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人临窗对面而坐,谢繁华道:“二姐,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贺氏被父亲送去庄子之后,你我一起将整个内宅撑起来的事情。”

谢锦华点头:“是啊,以前还小,如今似乎只眨眼的功夫,你我都是为人母了。”又说,“三妹将我单独叫了来,不会是只跟我回忆往昔的吧?”

谢繁华这才说:“张丞相病重,张家怕是要倒了,我怕这个时候林翘会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锦华低了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想要做什么,我必是猜不到的。不过,不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如她所愿。”谢锦华低了头,忽而笑起来,“其实这样的事情我有问过你姐夫,他的意思,是让林翘跟张续和离,然后他帮林翘找个老实憨厚的好人嫁了,嫁得远远的。”

“姐姐真有打算了?”谢繁华说,“如果嫁得远远的是好,可林翘怕是不会甘于只嫁给一个普通老实人,她的心思可大着呢。”

谢锦华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也不想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只这一句,谢繁华心里便明白了......她想想又觉得替二姐不值,虽然说姐夫夏盛廷对二姐宠爱有加,但是他明明知道林翘的意图,心里却还放不下林翘,这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林翘说她恨谢家姐妹俩,谢家姐妹又何尝不是?

张丞相一病不起,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尤其是张丞相的门生,一直在观望,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换队站。

到了来年三月,张丞相病逝,病逝之后,朝中开始有弹劾张家人的折子上奏朝廷。很快,便将燕王牵涉进去,并列出八大罪状。圣上看后大怒,将张贵妃贬为婕妤,贬黜燕王为房陵王,被打发去封地。

因为圣宗英明,所以这样的一场风波,才渐渐止息。

第170章

张家门生众多,有不少临阵倒戈,但是也有不少直到张笙死也都站在张家一边。张丞相二十岁开始为官,一生忠于朝廷,甚至在圣宗年幼的时候,一直与康王辅佐圣宗帝与孤独后一党为敌,功不可没。

可树大招风,纵使张丞相为官耿直,可其子弟门生众多,势力壮大,如今张家权势已经庞大到圣宗忍无可忍的地步。张丞相年迈,却又一直不肯辞官,身居要职,手握实权,其门生上朝之时甚至多次劝谏圣上早立太子。

朝堂一场风波,不久便止息了,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京城里阴霾已除,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繁花似锦有太后娘娘撑腰,如今生意越发红火起来,谢繁华又在其它街坊买了铺面,安排自己的心腹管着事情。喜哥喜妹如今已经过了一周岁,菊清竹清在教他们走路,每次谢繁华从铺面里回家的时候,喜哥喜妹都一路小跑着到她跟前来。

两个小人家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扑到母亲跟前就抱着母亲腿,然后仰着小脸一直笑。

每次这个时候,谢繁华总有一种想法,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底下人去做算了,自己就别瞎操那个心。孩子们如今正是成长最重要的时刻,她该是时时陪在儿女身边才是,好好陪着他们玩儿。

两位小人家将母亲拦在院子里,喜妹十分激动,一直用自己的小胖手攥着母亲一根手指头,她小脸儿憋得通红,费尽地唤:“娘......娘......”

谢繁华大喜,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来,亲了亲她肉呼呼的脸蛋儿。

“喜妹真聪敏,什么时候学会的?再叫一声娘听听。”女儿会叫娘亲了,女儿会说话了,女儿长大了。

见娘夸自己,喜妹站在母亲膝盖上,乐得直拍手,小嘴咧着笑。

菊清弯腰牵着喜哥也去,蹲下来,对喜哥都:“小少爷,你也叫一声给夫人听听,你看,妹妹会叫娘,夫人多开心。”

喜哥穿着身新做的夏裳,腼腆害羞,他先是笑嘻嘻望着妹妹,见妹妹睁着圆溜溜地眼睛望着自己,他抬手抓了抓妹妹小手,冲她笑得更灿烂。

菊清道:“小少爷刚刚还会唤娘的呢,这见到夫人,反倒叫不出来了。”

谢繁华将喜哥也揽到怀中,亲了亲他小脸,面上露出笑容道:“哥哥疼妹妹。”

到了晚上,有丫鬟来说,爷已经回来了,正往回走呢。

谢繁华一边吩咐丫鬟摆饭,一边蹲下,双手揽着儿女的腰,问他们:“咱们去前头接你们爹爹好不好?”

又有一个显摆的机会了,喜妹十分开心,一边欢呼跳着,一边小嘴里不停练习喊爹。

谢繁华摸了摸女儿脑袋,又转头对喜哥道:“儿子,娘知道你会叫人,你在让着妹妹是不是?”

喜哥黑漆漆的眼睛一直望着母亲,他可以从母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想着白天时候菊清教自己的,便轻轻开口喊道:“娘,爹......”

“真是乖儿子。”谢繁华将儿子抱了满怀,忍不住猛亲他俊秀的小脸,笑着说,“有些事情可以让着妹妹,有些事情不能让着,知道吗?”见儿子似乎有些不懂的样子,谢繁华继续耐心教导他,“你是哥哥,当然要照顾妹妹,你可以让着吃的、穿的,但是不能总是让着妹妹,这样会把妹妹惯坏的。”

喜哥听不懂,他转身去拉妹妹的小手,又回头看着母亲笑:“妹妹......好。”

喜妹兴奋得很,张开双臂就将哥哥抱住,哥哥抱着妹妹肉脸香了一口,笑着说:“妹妹......好。”

没有等到母子三人去前院接,李承堂就已经大步跨进了后院,见到妻子儿女正在门口等她,他挨着个亲了亲。然后又将儿子跟女儿举起来,让他们站在自己掌心上,逗着玩儿。

喜妹不怕高,忍不住叫爹,喜哥也叫爹,李承堂望了望妻子,而后将儿女紧紧抱进怀里,然后用下巴去蹭儿女的嫩脸。两位小人家一边笑闹着一边躲闪着,见妹妹跑了,哥哥也跟着跑。

而此时的李承堂就像个小孩儿一样,装模作样追在儿女后面。

喜哥喜妹双双扑进母亲怀里,谢繁华嗔了丈夫一眼道:“行了吧,你身上一股汗味儿,难怪儿子女儿见了你要跑。”

李承堂抬袖闻了闻,黑眸攒着笑意:“天热,流了一身汗,我去洗洗。”

到了晚上,哄得儿女睡着后,李承堂方搂住妻子说:“自从张丞相病逝后,张家子孙接二连三跟着遭殃,倒也不能怪旁人,张家子孙狐假虎威惯了,如今张丞相去了,他们的气数也就尽了。”

谢繁华翻身面朝丈夫:“张家完了,岂不是叫宇文家得势?”

李承堂摇头:“宇文淑妃是个聪明人,再加上齐王并没有帝王欲,今日早朝,已经有看清形势的人奏请圣上立赵王为太子。圣宗虽然没有立即应允,但是也没有如往日一般拒绝。而齐王,也已经上奏疏,自请前去封地。”

谢繁华道:“谁做皇帝都与我们无关,你只要当好你的将军,我只要做好我的生意就行。”又推了推丈夫,窝在他的怀里,“你什么时候也能带着我离开这里啊,娘给我写信了,说爹带着她去了好多地方玩儿。”

李承堂轻轻咳了一声,按住妻子脑袋说:“等儿子女儿再长大一些。”说完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伸手去解她衣裳。

谢繁华按住他手:“你疯了,如今孩子可会说话了,别以为他们不懂。”

李承堂转头看着睡得像小猪罗的两个小人儿,有些懊恼:“这么大了,还跟爹娘睡,从明儿开始,叫两个小猪自己去睡。”说完,有些不情愿地翻身而下,但实在浇不下心中那团火。

谢繁华侧头笑着,伸手戳了戳他额头道:“咱们去那边。”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谢繁华坐在院子里一棵粗壮的桃树下,身边石桌上围坐着三位小人儿。

自从谢潮荣带着妻子四处云游之后,甜瓜人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在二哥家跟着哥哥嫂子住一个月,然后去夏家跟着二姐姐住一个月,再来李家跟三姐姐住。

甜瓜儿小姑娘已经四周岁多了,谢繁华总喜欢将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穿最好看的衣裳,给她梳最漂亮的头,还在她眉间点了颗胭脂。

甜瓜儿已经启蒙了,刚学了三字经,她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

刚来三姐姐家,她就在姐姐姐夫跟前炫耀,还亲口摇头晃脑背了三字经给姐姐姐夫听,然后得了好一番夸赞。

自此,喜妹就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小姨恨上了,觉得她夺了自己的宠。

自从她来了之后,不但爹爹跟娘亲只喜欢她了,连哥哥都对她言听计从,喜妹心里十分不爽。

甜瓜儿坐在一边,捧着一本书册,翻开第一页,对喜哥喜妹说:“小姨教你们念书,你们乖乖的哦。”

“不要!”喜妹小肉脸板着,肉手使劲在书上拍打一下,哼了声,别过头去。

甜瓜儿见她弄坏了自己的书,哭着说:“你弄坏了我的书。”这可是先生送给她的书。

喜妹弄坏了书还不解气,伸手推了甜瓜儿一把,凶道:“你回你家去,不要你在我家,我又不喜欢你。”

甜瓜儿小声哭着,抽抽搭搭地说:“我爹娘走了,回家没人陪我玩儿。”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哼。”喜妹越发得劲起来,使劲一推,就将甜瓜人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不喜欢你,我哥哥也不喜欢你。”

爹爹跟娘亲走了,她本来就委屈,现在被喜妹这样说出来,她更是难受了。

喜哥过去将甜瓜儿扶了起来,对妹妹说:“你太过分了,你不可以打小姨,小姨教我们念书呢。”

喜妹不听,“哇”一声仰头就哭了,坐在地上,哇哇直嚎。

谢繁华一直有听着,见喜妹又无礼胡闹起来,给菊清使了眼色道:“将她抱过来。”

喜妹被抱到母亲跟前,谢繁华说:“喜妹,你要是不喜欢小姨,那娘带着小姨回去住。”

“不要!”甜瓜儿哭得更厉害,一把抱住自己母亲,“我要娘,我要娘只爱我一个,不要娘走。哇哇哇......”

“你就是被你爹给宠坏了。”谢繁华忍不住伸手戳女儿脑袋,“以前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讲理。小姨是你长辈,你怎么能推人呢,去跟小姨道歉去。”

喜妹胖身子使劲抱着自己母亲,就算不肯动,霸道地双手抱住母亲肚子。

谢繁华又怀了身子,又好几个月了,女儿这么沉,她有些承受不住。

菊清一旁见了,赶紧将喜妹放开,竹清又牵着甜瓜儿小手,将她牵到谢繁华跟前去。

甜瓜儿已经不哭了,只是眼圈儿还红红的,打着哭嗝叫姐姐。

谢繁华抽出帕子给甜瓜儿擦眼泪,将她哭脏了的小脸擦得干净,亲了她一口说:“他们不听,你念给姐姐肚子里这个听。”

甜瓜儿伸手轻轻摸着姐姐肚子上高高隆起的一块,笑着说:“姐姐的这个小人儿什么时候出来?等小人儿出来了,我教她念书。”

见甜瓜儿乖乖地不哭了,谢繁华又看了喜妹一眼道:“待娘肚子里头这个出来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可都是最小的。喜妹,你就要做姐姐了,怎生还这么爱胡闹,就算娘疼你小姨,也没有不疼你。”

喜妹哭:“可是哥哥现在也听小姨的话,哥哥也不爱我了。”

喜哥跑过去抱住妹妹说:“哥哥爱你呀,不过,哥哥更喜欢听话的妹妹。”

“那我以后听话,我再也不发脾气了,我也不打小姨了。”喜妹不哭了,小肉脸上堆着笑,跑到甜瓜儿这里来,“小姨,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甜瓜儿说:“我教你们念书识字,等姐姐肚子里这个小人儿出来,你们就可以教他啦。”

喜妹皱着小脸说:“可是我不想念书,我就想玩儿。”

“那爹爹教你习武吧。”李承堂通过月亮门,大步走进来,阳光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面如白玉。

墙角边紫薇花开得正盛,院内芳香扑鼻,有些花儿开败,花瓣铺了一地。

“爹!”喜妹甜甜叫一声,小短腿使劲迈,朝疼她爱她的爹爹跑去。

(正文完)

171|番外一

谢潮荣打校场回来,刚进了院子喝了碗酸梅汤,还没来得及换下铠甲,就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请说:“三爷,太太叫您去祥瑞堂。”

“这么热的天,母亲没有歇晌吗?”如今正是七月,又是正午,他方才从校场回来,连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呢,母亲这么急着找自己有何事,他端着碗微微思忖一番,随即道,“你去跟老太太说,我换了身衣裳就来。”

“是。”那丫头退了下去后,谢潮荣站在窗户边微微愣神,隐约间已经猜得母亲找他所谓何事了。

想来,必是说自己跟阿珊表妹的事情。

阿珊表妹是他舅父的长女,只比他小几个月,两人是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表妹云珊自小身子弱,打会吃饭起就会吃药,如今长到十七八岁,身子还是没有调理过来。

眼瞧着已经到了说嫁的年纪,可京城里但凡勋贵人家一听说是云家那个病秧子小姐,都不答应。娶妻身份固然重要、才德也固然重要,但是子嗣更为重要。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往后如何绵延子嗣?

就算子嗣不是问题,可这冢妇娶回家可是要帮着打理一应内宅事务的,谁会愿意娶一位病秧子回家来供奉着。这云家虽然勋贵,可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勋贵人家。

才名满京又如何?到底身子太弱,谁知道会不会前脚进门后脚就去了,不吉利。

这位表妹是他看着长大的,表妹打小就身子弱,他一直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只是,没有想到表妹会喜欢自己,她想要嫁给自己。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谢潮荣去了祥瑞堂,见母亲正半眯眼坐在榻上打盹,便弯腰轻声道:“孩儿见过母亲。”

“老三,过来坐。”云氏美目半眯,笑着在自己身边拍了拍。

谢潮荣抬眸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依言坐了过去。

云氏道:“你的两位哥哥已经成亲,你大哥哥突染恶疾,病倒了,你二哥哥又去了东疆上了战场,娘的这个心啊,一直七上八下的。”云氏捂着胸口,“老三,娘知道你爱玩,可你已经过了贪玩的年纪了,十八岁,该是成亲了。”

虽然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可谢潮荣还是挣扎道:“可是孩儿还没有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孩儿只想娶一位自己喜欢的姑娘。”

云氏有些板起脸来:“是那贺家的丫头?”

贺家丫头贺宏珍就是个假小子,虽然模样不错,可成日跟一群男孩子呆在一起,又是舞刀弄枪的,成什么体统?

谢潮荣道:“孩儿跟贺宏珍不过是兄弟,并无男女之情。”

云氏显然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笑眯眯道:“娶妻娶贤,你阿珊表妹不但温柔贤惠,而且才情也好,跟你年岁相当,最是般配了。”又道,“我瞧你打小就对阿珊好,就算不多喜欢,也不该是讨厌的。”

谢潮荣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对阿珊好,就像对自己亲妹妹好一样,那是一种怜惜,并非爱情。

他一点不想娶阿珊,若是娶了阿珊,万一以后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怎么办?

一番挣扎后,他站起身子道:“娘,恕孩儿不孝,孩儿不能迎娶阿珊表妹。”说完他朝自己母亲深深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只大步往外面走去。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连婚姻大事都想自己做主。”云氏气得连咳了几声,显然是真的动气了。

“表姑娘......”有丫头见着云珊就躲在屏风后面,身子瘦弱得能随风飘走,一身桃红色中衣外面披着件素色对襟衫子,头发微微有些乱,显然是刚刚睡醒的模样,脸上挂满了泪水。

云氏转过头去,见侄女儿都哭成了泪人儿,赶忙亲自去扶她坐下。

“你这孩子也是,既然已经醒了,怎么躲在后面不说话。”云氏握住侄女儿的手,抽出丝帕替她擦眼泪,安慰道,“你三表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最疼你了,刚刚说那些话,定然是晕了头,在说胡话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父母之命他还敢违抗?你别哭,姑母会帮你安排好的。”

云珊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果三表哥真不愿意,我也不想勉强。”

“同意,他必须同意。”云氏继续安慰侄女儿说,“你方才不是也听到了,他只当那贺家的假小子是兄弟,就像拿她当军营里那些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一样,他们是不可能的。”

云珊想了想,确实是,三表哥虽然跟贺宏珍交好,但她瞧得出来,三表哥并不喜欢贺宏珍。

这样一想,云珊心情好了不少,当即还被劝着吃了一碗糯米汤圆。

谢潮荣打从祥瑞堂离开之后,直接穿着便装便出门去了,他心情不好,就只想在军营里呆着,跟兄弟们耍耍枪。

刚巧贺宏珍也在,她穿着一身量身订做的轻便铠甲,此番正在军营里耍枪。

见到谢潮荣回来了,而且还是穿着一身便装,不由收起招式,赶紧跑过去道:“谢三郎,瞧着似乎有些心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招惹到你了?你且说出来,你要是打不过,兄弟帮你出气。”

谢潮荣瞄她一眼,随即在一旁的土坡上坐了下来,惆怅道:“这件事情你要是能帮我,兄弟也就不愁了。”

说完话,他白皙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懊恼,眉心蹙得很深。

“这倒是奇了,这天下还能有难倒你谢三郎的事情。”贺宏珍也挨着谢潮荣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那双十分灵动的大眼睛看身边的男人,男人好看的侧颜几度叫她窒息,她强忍着心内悸动,强装笑着说,“不若我来猜猜看吧?”

谢潮荣抬头望着远处,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往远处砸去,轻声道:“有什么好猜的......我娘让我娶阿珊为妻。”

即便贺宏珍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可真从谢三郎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心被针刺了一下。

“那你答应你娘了?”她沉默一会儿,又故作轻松地道,“阿珊温柔贤惠,你们是表兄妹,如果成了亲,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谢潮荣没有说话,只是突然站起身子来,大步离开了校场。

“你走那么快去哪里?”贺宏珍想追去,可却被从军帐里走出来的哥哥拦住了。

贺宏宣道:“妹妹,你以后离谢三郎远一些,不要错付了心。”

错付了心?怎么会,三郎多少该是有些喜欢自己的。不然的话,他怎么喜欢跟自己一起骑马射箭?他怎么会在自己受伤的时候亲自帮自己擦药?他虽然口中说拿自己当兄弟,可自己不是男人啊,又怎么当他的兄弟。

在他内心深处,至少有那么点是喜欢自己的,至少有一点点,肯定比阿珊多。

纵使谢潮荣再不愿意娶表妹阿珊,可挨不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春天。

云珊的身子并不适合受孕,可她却坚持希望能够产下一男半女,如此的话,就算自己将来离开了人世间,留了孩子,至少表哥是会记得自己的。

请了大夫来,一直都好好调理着身子,过了几个月,总算怀了身子。

待得满了十个月,谢潮荣匆匆打军营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双儿女,可妻子却走了。

他与表妹虽然没有男女情爱,可到底是真心待她好的,发妻这一走,他偶尔瞧见她留下的一双儿女,也会想起她。如果自己对她好些,如果在她坚持要生孩子的时候自己劝着些,她或许就不会走了。

替妻子守了一年孝,孝满之后,为了逃避前来府上说亲的人,他只带着一名小厮去了江南。

正值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他下江南去了扬州。

第172章 番外二

三月的天气,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各种姹紫嫣红,争相夺艳。

这一日,日头正好,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山道两边成片的桃花上,将那粉色桃瓣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清新香甜的花香之气。桃花林中间宽阔道路上,两匹白马疾驰而去,发出得得得的响声。

为发妻守满一年孝后,近来家中前来给他说亲事的媒人很多,母亲在挑,每日都笑眯眯地拿出一张张画像来给他看,问他喜欢谁。他实在不想应付,便带着小厮阿财,两人下江南。

其实早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发妻才将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事了。他谢三郎倜傥风流,出身高贵又文武双全,在京城里自然也是小有些名气的,不少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都情愿给他当填房、情愿嫁过来就当继母。

那云珊是云氏的侄女儿,侄女儿才走,哪里能叫儿子即刻成亲?便是云氏心里急着找个人来服侍儿子,那也是不好说出口的。不然,她往后还怎么回娘家去,还怎么见弟弟弟妹去。

可是她素来最爱的幺儿,从来不叫她省心,不肯纳个姨娘就算了,连通房都不要。

好不易熬满一年,她自然得好好挑选一番,让儿子娶个称心如意的美貌佳人。

可她没有想到,儿子为了逃避,竟然离家出走了。

谢潮荣前脚才走,谢府后脚就炸开了锅,贺宏珍前去的谢府的时候,正好瞧见谢家奴才。

得知谢潮荣留信离家出走之后,贺宏珍也立即牵上一匹马,出了城门就往南方追去。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活到二十岁了,还从没有出过远门呢......都说江南风景好,将来若是能够远行一趟,必然要亲下江南。因此,贺宏珍猜测,他必定是往南方去了,必定是下江南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攥住缰绳的手都磨出了血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驿站。

谢潮荣才吩咐完驿站的小厮好生喂饱自己的良驹,头一回,便见到风尘仆仆前来的贺宏珍。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劲装,高高骑在马上,许是因为赶路太急的缘故,发丝凌乱。

她一脸兴奋,随即翻身下马,他却一脸沉重,本能退后一步。

本来离开就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静一静,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会跟过来。

“你来做什么?”谢潮荣语气十分不客气,阴沉脸道:“你回去吧。”

贺宏珍心里知道他必然是生气了,不过也不恼,只是笑道:“三郎只身下江南,怎么不叫上我呢?那等好去处,该是叫上我才对。”说完也不等谢潮荣同意,她自作主张招呼那喂马的小厮道,“伙计,将我的马儿喂跟这位爷的马儿一样的料,这是银子。”

那伙计应着声就要过来牵马去喂,不料马缰却被谢潮荣半道截住,谢潮荣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而是恐怖。

“我的脾气你该是了解,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回去。”他是真的冷了脸,并且丝毫不留情面。

贺宏珍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笑颜道:“三郎,你在做什么,我来都已经来了。”又好哥们似的推了推他道,“再说了,你下你的江南,我下我的江南,咱们互不相干不就行了。你如果不想见到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我,何必这么严肃。”

谢潮荣黑眸里攒着阴冷的寒光,漂亮的凤眸微微眯了眯,一句话没说。

这样的表情,贺宏珍真是第一次见到,她心里有些吃不准,谢三郎以往虽然有跟她发过火,可还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过。

那种表情,叫她瞧着不寒而栗。

“滚!”静驻良久,谢潮荣只冷冷突出这一个字来。

这下贺宏珍彻底傻眼了,眼圈儿微微有些湿润,却是强忍着不哭。

“好,谢潮荣,是你说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她本能以为眼前男子多少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即便不全是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他定然是在家里受了气了才会将气撒在自己头上,他刚刚说的话定然是糊涂了才说的,所以,她选择了负气而走,“我这就走,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说完从他手上一把夺过马缰,一个纵跃便跳至马背上,然后勒僵回头道:“谢潮荣,你不要后悔!”然后“啪”地一下甩了鞭子,马儿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呼啸而去。

她是在打赌,赌他心里有自己,赌他会追来。

可是她输了,那个男人,他就是那般绝情,他没有追来。

风扑朔朔刮在脸上,虽然春天已到,可是傍晚的风还是刺骨的,春风迷了她的眼睛,叫她看不清前程如何。

自从相识,她的心里便再没了旁人,她知道他是不喜欢阿珊的,可他究竟喜欢谁?她想不明白。

驿站外边,阿财站在谢潮荣身边,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不解地问:“三爷,贺姑娘是打小跟您一处玩大的,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若不是见爷您刚刚待贺姑娘那态度,奴以为......”

“以为什么?”谢潮荣瞪了阿财一眼,道,“我虽然拿她当兄弟,可有些时候,她行事也过分了些,我若是不态度严肃点,往后她必然会得寸进尺。”说罢便转身,独自往里面走去。

徒留阿财站在外边,摇头感叹道:“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

扬州古阳县,放眼望去,尽是白墙黑瓦,两三层高的小楼伴着水,蜿蜿蜒蜒一条小溪,由东往西流去。时值四月天,又刚刚过了晌午,蜿蜒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街两边店铺有,但更多的是摊贩,卖着什么的都有。

“姻缘桥”畔,门朝东南方向开的一户人家,住着的正是陈家。

要说起这陈家来,古阳县城里没一个不知晓的,陈家有位闺女,芳年双十,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她的美貌的。

近两年来,陈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陈家人就是不松口,不嫁。

知情的人都知道,这陈氏女有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姓袁唤嗣青,虽不是亲生的,但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听说早已定下了亲事。只是五年前,那位情郎哥哥出远门做生意去了,期间一次没有回来过。

再美的花总是要谢的,再美的人,又哪里能一直经得起岁月的蹉跎?

再说了,出门做生意客死他乡的,不在少数,谁知道那袁嗣青是死是活?

上门提亲说媒的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这陈氏女就是一百个不愿意,若是媒人多说一句,素来好脾气的她也要摆起脸色来。

虽说陈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可还是有那些个不死心的,隔三差五差了媒人上门来说亲。

这一日,拖了张媒婆来陈家说亲的是城南柳员外家,说给柳员外做小妾。

如往日一般,这张媒婆在宅子里呆了没一刻钟时间,就被哄了出来,里面传来一位中年妇人的骂声。

“我家小姐如花似玉,哪里能说给人家做妾?亏得你开得了这个口。你去给那柳员外带话去,劝他死了那条心,若是再来纠缠,小心我们报官。”骂完后,还不等张媒婆说话,两扇黑漆小门啪嗒一声合起来,差点打到张媒婆的脸。

张媒婆脸上笑意尽数敛去,死白的一张脸上,嘴巴都气歪了,她啐了一口,大声回骂道:“柳员外能瞧上你家闺女,真是你家八辈子烧高香了,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可就没了这店儿了,你以为你家小姐能永远一枝花?这女人最是熬不住老了,如今你是好,再过个两年,我叫你哭去。哼,气死老娘了,老娘这还是头一回......”

话才说一半,两扇黑漆大门大开,一盆冷水泼了出来。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张媒婆被泼了一脸脏水,脸上顿时掉了一层粉,那白粉和水成了浆色,洗刷一遍后,张媒婆那张满是雀斑的脸丝毫没有遮掩地露了出来,阳光照耀下,着实恐怖。

谢潮荣牵着马刚巧从门边过,因为道路窄,张媒婆肥胖的身子挡住了去路,他也就闲着瞧了半刻热闹。

待得那张媒婆扭着肥硕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他听得两周有人窃窃私语,方才知晓,原是这家的姑娘已经二十岁了,一直都不肯嫁人。

谢潮荣笑了笑,回头往那狭窄的两扇黑漆小门望了望,倒也没有在意。

而此时,宅内,陈皎正坐在院子中,伏在天井旁边的石桌上刺绣,对于方才门外的怒骂声丝毫不在意,她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绣品。这是给男子做的一件袍子,正适合这个季节穿,她想着,阿青应该得长高长健硕了,所以衣裳较之去年也该做得更大一些才行。

这五年来,她每年的每一季都会亲手给阿青做一两套衣裳,一直压箱底藏着,等着他回来一件件穿给她看。

阿青已经有半年的时候没有来信了,她很担心他,怕他在外边吃不饱穿不暖,怕他被坏人欺负。她会去庙里烧香祈福,求菩萨保佑,保佑阿青快些回家娶她。她已经快到二十岁生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