心么!快莫这样了,看你祖母脸色都吓白了。大家疼你都疼不过来,如何舍得苛责你!二婶那里有上好的酸枣糕,待会子让人送些给你,不要多想!”宋氏将她耳边的碎发抿好,轻声地安慰着。

方悦言连连点头,依然小声地抽噎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罢了,悦言也莫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方才还说要把持大房呢!你五婶婶也是好心,就是不太会说话!”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似乎撵走什么阴郁的情绪一般,轻声安慰了两句。

“是啊,悦言别怨我。我也是关心你,关心则乱嘛!五婶那里也有许多好吃的糕点,待会子派人送给你!”廖氏见老夫人开了口,立刻就出声哄着方悦言,甚至还表示愿意拿东西出来。

五夫人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从她的手里拿东西,还不如期盼着母猪能上树。今儿为了面子问题,少不得说几句,只是不知道这送来的糕点能是什么味道的。

“那就多谢五婶了!”方悦言轻轻挑了挑眉头,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

被她这么一闹,老夫人也不再开口要什么院子的事情了。她这个嫡孙女,性子烈得很。看看这一个不如意,就寻死腻活的,当真是吓人!

老夫人借口乏了,把她们全部都撵出了院子。歪在榻上,轻闭着眼眸,眉头紧皱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

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搭在双腿上,紧接着就是力度适中的揉捏,让肌肉的酸胀感缓和了些。

“我一猜就是你这老货,说了多少回了,这些事儿不必要你亲自动手,就替我约束着这些下人便是了。”老夫人睁开眼,瞧见半蹲在一旁替她捏腿的方嬷嬷,嘴里虽然说着不必要,脸上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方嬷嬷是她的陪嫁丫头,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后来甚至抹去了原来的姓,赐了方家的姓。

“这些都是奴婢做惯的,一时不来伺候,这心里头就不踏实。您若是累了,就歇歇吧!”方嬷嬷的语气透着谦卑,即使她是这国公府里最得脸的奴才,在主子面前,她始终谨记着本分。

“我如何睡得着!这府里眼看就要闹开了,十丫头指不定得如何呢!当真是作孽,贤儿也是个没用的,被萧氏三言两语就哄住了,当初若是再不理会她,之后也没有十丫头的出生了。现在还得我给他哄女儿!”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里不太好。

这几句话,听着是在骂大老爷方贤,实际上是在说方悦言。老夫人明显是觉得方悦言管的宽了,不好打发,甚至都不把方悦言当孙女儿了,这就有些严重了。

“十姑娘还小呢,性子这东西还是可以扭过来的。您若是没精力教,不如请个厉害点儿的嬷嬷压压,反正十姑娘没了娘,正好缺人教!”方嬷嬷眼珠子一转,就已经提出了个建议来。

老夫人的嘴角勾了勾,直接坐起来,亲自拉着方嬷嬷起身,让她坐在脚踏上说话。

“还是你这老货懂我的心思!十丫头再如何,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萧氏那院子,她想查就去查好了,总之最后她得到的结果都是我想给她查的,这日后大房如何,还得靠她助我一臂之力呢!”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是无比顺心,一改之前被方悦言气得脸色发青的模样。

主仆二人换了个话题,因为老夫人心情转好,屋子里都显得暖融融的。

老夫人轻声道:“叫底下的人去探,大老爷这会子到哪了,什么时候回?”

方嬷嬷抬头,答道:“刚叫人去探过,现已准备从临安回来,只三四日的功夫,便能回府。”

萧氏吐血而亡那日,方贤恰好刚去临安不久。国公府有铺子在临安,大老爷文不成武不就的,索性就管理了府上的田产庄子,倒是乐得逍遥。

老夫人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临安至京城不过一日功夫,怎要耗得三四日?”

方嬷嬷支吾,不敢答。

“莫不是叫人绊住了脚?”老夫人明显不准备揭过这个话题,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犹疑。

“不是!”方嬷嬷立刻摇头,她抬起头四处瞧了瞧,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弯腰凑到了老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哦?大老爷还真是会享受,一刻都离不开温香软玉的,说出去也不觉得丢脸!为了那么个祸害,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如坠冰窖,她猛地抬手拍了一下桌面,显然是气得狠了。

方嬷嬷立刻躬身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老夫人若是发起火来,这国公府里可真没人能招架得住。

“派人去催!他见了女人走不动路,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若是明儿我还见不着他,日后这国公府的大门,他都不用进来了!就陪着那狐媚子在外头逍遥好了!”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

面上发狠的神色,显然不是作假的。

方嬷嬷领了吩咐,立刻就悄然退了下去。只盼着大老爷回来,别再激起什么事儿来,否则这国公府还真挡不住三番五次的事端。

“姑娘,除了于嬷嬷和落芝之外,其余的人之前都被关在柴房里,现在都跪在外头!”夏荷挑起了帘子走进来,轻声汇报了一句。

方悦言放下手中的茶盏,唇齿间还残留着龙井的香气。杏眸轻轻眯起,扫向外面。透过玉珠子串成的帘幕,依稀可以瞧见外头那些低眉顺眼的下人。

这里是梧桐苑,正是萧氏身前的院子。于嬷嬷和落芝是萧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然是不会受磋磨。至于其他人,这几日自然是受了不少苦头。

“娘亲吐血那日,你们都在做什么,每个人都给我想!把想出来的事情一一记下,想不出来的或者时间对不上的就打,打到想出来为止!”方悦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着手调查。

她身边得用的人都带了过来,包括哪些粗使的嬷嬷,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拿着棍子,显然随时准备给这些说不清楚的下人来上几棍子。

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问完话了。当然其间不乏有被打的,都被堵了嘴,呜呜的听不清楚在叫唤什么。

夏荷再次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她的眼神轻轻扫了一下方悦言的身后,眸光之间有些闪烁。

“其实方才有个小丫鬟说…”夏荷俯身凑近方悦言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方悦言的脸色变了几变,她的手抖了抖,身体也变得僵了一下。

“十姑娘,您怎么了?”站在她身后的落芝往前迈了一步,轻声问了一句,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方悦言摆了摆手,勉强压制住脸上难看的神色,低声道:“把那些人关到柴房里,让人看着,谁都不许进去探视,更不许互相讨论!”

门被关上,于嬷嬷和落芝被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至于脚步匆匆的方悦言,则是面色阴沉,秀眉紧蹙。

“把这个消息告诉六哥,让他去抓那个送东西来的男人!”方悦言猛然停住了脚步,冷声吩咐着。

立刻就有人领命下去了,方悦言的心情一直很抑郁,回到明思院之后,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原本是娇俏可人的一张瓜子脸,现在就这么板着,倒是颇具威仪。

“姑娘,兴许只是寻常事儿。于嬷嬷无儿无女,在外头认个干儿子来送东西也是有可能的,您莫自己吓唬自己。待明日查出来了,就知晓答案!”春云早就知晓了夏荷究竟问出什么来,瞧见方悦言如此烦躁,不由得轻声劝慰了几句。

方悦言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多在这上面纠缠。

方锦衡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日清晨请安之后,就把人送过来了。当然他没敢贸贸然把一个男人往自己妹妹院子里送,而是亲自带着去了萧氏的梧桐苑。

“于嬷嬷,那日清晨你去了外院,从一个男人的手中接了包裹。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方悦言已经开始审问人了,她此刻就坐在椅子上,于嬷嬷则站在屋子中央。

“回十姑娘的话,那是老奴替落芝拿的。”于嬷嬷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悦言,见她面色极其严肃,也没拖泥带水。

“落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方悦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会牵扯到落芝。等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

萧氏总共就这两位最得力的人了,昨儿有个小丫头说看到于嬷嬷抱了一个包裹进了屋子,然后又有看门的婆子说看到了一个男人送东西。事关于嬷嬷,没抓到那个送东西的男人,方悦言并没有贸贸然审问。

此刻这么一问,倒是把另一个也拖下水了。

落芝听得方悦言的问话,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她一下子跪倒在地,竟是满脸苍白。

007冰山一角

“奴婢、奴婢…”落芝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面色苍白,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是一旁的于嬷嬷站了出来,盯着落芝看了几眼,最终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跪了下来,轻声地开口道:“请十姑娘恕罪,落芝她不好意思开口,老奴就替她说。其实那送东西的男人是她的同乡,偶然在外头遇上了,后来…原本想求了大夫人给他们定亲的,只是…”

方悦言听了之后,脸上紧绷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下来,相反更加严厉起来。

“同乡?定亲?嬷嬷好生糊涂,他们二人牵扯在一起有些时日了,为何一点儿风声都不露给母亲知道,相反只让你一人替他们传递信物!”方悦言跺了跺脚,言语之中透着几分焦急。

于嬷嬷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神色不由得一凛。她看向落芝,眼神之中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大夫人的身子,奴婢不能立刻去成亲…”落芝连声解释着,不停地“砰砰”磕头,声音听起来又沉又闷。

“等你的那位同乡带上来,再与他好好对峙吧!我倒是不知道,落芝姐姐有这样大的本事儿!”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进来,方锦衡阴沉着一张脸,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落芝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着方锦衡用那样冰冷的声音对她说话,即使称呼还是那样亲近,但是语气里却没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浓浓的讽刺意味。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方悦言直接躲到了屏风后头。既然要让他们对峙,必定是要见外男的。

片刻之后,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进来。

“虎哥!”落芝一声惊呼,显然认识那人。

方悦言透过屏风的缝隙,将外头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被扔在地上,脸上的神色苍白,五官长得倒是不错。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身体蜷缩着,偶尔还呈现痉挛性的颤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我全说,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府里的丫头,是有人找到我,让我假扮的啊!每次那人都让我送东西过来,你们府上就是这位嬷嬷过去拿的!”那个叫虎子的人直接趴在地上,连动弹都不能,不过嘴巴倒是不闲着,没等旁人问就自动地招了,显然之前经受了足够的磋磨。

虎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提了于嬷嬷,但是对于跟他相好的落芝,他只是偷看了几眼,却是没有直接提起,显然是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