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时简病房又新添了一束花,明亮鲜妍的郁金香放在落地窗前白色木头花架,沐浴午后的一隅阳光,格外亭亭玉立。

花是易茂集□□人送来,放在花里的卡片还写着一句代写的官方祝福语:“叶太太,祝您早日康复!”下方署名同样是:易茂集团。

时简醒来之后,每天送来的鲜花和礼物络绎不绝,李阿姨喜欢挑一些摆放在她病床对角的花架,增添几抹颜色和生气。不过叶珈成并不喜欢在病房摆放太多的花,他对花的品种控制严格,花粉太多的不允许放在病房。

关于易霈,时简同样是醒来之后,才知道易霈也是NE8904空难的遇难者,以及幸运者。十年韶华,浮华梦一场。一切都回到原来,那些存在她脑里的十年记忆,在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似乎只变成了梦境般的存在。

眼前的世界,叶先生亲力亲为地照顾她、每天对她说一些有趣的事,有意识对她进行心理疏导,让她走出空难的恐惧。35岁的叶珈成,依旧有着一张较年轻的面孔,平整修长的眉毛、又长又秀气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唯一不同的,清隽的眉眼添了少许更符合男性魅力的笑纹,看她的眼神温柔而熟悉。

刚开始,时简还有些失真,常常望着叶先生回不了神,叶先生就笑,低下头触碰着她的额头,轻轻抵着,低低叫一声:“老婆……”

一声低柔的“老婆”,带着一份失而复得的情重。他和她,有着一样的心情,还对这份恩赐般的幸福难以置信着。不小心,时简眼泪又出来了。叶先生伸出手替她擦拭,然后吻着她的眼窝、脸颊、嘴角,像以前安慰她受惊吓的样子。

眼泪更汹涌了。

眼前叶先生如此真实,只是她脑里还留着叶珈成最后绝望离她而去的画面,他让她不要等了,现在她算是等到了么?时简伸出手,叶先生回握住她的手,温和用力的触感,击中记忆深处朝夕相处过的温柔,思念一触即发,像是汹涌的浪潮席卷着她心房。

易霈醒了,易茂集团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一时间各种报道铺天盖地,易茂低迷的股价持续涨停,易霈还没有出院,每天都有多家媒体蹲守医院等着最新消息。

时简已经可以下床了,她坐在病房沙发观看这场新闻发布会,新闻现场易霈没有到场,不过出现一张易霈清醒之后的照片。易霈向来没有失礼的时候,即使大病初愈,照片里的他依旧身穿着正式西装,气场强大。照片是采访的记者提供,面对采访易霈面容严肃,眼神沉静。模样同她记忆里的,还是有一些不同。

电视里匆匆一眼,时简难免有些迷茫,她真的认识过易霈么?

时简坐在病房里间的沙发发着呆,叶珈成从外面走进来,电视里易茂新闻发布会已经结束,开始播放其他新闻,字正腔圆地播放着一则又一则最新社会热点。

“看新闻了?”叶先生面带微笑走过来,视线从她的脸带过她的双腿,莞尔道:“睡了那么久,除了要补充营养,是要补补一些信息,好跟得上社会脚步不是么?”

叶先生语气清爽,模样也清爽了。时简望了望叶先生,视线留在他剪短的头发,轻轻评价了一句:“剪短了。”

叶珈成的头发向来长得很快,昨天她以老婆身份,对丈夫的个人形象进行评点:“怎么头发都那么长了,也不去理理?难道这一年都没有剪过?”

所以今天抽空,叶先生特意出去理了个发。

话是这样说,看着这熟悉的俊脸,时简更多是心疼,一年多,叶先生很辛苦吧。一向爱干净的他,一年里糙了不少。然后叶珈成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不相信地摸了摸新发型,玩笑般问她:“短么?难道没有很帅?”

时简抿唇,继续瞅了好一会,毫不吝啬地夸赞说:“很帅,还是很帅。”

然后同样作为NE8904空难幸存者,也有很多媒体要预约采访时简,不过叶先生全部回绝了,原因不想过多被打扰。

失而复得,分外珍惜。清醒之后,时简康复得很快,除了刚醒来会意识迷茫,现在她每天积极地配合医生和叶先生做各种复健治疗,希望早日拥有健康如初的身体。她像是一株在黑暗里即将失去生命力的植物,现在重新回到阳光养分里,本能渴望着新生。只有健康了,她才能好好珍惜重新回来的爱、生活,以及以后很长很长的时光。

不枉对这份幸运。

婆婆几乎天天来一趟医院,她出事之后,婆婆基本呆在了A城,每每面对婆婆,看着叶珈成同婆婆说话,时简眼底就泛起一些湿意。她重新拥有了她的爱人,婆婆也未曾失去这个疼爱万分的儿子。

时简精神恢复好了,同家人们的交流也多了。

婆婆说,她和珈成是一对有福的有情人,老天都怜爱她和珈成。当婆婆说这话,李阿姨弹去眼角的泪,补充一句:“成成那么痴情,我觉得老天爷都被感动了,这次简儿没事醒来,以后他们夫妻两人还有着用不完的好福气。”

真的么?时简喝着营养粥,习惯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叶先生。每每面对家人这样的言论,叶珈成都笑得谦逊而感激。私下,珈成并不喜欢李阿姨话唠太多,如果他听到李阿姨又谈及他多少痴情的话,基本会“无情”打岔叫停。叶珈成的想法时简基本能意会,夫妻五年,“梦里”韶华十年,时间让感情更亲厚,也让了解更深入。她不仅了解现在的叶先生,还了解过去的叶珈成。

夜里,叶先生陪床。时简眷恋地依偎着丈夫怀里,感谢道:“珈成,谢谢你。”谢谢他,没有放弃她,以及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

NE8904航班这场空难事故,就像老天在考验她和叶先生的爱,也让曾经那个不珍惜现有生活的时简,更加明白了爱和生活。

温柔的怀抱里,叶先生亲厚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又低又柔:“宝贝,同样谢谢你。”

时简抬眸,叶先生顿了顿,同她十指相握,然后将话说完:“陪我继续生活。”

情深真切的话,令人动容。时简心底吸了一口气,嘴角愉快地翘着,“珈成,我爱你。”爱的表白,从来不需要挑时机没有感受过失去,不知道相守的可贵。或许她现在心里还藏着事,只是此时此刻,都没有继续在一起,更重要。

“时简……”叶先生声音继续传来,“这一年里,我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你醒不了,而是永远地离开我。”

时简知道叶先生说的怕意味什么,她将手放在他的胸膛,里面有一颗心脏熟悉地跳动着。叶先生不知道,她已经感受过这种永远离别的滋味,无边无际的绝望再次蔓延心头。时简将脸深深地埋在他胸前,久久没有语言。

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时简被叶先生抱出来晒一会太阳,紫外线可以促进身体里坏死骨的再生和修复。所以只要天气好,叶珈成每天抱着她外出活动。

好像从她醒来之后,每天都有暖和明亮的阳光照进病房里。时简病服外面包裹了一张厚实的毯子,她坐在长椅看着草坪活动嬉笑的小孩,明净的阳光似乎随着他们奔跑跳跃,十分快乐。低下头,时简看向手背,光照将白到失去血色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泽,像是可以穿透血肉里,给予生命的能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时简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身子微微靠向叶先生的肩膀。再次眯着眼望着上空,眼前这样的午后阳光,是她记忆里最温暖,今年这个冬天,也是她这些年感受到光照最充足的暖冬。

只是这一切,美好的令她怀疑真实性。如果,又是梦一场怎么办?

“珈成……”

“嗯。”

“老公。”

“嗯。”

“珈成……”不确定,时简又叫了一声,叶珈成接着应了一声,不厌其烦。

时简住院生活很简单,每天来探望的人很多,不过叶珈成还是控制了探望时间。父母、Tim,婆婆他们都来到A城,每天来看她一次。

他们看着,笑着,感激着。她没有在空难丧生,现在又平安醒来,无疑是最幸运的人。不善流露感情的公公热泪盈眶地表达: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幸运,也是珈成的幸运、他们两家人的幸运。

真是幸运啊,时简同样这样认为。在十年里她怨过怒过恨过,等那段韶华成为梦境一样记忆,她心里剩下的只有一份厚实感激:活着,真好;爱的人在身边,真好。

时简不想住院了,医院再好,病房服务再温暖再贴心,也比不上家的万分之一。何况,她心里还有一段不想回想“住院记忆”。身体指标基本可以到达出院标准,加上她出院心切,叶先生同意她出院,不过主治医师还是建议她留院观察,后期进行身心检查。医生询问她的意见,她看向叶珈成。

叶先生站起来,捏了捏她的手:“我去同医生说。”

主治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不只是考虑时简身体原因。主治医师办公室,叶珈成当然知道医生担忧哪方面,他不是没发现自己妻子缺乏严重的安全感,甚至他觉得妻子心里似乎藏着一份更为深刻的感情和秘密,如果是这样,他更不想让时简呆在医院。

他要带着她尽快地回到最正常的夫妻生活,忘记飞机失事带来的记忆性伤害。

第二天叶珈成安排好了出院事宜,并通知全家人。医院停车场进来三辆车,刚好坐两家人。时简换下了病服,身穿新大衣,头上同样戴着一顶同色新帽子。复健一段时间,她走路没什么问题,但是上下车还是有些困难,走在医院停车场,身子忽然一轻,叶珈成已经抱起了她。时简将手放在丈夫的肩膀,自然偎依着,嘴里满足地念叨一句:“终于不用闻消毒水的味了。”

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叶先生侧了侧头,当着家人面前,直接落下一个吻:“回家喽!老婆。”

两家人不小心看到这一幕,都笑了,叶母软性子,悄悄地别过头,抹去冒出来的泪花。以后她只求两人健健康康,再也不逼着要他们要孩子了。

儿媳妇出事之后,叶母看着自己儿子的样子,觉得世间真有天生一对的说法。以前她怎么逼,儿子不结婚就不结婚,好好询问原因,没有哪个女孩让他心动到想要相守一生,所以绝不轻易走入婚姻。丈夫脑瘤手术之后,儿子稳重了许多,不再轻易交往对象,作为母亲她反而更担心了,但是作为父亲的叶市长,倒是对儿子的表现赞赏起来,责任心强了。然后一年又一年,儿子把重心都放在建筑设计事业,看着别家都已经抱上孙子,她眼里看着心里记着,直到儿子拎着时简回家。说起来她为什么第一眼就喜欢时简,还不是儿子表现的大不一样。

结婚之后,珈成和简儿的感情倒没有让她失望,唯一孩子的事。因为她的坚持,简儿还同珈成提出了离婚,之后简儿失去一个孩子,更是令他们的婚姻面临危机。

幸好两人走过来。

然后是简儿飞机出事,到现在终于平平安安出院。

叶母想起多年前在一家山间寺庙给儿子算了一卦,大师言谈珈成八字极其聪慧富贵,只是物极必反,贵公子一生会有一难。只要过了这一难,必享如天之福。至于姻缘,缘深缘浅,全看个人造化了。

大概,真是百年修得一双人吧。

三辆车子前后相继驶出中心医院,时简坐在叶先生开的Q7,目光追着车窗外的城市建筑,画面有些重合,前面是A城主道交叉路口,叶先生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左手习惯搭在方向盘,然后侧过头看了看她。

红灯闪烁,时简思绪有些飘忽。

左边就是易茂置业总部的清水路,即使翻新了面貌,熟悉的场景依旧扑面而来。

清水路是一段梧桐路,每到夏季郁郁苍苍,枝繁叶茂,四季风景如画。十年来她下班都从这里走过,她在这里等过叶珈成,她在这里仰望过不远处的高楼,她在这里上班,给易霈当了多年助理,她在不知不觉卷入了易家风云……

岁月如风,耳边风声拂过,时简转回头,按回车窗。

不远处,一辆尾号06黑色奔驰轿车从相反方向驶入易茂置业总部,流畅的车身低调而沉稳,沉稳如车里的男人,正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网上热心的朋友很多,所以出院之前时简特意登录“大叶小叶小小叶”微博账号,更新了一条“感激所有人”的微博,好让那些关心她的陌生朋友们放心。

除了文字,她还配了一张图,照片是她坐在病房外面的草坪叶先生帮忙拍的,镜头对着阳光显得她气色很不错,。

车里,时简刷着网友们暖心的留言,看到有趣的不忘念给叶先生听。叶先生笑点似乎变低了,时不时发出两道愉快的轻笑声。记得以前遇上好玩的事,好像都是她笑得合不拢嘴,叶先生在旁边不理解地问一句:“有那么好笑吗?”

侧过头,默默地看着开车的叶先生,三十五岁的叶珈成,视线从眉毛到嘴角,时简越发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只是如果是梦而已,为什么她仍会有一种恍然如同隔世的错觉。仿佛心底,依旧留着一道声音在说话:小狐狸,相信我,一切都可以回来。

现在,一切都回来了,是不是?

一路到A城的家。

天美嘉园,几乎没有变化,包括鞋柜那两双一蓝一粉的男女居家拖鞋。不同的,这个家终于不用她一个人守着。近情情怯,时简由叶先生带着进屋,两只手紧紧相握。

晚上,两家人一起做了晚饭,然后热热闹闹围绕着大桌子,替她和珈成举杯庆祝。

合家欢乐,幸福安康。

“姐夫。”不远处,高高瘦瘦的Tim举着手中的快速相册问这里的男主人,“我刚刚拍了几张照片都不错,你们相册放哪儿?我给你和我姐留着。”

叶先生笑着回答:“书房第二个柜子右侧,找一找。”

夜里,时简靠在床头翻阅Tim贴在相册里的快拍照。

Tim把今晚的照片都贴在一本只用了一半的老相册,这是一本老旧的欧式相册,封面黄底印着泛黄的灯塔图案。记得相册是她和叶先生恋爱之后不久,叶先生从她这里骗走了一张她小时候照片,转手送了她一大本他以前的老照片,还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记得当时她第一次到叶家见公公婆婆,婆婆还要找这本相册给她看,没想到叶珈成已经提前将他这本“私人照”送给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心里不自觉柔软又潮湿。时简注意力离开今晚这些照片,翻阅前面的老照片,然后视线静静落在一张背景优美的老照片。

照片底下还有小字记录,叶珈成拍于2006年盛夏。

眉眼如画的年轻男人,坐在高尔夫球场红色的电瓶车,绿的草坪,蓝的天,白的鸭舌帽……婆婆说这张照片是叶珈成陪公公一块打球时被拍下来,当时叶珈成硕士毕业刚参加工作,很是年轻气盛。

对啊,二十五岁的叶珈成,还未成名,意气奋发。 
时间都知道番外那些深藏不露的爱 (二)-随侯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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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人生一场梦。

时简复健很顺利,精气神也越来越足,昨天她心血来潮在叶先生面前跳了两下,吓得他连忙伸手扶她。她稳稳立在他怀里,样子得意,叶先生同样惊喜地看着她,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在她左脸颊留下一个吻:“真棒。”

亲脸颊的秘密,叶先生知道。左脸表示原谅,右脸表示今天比昨天更爱你了。

叶先生,叶珈成,时简不小心还是会失神。她潜意识不想分开他们,告诉自己叶先生和叶珈成是一个人。有些事,只有是梦,才能释怀。

书房的书架上还留着她以看过的《我眼中的易先生》,再次翻了翻这本书,看了两页便快速合上,然后将书重新放回书架的原来位置。

一切,都回归到最初的样子。

时简没想到在医院遇到一位熟人,“十年韶华”里的老朋友,导致一不留神,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康复中心相邻的旁边楼是独立出来的儿童医院,昨天她同李阿姨一块做了一些曲奇饼干,特意在今天复健的时候带了过来,好分给她住院期间认识的那群孩子。分完饼干下来,她就在儿童医院大厅,看到了张恺,易茂集团首席助理。

张恺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穿寻常的休闲服,样子同她印象里有着□□分的重叠,不过年龄长了。眼前的他,应该还是一位爸爸,像真正《我眼中的易先生》里所提及到的,张恺陪易霈经历易茂风云之后,同一位海龟女孩结了婚,易霈送了大礼,算了算时间,孩子正是这个岁数。

因为她的一声招呼,张恺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尴尬,时简快速改了称呼:“张特助……”

张恺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他当然能认出眼前的女人是谁,虽然他同她并没有正式接触过,不过她醒来的时候,易茂送过去的那束花还是他安排的。

张恺彬彬有礼地打起招呼:“叶太太,您好。”

“你,好。”时简嘴角抿着笑意,克制着语气。

张恺没想到自己能被这位同自己老板一块出事的女人能记住,主动地问候起来:“您恢复怎么样?”随后打量着时简的面容和气色,“我猜您应该恢复不错。恭喜你,叶太太,你和我们易总都是幸运人。”

是啊,同是幸运人。时简点点头,回话张恺:“我恢复得很好,基本已经康复了。”顿了顿,忍不住开口,“……易总,易先生他怎么样?”

“谢您关心,易总同样恢复很好,脾气也比以前好了。”作为下属不应该说这样话,不过张恺对时简印象很好,神色不知不觉多了一份朋友之间的亲切。

人看人都是看眼缘吧。张恺对时简印象很好,她和易总出事之后他还关注她微博。觉得时简是一位性情温暖可爱的女人,她和叶先生真是郎才女貌的夫妻档,没想到今天他和她还在医院先碰上了。本来他应该能第一眼认出她,不过他刚刚同自己儿子说话没注意到。不过这位叶太太,怎么会认识他?

说来奇怪,据他前阵子观察,总觉得易总可能也认识这位叶太太。易总醒来问了好几次这位叶太太的情况,不过一切只是他无聊的瞎想罢了,易总同叶太太的渊源,应该只是两人同为空难者。事实,如果这位叶太太和易总有交集,肯定也是因为叶先生的关系。这个世界,人和人的交集,总是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恺旁边的儿子,懒懒地抱着张恺的腿靠着,时不时抬头瞅了瞅。张恺无奈,抱起自己儿子,小男孩打量着时简,小嘴不开心地嘟着。

男孩有着一双同张恺相似的眼睛,时简不自觉温柔地看着小男孩,面露笑意。十年“韶华”里,她和“张恺”不仅相识一场,还是多年朋友,现在她亲眼看到张恺有个如此可爱的儿子,有些记忆隐隐牵动着那份藏于心的感情。

就在这时,手机里消息进来,是珈成发来信息,他过来接她了。时简同张恺道别,张恺客气朝她点头,然后让怀里的儿子同她说再见。

小男孩挥着小手,语气并不开心:“漂亮阿姨,再见吧。”

时简莞尔,嘴角轻轻上翘:“再见啊。”然后待她一转身,小男孩立马正正经经地同自己爸爸说起了话:“你完蛋了,我要告诉妈妈,看到你和一位漂亮阿姨说话。”

随后,传来小男孩夸张的哇哇大叫。

时简回过头,张恺同样回过头,对着她抱歉一笑,然后抱着儿子上楼了。

外面夕阳刚落,大片晚霞醉了半个天空。时简在医院外面等叶珈成,很快一辆黑色SUV停在了她眼前。车窗落下,叶先生正要下车,她已经打开车门,利索上车了。

“今天复健怎么样?”叶先生询问她。

“很好。”一点也不谦虚。

叶先生笑,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刚刚我和王医生打电话,他告诉我复健疗程可以结束了。”

“嗯哼,知道。”时简得意,朝叶珈成微微挑眉。

叶先生咳嗽了两下,继续说:“然后还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叶先生但笑不语,时简秒懂。莫名其妙,面颊居然有些燥,叶先生轻笑出声,瞅着她的面直接问了出来:“怎么还脸红了?”

无聊,老腊肉了还调戏老婆,光荣啊。时简扣好安全带,绷不住嘴角轻轻扬起的笑意,突然怀里多了一份热乎乎的袋子,叶先生将一份糖炒栗子放在她手里,“顺路买的。”

时简看着手里的陈记的糖炒栗子,已经换了包装。记得这家店开在叶先生建筑事务所附近的街道,她没出事之前常常光顾它。

“事情谈得怎么样?”时简问叶先生。今天叶先生同人谈事,她本以为他会谈得比较晚,所以都说好等会她一个人回家,没想到他结束比她还早。

今天叶先生和合伙人谈事,主要她和他达成了一个非常一致的决定,准备一起回青林市工作和定居,所以叶先生要着手处理A城一些事宜了。

“很顺利。”叶先生面上笑意未散。时简剥了一个糖炒栗子,叶先生又侧了侧头,她把栗子肉放到了他嘴里。

“谢谢老婆。”

“认真开车。”时简叮嘱。

“嗯……知道。”叶先生眼睛微微一闪,视线很快回到马路,路过一家水果店,外面摆放着一排榴莲,叶先生放慢车速,询问她:“买一个?”

“好啊!”

高彦斐说,她和叶先生现在不只是榴莲夫妇,都要成为连体夫妇。

SUV熟练地倒入天美嘉园地下停车场,旁边停着是她之前开的smart小车。A城交通越来越挤之后,她的车子也越来越小。不过之前叶先生一直不喜欢她开那么小的车,认为不安全,所以只要他有时间基本会过来接她。

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在恰好的时间遇见叶珈成吧。熄火下车,叶珈成拿着一袋榴莲和一个文件包下来,以及一份嘉宾邀请函。邀请函寄到了公司,叶珈成顺便带了回来。

尊敬的叶珈成先生、时简女士:

我们很荣幸地邀请您参加……

这是一份慈善晚会邀请函。晚会以空难NE8904为主题,专门为空难家属而举办。前几天叶先生接到举办方打来的电话,同意参加之后,今天邀请函便寄了过来,宴会于下月18号,君和国际大酒店。

时简回到家中,坐在沙发看这份邀请函,发现举办方之一,还有易茂集团。举办地点君和酒店也是易茂旗下的酒店,易霈购重组这家酒店时,她还是他的助理。

熟悉又陌生的易茂集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时简想着今天碰面张恺的场景,十年韶华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吧。

“大叶小叶小小叶”微博下有一条可爱的评论:“但愿那些空难没有醒来的人,都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继续幸福。”

时简看着这条热门评论,心底泛着阵阵涟漪,不知不觉,正前方多了一个人。男人一双长腿交叉立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似乎在卖帅地把她注意力吸引回来。

时简假设地问叶先生一个问题,如果她觉得飞机失事的时候穿越了,他会不会认为她精神出问题,然后送她回医院接受大脑治疗。

“这个……”叶先生似乎为难地想了想,随即哂笑出声,揽住她的肩说,“我有病,好不容易把你从医院接回来,现在终于头脑清醒手脚灵活了,我又要送你去医院?闲得慌么”说完,叶珈成朝她眨了下睫毛,眸子闪着温和的笑意,有着令人心安的情意。

“那你信么?”时简轻轻开口问,但是没有得到回答,叶先生已经来到露台,正低头观察着露台那些她养的植物。她出事这段时间,这些植物由李阿姨一直好好地照顾着。

“时简,等我们回青林,将这些家伙们一并带走吧。”叶先生靠着露台栏杆,对她感慨道,“舍不得它们啊。”

时简看着叶先生,呢喃地应了一声:“噢。”恍恍惚惚,时简觉得刚刚叶先生嘴角一勾,那懒懒散散的姿态,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十年前的样子。

慈善晚会,时简选择了一件正式的黑色裙子,搭配亮色丝巾。叶先生挑了与她同色条纹领带,她亲自打好领带,端详了一番:三十五岁的叶珈成同二十五岁的叶珈成,都有着情人那种动人心思,只是不同的,三十五的叶先生,他的浪漫和细心只给了她。

不会故作让她琢磨不透,而是明明白白地将他的感情全部呈现给她。

真不明白,明明那么好的婚姻和爱人,以前的她居然还会没有安全感,想想大概是那时候,是她不及叶先生的好。整理好领带,时简踮起脚,在叶珈成的右脸落下一个吻:“真帅。”叶珈成满意极了,对着衣帽间的大镜子打量自己,“是么,难道不是老腊肉了么?”

有人说,婚姻终将回归到平平淡淡,只是平淡不是寡淡。细水长流的生活里,亦能开出可爱鲜艳的花来,一路繁花相伴。

时简和叶珈成一块出席慈善晚会。这是一场大型慈善演绎晚会,整个晚会群星夺目,时简和叶珈成携手坐在前排,不远处留着两个位子。她望了望位子,收回目光时,触碰到叶先生投来的视线,眨巴下眼睛。

叶先生也眨巴了下眼睛,愉快的视线回到前方。

酒店正上方的休息室,同样有一道视线默默注视着正前方的这对佳人。落地玻璃百叶窗半拉着,男人有一双静水流深的眸子,是那种经历过风起云涌才能蕴藏出的沉静。

出身尴尬,成长无趣,半生都深陷易茂内斗的漩涡里,易霈承认自己前头人生过得有些无趣。等易茂根基稳固,他已经不是普通男人,也没有了普通男人成家生子那种向往,有外人猜测他是对出事未婚妻情根深种,哪知他早忘了赵家女儿的模样,连同那些外界不知的不好绯闻。他对赵雯雯,爱都没有,何来情根深种?

从头到尾,懒得置喙。

至于情字,他觉得它们只是世间浮华表象,甚至还没有名利扎实。美色,他向来不贪,女人,他亦觉得麻烦。那么爱情呢,他渴望过么?或许有吧,只是早已忘却茫茫追逐里。他已经过而立之年,母亲病好之后心心念念就是他的人生大事。那么就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结婚。婚姻,本更适合两个同类人携手相伴,沈闵予就是他遇见的同类人。

在双方律师确定好结婚事宜,他飞日本准备同沈闵予求婚。求婚是沈闵予额外提出来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人和人之间,是否真存在命定的缘分么?机场里,他临时接到电话处理商务推迟登机,与一位匆匆过来登机的女人擦肩而过。女人蹲下身拾她的围巾,秀发在低头瞬间温柔滑落。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回望,眼眸底下一片碧幽静水。

算起来,这才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只是机场那停留的一眼,又怎预料,她会成为他冗长无趣人生里最鲜亮的一抹颜色。

那天她掉落的围巾,就是今天她戴的这条……两份回忆温柔重叠,易霈双手相握,心底异常柔软。记得凉风习习的石阶上,她神色无奈地问他,时间可以拨乱反正吗?

很高兴,他看到了答案。

休息室门推开,特助张恺走进来,易霈拂袖起身,目光穿过百叶窗往下方静静注视,她终于回到了最爱人身边;而他,多出来的十年记忆,又该如何安置?

时简没想到还有机会同易霈这样面对面打招呼,易霈先同叶先生握手,她看了看丈夫,叶珈成拿捏恰到好处的社交口吻同易霈交谈,然后介绍她道:“时简,我太太。”

“你好,叶……太太。”易霈朝她伸出手,语气因为平和显得温柔,而他并不认识她。不像她,手心因为激动都冒出了汗液。

“您好,易总。”时简伸出了手,手心隐隐逼的汗液证实了她紧张的心情,她适时加一句,“很荣幸见到您。”

易霈点了下头。

旁边,叶珈成蜻蜓带水替她解释说:“我妻子向来十分崇拜你,还买过你的传记。”

叶珈成说得轻描淡写,也将她紧张之情描述得大方明白。易霈微微扯唇,眸光清和,却也陌生。

他真的已经不认识她。唯一给她相似的感觉,只有他手腕上表,依旧他常年戴着的那块朗格。时简心情有些微妙。遗憾,又庆幸。庆幸十年浮华只是她一个人的梦一场吧,那些荒诞的“过往”,也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标本。所以那些不愉快的感情,也不会给眼前的人白添烦恼。

事实易霈,本就不应该认识她。

她没有参与他辉煌的人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十年浮华里,她对易霈,一直是负疚的。现在一切都恢复回最正常的人生轨迹,所有事物都没有被她的自以为是打乱。易霈回到她在书中认识的强大偶像,对她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时简不知道的,这最好的结局,是易霈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台上代表新生的小朋友表演钢琴独奏,穿着可爱的红色小礼服,琴曲活泼轻快。耳畔有音乐,指尖有余温。记忆翻涌,易霈压着胸臆里流动的情绪。那些鲜活的、陈旧的、遗憾的、庆幸,全都化成嘴角紧抿里的不言不语,掩埋为心底深处的秘密。

忍不住。视线再一次微微偏转,面带柔和笑意。

第一次他和她同机,是命运安排的机缘。

第二次他登上那架飞机,是他最后的争取。

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放弃,对他来说,这应该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张恺在鸥鹭湾的珍藏室里看到一幅画,里面是一个女人的侧影,女人倚靠栏杆立在夜色斑斓的露台上,疯子娉婷。乌黑的发、秀挺的鼻、微微上扬的唇角、盈盈眸光落在原处,里面饱含着未知的情意。

如果一幅画可以表达出当时的情境,张恺在这幅画里看到的是一份深藏于心的“记忆”。毫无疑问,当时画者站在画里女人的身后,同样静静凝视着她。

画风细腻、色彩浓烈,女人一袭红裙衬得肌肤像冬日的白雪一样。张恺知道,易总擅长画油画,不过却从来不画人像。所以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张恺着实愣了好久,这应该是易总画的唯一一幅人物像。只是里面的女人是谁?

年年岁岁,岁岁月月,有些事没有什么不同,有些事却已大不同。

易茂集团总部七十八楼是最忙的楼层,电话联响、邮件乱飞,高级助理们身着整齐得体的套装,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高能的工作效率。

“时助理,明天的季末业绩分析会改成下午两点,易总等会儿要过来。”

“好的。”

“时简,乐峰项目的数据报告修改好了吗?”

“修改好了,已经群发项目群的邮箱。”

“小时,连续忙了两个星期,晚上结束一块聚餐,就上次那地儿?”

“没问题,等会儿叫我。”

“时简时简,江湖救济!”

“时简时简……”

易霈下午来到易茂集团最高楼办公区,视线微移,望了望靠窗的位子,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时简正在接听一个刚打进来的电话。夏日办公区的冷气开得太低,她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米色开衫,面前是一大堆需要她整理的文件。

办公桌落地窗旁,是一排她种的绿色植物,长势茂盛,生机勃勃。

右手拿着一只笔,轻巧地转了两圈,无意间抬起头,她的两缕秀发不经意垂落耳畔,她一边应着电话一边记下重点内容,挂上电话抬起头,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易霈走进了办公室,脱掉了外套。窗外阳光热烈,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子,在地面落下闪闪烁烁的光影。马路上车来车往,心中莫名升起的躁意,如同那一地树影,密密匝匝。中午他同一位姓白的小姐吃饭,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说话天真烂漫,加之语速很快,用餐的时候都在侃侃而谈她的见闻和趣事。女孩是林家人安排的家世优秀的小姐,用餐地点是他的好助理帮忙预定的米其林法式餐厅。只是食物精美可口,气氛却越来越尴尬死寂,最后女孩坚持不下去,红了眼眶。

抱歉,易霈站起来离开。

相爱这件事,一直需要两个人配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易霈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了一种对爱的需求。他的世界变得简洁条理,层次分明,生活变成了点缀工作的调剂品。还记得她同他提过她所了解的那位易先生,仔细想起来,他真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

然而,还只是像而已。

下午的季末分析会,进行得并不是很愉快。凉风习习的会议厅,参加会议的几位经理额头都逼出了汗液。这两年,他们的易总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真实心意难以窥测,但是他对易茂的老人们大多客客气气,恩威并施,不像今天,直接刷了他们的老脸。

连带时简,同样被殃及。

时简重新回易茂担任易总助理的时候,易茂集团私底下有些窃窃私语,大家基本在观望时简什么时候成为易茂女主人,如果事情是真的,这可是一个重量级炸弹。然而有一次私下聚会,张恺都无奈了,笑着澄清易总和时助理的绯闻:“怎么都八卦易总和时简,要不明天先八卦我和小时怎么样?或者我和易总也行啊!难道你们看不到我也长了一张男主角的脸吗?”

慢慢的,绯闻少了,大家从笃定到怀疑,接着放弃猜疑。下面的方向一向由上面决定,张恺的态度未尝不是易总的态度。如果再多话,除非不想在易茂待下去。

实际上,工作上易总对时简没有一点儿特殊,甚至有时候要比大多人更加严厉。时简凭着真正的工作能力在易茂集团获得了大家的肯定。

傍晚下班,因为季末分析会进展得不顺利,时简没办法参加今晚的同事聚会,继续留在了易茂大楼总部加班加点赶报告。人员寥寥无几的办公区,键盘被敲敲打打,旁边一杯拿铁散发着淡淡的奶香,靠着转椅探了探腰,时简轻轻松了一口气。每天工作繁重,也不是讨厌的事,反而她很感激自己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事大事小,都能消磨时间。

城市的夜晚越来越热闹,从易茂大厦出来,时简被出差刚回来的张恺约出来吃夜宵。张恺这半年一直负责南滨一个大项目,他和她已经很久没见面,要不是他忙,就是她忙,要么一起忙。

A城新夜市白色塑料圆桌旁,张恺挽着半截衬衫袖子,喝着老板自制的凉茶,悠悠说着话:“时简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时简瞪了瞪眼睛。

张恺将话说全:“越来越像易总了,变得像他那么爱工作。”

时简抬了下眼皮,无聊。

张恺犹豫了好久,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别怪易总……”

时简抬起头,随即,摇了摇头。

时简回到南城公寓已经夜深了,第二天不知道是手机闹钟失效,还是最近高负荷的工作量,时简睡过头了。

手机显示九点三十分,里面还有两个未接电话。原来昨天开会她将手机全部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她发呆地靠在床头,未接电话显示是易茂集团座机,总裁办。

这是她重新回易茂工作,两年里第一次出现消极怠工的情绪。

索性慢慢来吧,时简下午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助理办公室,一块来总公司的Emliy过来推推她手肘,告诉她说:“易总找过你,两次。”

总裁办公室里,时简递交了两份重要文件,易霈翻阅文件在下方签字,问了一句:“今天是身体不舒服?”

知道易霈问的是她为什么上午没有过来,时简没有找理由实话实说:“没有,睡过头了。”

“哦,真是难得。”不经意发出笑声,易霈伸手将文件递过来,“这段时间事情的确有些多,吃不消可以请个假,有什么想玩的地方?”

时简没有接受易霈的提议:“不了,我先攒着。”

易霈不再劝说,自顾自说起来:“我倒是想给自己放个假,有推荐的好地方吗?”

“……”

易霈双手离开办公桌,认真地听着,眼里带着舒适的笑意,视线时不时落在眼前人的面庞上。今天他和她的对话难得少了一份上司和下属的公事公办,似乎变回了曾经有过的轻松和自在。这几个月分公司重组上市,数日加班下来,不少年轻男员工都累得手脚发软,唯有她面不改色,依旧每天保持着好状态。不过仔细看,她眼窝一圈添加了不少倦色,难怪今天睡过了头。易霈收回目光,胸腔里的心脏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线拉着,隐隐作痛。

这些年,她活出了最好、最积极的样子,她无疑是最好的员工、最好的同事、最好的朋友。不过他和她的关系,反而越来越泾渭分明,拒绝了任何的可能。

当初强行让她回到他身边工作,是他不能否定的私心;他以天美嘉园的项目签了她的终身合同,明知道易茂并不是一个舒心的地方。私人电话响了,易霈拿起手机,望了望屏幕不断闪烁的号码没有接听。

时简自觉离开办公室,易霈直接按断了电话安置在一旁,背靠向大班椅。偌大的高楼办公室区凌驾在整个城市之上,落地窗外,晚霞道道,美得绚丽又安静。

那天在夕阳洒满的楼顶他对她说,奋斗和相爱的人生他都想要。

她对他说过,希望时间可以回到原来。

一个追求不可能的以后,一个追溯不可回的过去。真遗憾,他和她都没办法实现心中所想、所盼望的执念。

“中财新网报道,易霈服饰以12.6亿美金完成全国海外最大并购案——收购法国百年奢侈品牌KD公司,步入跨国经营阶段……”

时简作为助理只负责地产这块业务,易茂服饰那边接触不多也有所耳闻。商场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易霈担任执行主席以来易茂服饰如日中天。易老先生之前有过的担忧不仅没有发生,易霈还将易茂男装牌子打得更响。

如何将品牌快速国际化,收购是最快的方式。

庆祝会举办得十分盛大,衣冠楚楚的收购成员谈笑于明亮耀眼的水晶灯之下。时简是宴会的直接负责人,一块出席了庆祝会。对方公司夸起了她这位无足轻重的助理,时简含笑应答,颇有一荣俱荣的光彩。她重新回来担任助理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易老先生和林家小姐一块创立的易茂集团回到易霈手里之后,易霈没有犹豫推倒了易老先生原本建立的老易茂。不破不立,现在的易茂集团在完成了一次重大改革和重组之后,塔它已经完完全全是易霈的易茂。

“有些东西真的没办法丢掉,比如易茂,比如我的姓。”易霈立在易茂置业更高的大厦落地窗前同她这样说。场内觥筹交错,外面万家灯火,站得高总能欣赏更多的美景。

“恭喜你,易总。”易茂迎来了真正的辉煌岁月,时简也已经不是一本传记的读者,而是这份历史的见证人。

易霈眉眼微微闪动,面带三分醉意,玩笑般加了一句:“噢,还有你的记忆。”

时简没有说话。

易霈继续拿着红酒站着,嘴角扬起一份颇嘲讽的笑意,再次转过头问:“时助理,我是不是越来越像那位易先生了?”

时简面色沉默,过了一会儿,换着话回答道:“易总现在的成就每天都值得越来越多的人尊重和敬仰。”

“呵呵。”易霈忍不住失笑,片刻之后眼眸失去了笑意,索然无味不再交谈,直到旁边人礼貌离开。有些感情真奇怪,他习以为常地伪装着自己的感情,爱她怜她惜她,却同样恨她厌她。他以天美嘉园项目交换她终身合约,她爽快签下合同并笑着说会努力工作。天美嘉园项目她完成得非常出色,夜以继日地完成了叶珈成未完成的事。她很厉害,他不得不承认,天美嘉园开盘那天她还以员工身份贷款提前购买了一套中庭的复式空中跃层。即使那人已经离开,她还活在两个人的计划里,并且——实现了它。

那天他突然想如果他不将房子给她,她会来求自己吗?他自然不能这样做,那套房子对她的意义如何他很清楚。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不那么清楚。

每年易茂集团下半年比起上半年,都要更忙碌一些,不过时简的工作量却减少了。秘书室进来了好几个新人,学历、背景、能力无一不出众,此外还不缺向上爬的野心。

时简的工作被分配给了这些新人,每个人都完成得非常出色。助理这份工作,从来都不是非她不可。工作量减轻是好事,不过在一些人眼里她无疑是被架空了权力。时简担任易总助理多年,熟悉易霈的办事风格和要求,集团最高楼的人都觉得她是易总最不可或缺的助理,就连张恺也开玩笑这样认为过。事实上,没有不可取的的员工。

张恺在海外给她打了电话,时简没有说太多,每天准时上班下班。此外她有了更多时间做其他事,打发时间不一定只有工作。

年会结束之后,很快又是一个春节,时简请了之前积累的所有年假。年初所有人都上班了,时简还没有出现在易茂集团最高楼。之前三个秘书里提拔了一位上来做助理,人是海外归来的女硕士,貌美条顺双商高,是不可多得的助理人选,关键是野心还不小,似乎刚上任就做好了取代时特助的打算。终归输在太急功近利,一个月后被易霈直接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开除原因不详,不过大家都知道在职场办事没有野心不行,野心太大也不适合。

“时简你看,你和张恺不在的时候,我连一个顺心的助理都没有。”办公室窗前,易霈双手放在裤兜,身形颀长。

“易霈……”时简没有叫眼前的男人易总,话到嘴边收了回去。

外面天气很好,三月天里难得的好天气,商业区道路宽敞,对面的建筑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易霈想去一些旧事,眉眼柔了两分。那是一段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的时光,三人同车的一路,她同张恺聊天说笑,他心情舒适地听着,什么无聊话都觉得有趣好玩。

不知不觉他对她上了心,他留意她,但是她追着叶珈成,算起来他和她都有追求的目标。只是有些事就是阴差阳错,那时候他同样得不到她,但也好过现在这样。

“时简,等合适的助理上来,你到分公司做事吧。”

还有那晚的事,对不起。

时简离开易茂集团最高楼之前,陪易霈去了一趟香港。易茂置业在香港产业不少,不过这块业务时简接触不多,但她知道当时易茂置业将业务转移到香港易老先生并不乐意,原因大概与易霈的父亲有很大的关系。

易霈父亲是一位香港画家,易霈母亲易大小姐常年住在香港,即使易霈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其实那个男人也不能算父亲,毕竟两人只是举办了一场没有见证人的婚礼,之后易大小姐和他因为易老先生的阻拦分手,直到那个男人病重,易大小姐去了香港再未回过易家。

易大小姐的精神不太正常,连易霈都认不出,不过照顾易大小姐的用人说,前几年易小姐还能认出易霈的,只是现在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易霈倒是习惯了这样的母亲,他同易大小姐并没有多少交谈,只是吩咐用人们照顾好他母亲。

别墅也有一个画室,里面留下的大多是易霈父亲的作品。

第三天,易大小姐精神意外的好了,不仅认出了易霈,还误会了她的身份。时简待在别墅没有什么事,所以每天就陪易大小姐说说话。她对易大小姐有着感同身受的同情,对有些人来说失去爱人的伤痛只是一时,有些人却是一辈子。

这个星期里,易霈也没有多少事,他到不像来香港办事,而是像来度假的。别墅外面有一个人工湖,易霈有事没事钓钓鱼,其中两天晚餐的糖醋鱼就是他钓上来的。易霈一直都很喜欢钓鱼,他对她说,那是因为他耐心好。

“不过耐心再好,也不可能永远等下去,是不是?”易霈握着钓鱼竿,笑着对她这样说。

时简也说起了自己以前钓鱼的感受:“我以前钓鱼喜欢在同一个地方钓,运气不好的时候特别挫败,后来有人告诉我,有时候换个地方会带来好运气。”

“那个人是叶珈成?”易霈抿着嘴角,顿了下开口,“时简,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年会结束那晚他差点儿犯了错。等到不能等是什么感受,那晚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她是如此的不甘心,而她又是那样的抗拒,连犯错的机会都不给他。

“如果没有叶珈成,你会爱我吗?”他问她,还不放手地抱住她。

不过答案,她一直没有给他。

湖面波光粼粼,春风拂面。时简低了低头,然后抬起脸庞回答:“会啊,肯定会。”

易霈给了自己一个星期的幸福,难得轻松自在的几天。他不是易总,时简也不是他助理,别墅距离市区远,他开车同她一块出门采购;他请她吃大餐,她回请他吃甜品;别墅需要改装几个地方,他画图纸她提出了她的建议。她惊讶他也会画图纸,他摊手表示:“我也是学建筑出身。”这个星期,天气一直很好,不管室内室外,都是那样舒坦暖和。

明天就要回A城,他对她说:“时简,我给你画幅画吧。”

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

可惜,那幅画并没有完成。

……

画里女人的侧影,似曾相识,又想不出具体是谁。

2018年年初,张恺应易总要求裱好了这幅画,然后将这幅画永久收藏到银行保险柜。他有些猜出来画里的人是谁了,不过有些好奇随着年龄学会了掩藏。他的印象里,易总和叶珈成太太并没有过什么接触,空难NE8904应该是两人最巧合的交集。

不,都是幸存者,才是两人最巧合的交集。

张恺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或许里面的女人根本不是那位时简。

春节前夕,易茂集团组织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张恺陪易总在易茂的楼顶看了这场烟花,他以为易总会在今天同沈总再次求婚,但是今天下午沈闵予已经飞往了新西兰度假。

璀璨夺目的烟花从头顶上方倾泻下来,震撼而耀眼。张恺望了望近处的易霈,想起沈闵予去机场之前同他说:“有没有觉得易霈更令女人心动了?”沈闵予是一个从容大气的女人,张恺意外沈闵予这番小女人情长的话,赞同地开玩笑:“何止是令女人心动,男人也心动啊……”原本还想说两句宽慰的话,沈闵予先抿唇轻笑,“新年快乐,张恺,终于否极泰来,祝大家都有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应该会很不错。张恺点头想着,易总的脾气的确比他原来认识的好多了,眉眼了似乎还多了一种岁月沉寂的温柔。难怪沈闵予说啊霈比以前更迷人了。

以前的啊霈也是一个寡言的男人,不过之前的沉静更是一种严肃。

原本,张恺觉得啊霈不是一个懂爱的男人,直到他看到那幅画,或许有些爱就是用来深藏的吧。那幅画还有个很巧合的名字,它叫做时间。有些深藏不露的爱,只有时间它知道。

那天易霈并没有画完这幅画,他忘记取水了,亲自下楼拿水,重新上楼时看都他的母亲突然发病,桎梏着时简的脖子,时简因为怕伤害他母亲不敢动弹。

一个星期的幸福,像是突然被终止。一切的一切,如同那年外公在纸上写给他的子——非分之福,无故之获。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爱人他的妻子。

之后醒来,易霈完成了那副未完成的油画。仔细想起记忆里的十年时光,何尝不是他的非分之福,无故之获。

然而,也是他漫长生命里最动人的一段珍藏。我穿越风和雨,是为了交出我的心,直到遇见你,我相信了命运。

——狐狸先生

春节快要到了,时简同叶先生一块到购物中心采购,久违的夫妻同行,时简挽着叶先生的手臂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叶先生被看得心满意足,压低声音说:“再看,我就要亲下来了啊。”

时简正了正视线,懒得哼声。

A城新建立的国际购物中心,大牌云集。时简给叶珈成选购了一身,逛着逛着来到了一家她最爱的女鞋店。她侧过头看向里面某处,有些移不开视线。

叶先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概以为她是看中了某双鞋子。由于她现在康复期不能穿高跟鞋,叶先生建议说:“我们可以先买回家放着。”

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不过时简摇头,她刚刚看的不是鞋子,是一个“熟人”。橱窗里面,一身精致的易碧雅端坐在平角沙发上,两位专柜小姐帮她试穿新鞋,十足的名流千金范儿。里面的易碧雅,并不认识她和叶先生,易碧雅对她和叶先生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下意识,时简还是看了看立在自己旁边的叶先生。

对于易碧雅最后的所作所为,她是恨过的。只是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变成浮华梦一场,时简发现梦散了以后留下来的只有爱没有恨,或许还有一些唏嘘,比如现在看到易碧雅的心情,不过一切都回到了平静。

宁静的幸福已经来得如此不易。

“十年记忆”里,珈成出事之后易碧雅就回国了,等她再次见到易碧雅都有些认不出,本来清秀雅致的女人消瘦得不成人形,套着一件黑色裙子,空落落的样子。易碧雅在叶珈成当当目前哭泣,看到她的时候连忙站起来要离开,脚步慌乱得似乎怕她看到自己。她没有叫住易碧雅,倒是易碧雅自己停了下来,眼眶通红转过了身。叶珈成车祸事件已经清清楚楚,叶家人不追究是觉得他们儿子辜负了易碧雅,她尊重公公婆婆的决定,不代表她对易碧雅没有恨意。叶珈成是将易钦东逼急了,最后易钦东还是估计叶珈成身份没有下手,是易碧雅把易钦东不敢做的事情做了。有时候每个决定都只是一念之差,结果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当时她看到易碧雅,更多的是难过,难过时光不可追回。

之后她回到A城,易霈告诉她,易碧雅自首了……此时此刻,品牌橱窗里面易碧雅已经挑选好了,无意间侧了侧头,眼里是温柔的笑意。

这样多好,时间无扰,各自安好。

旁边叶先生同样面色平常,里面的叶碧雅对他来说的的确确只是一位陌生人。觉察到自己这样太怪异,时简开口:“里面的女人好像是一位名媛千金……”

叶先生瞅了一眼,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哦。”

时简不再多言,拉着叶先生穿过橱窗,同时里面的易碧雅走出来,走向相反的方向。

节日前夕的商场,每一次的装扮都很有过节气氛。时简和叶先生又挑选了不少过年礼物;带回青林市的,寄到英国的,还有小姨小姨夫家……一路买买买,不忘愉快地聊着天。两人聊天从来不怕无聊以及没营养。当然对外人时简也没有那么话痨,叶先生更是惜字如金,谈吐之间保持着他知名建筑师的腔调和逼格。不像现在,两人无碍地问着一些废话假设问题:“叶先生,你之前为什么不找个名媛千金当老婆?”

“不是没找到就遇上了你吗?”叶先生声音愉快,即使对这个问题兴趣不大也问了问她,“你呢,怎么不找一个符号巨贵结婚?”

时简“遗憾”道:“不是没机会吗?”

叶先生牵着她的手,“的确,是没机会了。”

时简又问:“如果当时名媛千金和我,我们一块出现让你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叶先生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时简抬了下眼皮,叶先生这才慢慢悠悠开口:“叶太太,你可能不知道当时你老公我的行情有多好。”轻轻一顿,“我数一数啊,我在遇到你之前拒绝了多少名名媛千金,王小姐,杜小姐……”

“……叶珈成,你记得真清楚。”时简笑着说。

“没办法,记性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两人十指相扣,时简突然觉得很释然:人生可能有千万种假设,她已经幸运地拥有了最好的那种。街头有一家音像店,里面传出来的一首特别歌特别动听,时简跟着哼了哼,只是回到天美嘉园她已经想不到完整歌词,坐在钢琴前回忆了两句,身后的叶先生伸过手,帮她调整了两个音,“应该是这样……”

浩瀚星海中,坚持一种梦。

你手中的温暖,我好想触摸。

……

午后,叶珈成用钢琴弹奏了这首《为了遇见你》,时简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微微红了眼眶。叶珈成回过头瞧她,时简弯着嘴角,眸光的笑意格外水亮。

夜里出了少许汗。

一只手忽然抚上她额头,探了探。时简睁开眼,晦暗光线里一张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有点儿发烧?”叶珈成声音沙哑地问道,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人体体温计”感受她的温度。时简摇摇头,她没有发烧,可能白天遇上易碧雅的关系,她又梦到了那场车祸,出了一些虚汗。

床头灯亮了,晕着柔柔的光。叶珈成穿着睡衣到外面取来一瓶水,然后打开瓶盖地给她。时简喝了几口,递给叶珈成,叶珈成接着喝了两口,然后颀长的身子安适地躺在床头,双腿交叠。

两人都没了睡意,聊起了天,落地窗外抖落大片静谧星光。

“做噩梦了吗?”叶珈成捋了捋她额前染上细汗的头发,“都说梦话了。”

她说梦话了吗?时简怔了怔,欲言又止。

似乎看她还不相信,叶珈成伸手搂过她。叶珈成手长脚长,右臂揽着她还可以揪揪她的脸,这种亲昵的小动作是多年才有的习惯。“时简,你梦见什么了?”叶先生又问。

真的可以说吗?时简一时没有话说。其实她很想同叶先生分享她“记忆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叶先生她重回到了十年前,她如何和他提前认识,怎么追求他。二十五岁的他的确如同他自己曾经所言的那样,年轻气盛,她一路追得非常不容易,结果还出了错……

时简拢着睡袍,转过身抱住叶珈成,只是轻轻道:“我梦到……你离开了我。”

第一次离开是两人分手,第二次离开是永别。即使叶先生已经在她身旁,时简说道离开两个字依旧有些哽咽,以及难过。

叶珈成搂紧时简,“好了好了,梦醒了没事了,老公还睡在你身旁不是吗?”说完,还对着时简眨眨眼,大晚上这样不留余力地防着电,老婆也应该要被帅醒喽!

深夜夜聊,时简问叶珈成:“珈成,如果我们提早五年相遇,你觉得会怎样?”

“呃?”叶珈成想了想才回答,“我觉得可能会遇上一些问题,比较那时候我对感情的处理方式有些幼稚……”

“有吗?”时简望着叶珈成,轻声搭腔。

“对啊。”叶珈成将手放在时简的脑袋上摸了摸,加了后面一句,语气格外笃定,“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会在一起。”曾经叶先生回答过叶太太这个问题,当时他这样说,“宝贝,你已经是我对的时间对的人,我们不用早点儿遇上。”当时他不愿意假设,只是真有这个假设,也已经有了答案。对的时间很重要,对的人更重要,是不是?

时简笑啊笑,然后点点头,轻轻柔柔的。

叶珈成对上时简的笑意,温柔道:“老婆,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如果三十岁的叶先生对叶太太是一见钟情;那么二十五岁的叶珈成和小狐狸,应该是生死与共。叶珈成这辈子只相信两种爱情,一见钟情和生死与共。

时简很晚才睡着,叶先生却一直清醒着,看着怀里美好的睡颜,低头吻了吻。他妻子说她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也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时简昏睡的时候他同样每晚都活在他的梦里,梦里她是小狐狸,他是二十五岁的自己。二十五岁的叶珈成让他自己都恼火,但是他很确定最后叶珈成直到离去都深深爱着小狐狸……

除夕夜,时简和叶先生回青林市过年,此外还做出了一个愉快决定:两人都回青林市定居发展。决定是时简提出来的,叶先生一拍即合。一个方面,青林作为海边城市,空气质量比A城要好;叶父叶母年龄都大了需要陪伴,叶先生又是独子。

那些曾经有过的绝望的伤痛,即使只存在梦里,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其实幸福是一件多么简单的是,整整齐齐,健健康康。

叶家的除夕夜很热闹。

多年不变,叶家年夜饭一直都是在家里自己做,一家人围在叶家的老圆桌旁,吃的都是婆婆和李阿姨的拿手好菜。除了年夜饭,叶家的春联每年也都是公公亲手所写。叶父写得一手好颜体,虎父无犬子,叶珈成的字也写得很好。怎么个好法,两人结婚之后,时简因为羡慕叶珈成的字照着练过一阵子,叶珈成也好着脸皮出了一本“成式”字帖给她临摹。不过她只能学到七八分水平,叶珈成得意地说是天资问题。对于叶珈成的狂妄言论,婆婆特意给她找出了叶珈成小学时候的作业,那个横七竖八,毫无章法。然后安慰地告诉她:“小时,你别听叶珈成说,他写字哪有天资,就是小时候写字太难看了,每天逼着练出来的。”

婆婆还说,小时候叶家好几年春联都是叶珈成写的。

“写字为什么不写了?”时简包饺子的时候问。

叶珈成叹叹气,用面粉点了下自己老婆的鼻子,诚实地回答说:“你以为我乐意写啊,当时是写得不好我爸特意刺激我……”

不过今年,叶先生主动陪同叶父一起写春联。时简站在一旁磨墨,被叶先生当成书房丫头使唤着。叶珈成同叶父一块拼书法,叶父笔酣墨饱,叶珈成笔底春风,不过他春联写得倒是很简单,没联只写五个字——“岁岁平安日”,以及“念念安康年”。

叶先生将笔递给她,时简颇有压力,还是接过了叶先生递来的湖州毛笔,情身在方块红纸上写下一个“福”字,浑圆工整。

年夜饭自然无比丰盛,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十全九美,如果现在有个孩子多好,时简望了望叶先生,叶先生似乎懂了她眼里的遗憾,在饭桌下方捏了捏她手心。

丰盛的年夜饭结束,Tim发来了视频电话。时简结束同家人的视频,随便刷了下微博,网上也一派喜气洋洋,她关注的A城一个官方博主更新了九章高清烟花照,文字是“易茂的烟花盛会,易霈的浪漫之夜”,据说易霈想沈闵予求婚了,沈闵予成为众多女人最羡慕的对象。

记得易霈曾以朋友的口气问过她:“男人怎么求婚合适?”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放烟火?我觉得所有女人都会喜欢。”

“那你呢?”易霈又问。

“喜欢啊。”

之后她才明白了易霈对她的心意。被易霈喜欢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何况还有烟花盛会的求婚。只是,她已经有过一个难以取代的星空求婚,那是叶先生给过她的。

客厅玻璃窗外头,叶先生立在叶家花园前方,身穿婆婆新织的暗红色毛衣,姿态翩然。他玩心大起地朝她招招手,时简快速放下平板电脑,奔向了外面。

她今晚也穿着同款毛衣,是婆婆给她和叶珈成织了情侣毛衣,都是暗红色,简直是“红艳艳”一对。

叶先生带她一起玩烟火,他一口气点燃了不同的烟火,然后拉着她带到他怀中,双双立在花坛边欣赏烟火的美丽;青林市的冬天向来寒风凛冽,吹得时简鼻子通红,但是叶先生的怀抱温暖又安心。小鞭炮在不远处连声作响,时简往后躲了躲,两只手捂着耳朵。叶先生稳住她踉跄的身子,她捂着耳朵,他抱着她。

眼前火光灿烂,身后的树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条。外面的广场上也放起了烟火,一声声巨响响彻天际,青林市的夜空如同礼炮流光溢彩地绽放着。时简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亮晶晶的眸光如同盛满了璀璨的烟火,也用唇形对叶先生说道:“我爱你,珈成。”

叶先生低眉顺眼,眼里深情难掩,嘴唇轻碰自己的妻子的脸颊,“我爱你,老婆。”

以及,我爱你,小狐狸。

那是很普的一个午后,书房窗户朝西透着风,窗帘半拉,阳光洒进来有些热,叶珈成靠着椅背睡了半个晌午,睁开眼窗外天色未晚,湛蓝如水。

又是一晌贪欢。

“吱呀!”门开了,叶珈成朝着门前的女人微微一笑,然后展开双臂说:“小狐狸,过来。”

时简怔了怔,然后慢慢地,红了眼眶。

相爱很长,幸福的后续没有中断。

七月的尾巴,八月的前奏。时简和叶先生搬回了青林生活工作,一直住在海湾区的别墅。海滨城市舒适别致,两人日子过得比在A城还有惬意几分,偶尔斗斗嘴也是情调,比较叶珈成有一招叫做“永远能在老婆说到兴奋的时候吻下来”。比如昨晚时简正说着话,突然鸦雀无声——叶珈成深吻完毕,满意地舔了舔嘴角;时简瞪眼红脸,瞋目切齿,“又来这招,胜之不武。”

哪有胜之不武,明明是兵不厌诈。

昨晚心血来潮分房睡了一晚,今早醒来分外想念。还没有起来,时简接到了婆婆大清早打来的电话,才知道今天好像是自己……生日啊。

叶母先祝儿媳妇生日快乐,然后提醒儿媳妇说:“今晚记得回家过生日,妈妈给你做生日面。”

“谢谢妈。”开心呀,时简掀开被子,美滋滋地换了一件柠檬黄无袖美裙,然后下楼悠荡在叶珈成面前,不经意地臭美给某人看。

“今天,穿得这么美?”叶珈成目光追着,笑意闪闪。

时简转过身,矜持地笑着,“有吗?谢谢。”

叶珈成抿着唇点头,心里暗乐,一副真真想不起今天是老婆生日的样子。两人一起吃早饭,时简拖着下巴,瞅了瞅叶珈成,“你怎么还不去公司?”

“今天不去了。”

“噢。”收起脸上隐隐约约的小心思,时简又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珈成:“没什么重要事,就不去了,休息一天。”

“嗯。”时简低下头,默不作声,继续喝着碗里的粥,慢条斯理。

绷不住,叶珈成从餐桌对面弯过身。时简反应过来抬头,叶珈成一句在她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生日快乐,宝贝。”亲左脸是因为昨晚故意同她吵架,亲有脸是更爱她。

原来还记得啊,她还以为他忘了。时简心里的不满一句少了大半,“……谢谢,老公。”

怎么会忘了?叶珈成当然记得今天是自己宝贝的生日,为了给时简一个惊喜,昨晚他还待在客卧室准备礼物到深夜。老婆过生日,甜言蜜语不能少,陪伴不能少,礼物更不能少。

生日宴,叶珈成也早已经订好,两个人的夜晚浪漫大餐。

可惜了。时简告诉叶珈成:“不行,晚上我们要回家过生日,妈妈早上已经打电话和我说了。”

叶珈成扶额,叹气,他怎么大意地就忘记自己爸妈那边了。很快叶珈成也接到自己母亲的电话,叶母不停地提醒他晚上一定要带时简回家过生日,生日要全家一起过,生日一定要吃生日面等,顺便带个蛋糕回家。叶珈成先是应着,随后遗憾地表示:“好的,那我给时简准备好的生日惊喜只能先算了。”

叶母:“……”

很快,时简又接到了叶母打来的电话,叶母笑呵呵地说:“小时,晚上我和你爸好像有些事,所以……”

时简接着电话,侧过头看向不远处无辜的叶珈成,不用说肯定是叶珈成干的。

旁晚时分,经过时简严厉批评的叶先生,一手拎着蛋糕,一手牵着老婆回叶家过生日了。没有浪漫的生日之夜,但是有叶母的生日面,和一桌子好吃的家常菜。叶家热热闹闹,还来了一带给时简唱生日歌、分蛋糕的小朋友。

饭后,叶父他虽然满意儿子带时简回家过生日,但嘴里还是来了一句:“你那个惊喜之夜呢?不整了?”

叶珈成抬了下眼皮,倒也不可惜,笑笑道:“明天过。”顿了下,面带春风,加一句,“我和时简,不是还可以过七夕吗?”

不过很快,时简收到了一份最棒的礼物——迟来的点点,迟来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