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廷原本伸向她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之前着急于找她,完全没顾得上去看看周围的环境,直到这时,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伴随着她细小的抽噎声传进周子廷的耳朵,周子廷缓缓地放眼看去,原来他们此刻就站在婴幼儿用品区与儿童读物区的交界处,随处可见嬉笑追逐、童言稚语的孩子们。

大概是触景生情了吧…周子廷望着她的侧脸,陷入前所未有的慌张无措,只知道自己的心也渐渐地绞痛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千言万语幻化到最后,只剩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因为周子廷在拥抱她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她肩膀微微地一僵。

这女人还是这么的要面子,抬头见是周子廷,就要推开:“不好意思…”让他看了笑话。

周子廷却硬生生地把她的脑袋扣回自己的肩上:“想哭就哭吧。”

“…”

“我知道你有多难过。”

周子廷话音缓缓地落下,直直地落进许唯星的内心深处,周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那么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让她那么的…

痛。

周子廷听着怀里的这个女人从刚开始的小声抽噎,演变成最后的嚎啕大哭,那么不顾形象,那么歇斯底里,哭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频频侧目而来,周子廷始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如岿然不动的避风港,只是臂弯搂得越来越紧,她的眼泪淌进他的衣领,明明是顺着他的后背流下,可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女人的眼泪浸泡得又酸又软?

孙乐妍推着购物车站在远处,眼前的这一幕尽收眼底。就这么愣愣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如同一个落魄的局外人。

孙乐妍握着购物车把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乎正努力排遣着某种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晦涩情绪,终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蓦地将车把手一把握紧,静静地推着购物车调头走了,终究没有上前打搅。与那被绝望笼罩的一隅背道、而驰。

后半夜,钟淑宁被突然铃声大作的手机吵醒。

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来?铃声催命似地一直在狂响,钟淑宁都来不及看一眼来电显示便急急忙忙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接听。

“妈…”

这么冷冰冰的声音,钟淑宁一时之间还真没听出来是谁,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一眼来显,这才确定:“唯星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

钟淑宁说着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床头架坐了起来,可下一秒,她的背脊就本能地猛地一僵——

只因她听见电话那头地女儿语气不带半点起伏地对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这婚我不结了。”

钟淑宁彻底愣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完全不敢置信的语气,落到电话那头的许唯星耳朵里,就仿佛石子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许唯星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冷静,不紧不慢,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你满意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电话也挂了。钟淑宁僵坐在床头,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盲音,迟迟回不过神来。

第61章

此时此刻的许唯星就坐在熄了火的车里。车子停在一家串店门外。这家串店前段时间她和卓然经常来,每次都会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此刻坐在店里靠窗位置的,是卓然和江兮茜。

透过店铺的落地窗,许唯星依稀看见卓然的面前已经是一堆或立或倒的空酒瓶,江兮茜就坐在旁边看他喝,既不阻止也不陪同,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两个小时前,她在陌生冷清的公寓里辗转难眠,她的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来电显示上卓然“二字”一直明明灭灭,停了又起。

这个男人白天时在医院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如今又这么疯狂地打电话来,何必呢?

他连续打了将近70通电话,许唯星始终既不接听,也不关机,起初仿佛还能从中享受到一种心理平衡、一种报复人的快`感,可到头来发现,她那哪是在折磨他?明明是在折磨她自己。许唯星听着这铃声,几乎要被逼到崩溃边缘,终于忍不住接了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卓然是因为没料到她会突然接听而本能地哽住了一口气,还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他安静了一会儿,手机电波都仿佛随之静止。

半晌,他终于说。嗓音像是被酒精泡的,那么涩那么苦,听声音应该是真的喝醉了,“…我想见你。”

多么无力的一句话。许唯星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可笑,他们之间已经再无退路、更再无前路了,见了面也只是徒增争吵,又能挽回什么?

可许唯星笑不出来。

“那周一吧。”许唯星很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的卓然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又是怔忪般短时间的静默,在卓然沉默的空档里,许唯星补充道:“民政局见。”

回应许唯星的,是听筒那端“哐当”的一声,到底是有形的、酒瓶摔碎的声音?还是无形的、他的心支离破碎的声音?许唯星已经无力再去关心:“我们结婚证放在你书房的抽屉里,下周一记得带来民政局。我们把这婚离…”

她的决绝终于换来他的暴怒,“离婚?”似乎觉得这个词极其可笑,手机那头的卓然竟冷然地笑了一声,继而却是声线狠狠地一凛然“许唯星,我告诉你!离婚?你想都别想!”

许唯星认识这男人这么多年,头一次听他如此恐慌,如此…无措。许唯星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变得艰涩了,毕竟爱了,毕竟还爱着,但“爱”这个字,如今看来这么渺小,丝毫填不满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条鸿沟。

因此即便再艰难,她还是说了:“卓然,五年前,五年后,都是我对不起你;这是我欠你的。可我不欠卓家。”

说到这里,许唯星终于明白如今的死结所在——她亏欠卓然,可她不亏欠卓家,所以她现在爱不能,恨、更不能。

“…”

“如今都已经成这样了,你妈不会接受我,我也接受不了你们全家。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

“…”

她说的都是实话,连他都无力反驳了吧…

手机那头又安静了许久,他终究也只能破罐子破摔:“来见我,立刻!不然我就把结婚证撕了,看你还怎么离?”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撂了。许唯星在挂机声响起的同时就本能地回拨过去,几乎是在下一秒,听筒里就传来卓然的一句:“喂?”

他应该是顺手就接听了,也不知道下一秒发生了什么事,许唯星还没来得及开腔,就听听筒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紧随而起的是稍远处传来的某个陌生人的一句:“先生!小心!”

之后电话就无缘无故断了,听着随即响起的盲音,许唯星的心蓦地就揪了起来。挂了电话准备回拨过去问问情况,可理智却令她硬生生地止住了。

她不能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否则这件事永远断不了,可同时,许唯星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该不会…

该不会…

许唯星僵硬地握着手机,两股势力拉扯着她,反反复复折磨着心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蓦地响了起来,许唯星几乎是屏着气、瞬间就接听了:“喂?你怎么了?喂?”

手机那头的人被她的架势唬得半天没吭声,许久才带着疑惑和试探问道:“什么怎么了?”

许唯星不由得僵住——

是周子廷的声音。

许唯星只好小心掩藏住自己那颗被卓然挂机前的那声巨响狠狠揪起的心:“没什么。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也不知是她的语气伪装得太好,还是手机那头的那个男人太过于绅士,总之周子廷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既然她不提,他就不问,很快恢复一贯温润的嗓音说:“也没什么事,就想看看你睡了没。”

“…”

在许唯星的沉默间,周子廷很快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一打电话过去她就接听了,明显是还没睡。也对,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一时半会儿哪能这么快进入梦乡?为掩尴尬,周子廷干咳了一声才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和卓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希望无论什么事,你都能尽快放下,放自己一马。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生,别把这件事看得太重。”

他就像个合格的开导师,嗓音那么温柔,语气间是那么的循循善诱,可当下,许唯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周子廷只知道她流产,却不知这件事背后牵扯了多少事端。而这些事端,她又怎么向一个局外人启齿?

其实刚才在电话里她对卓然说的那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真的很对不起卓然。五年前她痛甩卓然,卓然黯然出国,她是在晕倒被送医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可那时她已小产。

那个还来不及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来得那么静悄悄,走也走得悄然无声。可是如果没有那次小产,她真的会留着一个已远走他国、注定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的孩子么?答案太残忍,许唯星这么多年从来没勇气去细想。

而同时,卓家又何曾对得起她?如果没有卓家,她和卓然该多么的幸福…

这些事端,这些死结,或许,真的什么都是错,只有离婚,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许唯星心里那么多话,却一句都不能对外人道,面对周子廷的来电,她只能笑:“放心吧,我会走出来的。”即便走得这么磕磕绊绊。

许唯星挂了电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拿结婚证。

她还有卓然公寓的钥匙,来到卓家时,公寓里空无一人,卓然应该没什么意外,否则旁人肯定会打电话给她——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卓然的手机里是唯一的紧急联系人。

许唯星拿了结婚证就走。只是没想到,她竟在抄近路返回时,无意瞄见了停在路边的、卓然的车。

许唯星几乎本能地就刹住了车。定睛细看,那果然是卓然的车,就停在一家彼此都恨熟悉的串店门口。

她几乎是第二眼就看到了坐在店里靠窗位置的卓然。

当然,她也没错过坐在卓然身旁的江兮茜。她是那样悉心地照顾着他,照顾着一个——别人的丈夫。

店里,江兮茜终于忍不住要伸手夺下卓然手里的酒瓶,满眼心疼地张嘴说着什么,应该是劝他别再喝了;他是那么的悲愤,连酒瓶都抓不住;他是那么地无能,不仅是酒瓶,他连爱的人、他的孩子都抓不住!终于,卓然放任自己,用力抱着江兮茜,近乎嘶吼地哭泣。

店外,许唯星看着这一切。

看着江兮茜像个温柔的母亲抚慰一个孩子似的,悉心地顺着他的背脊,许唯星听见自己心里,尘埃落定的声音。

这个好消息,她该第一个通知谁?许唯星一边想着,一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简短地说完之后便挂机,驾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