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华临窗坐着,正伏案画着花样子,眼角余光瞥到了红枝跟绿叶,她眉头蹙了一下,对身边的金贵说:“我肚子饿了,你去咱们的小厨房做点吃的来,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薏米莲子粥。”

小姐想吃自己亲手做的粥,金贵很开心,得意洋洋地就走了。

打发走金贵后,谢繁华才丢下手下纸笔,转身看着两人,目光微微有些冷。

红枝跟绿叶跪了下来,两人匍匐着给谢繁华磕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谢繁华淡淡道:“你们的卖身契已经准备好了,若是你们现在想走,我随时可以还给你们。看在你们这些日子确实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可以多给些银两,往后你们是再吃里扒外,还是卷着钱出去就嫁人,跟我没有关系。”

红枝跪着爬到谢繁华跟前,不免有些急了道:“姑娘,不是您想的这样,奴婢跟绿叶从来没有背叛过姑娘。”

之前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她便开始怀疑了,所以回来一直冷落红枝,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可不巧么,派出去盯着的婆子回来说,红枝姑娘出去了。

自己当做心腹的人,却是背叛自己,这样的人,她是留不得的。

但心里到底是可惜的,她们二人做起事情来十分干脆利落,不论是在铺子上,还是处理府上事务,都叫她放心。

因此,谢繁华总是礼待她们三分,可越是如此,如今瞧着这样一副场面,她便越是心痛。

微微撇过头去,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到底还是想着给一次机会的,只要她们好好回答她的话,她便可以考虑。

“今天在花好月圆的时候,我便瞧出端倪,你们不必再狡辩。”她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被李家表哥收买的?他收买我身边的心腹丫鬟,又是什么目的?”

红枝见姑娘给了解释的机会,赶紧如实答道:“不是李世子收买奴婢们的,是奴婢们在来侯府之前,便认了李世子为主子。奴婢跟绿叶是受了李世子的命,才将混入侯府的,后又全心帮助姑娘,全是李世子所交代。”

第八十五章

谢繁华听后,更是生气,倏地站起身子来,一张明丽的小脸红彤彤的,脸上彰显着她此时的怒气。但她有理说不出,若红枝真是李承堂之前就派来自己身边的,岂不是自己还得感激他?确实因为有红枝绿叶帮忙,她才能够挺过去的。

可想着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也不舒坦,她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外人插手?而且那个人并没有征求自己同意,就自作主张往自己身边放人,完事后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你好的借口,叫人怎么能服气?

比起此时的生气、委屈、愤怒,谢繁华心里倒是也闪过一丝疑惑,就是他此番做法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蠢笨的,有些东西她隐约能够抓到,但是不敢相信。

红枝偷偷打量主子神色,见她此番模样,便知道她是生气得厉害了,又小声说:“奴婢没敢问李世子为何如此帮助姑娘……”见主子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微微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不过,奴婢瞧得出来,这李世子三番两次救姑娘于危难中,又煞费苦心安排奴婢跟绿叶来姑娘身边帮忙,怕是……”

谢繁华知道这红枝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她本能不愿意听,摆手道:“不必说了。”

红枝一愣,随即又匍匐下身子,果然没再说一句话。

绿叶见小主子静静站在一边,似是在凝神细想些什么,她跪着爬了过来:“姑娘,求您别打发奴婢跟红枝姐姐出去,奴婢就想呆在姑娘身边做事。”她说的是真心话,就算她们是李世子安排在姑娘身边的,说起来算是世子的人,但是跟姑娘呆一起的时间长了,便一心一意只认姑娘为主子,便磕头道,“求姑娘了,姑娘可以打骂奴婢,甚至可以再罚奴婢们去做粗活,只要姑娘还肯用奴婢,奴婢就感恩戴德了。”

谢繁华缓缓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眸,半饷才开口说:“你们下去吧。”

两人皆是一愣,抬眸轻轻唤道:“姑娘……”

谢繁华没再说话,只是眼睛冷冷看着两人,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生气起来瞪着人瞧的时候,不但不会叫人生畏,反倒叫人觉得那双眼睛更有灵气了。

两人默默退了出去后,谢繁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低头伏案描花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谢繁华一直呆在屋子里,专心想着花好月圆里的事情。她没有将红枝绿叶打发走,但是也没再如之前那般亲近她们了,以前到哪儿都是带着红枝绿叶的,如今只领着金贵。

金贵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跟在谢繁华身后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又问她渴不渴,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小姐忽然不要自己了。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末,此时天气虽还不算热,但是京城里的贵女们早脱去了略显笨重的春裳,换上了轻薄如蝉翼般的夏衫。谢繁华抢得先机,提前做好准备,趁着这个换季的机会,倒是赚了好一笔,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这一日,她早早便起床了,独自在院子里面锻炼完身子后,换了身时兴的裙子,便领着金贵先去了陈氏那里。

陈氏如今肚子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小腹鼓得高高的,也更能吃了些,整个人更圆润了,气色也好,倒是更好看了。倒也是,如今爹爹跟娘亲感情好,便是娘亲怀了身孕,爹爹也是没有碰房里丫鬟一根手指头的,女人一旦幸福了,气色自然就好了。

见着女儿来了,陈氏赶紧招手说:“枣儿快来,大厨房里今儿做了好些好吃的,你坐下来吃一些,再不吃,就要被你爹爹全给吃了。”

打从陈氏怀孕后,就变得挑食起来,常常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起初的时候,都瘦了一圈。后来谢潮荣心疼妻子,想着初见妻子那会儿她喜欢吃扬州城里如意酒楼里面一位姓张的大厨的菜,便打发人去扬州如意酒楼花高价将人请了来。

自打那张大厨来了之后,陈氏吃着了许久吃不到了家乡菜,胃口一下子变好了。

那张大厨厨艺十分好,会做的菜式很多,府里头不但陈氏喜欢吃她做的菜,渐渐的,连老太太都亲自点了名要吃他做的菜。

谢繁华往父母餐桌上望去,果然琳琅满目,冰糖燕窝粥,冰糖百合马蹄羹,玫瑰芙蓉糕,牛乳卷酥,吉祥如意卷,荠菜混沌……果然都是母亲平日里爱吃的。

她笑着走了过去道:“女儿已经吃过了,就是来瞧瞧太太跟老爷的,呆会儿还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谢潮荣吃饱喝足,笑望着陈氏道:“这大厨是我请来的,如今我才多吃几口饭,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他一双黑眸亮亮的,虽然说着故意嗔怪的话,但是那语气,任谁听着都知道是宠爱三太太的话。

陈氏脸红了一下,当着女儿的面,她倒是不好撒娇,只说:“既然三郎吃饱了,便去衙门里去,我瞧时间不早了。”又道,“我跟枣儿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潮荣当即脸色就变了:“你如今挺着个大肚子,行事诸多不便,老太太那里的安不是早就免了吗?若是有人背地里说闲话,你听着就是,回来与我说,我自然会去教训他们。”

陈氏道:“你也不必生气,我如今虽然怀着身孕,但也不能总呆在屋子里头,连大夫都说了,得多出去走走。再说了,如今家里面添了小辈,我这个做婶婶的再不懂规矩,也不能在新添小辈跟前丢了脸面。”

陈氏口中说的小辈,便是谢容华的新妇窦氏,谢大爷前些日子刚成的亲,这位大奶奶乃武安侯府的千金,谢繁华见过她几面,体态丰腴,圆脸盘子,虽不多貌美,但她总爱笑,观之可亲,就叫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谢潮荣黑眸亮亮的,望着妻子,微微点了点头,想着妻子此话说得对,不能叫小辈寻理说她没规矩。

陈氏母女去祥瑞堂的时候,姚氏已经领着窦氏去了,那窦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新鲜故事,正说与老太太听呢。

谢老太太笑得正欢,见陈氏挺着个大肚子来了,笑容收敛了些,嗔怪道:“不是已经免了你的安了吗?如今大着肚子,怎么不好生在自个儿院子里头歇着。”

陈氏道:“老太太院里头热闹,媳妇想来凑个热闹。”

谢老太太倒是没再说她,只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笑得更深起来。

“如今二丫头订了亲,成日将自己困在房间里绣嫁妆,四丫头也在跟着宫里头教养嬷嬷学规矩。这眨眼间,府上就要少了两位姑娘了。”老太太想着往昔,倒是也舍不得,心里面原本对谢锦华存着的那些怨气,也连带着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是怜惜同情,她望着谢繁华道,“三丫头也已经及笄,这几日,倒也有两家使了媒人来提亲的。”

窦氏机灵,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一下子少了三个,别说是老太太了,便是孙媳妇,也是舍不得的。”

谢繁华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嫂嫂才是最讨老太太开心的那一个,嫂嫂一来,怕是老太太都想不起我们姐妹是谁了。刚刚嫂嫂在说什么呢,我打老远就听到笑声了。”一边问着,一边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窦氏原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此番也退了自己位置上坐下来,笑着回道:“就是之前跟着哥哥们去乡下玩的时候见到的一些新鲜事情,三妹妹许是不知,我娘是南方人,我小的时候去外婆家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常常跟着乡下小哥儿小姐儿们去乡下的庄子上玩,春天的时候,看见人家将绿油油的秧苗插、进水田里,秋天的时候就结成了黄橙橙的果实,可新鲜了,要不是我娘命我回来,我还想多呆些时日呢。”

谢繁华这才想得起来,之前听老太太身边的人提起过,这窦氏的母亲姓柳,也是江南名门,出身不俗。

谢繁华没有想到,这窦氏瞧起来温柔可亲、端庄贤淑,原小的时候也是个贪玩的,对她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打老太太那里出来之后,窦氏过来牵谢繁华的手道:“三妹妹若是不忙,可否去我那里坐坐?杭州那边送来的雨前龙井,正准备打发人去给三妹妹送点过去呢,若是妹妹得空的话,不若随我一道去取些。”

谢繁华想着,这窦氏是聪明人,此番邀着自己去她院子里坐,怕不是只喝茶这般简单,便应道:“那小妹可是有福气了。”

谢容华夫妇住在芙蓉院,谢繁华是第一次来大哥哥的院子,这里环境清幽雅致,她瞧着倒是挺喜欢的。

窦氏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嫁过来这些日子,不论是夫妻间,还是主仆间,关系都处得十分融洽,只唯独有一件事情叫她有些为难。

因为品貌端正,大方得体,贤名早已在外,所以,她才将十三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家便不少。她之所以择了燕平侯府的长公子,便是听说了燕平侯府的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其实当初她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家里人并不看好谢大爷,都认为燕平侯的爵位轮不到他来承袭,将来就算高中,也得一步步从底层做起。谢大爷去窦家提亲的时候,窦氏坐在屏风后面有偷偷瞄眼看他,少年穿着湖蓝色的绸缎袍子,身姿挺拔秀美,气度雍容,又想着谢家规矩,当场不顾家里反对,应下了这门亲事。

第八十六章

定了亲之后,窦氏也知道自己即将为人妇了,便收起那些贪玩的心思,一心一意只呆在家里,绣嫁妆,或者是看书抚琴,整个人也贞静贤淑很多,外头的名声也就越发好了。窦母柳氏瞧着越发剔透玲珑的闺女,再想想谢家近况,便渐渐动摇了心思。

谢家近十多年来,一连去了两位儿郎,独剩下的一位谢三郎还丢下妻儿远赴沙场去了。谢三郎没回京城的时候,谢家除了年迈的老侯爷跟几个年纪尚轻的孙辈,根本没有能够撑得起整个家族的人。

所以,当谢容华上门提亲的时候,柳氏是百般瞧不上,若不是女儿坚持要嫁谢家大爷,她早替女儿谋了旁的佳婿。

后来直到谢潮荣战胜归来,圣上封了他靖边侯,眼瞧着燕平侯的爵位只有谢大爷来承袭了,窦家对谢容华才算认可。再加上谢大爷自己也出息,中了进士,如今又是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当媒人再上门的时候,窦柳氏才算是和颜悦色。

对于这门亲事,窦氏期待了很久,也憧憬了很久,可嫁过来才知道,自己夫君有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丫头。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自己爹爹跟兄长都有侍妾姨娘,那妾氏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得难听点,还不就是奴才。可叫窦氏难受不解的是,除了新婚头三日,夫妻两人呆在一起的时日多些,如今有半个月下来了,自己的夫君倒是跟丫头呆的时间长。

那丫头窦氏瞧见过,生得十分美貌,行事也低调得很,对自己也规规矩矩的,叫她连想抓个错处打发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打小跟在爷们身边长大的,能书会画,心思缜密,她私下打听过,院子里头的婆子们说,这丫头只比大爷小两岁,是打小伺候着的。

比自己夫君只小两岁,两人年岁相当,这且不说。又是打小伺候着的,想必是有一定情分的,这且也不说。但是这丫头好歹也有十七八了,这般年岁再不放出去,怕是自己夫君想将其收为房里人的。

若是搁在别家,窦氏倒也不觉得稀奇,可这是谢家。谢氏是百年世家,便是近十多年来有些落寞,但是也不能摆着家训不依的?

莫不是大爷瞧着有人开了先例,自己就也想寻那方面的心思?

窦氏虽然平时面上瞧着无事,但夜深无人的时候,难免不一个人想心思。

她是才嫁进门来的新妇,凡事都得小心着些,上要哄好老太太跟自己婆婆,下还要赢得丫鬟婆子们的信赖,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好乱说。但是不说总憋在心里也不好受,原是想亲近二姑娘的,可见过一回后,就觉得自己跟二姑娘不投缘。

那二姑娘性子偏冷,往往自己说了十句话,她才会回一句,叫下人们瞧见了,怕是会觉得自己这个做嫂嫂的在摆下脸来刻意讨好小姑子呢。这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谢家三姑娘,倒是见过两三回,性子活脱,是个机灵的,很投窦氏的眼缘。

她也听说了,当初三叔叔也是有位很得宠的妾氏的,那位妾氏的来头还不小,乃是广宁伯家的大小姐。而三叔叔如今这位续弦夫人,出身就低了些,只是扬州一位农家女。能不怕得罪广宁伯,又能狠下心将已经给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妾氏打发走,并且如今还能待妻子这般好的,怕是这三姑娘功不可没。

如今窦氏找谢繁华,一来是真心喜欢这位小姑子,二来,也是想取点经的。

命丫鬟去上茶,这边窦氏才笑着开口道:“听闻三姑娘有一匹汗血宝马,可是真的?我在家的时候素来也爱骑马,只是后来跟你大哥哥定了亲事,这才安稳些。”

提到汗血宝马,谢繁华不免要想到李承堂,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上辈子的时候,漠北狼王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

虽则如今他称不上是狼王,但是小小年纪已经是有些名声了,那日在伏虎山下,她亲眼见过他的黑骑兵。黑骑兵装束怪异,以黑纱蒙面,怎么看怎么叫人生惧,原跟自己无关,不过是敬畏这位表兄,毕竟他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中。

可如今情况有些不一样,只要一想到他有那样的心思,她就觉得害怕。

又或许是没有那样的心思的?若真如红枝她们那样说的,为何自己已经及笄,又未上门来提亲?

因为自己的亲事多少是攥在老太太手里的,谢繁华有些担忧,自打及笄后,便担心老太太会随时把自己给卖了。

谢繁华回窦氏的话道:“是有一匹,不过近来发生的事情多,我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去骑马遛弯了。”抬起眼眸,立即换上一副明媚灿烂的笑容,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般,“原来嫂嫂也爱骑马,改明儿嫂嫂要是有空,咱们一道去如何?”

窦氏真心笑应道:“那敢情好啊,到时候三妹妹可得将宝马借我骑才行。”

谢繁华素来大方,便笑道:“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倒是适合出门去。嫂嫂什么时候想骑宝马,随时打发人来跟妹妹说一声就行。”

正说着话,窦氏的陪嫁丫头金钏来上茶,窦氏将金钏挥了下去,笑着亲手给谢繁华倒了杯茶。

“三妹妹尝尝看,若是喜欢,呆会儿多带些回去。”

茶未入口,便有一股子清香味窜入鼻中,谢繁华抿了一口道:“甚是清甜,不过,枣儿却是不懂茶,怕是糟蹋了嫂嫂的好茶。”

窦氏道:“你觉着好就行,哪里就什么懂什么不懂了,我也不懂,只觉得这茶好喝,所以杭州那边送来的时候,就多要了些。”

窦氏如此热情,谢繁华再拒绝,便是不给人脸面了。

两人喝了茶,吃了些糕点,窦氏又命金钏去拿了棋来,两人对弈。

直到太阳落山,谢繁华才搁下棋子道:“嫂嫂,改日妹妹再来陪您,天气不早了,我便先回去。”

窦氏说:“不若就在这里用了饭吧,左右也就咱们俩,不若不嫌弃的话,我去让金钏亲手做些妹妹爱吃的菜去。”

谢繁华惊讶道:“大哥哥今儿不回来吗?”她看着窦氏,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心下便了然了。

“他衙门里头忙,就算回来,多半也是去书房呆着,都在书房里用饭。”窦氏微微笑着,语气间倒是尽量体谅夫君,“我也心疼他,总是这样也不好。”又对金钏道,“给大爷煲的汤可好了?呆会儿命人送去。若是惜影姑娘在伺候大爷的话,你们便就回来吧,有惜影姑娘伺候,我也放心。”

窦氏这样一说,谢繁华倒是明白了。

她心中苦笑,想着,这大嫂嫂怕是找错人了,她上辈子的婚姻,可是失败得很呢,这辈子又还没嫁过人,如何能开解旁人?

这样一想,谢繁华便道:“既然是嫂嫂给大哥煲的汤,当然得嫂嫂亲手送去大哥才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看我娘,今儿真的不便再陪嫂嫂说话。”

窦氏心里明白,便也没有强留,只命金钏去包了茶叶来,送与谢繁华。

回到汀兰院,见娘正歪在床榻上睡觉,问翠竹道:“太太晚饭可用了?”

翠竹回说:“方才老爷打发人回来说,今儿晚上衙门里有些急事,可能会晚些回来,叫太太自己先吃。奴婢们也劝了,太太却说老爷不在她吃的没有胃口,只吩咐奴婢将饭菜先放在灶头上热着,等老爷回来一起吃。”又忙认错道,“可奴婢才眨眼的功夫,太太竟然就歪在这里睡着了,请姑娘责罚。”

谢繁华朝翠竹摆摆手道:“你去将爹爹的菜留下,其它的菜摆了吧,我劝着娘吃些。”

翠竹正应着要去,谢繁华又道:“差个人去门子上候着,若是爹爹回来了,叫她立即回来告诉娘。”

翠竹恭敬应道:“姑娘放心,太太早命人去候着了。”她倒是开心得很,太太待下人仁厚,老爷又宠太太,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都开心。

陈氏近日来都嗜睡,但是睡眠却不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惊醒。

幽幽睁开美眸,见是女儿,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谢繁华扶了她一把。

陈氏睡眼惺忪地问:“你爹爹可回来了?”

谢繁华拿了衣裳来给自己娘披上,方才回道:“爹爹衙门里有事,怕娘担心,又打发人来说了,叫娘先吃。娘即便想等着爹爹,可也得顾及腹中胎儿,可别饿着我弟弟妹妹。”

陈氏手不自觉便摸上小腹,垂眸笑道:“也快了,就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又说,“这个孩子生得是时候,想来是个有福气的。不但有爹爹娘亲疼,还有哥哥姐姐疼,你爹爹说了,要是个男儿,他就教他拳脚功夫,若是女娃,就娇宠着。”

“爹爹可真偏心。”谢繁华一屁股坐了下来,挨着陈氏道,“到底不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我也没见他宠着我跟二姐姐,妹妹还没出来呢,他就想着如何宠妹妹了。”

陈氏忙帮着自己丈夫说话道:“肚子里这个是你爹爹老来子,你爹爹自然偏疼着些的。”见女儿噘着小嘴,怕她真伤心了,忙搂着她说,“你爹爹在外打仗十多年,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的,如今能风光回来加官进爵,实属不易。你爹爹私下跟娘说了,虽然没能看着你长大,但你是他最疼的女儿,往后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他就不让你嫁。”

这个对于谢繁华来说,真是天大的恩赐,她只想要个称心的如意郎君。

若是搁在以前,她早乐得蹦起来了,可如今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性子也沉稳了些。

谢潮荣赶着陈氏母女俩的饭点进来,带着风尘,他先是内室将官袍换了下来才出来。

见着丈夫,陈氏胃口也好了,给丈夫跟女儿夹了菜,又问道:“三郎可是累着了?怎么瞧着很是疲惫的样子?”

第八十七章

谢潮荣这才抬起眼眸看着妻子,他知道妻子自打怀了身孕,愈发心重起来,怕她担心,又想着,这件事情倒是跟妻女有些关系,未必不能说,便直言道:“前些日子李世子回京,这事被东西突厥两位可汗知道了,便暗中埋伏袭击遥城。没有李世子在,便是唐国公与长孙大将军同仇敌忾,敌得过明枪,也是敌不过暗箭。”

陈氏“呀”地叫了一声,忙道:“莫不是打不过,圣上要派你去打仗?”一想到丈夫可能马上又要离开了,她只觉得心里难受,两人如今年纪都不小了,能如今日这般感情好,也是经历过一番磨难的。

再说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一想到这里,陈氏便伤心。

见娘一脸哀伤的样子,谢繁华放下碗筷道:“娘,应该不是叫爹出征的,便是唐国公跟长孙大将军敌不过突厥人,该去出征的,也该是李家表哥才对。”

谢潮荣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道:“我当初一心想要替二哥报仇,所以丢下你远赴疆场,一走就是十多年,委屈你了。如今我回来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是不会再出去了。”

陈氏听得丈夫如此说,倒是松了口气,她朝丈夫轻轻点了点头。

谢潮荣笑道:“再说了,我天朝军哪里就是那么好打的?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老唐国公回到了遥城,领着李家军一路杀敌,不但将敌军给退了,还将大刀架在铁勒可汗脖子上,逼迫他写下受降书,立了字据,突厥二十年之内不得再侵犯我天朝。”

陈氏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然后将女儿搂在了怀里望着丈夫笑。

谢潮荣想着白天的时候那李世子对自己说的话,便如实跟妻女说:“圣上念李家有功,将李家一家调回京城任职,如此一来,李世子也是不必再回遥城了。”

如今一提到李承堂,谢繁华就有些敏感,此番见爹爹特意在她跟前说了李承堂不必再回遥城,她本能不想听下去,站起身道:“我吃饱了,爹娘慢慢用,枣儿回去歇息了。”

谢潮荣冲女儿点了点头,笑道:“你便先回去吧。”心里想着,接下来夫妻两人说的话,女儿确实不便听。

见女儿走后,陈氏这才挽着丈夫胳膊道:“三郎,如此说来,枣儿便是嫁了李世子,也能一辈子都留在京城了?”

谢潮荣夹了个丸子喂妻子吃,然后方点头说:“李世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任左千牛中郎将,年纪轻轻,便是正四品官。”

大兴王朝沿袭先朝军制,采用的是府兵制,而千牛卫是十六卫之一。十六卫除了监门卫跟千牛卫外,全国各地设有军府,兵民合一,称折冲府。而十六卫军,轮番作为常备军,轮流镇守在京畿城外,一旦发生战事,便由圣上钦点大将统兵。

千牛卫是皇帝亲卫,负责皇帝安全。

谢家如今也有一个出身千牛卫,便是谢家二爷谢旭华,也是在圣上跟前当差。若论起来,这李承堂算是谢旭华上级。

陈氏道:“会不会太好了些?据我所知,这李世子不才在二十不到的年纪,竟就当了正四品的官,又是将门出身,我怕他瞧不上咱们枣儿。”又说,“便是他愿意娶枣儿为妻,可也保不齐他往后纳妾啊,李家可没有谢家的祖训。”

说到此处,陈氏故意嗔了丈夫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妻子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当年的美貌一点没有减,随着时光流逝,她的身上反而多了一层光,叫谢潮荣欲罢不能。

他伸手便捏了捏妻子圆润润的脸蛋说:“都是以前的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为夫答应你,若是你觉得此生不满意,我将来世也许给你。”一边说,一边已经凑到妻子跟前,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谢繁华回到闺房之后,命丫鬟去烧了热水,然后躺在圆圆的大木桶里泡澡。

洗完澡后,换了身浅紫色薄纱中衣,将一众伺候着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她则趴在床榻上用画笔继续描花样子,半湿的头发就搭在后背上,将软稠中衣浸湿了一片。她最近有了新的灵感,所以每晚都会一个人忙得很晚,虽然累,却觉得充实。

夜幕已深,谢繁华困极了,眼皮子时不时耷拉着,恨不得用根竹签将眼睛撑起来。

忽然有风吹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吹起她一头青丝。

随着窗户大开,忽然有个人影落了进来,然后有人又将窗户关上。

若说方才窗户被风吹开的时候谢繁华还能安然地做手头上的事情,但是此时眼角瞥到了一个黑影,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第一反应便是有采花贼闯进来了。

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叫,红枝她们进来也不能将采花贼制服住,到时候还有损自己名声。可若是不叫,岂不是凶多吉少了?又想着,谢府护卫戒备森严,何人敢如此大胆,夜闯侯府香闺。

思念间,谢繁华已经盘腿爬坐起来,待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她差点没跌下床去。

李承堂穿着一身石青色长袍,宽宽的玄色玉带束腰,越发显得他身子挺拔硬朗,气度不凡。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夜闯香闺了,朝谢繁华走来的时候,步履倒是从容。

谢繁华气得浑身发抖,偏生又不敢大叫出声,只咬牙切齿道:“你别再过来了。”虽然表情十分狰狞,但是语调却压得十分低,也就只有李承堂能听得见。

不过,李承堂倒是没有理睬她,步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距离床榻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才稳稳站住。

谢繁华毫不客气地拎起一个软枕便朝他砸了过去,眼睛都红了:“你太过分了!”

因为之前已经隐约知道他的意图,所以此时见到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倒不至于十分惊讶,还是能够找回理智的。

李承堂又朝她走近一些,方说:“忽然想你了,便来看看你。”说完也觉得好笑,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屁股一歪,竟就挨着她坐了下来,然后一双眸光落在她半湿的一头青丝上,抬手想去捡起一缕贴在脸颊的发丝,手却被她无情给打了下来。

虽然此人之前三番两次搭救自己,但是此时如此堂而皇之闯入自己闺房,足以见他并非良善之类,谢繁华看着他,秀眉紧紧拧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思念佳人,又想着,白天的时候有跟谢侍郎提过婚事,也就本能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如此说服自己一番,他才敢闯进来的。倒不是怕谢府护卫,只是怕她看见自己会害怕,可是就是敌不过思念。

之前偷偷看她,不过是在暗处,如今总得进一步才行。

李承堂一本正经地说:“跟你爹爹提了咱们的亲事,看表叔的意思,也是认可我的。此番我爹娘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待他们回了京,便会差媒人去谢家提亲。”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一双黑眸里潋着光芒。

谢繁华实在生气,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踢了踢被褥。

李承堂喟叹一声道:“枣儿,别再想着周庭深了,只会徒增伤悲。”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之伤心落泪的人一直在骗自己,小丫头怕是会更难受的。他已经将她当做自己的人,自然不愿她伤心,更不愿她为了旁的男子伤心。

杨善此人,卧薪尝胆多年,是个懂得隐忍克制的人,他绝非枣儿良人。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将周哥哥放在内心的最深处了,只偶尔想起来就行,可如今被人当着面提,总归还是难受的。

她前前后后想了想,忽而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男子,越发悲痛欲绝起来。

“表哥,小的时候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讲理冤枉你的。”因为重活了一回,六岁以前的事情,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也是前些日子谢旭华提起来,她才依稀记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想着前世他的杀伐狠辣,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数次搭救自己,莫不是有所图谋?如今想要娶自己,莫不是也是计谋?之前在伏虎山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自己喜欢周哥哥的事,所以周哥哥会杀人是不是跟他有关?

想到这里,谢繁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李承堂愕然,自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些什么,但他向来不是有耐心的人,长臂一伸,便将她紧紧揽入自己怀中,将她的脑袋瓜子按在自己胸口,大手顺着发丝不停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五指穿入发间,感受着那份缠绕在指间的柔韧感。

谢繁华气得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要逃开,却都是徒劳。

被禁锢住动弹不了,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嘟着,李承堂垂眸看她,最后目光只聚集在那两瓣红唇上。一个俯身,便轻轻压了上去,原是想着浅尝辄止的,但一旦尝到了那美味,就不想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近身伺候的丫鬟们都见主子眼睛红红的,嘴唇似乎也肿了起来。

金贵好奇道:“小姐是不是吃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嘴唇都破了,眼睛也红红的。”

谢繁华蔫蔫的,只懒懒道:“已经入夏了,蚊虫较多,今儿晚上多点些驱蚊的香。”

金贵单纯,小姐说什么她都信,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在谢繁华房间里点了双倍的驱蚊香。

谢繁华怕那人再来,便唤了金贵进来跟自己一起睡。

这是极大的荣宠,金贵抱着自己的被子,得意洋洋地跑了进去。

其实谢繁华倒是没将金贵当成丫鬟,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丫头都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相反,她的身世也十分可怜,小小年纪便被家里人卖了,似乎脑子还有些问题,不过倒也不碍事,不让她做粗重的活就行。

这几日谢繁华都是让金贵陪着自己睡,果然那人不敢来了,其实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就在外面,但是好在他没再进来过。

到了六月中旬,是太后娘娘六十整寿,循例,谢繁华得跟着老太太一起入宫给太后娘娘贺寿。

第八十八章

太后娘娘云氏,原只是安璟侯府的一位庶出小姐,当初先帝为东宫太子的时候,云氏只为昭训,却深得先帝喜爱。云氏先后给先帝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当今圣上杨崇,另外一个则是襄阳公主。

虽然先帝留有两位公主,但是襄宁长公主为先帝原配元氏所出,元氏当初做过对不起先帝的事情,所以襄宁长公主并不十分得先帝喜爱。而襄阳公主跟今圣乃一母同胞,又因年岁小些,打小便是被母亲跟兄长宠着的,所以倒是更嚣张得意些。

如今整个京城,可以不知襄宁长公主,但是无人不晓襄阳公主。

安璟侯府原属于寒门,是杭州城内一户打铁的人家。数十年前,天下动荡,老侯爷云盎因给高祖皇帝提供大量兵器助高祖夺得天下有功,从而深得高祖皇帝赏识。当初二圣亲下江南,封老侯爷云盎为骠骑将军,后云盎领兵攻打西夏国,凯旋后受封安璟侯。

所以,云太后打小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她性情温婉,贤惠端庄,却又是个极为有智慧的女人,不然以她的身份,当初也不会独霸先帝宠爱。

太后娘娘主张节俭,所以往日若非整寿并不如何大办,但此次乃六十高寿,在贵妃淑妃两位娘娘的坚持下,太后才将松口。

太后高寿,普天同庆,京都城内取消夜禁三日。

昨儿晚上的时候,谢老太太就已经派了贴身的丫鬟去了谢繁华住处,好生叮嘱了她一番。谢繁华心里明白,上次皇子选亲的时候,自己大病了一场未能参加,如今太后寿宴就是一次机会,老太太是想抓住这次机会,看看还能不能将自己“卖”出去。

一大早上,谢繁华晨练回来,金贵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漱,她才将穿戴好,老太太打发的铜锣过来了。

谢繁华并未如何妆扮自己,因着是宫中的盛宴,所以捡了件鲜亮却不失稳重的颜色。她知道,今日宴会定然有很多人穿着华丽的衣裙,若她还如往常一样穿素色衣裙的话,怕是那才会惹眼。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如今不能正面抵抗,就只能在衣着跟打扮上下功夫了。

她已经及笄,便简单挽了个双平髻,面上脂粉未敷。

铜锣进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三姑娘妆扮似乎又与往日不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以往三姑娘总爱穿清丽的颜色,就跟清水出芙蓉一般秀丽,她只以为三姑娘是在江南长大的,身上便有了江南女子的婉约美。

可如今瞧着,却又不同了,三姑娘穿上艳丽的正装,倒更是一番绝色。这样的妆扮,才是侯府小姐该有的妆扮,端庄大气,却又不失灵动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