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应该也没料到会出这么个直播事故,反应慢了半拍,直到江兮茜紧握手机冲出了演播厅,摄影师才醒过神来,连忙把镜头转回已经落单了的男主持人身上,由男主持人僵笑着独撑全场。

而此时此刻的员工餐厅里,许唯星盯着电视机深锁眉头,终于也引起了周子廷的好奇:“我妈也很爱看这节目,每周都追,我就不明白这种分手擂台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女人都这么入迷。”

是啊,这种以前任婆媳、前任夫妻、前任男女朋友、前任工作搭档…这类已经决裂的两方当众撕逼作为卖点的节目有什么好看?她这种切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这档节目的乐趣的,许唯星也就笑笑,没接话,继续低头吃饭了事。

秘书的来电算是拯救了许唯星,许唯星电话一响,她一接起,对电话那头的秘书说一句:“我五分钟后到。”便彻底结束了这顿令她有些难熬的午餐。

这一下午许唯星又是忙得连杯水都顾不上喝,等她终于回到自己办公室,已经累得一屁股倒进了椅子里,再也不愿起来。好不容易捏一捏紧绷的眉心,懒洋洋地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这一下午这部私人手机她都没带在身上——压根没工夫去接听私人电话;对于既没男朋友、也没什么朋友的她来说,上班时间也没什么人会找她。如今拿起手机一看,竟有十几通未接电话,许唯星简直不敢相信,再一看电话全是张苒打来的,许唯星就更是一头雾水。

她回拨过去,张苒几乎是秒接,可接听了又不说话,古里古怪的。许唯星只好先开口:“怎么了?这么急着联系我?”

“我…”张苒欲言又止一般顿了顿,才语气颇为艰难地继续道,“…跟你说件事儿啊。”

还不等许唯星回话,张苒又紧张兮兮地补充道:“你听了先别激动,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一定准。”

一听这话茬,许唯星就笑了,张苒一向是绯闻八卦的发烧友,许唯星早就见怪不怪。她一边起身去给自己倒水,一边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说吧,你又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

张苒却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沉默了半晌,再开腔时声音紧绷地都有些发颤了:“地震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怎么了?”

“…”张苒又不说话了。

她如此这般欲言又止,原本还在微笑着的许唯星,笑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隐去了。所谓的惊天八卦该不会是…

卓然准备再婚了吧…

许唯星被自己心里突然泛起的这个念头惊得脸色一僵的同时,张苒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最后一句:“我还听说,卓然当时人就在震区,已经失联一整天了。”

“…”

“…”

“哐当”一声,是许唯星手中的水杯失手落地的声音。

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撒了许唯星一手,手背早已红了一片的她却全然未觉,只有一个声音,慢慢地随着惊天的恐惧一道,吞噬掉她所有神智。

卓然当时人就在震区,已经失联一整天了…

已经失联一整天了…

 

第70章正文终章·上

 

许唯星从来不知道,原来想见一个人会这么难。

飞机在成都机场降落,她下了飞机直接改乘火车继续下到县里,因为地震前方铁轨被毁,她只能在当地继续换乘。没有村民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拉活,许唯星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买了辆二手越野车,独自一人驾车跟在奔赴灾区的军需用车的屁股后头深入灾区。

卓然在贫困乡的希望小学里任教,这次为了救个学生被压在校园的废墟里,希望小学坐落在低洼地区,救援难度很高…这些许唯如今仅知的消息,都是从孙魏娟处得知的,一年前的她删掉了所有和卓然有关的人的联系方式,如今只能找到卓然嫂子工作的医院,再几番辗转,最终才见到了如今常驻疗养院里的孙魏娟。

孙魏娟因为偏瘫说话都不利索了,只能通过一个劲儿地摔东西逼迫卓立带她前往四川。

可卓立怎么乐意?“妈,卓然他害你害的还不够么?你当初爆血管就是被他气的,你现在这样,走路都不利索,还怎么大老远的跑四川去?去了也是添乱,”但显然,卓立不愿答应的真正原因,还在后头,“而且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让我去灾区找他,万一我在灾区出了什么事呢?到时候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孙女?”

那一刻许唯星终于明白,孙魏娟是真的视卓然如己出,否则也不会因为卓立的这番话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许唯星知道自己出现的不合时宜,可她耽搁不了太多时间,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房间。但似乎她的出现,并不像她想的那般不凑巧。反倒是孙魏娟见许唯星轻轻地叩开虚掩着的房门那一刻,原本被卓立逼得成了一片死灰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许唯星仿佛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就这么颤颤巍巍地走到许唯星面前,竟当着许唯星的面,“扑通”一声跪下了。

孙魏娟说话不利索,许唯星震惊着一张脸听了好几遍,才终于听清她在说什么,“唯星,阿姨求你了…求你,带我去灾区…”

她怎么敢带一个中风偏瘫的老年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显然许唯星这次的突然来访还是解决了卓立的一个大麻烦——这个女人是疯了吧,才会主动替他前往灾区?

“我原来一直觉得你会害了卓然,现在才知道,真正在乎他死活的人,也只有你了。”这是许唯星离开疗养院前,孙魏娟交代她的最后一句话。话语间藏着多少无奈和懊恼,许唯星已经没心力去分辨。

许唯星赶往灾区的这一路上都不敢睡觉,只要一睡着,梦里的场景就要反复将她吞没,可最终她实在是困顿的不行,只想闭一会儿眼而已,却控制不住地睡着了。果不其然,噩梦又来滋扰了。起初梦里只有她自己,身处在地震现场,仿佛身临其中,又似乎置身事外,就这么看着巨大的轰隆声过后一切都被吞没;许唯星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在那一刻,在扬起的漫天灰尘之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刚想要叫住那个背影,叫他远离危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可即便她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却在这时慢慢地回头看她,静静地,一脸凄茫的——卓然的脸。

许唯星就这么惊醒了。

她仿佛读懂了梦境里,他为何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这一场横灾——从小到大,他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亲人,一直都是那么的孤立无援,而她,曾经是他最亲的人,可是最终连她都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从不曾牵挂过他,那他又何来留恋?

而她,现在才醒悟,会不会太晚?

真的到了颠簸了一路成功进入灾区,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学校坍塌得很厉害,已经被武警封锁,她还没踏进就被直接拦下。灾区乱成一团,每天都有新的伤亡人数产生,武警建议她去医院等消息,再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有些人在镇上的医院见到从废墟里侥幸存活下来的亲友,有些人,却只能去医院认领遗物。

许唯星也是在医院,见到了卓然救下的那个孩子。

特别瘦小的孩子,明明是小学生,看着却比城市里上幼儿园的孩子还要瘦弱几分,那双眼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恐惧。

许唯星在拥挤的医院走廊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这孩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突然怯怯地说:“我认识你…”

原来他曾在卓然的钱包里见过她的照片。

这孩子一直坐在走廊的角落,地上铺着张报纸,仿佛这小小的一隅就是他仅存的家。许久不见大人来接他,而窗外已经夜黑,许唯星问他:“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这孩子的眼神顷刻间就黯淡了下去,“我家房子倒了,我奶奶在里面…”

“…”许唯星的心尖狠狠地一抽。

可这孩子的脸上却很快漾开一层坚强的笑意:“不过没关系,我奶奶和卓老师一样,一定能活着出来的。”

这个孩子因心存希望而强大,那一刻,许唯星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

好不容易走廊空出了个座位,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没有新增的伤员被送进医院,这意味着什么?许唯星没有勇气去想,除了等,她什么事也做不了。等一个希望,亦或,等一个绝望…

许唯星抱着这孩子,和其余五个人一道挤坐在长椅上,这孩子睡得不安稳,没一会儿就又睁开眼睛,许唯星记起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周漾。”

“我叫…”

许唯星还没说完,这孩子打断她:“我知道,你叫星星。卓老师说过的。”

她是我的星星,指引我前进的那颗星…

原来卓然还兼任低年级的音乐老师,只可惜卓然五音不全,常常在学生们面前闹笑话,可在带周漾去镇上比赛回来的途中,他这个音乐老师却跟着车载广播,唱了一首迄今为止唯一没有走调的歌。

周漾当时还惊喜地问他:“卓老师,你唱这首歌怎么不走调?”

卓然当时就只是笑:“因为我练过很多次,一直想唱给一个人听,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那笑映在因溅了泥巴而显得脏兮兮的大巴车玻璃上,显得特别的晦暗,没有半点生机。可明明当时车载广播里播放着的歌词,是那么的充满希望…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走出去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

那曾与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里…

…”

如今,睡在她怀里的这个孩子又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那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那曾与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里?”

这时,原本死一般寂静的走廊突然闹嚷起来,原来是又有一个幸存者被紧急送进医院,一直蹲守在医院的亲属们全都闻讯一哄而上,许唯星也暂时放下孩子,跟个疯子一样在人堆里拼命地挤来挤去,多么希望冲破一切阻碍挤到急救推车前的那一刻,看见的是卓然的脸。

可惜…

不是。

许唯星之前有多匆忙地挤进人群,如今走出人群时就有多沮丧,周漾摔伤了脚,没办法挪动,只能眼巴巴地仰着小脸看着原路返回的她。许唯星摇了摇头,那孩子的眸光就被割伤了一道——本就所剩无几的希望,就这么又少了一分。

“我去洗把脸。”许唯星说着就走向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