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窝就一个被窝吧,又不会怀孕。

我用强大的逻辑说服了自己,瞬间坦然开来,稍微挪动角度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对于在监狱里呆了快十年的娃来说,微波炉热水器滚筒洗衣机甚至自动晾衣架都能鼓捣半天,且玩儿得不亦乐乎。小疯子一开始还唠叨两句诸如“别瞎弄”、“弄坏了你赔啊”之类,后来发现花花的研究是伴随着热饭洗衣服这些劳动的,于是安静了,很快乐地安静着。

羊肉串的生意还在继续,对于这唯一的来钱道,我们不敢有半点懈怠。花花在屋里探险了两天后,也开始帮着一起串肉,起初效率还不怎么高,但很快摸到门道,速度就上来了,小疯子一看后继有人,立刻让贤,专心调配他的腌料去了。我本来不太乐意,但花花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且还串得挺乐呵,我也就懒得唠叨了。

“羊肉串呢是第一步,等攒够了钱,咱们还可以扩大经营。”说不好是出于什么心理,面对花花,我就总不自觉给他勾画美好未来,哪怕是坐在小板凳上串羊肉的时候。

但是花花听得很认真,听完还会用力点头。

我特有成就感:“学校周围的生意还是很好做的,做大了没准儿可以弄个店面什么的。”

有人听不下去了:“冯一路你该出摊儿了吧,磨磨唧唧人家都快下课了。”

我把串好的肉串整齐码到箱子里,没好气地看向小疯子:“那你还不赶紧关电脑!”

容恺紧握鼠标的姿势丝毫没动摇,眼睛紧盯屏幕不偏半寸:“有哑巴跟着你就行了,放过我吧壮士。”

我他妈差点儿一口血喷出!

“他才出来几天啊!”

“所以要多多参与社会实践。”

“……”

卫生间拉门忽然被打开,周铖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走了出来。

我莫名其妙:“出门儿前洗澡,你们这都是什么习惯?”

周铖愣了下,很自然道:“有花花了,还用我吗?”

“……”

踩着三轮车拉花花和肉串往学校赶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你就长了一张免费劳工的脸啊。”

花花摇头,写给我:没关系,我想跟你一起卖。

心意是好的,就是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对了,怎么又把头发剪这么短啊?”接他出狱那天我就想问了,一直没腾出空来。

花花摸了下自己那个几近秃瓢的脑袋,然后写:方便。

我不太赞同地撇撇嘴,实话实说:“不好,一看就像刚放出来的。”

花花愣了下,然后别开眼,不回应了。

我敏锐地感觉到氛围不对,连忙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啦,那个,我自己也是放出来的啊,我是想说……呃,你不是自然卷嘛,挺好看的,尤其是半长不短的时候……”到后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只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花花不是没心没肺的容恺,不是淡定强大的周铖,虽然他已经从少年变成了男人,但有些东西依然是当年的样子,比如倔强,比如敏感。

好看?

花花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头发的事儿,于是连忙点头:“嗯,我可喜欢了,毛茸茸的摸着贼舒服。”

花花囧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毛茸茸雷着了。

“不过还是看你啦,”我又补充道,“你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花花微微颔首,似乎在说,嗯。

抵达学校的时候学生还没下课,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提前烤上了十几串。花花站在一旁,看得聚精会神,我也就一边烤一边给他讲,怎么扇风,怎么撒调料,什么时间翻面,还有如何掌握火候等等。偏巧今天逆风,好家伙那烟全跑我脸上了,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反正就是这么个流程,多看几遍就会了,简单。”

我正说着话,忽然被花花拉到旁边,下一秒他跨步站到炉子前,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

“想试试?”我问。

花花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我知道烤羊肉串是每一个青年的梦想。

别看花花在监狱里手工不咋地,但烤羊肉串绝对有天赋,没两下就掌握了窍门,手法那叫一个娴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祖上就干这个的呢。

没多久下课铃便响起,然后整个晚上我们都被一群稚气的脸庞包围着。花花负责烤,我负责收钱,最后点钞没出现单数,我很欣慰。

回去的路上花花非要骑车,难怪来的时候这小子有点心不在焉,合着记路呢。

跟周铖小疯子他们出了几个月摊儿,都没人说替我骑哪怕一回。倒不是腹诽他们,只是……终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

“哥没白疼你。”要不是怕影响安全,我真想摸摸那个光脑壳。

花花笑了下,有点腼腆。

明明已经脱掉了稚气,标标准准的帅小伙儿了,可偶尔,比如这时候,还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孩子。

回到家的时候,电脑前面意外地坐着的不是小疯子而是周铖,且屏幕上都是蝌蚪文看得我很惆怅,问之才晓得,这家伙居然懂阿拉伯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接点儿翻译的零活干干。”此君如是说。

我被彻底折服了——每次当我自以为了解了周铖,该仁兄绝对又会露出与此前全然不同的光芒。

“你快点儿,我还要写论文呢。”小疯子坐沙发上,不时就吼一嗓子。

我纳闷儿:“你写什么论文?”

“代笔啦,就经济方面的,都是小本科生,不用什么质量,拼拼凑凑就行。”

“多钱?”

“一篇一百五到二百吧。”

让你们烤了这么多天羊肉串是我的错!!!

花花什么时候回房的我没注意,等我洗漱完,他已经趴在床上了。话少,存在感弱,我发现花花的这些特点并不会因为在监狱里面或者外面而发生变化。

“你应该多和周铖小疯子他们相处,就算不说话呆着也行啊,”我也趴到床上,放松疲惫了一天的筋骨,“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好总搞独立。”

不知道说什么。

看见花花的答案我有点儿惆怅。

“随便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你看小疯子一天到晚嘴都不停,那是什么境界。”

花花想都没想,大笔一挥:有病。

好吧我不劝了。

还是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一过十点半就困,我打个哈欠,准备起床关灯,却被花花拦住了,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以后都让我来烤。

我思索半天才领会精神,然后坚决摇头:“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烤羊肉串儿的,你不能剥夺我的乐趣啊。”

花花固执地摇头,摆明他说一就得是一。

我很不满。

如果不是后面他又写了三个字的话——

烟太大。

叹口气,我凑近花花,很正经地一字一句道:“哥是如假包换的纯爷们儿,你能别像呵护妞儿似的捧着我么?”

花花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回应:那时候我也很不乐意,但你还是非要把菜拨给我,自己去买小炒。

作者有话要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 59 章

过了半个多月,四人组的生活模式渐渐定型——周铖小疯子技术宅,我和花花出摊儿。三餐通常是市场上买点现成的,或者干脆煮挂面然后拌点儿一块五一袋的蘑菇酱之类。都是蹲过多年大狱的,所以谁也没对这饮食质量提出过什么质疑,相反,还都觉着怪不错的。烤羊肉串的重担是彻底转移到了花花身上,没办法,这破孩子的执拗劲儿照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子只能甩吧甩吧白毛巾,投降。

但有一点要承认,在烤羊肉串上花花似乎颇具天分,几天下来已经驾轻就熟,偶尔人特别多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爆发小宇宙,烤得那叫一个肉串翻飞,愣是弄得他肉串供应上了,我这收钱倒没跟上——

“老板我给你十块你找我四十干嘛啊,不过日子啦?”

“我□快点儿行不行,我都吃完了这钱还没找来!”

“五个肉的五个烤筋拿塑料袋儿给我装一下带走!”

“大兄弟,帮我破个一百块钱,一个五十五个十块就成……”

煎饼果子大姐你就别来添砖加瓦了行不行!!!

焦头烂额不假,但高峰期也就那么个把小时,放学高峰一过,校门口的热度明显就舒缓下来,虽然仍不时有半大小子光顾,但已经不会让我怨恨自己没投胎成八爪鱼。

花花还是从前监狱里那个样子,干活的时候很专注,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的时候,他都低着头,认认真真煽火,撒作料,翻肉串,如果全弄完还没有人过来买,他便把烤到八成的肉串挪到旁边没火的地方,作为储备。

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看着他在这种专注中自成一个世界,即便我们站得如此之近。

就在我以为如果我不开口那么他将直到收摊都只留给我一个冷峻严肃侧脸的时候,这家伙忽然转头过来递给我两个肉串。

我顺手接住,但是莫名其妙。

花花指指我,或者说我的肚子。

我恍然大悟,胃立刻在这令人垂涎的香气中唱起了空城计,于是也没客气,直接迎着风咔咔吃了起来。

说实话,物价飞涨的今天,四块钱真的啃不了多久,所以很快我手里的肉串就变成了光杆司令。把签子随手丢进纸箱子弄成的临时垃圾桶,再去看花花,那家伙又恢复老样子,全神贯注的架势仿佛他不是在烤肉串而是在思考人生。

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仔细去看,比我的好像还长一点儿。以前在监狱里我把他和小疯子都归到孩子一类,而现在,小疯子原地没动,这家伙却偷偷的长大成人了。

在烧烤烟雾里多愁善感不是一件很有美感的事,所以我也就想想,然后点到为止。人都要长大,别说花花不是我儿子,就真是,他要翅膀硬了想单飞,我也拦不住。

不过现在他还没想。

这挺好。

虽然我总觉得他这会儿的乖是因为当年在监狱里受了我的照顾,说白了,就是那几年我对他不错,所以他现在总想还我点儿什么,求个心理平衡吧。

神游中,视野忽然被一片雪白占据,我定了定神,好半天才找准焦距。

想什么呢?

挺潦草的四个字。

花花很少在摆摊儿的时候和我说话,一来是满手油不方便写字,二来生意兴隆没空写字,三来,我俩也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东西。于是现在这问题就有点儿让我措手不及。我总不能说我在思考你准备啥时候甩了我自己单干吧。

花花见我没做声,微微皱眉,又抖了抖手里的纸。

得,年龄长了身高长了体格也长了就耐心没长。

“我在很认真的考虑晚饭吃啥。”

花花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一时间有点儿发愣。

正巧有熟面孔走了过来,我连忙把花花丢到一边,咧开嘴招呼:“哟,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

小姑娘比前阵子瘦了些,不过脸蛋儿依旧是圆乎乎的,见了我也笑得像朵向日葵,但等听完我的问题,一张小脸儿又皱成了包子:“大上个礼拜逃课腰闪着了,在家养了半个月呢,两个羊肉,别放辣椒啊。”

我囧,这两件事就不能分开说么。

花花倒是瞬间甄别出了属于自己的重点,干净利落地从炭炉没火的一侧拿过两个八成熟的肉串,开始劳作。

我则更关心前面一件:“逃个课还能闪着腰?有狮子在后面追你?”

小姑娘有点羞赧地抓抓头:“那个,咳,晚自习校门不是锁着嘛,我们就翻墙来着……”

我几乎要膜拜了,看看眼前只到我胸口的闺女,又回头看看那堪比监狱的校墙……

“你这……还翻墙?”

不说还好,一说小姑娘直接燃烧了小宇宙,恨不得磨牙:“还不是那个王八蛋!站底下非说能接住我,屁!”

我想说女孩子家家说话太粗鲁不好,但看着对方正在气头儿上,决定小母老虎也是虎,还是先顺毛儿摸吧:“鄙视他!”

姑娘一脸找到同盟军的畅快:“嗯!”

我左看右看没看见被鄙视的可怜君,遂八卦地问:“他人呢?”

花花把烤好的肉串递过来,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去,着急忙慌吃下第一口,才吐着被烫着的舌头道:“胳膊骨折还没好呢。”

我扶额,不管几岁,男同胞的爱情路都不容易啊。

吃完第一串,小姑娘才注意到花花这个新面孔,立刻好奇起来:“你换伙计啦,原来那个小个子呢?”

我估计小疯子要是看见姑娘比划的身高只有一米四,会狂性大发无差别攻击。

“看家呢。”顺便帮人作弊,我在心里补充。

小姑娘似懂非懂,但仍旧继续问:“那这个也是你弟?”

我点头。

小姑娘一脸羡慕:“你弟真多……”

我揣摩半天,才理解出来这是独生子女一代对兄弟连的向往。

小姑娘不怕生,之前跟小疯子就东拉西扯谈得开心,有时候还被小疯子各种高精尖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现下小疯子换成了花花,小姑娘热络的态度倒是没变,围着花花问东问西。

花花起初还会点头或者摇头,可后来发现很多问题不是点头摇头就能通过的,又总不时有人过来买肉串,干脆低头专心对着炭炉,听见也装没听见了。

小姑娘讨了个没趣,冲我撅嘴:“你弟一点儿不可爱。”

我喷饭,马上三十的人了让一没发育完全的黄毛丫头说不可爱,可真是有点儿……

用余光瞥了花花一眼,果不其然,即便低着头仿佛羊肉串是他家亲戚,那纠结的眉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弟不爱说话啦,”老大哥就是用来打圆场的,“见着你这么漂亮的丫头就更不知道说啥了。”

“少来,”小姑娘不吃这一套,“跟哑巴似的,没意思。”说完把四块钱塞到我手里,然后挥一挥手,“走啦,拜。”

我对着钱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来去看花花,结果他和之前没两样,只是头愈发的低了,几乎要埋进烟里。

回家的路上我死活没让花花骑车,花花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后来见我蹬意已决,也只能无奈让贤,于是我就骑上了久违的三轮。

晚上八点多,路上很安静,因为不是主干道,几乎没有车流。非机动车道更是干净,连个自行车都少见,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辆三轮,慢悠悠往前走。

路灯很亮,照得视野一片光明。

花花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姑娘,有口无心。”

原本没想再提这个事儿,但不知道为啥话就这么出来了,可能是归途太安静,安静得让人总想找些话说。

花花抬头看向我,有那么一刻,我怀疑他想装傻,因为有很微妙的情绪闪过他的眼睛,不过或许是我的气场太正直,最终这娃还是摇摇头,甚至好像笑了一下。

就是个小丫头,我还当真哪。

我没办法判断这字里行间有没有含水量,只能选择相信:“没往心里去就好。”

花花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又写了很长一段话举起来给我看。

我一边看路一边看字,在这纠结的交替中好不容易才识别完整——

别人说什么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但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比如你觉得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不对,你必须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