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家都安全,即使不能说话的花花,也让冯一路代为确认了。

只是……他俩好像确认起来没个完。

“冯一路你俩腻味完没?腻味完就他妈赶紧过来!”恐惧中的火星人依然急脾气。

周铖知道这会儿不该开玩笑,可他就是嘴欠的想搭个茬儿:“你悠着点儿,别给震塌了。”

黑暗中,绝望在恐惧的浇灌下滋长。

等待救援,听起来是那么的踏实,却又那么的飘渺。

周铖靠在石壁上,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如果就这么死了,他想,他姐在流泪之余也会心里一轻吧。周铖知道自己这想法挺混蛋的,可他本就是个混蛋,只是掩藏得太深,深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巨石滑落的刹那,他比任何人的反应都快,却只是想往外跑。容恺做了什么?他喊,哑巴,这边。

关键时刻还是挺现本性的,他坦然接受。

人生就是这样,有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就有吃力不讨好的,有时候方法比初衷更影响结果。

“拜某张乌鸦嘴所赐,我们确实被活埋了。”

受不了压抑,热心冯提议说点什么,金大福第一个响应,矛头就戳上了那家伙。

如果是自己,周铖想,不消半秒就能罗列出几条杠杠的足够堵住对方嘴巴的话,比如谁他妈关键时刻呼喊的,谁选了这个幸免于难的地方……

“你、你他妈说谁呢……我要是、要是有这能力……我还在这呆着……早、早他妈出去给……给领导人当智库了!”

周铖受不了地闭上眼睛。虽然漆黑一片里本就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要用这个方法来表示自己对火星人的无语——吃力不讨好是个技术活,但容恺炉火纯青。

果然,金大福那闷气顺着竿儿就上去了:“你不整天一套一套的嘛,什么这个蘑菇啊,那个坍塌啊,你有能耐,都说中了,你怎么就不想着带咱们换个地儿?非在这鬼地方等死!”

容恺显然没料到自己费劲巴拉救大伙还落这么个埋怨,并且死这个字此时此刻真的非常能让人崩溃,于是他好容易缓下来的声音又激动了,隐隐带着哭腔:“那是我……是我说换就能换的吗!你以为监狱是、是我家开的……我也没想到真能滑坡啊……”

“还有脸哭,哭个屁!”

“金大福我操你妈!”

火星人终于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一句国骂出口,算是替周铖消了郁结——再下去他都有可能帮容恺开骂,这倒霉催的莫名其妙!

“都少说两句把那,”这时候最适合打圆场了,“自家人较什么劲,留着力气与天斗。”

不想某人不依不饶:“天在哪儿呢,你指给我看看?”

周铖不是容包子,直截了当道:“金大福,别逮着谁咬谁,多大人了,和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我就烦他没心没肺那样儿!”

“人家也没求着你喜欢,我还烦你呢。”

“周铖你他妈到底哪头儿的!”

“妇幼保健协会。”

“靠!”

战斗告捷,周铖重新靠回山壁。

淡定其实是最不好欺负的一个属性,刀枪不入,顺带反伤。

密闭空间重新陷入寂静,周铖微微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怕死,怕得要死,可怕有什么用呢,该来的总会来,命里注定的。

随意放在地上的手忽然痒了一下。

周铖愣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过了一会儿又痒了第二下,然后是第三下,间隔有些长,每每等到他以为不会出现的时候那个小猫爪子便又挠了过来。

周铖不自觉弯下嘴角,火星人这是在寻找安全感么?

虽然大家都聚在一起,可因为伸手不见五指,远近已经没了意义,加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存在感便愈发的微弱。

不出意外,花雕这会儿肯定护着冯一路呢。

金大福的粗神经不足以支撑他产生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纤细情绪。

于是只剩下火星人。

看着咋呼,不知情的会以为这是只虎崽子,其实都不用是什么劲儿,拿手指头轻轻戳一下,那鼓鼓的纸就破了,毫无挑战性。

或许是被这插曲分了心,周铖居然觉得恐惧感散了一些。那家伙知道他这有一下没一下挠的是谁的手么?周铖饶有兴味地想,不期然的,爪子又摸索过来。

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周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没捋清楚,就像个捕鼠夹似的啪就把那爪子拍住,下一秒手掌合拢,小耗子就被攥在了掌心。

容恺愣了下,马上往回扯胳膊。

周铖觉得有趣极了,手下不松,笑容在脸上扩散,黑暗中,恣意却安静。

终于,挣扎的小耗子变成认命的小耗子,静静地任由周铖握着,再不闹腾。

手真小。

周铖的思绪有些飘忽,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没任何倾向和重点。

都说大手抓草小手爪宝,他琢磨着,果然是个搂钱的好手。

小耗子又动了下,周铖以为对方不死心地还要跑,哪只下一秒小爪子反过来轻轻握上了他的。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见他没反对,才一点点,一点点地,握实。

心蓦然一软。

但不等周铖说什么,略安心下来的火星人又开始没头脑的惹事——

“救援……会不会不来了?”

这时候说这话纯属找虐,果然,金大福开始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铖依然握着那爪子,却毫无同情。

弱智尚可原谅,脑残死不足惜。

“他们要真来,我说了也会来,他们要是不来,我不说也没用!”尤其是嘴硬的脑残。

金大福又骂了句什么,以“你妈逼”开头,但后面周铖没听清。

不过该骂,所以这会儿他在精神上与金大福同在。

火星人这一次没有回嘴,不过情绪激动了,明显是气愤不过,连爪子都在抖。

一滴水落到周铖的手背上。

两滴。

三滴。

周铖疑惑片刻,然后悟了。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总是神经脆弱的,不论什么星系。

围观的淡定心情不至于崩塌,却还是瓦解了一角。

“你水做的啊……”连周铖都搞不懂自己为嘛感慨这么一句,听起来就像毫无原则宠溺小孩儿的长辈。

而他也确实没原则的宠了,顺着一种微妙的心情。

把近在咫尺的脑袋拢过来,周铖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容恺的眼睛。

温热的水汽濡湿了掌心。

火星人照例先挣扎,然后减弱,放弃,最终一点点,一点点地抓住他的胳膊,不那么踏实地轻搂着,好像随时准备下一秒被甩开。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周铖有短暂的发怔,仿佛心里也潜入了一只小耗子,先是撩拨的他心痒痒,然后又一点点地,传来温暖。

96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08)

都说二零零八是特别的,年初的冰雪,年中的地震,八月的奥运……太多不平凡的大事,把这一年搅得波澜起伏。

“不平凡的一年啊……”冯一路的感叹完全可以代表主流百姓。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九月,别说二零零八没过完,连奥运都没有结束多久。

周铖有时候挺佩服冯一路,小市民的命,硬要撑起一颗国家总理的心,恨不能荡尽天下不平事,还送温暖到人心。

不 过这总理的心也是有偏有向的,别看他平时跟谁都好,可也分个远近亲疏,这从他给别人起的昵称上就能看出端倪。花花,这摆明是用来心疼的,大金子,人完全不 待见你就自立自强吧,书呆子,分明对他周铖没揣摩出来啥于是只好流于表面,至于小疯子,智商高于二十的都知道纯粹是用来解闷儿的。

可就这那家伙还总颠颠儿往上凑,傻不傻。

哦不对,他就是个傻子,不然怎么会等到所谓同学将近一年不露面,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遗弃了。

活蹦乱跳的容恺招人烦,没人精彩的更甚。

周 铖捧着书坐在床上,很久没翻页了,因为看着看着总恍神,总想用余光瞄一瞄那个白痴是不是还一脸哀怨状。他想告诉对方即使你跟薛宝钗似的苦守寒窑十八年,也 不会有人鲜衣怒马的来接你,他想说你自以为肝胆相照的顶罪,总归会被磨灭在时间的琐碎里,外面的人不比号子里,整天除了上工下工就是缅怀过去,人家要奋 斗,要往前看,你个芝麻绿豆大的仗义能算个什么?

但周铖只是想想,他依然坐在床上,捧着书,仿佛专心致志。

容恺也依然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安静的有些可怜。

有人靠了过去,是冯一路:“人家也够意思了,对不对,坚持了好几年,说不定现在调动工作了,到别的城市了……”

趴在桌上的人抬起头,一脸嘲弄:“人就这样,信什么不如信钱,信自己,信别的都是傻逼。”

“没人要你我要你。”

“啊?”

“你也认我当哥啊,我肯定不抛弃你。”

“……”

“不过你得做老二,老大是花花,哈哈哈……”

“神经病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儿……”

趴在桌子上的家伙嘴里说着嫌弃,眼神里却透出开心和向往。

周铖啪地把书合上,心里有点闷。这感觉很微妙,类似生气或者不爽,却又有些许不同。本来嘛,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气冯一路招猫逗狗的随意?气容恺一忽悠就当真的傻气?不科学嘛。于是只是闷,就像阴沉沉的夏日午后,雨将至未至,云层压得低低的,让人感觉逼仄。

晚间时分,大部分人都在休息室活动,周铖翻了会儿书,觉得既没趣又吵,索性回了十七号。却不想有人比他早一步,这会儿正伏案做那天书似的证明题呢。

周铖刻意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容恺背后。被偷窥者好无所觉,依然奋笔疾书他的因为所以及各类充要必要条件。

周铖看不懂那么复杂的理论,但他喜欢看容恺做这个。这有些像左右互搏,同理,容恺也有些像周伯通,武学精湛,人情世故却一塌糊涂。不同的是人家老顽童装傻,容恺真傻。

“再演算几十年,你也成不了华罗庚。”刻薄从来不是周铖的语言习惯,但面对容恺,揶揄变得像呼吸一样简单。

伏案的家伙被突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唰地回过头,瞪大眼睛看周铖,惊魂未定。

周铖哭笑不得:“见鬼了?”

看清来人,容恺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没好气地白一眼:“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儿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周铖很配合地回答:“冯一路还在看电视。”

“哦。”容恺应了声,然后继续等下文。

周铖淡淡地看着他,没下文了。

等许久不见后续,容恺才意识到周铖这是回答完了,无比郁闷:“我问的是他们。”

周铖淡笑,微微歪头的样子天真无邪:“无所谓,反正其他人又不重要。”

容恺一脸茫然,但也听出来话音不对,直截了当问:“你什么意思?”

周铖没兴趣跟对方分享自己的思维进程,只维持着淡淡笑意,不轻不重地说:“在冯一路那儿,你永远比不过花雕,别想太多。”

容恺这回听明白了,于是茫然变成了郁闷:“是你想太多了吧,我一个胳膊腿健全智商超群的当然比不过哑巴,他光靠同情分就能傲视群雄好不?再说我干嘛要跟哑巴比,他冯一路又不是皇上,谁都削尖了脑袋去争宠。”

周铖语塞。

他很少有语塞的时候,但这会儿是真没词了。

容恺还在说:“而且管我比不比得过花花,和你有屁关系?”

周铖甩甩头,顿觉思绪清明起来。

“可说呢,”他笑了,似乎也觉得这事儿有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恺囧,分明有黑线从额头滑下:“你还好吧?早上忘吃药了?”

周铖自然没吃药的习惯,所以对于容恺毫无营养的揶揄,选择性无视。

那厢却自顾自续上了刚刚的话题:“冯一路这人是絮叨,磨叽,可对别人也是真好,你甭管他对哑巴十分还是对别人五分,好是人家自己的,人家乐意给谁给谁,但起码都给出去了……”

周铖静静等着,总觉得还有后话。

果然,容恺说到后面停下,很是看不上地瞥了他一眼,才继续:“不像某些人,跟谁都隔着一层,我要是大金子才不要你。”

很好。

周铖轻轻吹了下依稀还残留着温热潮湿的手掌,开心极了,因为他百年难得一响的生气预警,终于亮了红灯。

97、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9)

容恺出狱了,然后是冯一路,少了他们两个的十七号变得死气沉沉。花雕在上工的时候异常卖力,居然破天荒地得了超产奖。周铖知道他在为什么拼命,可惜只一次还远远够不上减刑。

还 有几个月自己也要出去了,周铖偶尔去想不知道外面世界变成了什么样的时候,会被自己的平静小小的惊讶到。可能是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吧,他想。不像冯一 路,怀揣着重归正途的大志,不像容恺,摩拳擦掌恨不能做第二个比尔盖茨,人一旦没了追求,狱里狱外其实差别不大。所谓真正自由,是精神上的,只要你不给自 己上枷锁,没人能剥夺。

十月十日,雨。

周铖迈出监狱的一瞬间,有些不真实感。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烂在里面。

原来,再久的刑期总也有到头的一天。

于是接下来做什么呢?

该有人来接他的,或者,不止一个。

明知道自己肯定会跟姐姐回家,却还要来接,周铖一边往前走一边想,这两个白痴。

细雨蒙蒙的天有些灰暗,可不远处的那三个人,却像路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跟姐姐回家并不如周铖想象的尴尬,或许时间太久了,故而没人去提入狱前那些事,不论那个意外,还是他喜欢男人。可一旦周铖说想出去转转,姐姐便会警惕起来,仿佛他只要在光天化日里一露面,便会沾惹上麻烦。

周铖知道自己的口碑不好,故而也不去刺激姐姐,对方还要为三口之家操劳,自己真的不能让她再担心。久而久之,周铖便宅了。可这宅也没什么不好,他甚至重新找回了在监狱的感觉,按时起床,吃饭,看书,睡觉。

熟悉的东西总是给人以安全感,他不讨厌这样。

可这样是不对的,他知道,他也明白自己必须从这个状态里挣脱出来,但,谈何容易?

除夕夜,看着电池,包着饺子,却忽然很想知道那俩家伙在做什么。

“跟小疯子吃烤串喝啤酒看电视这会儿正准备去下饺子。”冯一路的回答永远详尽细致。

“可以带上我一个么。”话就那么自然出口了,仿佛千百年来都等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