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动。”女人低声告诉她,接着就把乔茵的椅子慢慢放斜,将她连人带椅拖动起来。乔茵没有乱动,她知道这样容易失去平衡。

女人大概将她拖了二十米远,停顿片刻,“吱吱”地拉开铁门,把她拖进了铁门后头的房间里。等到把椅子摆到了某个特定的位置,女人就动手给乔茵的右手松绑,改用手铐铐住了她的这只手腕。

接下来,女人又抓住乔茵的脚,脱掉她的鞋子,铐住她的右脚脚腕。

做完了这些,女人才陆续解开了乔茵身上的其他绳子,最后还把她扶起来,让她从椅子上下来,坐到了地上铺着的一个坐垫上。乔茵试着动了动右手和右脚,果不其然发现手铐的另一端都被铐在了别的东西上,她的行动依然受限。

“对不起。”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乔茵的左手又绑回了一旁的椅把上,撕开封住她嘴巴的胶布,“你有没有什么想对你家人说的?”

这个问题让乔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抿了抿唇,很快就再次冷静下来,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她:“你想做什么?”

对方沉吟了几秒,也不从正面回答,只淡淡说了一句:“想好了就告诉我,我会替你转达。”而后站起来,对着另一个方向温声细语,“乖,这个阿姨会在这里陪你。”

之后女人就没做久留,匆匆离开了。乔茵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许久也不见周围有任何动静,便小声道:“小朋友,你在哪里?”

四周静了一会儿,才有个细细的声音从另一个角落里传来,还带着微弱的鼻音:“这里。”

乔茵转头往那个方向偏了偏脑袋,眼睛依然被蒙着,什么也瞧不见。但她对声音传来的方向笑笑,语气温柔地继续问:“在那里啊。那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严、严呈溥。”孩子果然刚哭过,也不知是憋了多久,一张口就开始猛地抽气,小声地呜咽着。听到他的名字,即便不知道具体是哪三个字,乔茵也首先联想到了严聪,继而又想起了肖杨。

既然这个女人把他们绑过来不是因为乔家,那么就只可能是因为肖杨他们了。

“哦,小溥是吧?小溥别哭,还有阿姨在这里呢。”乔茵清了清嗓子,柔着声音安抚严呈溥,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小心翼翼地问他:“小溥你爸爸是不是叫严聪呀?”

严呈溥抽抽搭搭了几下,总算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为什么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这便证实了她的猜想。搞清楚了女人的目的,乔茵紧绷的神经才稍感放松,舒展开一个笑容,轻声回答严呈溥小朋友的问题:“因为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啊。我叫乔茵,你可以叫我乔阿姨。”

“真、真的吗?”小朋友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吸了吸鼻子问道。

“当然啦。”她很肯定地点头,“小溥,你可以走过来吗?能不能帮阿姨拿掉阿姨眼睛上面的布?阿姨的眼睛被布遮着,都看不到小溥了。”

而此时此刻,肖杨跟严聪已经从医院出来,在蔡月晴的病历卡上找到了她在县城里的居住地址。

“居然是脑癌晚期,”严聪一边跨进车里一边感慨,“怪不得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要报复。”

坐进驾驶座的肖杨却不作声,兀自转动钥匙发动引擎,驾车开往蔡月晴的居住地。

蔡月晴就住在县城中一个小居民区的平房里,距离医院不远,方便她去医院。但据医院那边提供的消息来看,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去过医院了,家里的座机也已经停机。

两人开车赶到她的住所后,敲门也不见有人回应。

肖杨一转门把,才发现大门竟然没有锁。他半垂眼睑,稍稍蹙了眉,推门而入。严聪见状也觉惊奇,跟着他一起进屋,边喊着蔡月晴的名字边在屋里寻找她的身影。客厅、厨房和厕所都没有人,只有一间卧室的门关着,肖杨和他对视一眼,拿了枪谨慎地打开了那扇门。

尸臭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家具摆放简单,不见其他人影。而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

从扮相来看,她应该就是蔡月晴。

Chapter 30

当地的法医接到通知,十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

初步判断女尸的死亡时间是在近两个月前,没有外力原因造成她的死亡,要确定是否为中毒而死还得进一步检查。

“但可以确定死者生前做过化疗。”法医这么告诉肖杨。

已经有专人来提取现场的指纹,要确认死者的身份起码还需要两个小时,可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肖杨和严聪没有多余的时间走程序。站到屋门前眺望远处山林苍郁的山脉,肖杨开始在脑内将案子重头梳理,难得没有掏出香烟来纾解压力,只微拧着眉心一动不动地静立,清黑的眼仁里映着远景的剪影。

“看这情况,她十有八/九就是蔡月晴。”没有在蔡月晴的住所搜查到有用的线索,严聪便走出屋子来到站在门前的肖杨身边,两手插在裤兜里,尽力让头脑保持清醒进行分析,“如果蔡月晴两个月前就死了,那绑走小溥和乔律师的是谁?蒋家的亲戚都因为蒋元明的事跟他们家断绝关系了,照理说不可能还有人要替他报复…”

他尾音还没落下,就听得肖杨冷不丁出声:“乔茵不是我的家人。”

“什么?”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严聪略觉疑惑地看向他。

“小溥是你儿子,但乔茵还不是我的家人。”肖杨的视线还停留在远方的一点,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沉稳如常,显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状态,“要是蔡月晴想要报丧子之痛,那么绑走小溥也说得通。但是乔茵不是我的妻子,绑走她不符合报丧偶之痛的逻辑。她又是个成年人,绑架的难度更大,如果没有特别的意义,绑匪没必要冒这个险。”

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严聪不禁颔首:“除非…绑走小溥是要替蔡月晴报丧子之痛,而绑走乔律师…是替绑匪自己…”顿了顿,他挑眉,“这么说,绑匪是蒋元明的恋人?”

“曾经的恋人。”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辨认不出轮廓的脸,肖杨不轻不重地补充。

严聪正要张嘴再问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小陈的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跟肖杨打了个招呼,就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转身走进屋内:“喂?小陈?”

约摸两分钟过后,他又脚步匆忙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聂翠英原来是蒋家的童养媳,”还没走到肖杨跟前,他就急不可耐地开了口,“她十九岁的时候在县城工作碰上意外,傅岳为了救她丢了半条胳膊,所以她才嫁给了傅岳。在那之后一年,蒋元明的事儿就出来了。”

对这一消息并不怎么吃惊,肖杨侧过身示意他跟上,“回去找她。”接着就径自迈开脚步走向车子。

他们上了车,严聪迅速系好了安全带,“你怎么会想到要查聂翠英的?”

刚打算抬头呢,就被车身猛然开始前行的冲力带得险些撞到脑袋,严聪顿时有点懵,看到肖杨仍然面不改色地握着方向盘,真不敢相信他在把油门往死里踩。这还是严聪头一回见他将车开得这么快。

“蒋元明被判刑之后,几乎没有人再跟蒋家打交道。”肖杨却面色镇定,一双凤眼眼神平静地看着前路,有条不紊的解释跟他正在干的事儿风格完全不搭调,“单纯只是邻居家的儿媳妇,在那种情况下通常不会冒死冲进火场救人。”

这时候也没工夫再调侃什么,严聪收起惊讶的表情,点头附和:“小陈那边也查到,村里的人都说聂翠英跟蒋一铭、蔡月晴夫妇关系很好,夫妻俩都把她当亲女儿待。”他推测,“估计是蒋元明死了,老夫妻俩又相继去世,聂翠英受到刺激,才想到要报复的。”

肖杨只字不语,没有再同他搭腔。

车子朝傅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乔茵也已经咬散了捆住自己左手的绳子。一旁的严呈溥见她低头咬得辛苦,赶紧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帮她扯散绳子,吸着鼻子问她:“乔阿姨,爸爸什么时候才会找到我们?”“快了,爸爸和肖叔叔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她安慰他,试着用手去拽手腕和脚腕上的手铐,结果都是徒劳。

两个手铐的另一端都被拴在一根钢扶柄上,而扶柄是被固定在水泥墙上的,不论怎么摇晃都纹丝不动。手铐也十分牢靠,任她怎么拉扯都不见有断裂的势头。

乔茵叹了口气,只好拍了拍脚边的坐垫,冲严呈溥笑笑:“来,到阿姨这里来。”

小朋友很听话,跑到她旁边坐下了,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看她,圆圆的下巴上还挂着几滴眼泪,可怜又委屈:“我不要肖叔叔…”

看来肖杨说小孩子都怕他,也不是空穴来风啊?乔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捋着严呈溥的背给他顺气:“好,不要肖叔叔,爸爸来找我们。”担心孩子身上有伤,她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小声问,“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幸好小朋友只抬了肉嘟嘟的手给她,“手,痛痛。”

垂眼看看,他白白净净的手腕上确实有一篇红肿。

“哎呀,好痛吧?乖,阿姨给你吹吹。”乔茵便给他吹了吹,不忘见缝插针地问他,“小溥,你见过那个把你带过来的阿姨吗?”

小朋友摇摇脑袋。

“那那个阿姨跟你说什么了呀?”

“她叫小溥不要哭。”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还说她有个女儿,是跟小溥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如果我不哭,她就带她来跟我玩。”

原来她还有个女儿?乔茵暗自惊讶。

而这时铁门外头又响起了有人进来的动静。严呈溥立刻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钻进乔茵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把小脸埋进她的颈窝里,竟有些发抖。这样的反应让她有点儿不解,毕竟这几个小时里她还没听到那个女人对他大吼大叫过,似乎也没打他,怎么会让他这么害怕?

外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好像是在搬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铁门就被推开。看清来人的脸时,乔茵稍稍一惊,总算明白了严呈溥那么怕她的原因——这个女人的脸有大面积的烧伤,看上去就跟恐怖电影《猛鬼街》里面的弗莱迪一样恐怖。

她穿着红色休闲衬衫和牛仔裤,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铁门前,视线从乔茵的左手慢慢转移,最后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脸。

“我想跟你谈谈。”赶在她开口之前,乔茵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冷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你是不是跟肖杨还有严警官有过节?”

女人依旧立在原地盯着她,没有半点反应。她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垂在身侧,两肩无力地垮下,脸部表情十分僵硬,很可能面部神经被烧伤导致了面瘫。但她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眼里尽是疲惫与绝望,即使看不出表情,也让人觉得她面如死灰。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小溥还这么小,不要再让他受惊吓了,放他回去吧。”乔茵权当她是默认,见她毫无反应,便不得不想法设法使她心软,一双大眼睛不躲不闪地与她对视,左手摸摸严呈溥的脑袋,酝酿了半秒情绪,眼里就渐渐有了泪光,“你也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儿。相信换成是你,也不会希望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别人会报复到孩子身上。”

乔茵刻意压低了嗓音,语速又比较缓慢,说话便有些沙哑,加上隐忍恳求的神态和眼中闪烁的水光,竟真让女人垂下眼睑,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心头一松,乔茵知道这是女人动了恻隐之心的表现:“你其实也是不想伤害孩子的,对吧?留我一个就可以了,把孩子放回去吧。”

可这回,女人没有给她任何反应。乔茵抿着唇看着她,深深吸气屏息,平复快要到嗓子眼的心跳。

“八年前,你也才二十一岁吧。”半晌,女人才再次蠕动她被烧得变了形的嘴唇,却迟迟没有抬眼看她,“他当年还比你小一岁,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就算后来有一个苏书正认了罪,那些警察和法院都不肯承认那是个冤案。”说到这里,女人终于抬起了头,眼中一片灰败,“他才二十岁啊…还有那么多可能性…说不定也会变得像你一样优秀。可他就这么送了命。”

当女人提到“苏书正”的时候,乔茵略略张大眼,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是说蒋元明?”她问她,“你是蒋元明的家属吗?他那个案子我们律所有特别研究过,案件疑点很多,还是有申诉成功的可能性的。”心中稍稍有了希望,乔茵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案子的细节,“你应该听说过张凯张律师吧?他是我们律所最好的刑辩律师,一年前打赢了胡福东案那场官司。半年以前我还跟他一起去找过蒋元明的母亲,可惜一直联系不到。如果你们还打算申诉,我们很愿意帮忙——”

“蔡姨已经过世了。”女人打断了她。

乔茵一愣。

“脑癌,就在两个月前。我也是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的。”女人见她安静下来,便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她的脸,慢慢地继续,“就算是搬到县城里治病,街坊邻里也都认得出来。他们说她是个杀人犯的妈妈。她死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屋子大门没有锁,居然都一直没人发现。”

她因烧伤而凹凸得不成形的眼皮艰难地张着,灵魂出窍似的眼神空洞,只有咸涩的眼泪溢满眼眶,最终汇聚成股,滑过她五官模糊的脸庞。而她仿佛没有察觉,仍然机械地张合着嘴唇,任由眼泪滑进嘴角:“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还要遭到指指点点…直到死后都被当鬼怪一样避着…你说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原谅呢?”

乔茵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想让你的孩子也变成罪犯的家人吗?”

女人身形一僵。

“你明知道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你这么做还会让蒋家的悲剧再在你的家庭重演。”乔茵回视她的双眼,微微摇头,“收手吧。还有很多方法能帮到你,你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对方却摇了摇脑袋,“已经太迟了。”

她不再去看乔茵的眼睛,转身走开。乔茵眼见着她回到铁门外更加空旷的房间里,将搁在墙边的几个煤气罐拖到了房间中央。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铁门内的小房间储放着杂物,没有灯光,只有外间有盏顶灯,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模糊。

在她动手将煤气罐打开时,乔茵心下一凉。

“小溥,小溥!”她赶紧摇了摇躲在自己怀里的严呈溥,示意他看向角落里那个塑料袋中一桶二点五升的矿泉水,“快,去把那桶水拿过来!”

或许是因为她口吻急切,小朋友没敢磨蹭,从她身上爬下来就赶忙跑过去,摇摇晃晃地把那桶矿泉水抱了过来。乔茵让他把上衣脱下,然后用一只手拧开矿泉水瓶盖,将衣服打湿给他:“听话,用这个捂住鼻子。”

严呈溥把头点得像小米啄鸡,乖乖用湿衣服捂住鼻子,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那个女人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煤气罐离开,按照这里的空间大小和这些煤气的量,不出两个小时他们就会被毒死。乔茵自己也淋湿了之前蒙住她眼睛的布,捂住鼻子以后就把严呈溥揽进怀里,借着外头的灯光打量这间屋子,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帮他们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女人绝不仅仅是要毒死他们。

而常识也告诉乔茵,煤气还能引起爆炸。

与此同时,肖杨已经和严聪一起赶到了傅家门前。

平地上停着的那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在他们没敲两下门,傅岳就出来开门了。他肩头还趴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似乎刚被吵醒。傅岳在看清他们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也来不及掩饰脸上惊诧的表情:“诶,警察同志,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当地的警车此时也陆续赶来,负责搜查的刑警向他们小跑过来。

严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傅岳,你的妻子聂翠英涉嫌一起绑架案,现在你需要配合我们调查。”

脸色一变,傅岳抱着孩子摇摇头,“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一个接一个的刑警经过他身旁进了屋,迅速开始搜查。趴在他肩头的孩子总算是彻底醒过来,边揉眼睛边直起身子问他:“爸爸,这是干什么呀?”

傅岳连忙拍拍她的后脑勺安抚,“没事没事。”

“昨晚七点,你的车在受害者居住的社区做了外来车辆出入登记。”肖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保安清楚地看见了聂翠英的脸。”

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如纸,傅岳抿紧了嘴唇,避开他的视线。

没过多久,负责指挥搜查的刑警就走了出来,对肖杨摇了摇头。

他眸色一沉,而一旁的严聪则已经急得额角青筋直跳,转头逼视傅岳:“你们家的车被谁开走了?”

傅岳抱着孩子侧过身子,眉心紧拧,目光躲闪,迟迟不肯开口。

“傅岳,这是唯一一个挽救的机会。”语调平静而不容抗拒,肖杨的声线比往常要低沉几分,眼角上挑的凤眼目光平淡地看进了他的眼睛里,漆黑的瞳仁仿佛无底的深渊,“你想让孩子的母亲变成一个杀人犯么?”

身躯猛地一震,傅岳倏地抬头看向他,收紧那条健全的胳膊搂紧了孩子,眼中惊痛。

“车被翠英开走了。”十余秒过去,他颤抖着双唇说道,“她应该是去了后山蒋家盖的小木屋里,还带走了家里剩下的所有煤气罐。”

Chapter 31

小木屋建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屋子结构简单,没有后门。警车赶到时,小屋门窗紧闭,窗帘也紧紧拉着,完全瞧不见屋里头的情况。持枪的警察很快将屋子包围,严聪和肖杨分别握枪来到大门两旁,谨慎地伸手确认门被锁住,两人才交换了一个眼神,由严聪猛然上前踹开了门板!

举枪对准屋内的同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严聪一惊,脑内警龄大作,扭头就对肖杨大喊:“煤气!”

“后退!”肖杨立刻指挥周围部署的警察,跟严聪一起退到了距离小木屋正门约十米远的地方,手中的枪却自始至终指着大门。

一只举着打火机的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聂翠英一步一顿地走到小屋中央,正对着大门。她握着打火机,脸上戴着的自制防毒口罩遮住了口鼻,脚步显得有些虚软,停在屋子中央眼波平寂地看着他们。

“聂翠英!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危险物品投降!”这一幕让严聪心惊肉跳,他知道严呈溥和乔茵很可能就在屋子里,而一旦她用打火机点火,这间煤气浓度极高的屋子就会立即爆炸!

站在他身旁的肖杨很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聂翠英,见她仍旧全无反应地立在原地,便也沉声开口:“你的丈夫和女儿还在等你回去。”

她单薄的身影晃了晃。

这一晃又拉紧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万一她手中的打火机摔落在地炸开,也一样会引起小木屋的爆炸。事实上他们都不敢轻易开枪,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子弹的热量会不会造成高浓度煤气的爆炸反应,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寄希望于聂翠英自己放弃打开打火机。

可就在那轻微的一晃过后,聂翠英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资格做晨晨的妈妈。我放不下。”她偏了偏脸,口罩上沿上方的那双眼睛缓缓转眸,视线扫过每个警察的脸,“爱人没了可以再找,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弥补。”目光最后从紧绷着脸的严聪身上落到了肖杨那里,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时隔两年,这一生最后一个笑容:“你们懂吗?”

按下打火机开关的刹那,聂翠英终于在肖杨眼里看到了慌乱。

八年前她陪着蔡月晴一起向刑警大队长下跪、请求他们一定要查明真相还蒋元明清白时,大队长转身离开,只有一旁的肖杨皱着眉头将她们扶起来。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刑警。而五年前,他成了新一任队长,却和八年前那个掉头就走的人一样,将她们拒之门外。即便是面对责备和辱骂,也只从头到尾神色寡淡地沉默。

这么多年以来,聂翠英一直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心。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却懂了。不是他们没有心,而是并非世上所有人的痛苦,他们都在乎。

滚烫的气流推开她的身躯,火光弥望的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夏天,她和蒋元明爬上菩提树,蒋一铭坐在树下歇凉,蔡月晴拿了洗干净的西红柿,笑盈盈地仰着头招呼他们下来吃。她没有父母,蒋家就是她唯一的家。

而蒋家人,也永远是她的家人。

小木屋被剧烈的爆炸轰垮,震碎了地下室的顶灯,火花暴露在满室浓厚的煤气中,再一次引发了爆发!

早在第一轮爆炸时就陆续趴下的警察这才意识到这间屋子底下还有间地下室,然而爆炸已经震塌了水泥地板,连同屋子的残骸,霎时间就堆挤着填埋了地下室的空间!

爆炸的动静还没收尾,严聪就不要命地爬起来,朝着那堆还冒着火光的废墟冲过去:“小溥!”

肖杨也跟着起身,却没有跑上前,只静立在原地,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木屋的废墟。聂翠英应该是事先在屋子里浇了汽油,断壁残垣间到处都是火光,木头噼里啪啦地响,要不是屋子因爆炸而碎片四散,早有滚滚浓烟污了山脉的翠色。

已经有警察找到了聂翠英被炸飞的尸体,但没人发现乔茵和严呈溥。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多半是在地下室。

也就是说,在经历过刚才的爆炸之后,他们还被埋在了这堆着火的残骸底下,生死不明。

“小溥!爸爸来了!小溥!”严聪几乎是发了疯地在掀那些滚烫的残骸,嘴里不停吼着严呈溥的乳名,彻底没了理智。

“肖队,119还要十五分钟…”报了火警的警察跑到肖杨身边汇报,一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喉眼里的话竟差点儿给吓得咽回去,“十…十五分钟赶到…”

肖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像一尊雕塑似的立在那里,面色铁青,薄唇紧抿,脸部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额角的青筋也浮现出来,垂在身侧的胳膊僵硬,右手紧握着枪,浑身上下好像只有那双眼睛还在四处搜寻着什么,脸上沾了不少灰尘也浑然不觉。

他正处在一种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周围任何一点动静都强烈刺激着他的大脑,但他集中注意着那片废墟,近半分钟后才猛然一动,停顿两秒,忽然就冲着废墟中的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小木屋的东南角,肖杨避开冒着火光的木屋残骸,弯下腰就狠狠掀开一段着了火的房梁:“乔茵!”

房梁底下还层层叠叠堆积着别的残骸,可将这段房梁一掀,底下隐隐传来的声音就清晰了:“肖杨!我们在这里!”

“乔律师…乔律师!”十余米外的严聪也听见了乔茵的声音,赶紧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帮着肖杨一起搬开那些压住她的杂物:“乔律师!乔律师你跟小溥在一起吗!”

其他警察见状亦赶忙跑上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