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知道她是被吓到了。他走上前,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在?”

谷梵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言立神色自若地牵起她的一只手,步伐沉稳缓慢地往前走着,淡淡地说:“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偏头看她还是不太能冷静下来的样子,想了想,又说,“刚才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抓到任何证据之前,这一切就都只是臆想和空谈,对他没有任何威胁性,而在骆青阳没死,钟伯却重伤,又惊动了警方的情况下,他轻易不会再有动作,此间我们都是安全的,所以不要怕。”

谷梵反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自己停下来,也迫他停下脚步。

言立垂眸瞧她。

谷梵握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声音有点糯糯的软,却没有颤音,“我不是怕这个…”

她的眸子像鹿的眼睛一样,言立觉得,大抵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会有这样乌黑清澈的眼。他唇角微微抿起,“嗯,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坚韧。

谷梵看着他,目光带着点晦涩和期盼,“如果他再不动作了呢?”那是不是就抓不到他了。

言立看着她,这一刻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仰着白瓷般的小脸,乌黑的眸子带着期盼和忐忑地看着他,那份期待是她的信任与依赖,那分忐忑是她的善良与温柔,是期待他能抓住恶人,又怕给他压力吧。

言立真是觉得,她怎么能温柔成这个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捧住她的侧脸,让她抬高视线看着他的眼睛。

谷梵睫毛微颤,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眸子沉静如水,清澈地像月亮夜里发着清辉的一眼泉,“向你保证,这世间所有的罪恶,最终都会曝于阳光之下,落入尘埃之中。”

因为世界是美好的,人心是正义的,罪恶终究逃不脱制裁。

——

谷梵和言立一起来到谯之芳的竹楼处,此时两个人的脸上已看不出半点异色,就像言立说的,现在双方正处在一个博弈的点上,谁先露出马脚,谁就输了。

隔着挺远就听到钱妍双明朗的声音,“哎,谯大夫,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茴香吧?这不是调料吗?也能入药?”

谯之芳蹲在一堆草药旁边拾掇,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声音温温和和的,“嗯,是八角茴香,丛林里很常见,是调料也是药材,性温,味辛,有驱虫、温中理气、健胃止呕、祛寒、兴奋神经等功效,除了食用和药用外,还能做香料,一些香皂、化妆品里也有它的成分。”

钱妍双听得呆呆地,眼睛盯着手里捏着的那枚小小的八角茴香,不可置信地感叹,“哇,怎么觉得,这小东西让谯大夫一说,就变得好不得了。”

她捏着那枚已经晒得干硬,色泽也变成棕色的茴香,有些好奇地放在阳光下看。祁文边倒腾着其他药材边万年不变地在一旁损她,“头发长啊见识短…”

钱妍双怒,“你一刻不耍嘴皮子就欠是不是?”

祁文:“你不丢人我就能说你了?”

两个人跟对儿斗鸡似的,隔着药草抻着脖子就斗起来了,旁边被傅红南指派来帮忙的小刑警在一旁边看着他们笑边整理手边的草药,大抵是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习惯了。

谷梵看着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

钱妍双和祁文还不知道言立对谯之芳的怀疑与推测,都觉得谯之芳在这偏远的地方做大夫,是个品格极为高尚的人,因而把他当做朋友来结交,如果最后真的验证了言立的推测,想必他们也会极难接受吧。

还是谯之芳先发现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意外,笑着从一堆药草旁边站起来,平淡温和地看着他们,“你们也过来了。”

祁文钱妍双他们闻声也朝他们看过来。

钱妍双:“嘿…谷梵你过来,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不?”

一句话没说,钱妍双上来就把谷梵拉走,走到晒八角茴香的地方,拿着一枚八角茴香跟她显摆,“我一直以为它就是味普通的香料,没想到还是药材,你说神奇不神奇…”

“啊…嗯…”谷梵心思有点不在这,心不在焉地应着,下意识就想去看言立和谯之芳的方向,被发现她跑神儿的钱妍双不客气地怼了她胳膊一下。

钱妍双笑着闹她,“看哪儿啊你,看这儿,小老大和谯大夫一起,你是怕他出事儿还是怕他丢下你和谯大夫跑了?”

纵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谷梵还是被钱妍双越来越不收敛的打趣弄红了脸,同时也觉得钱妍双的话说得挺对的,以言立的智商和能力,面对谯之芳怎么可能吃亏。

故而也就不再往言立那边看了,配合着和钱妍双他们拾掇草药。

谯之芳站在言立身边,看着她们殷切又兴奋地摆弄着草药,脸上始终挂有淡淡的笑容。

言立也在看着那边,但他的目光却只落在谷梵身上,相较于钱妍双脸上明朗欢脱的笑容,谷梵始终是内敛的,白瓷般的脸蛋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柔柔软软的,看得人心里也止不住柔软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上次听谯大夫说,来这边差不多五年了?”

谯之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是了,和他们上山的第一天,和钱妍双说话时,他随口提过,可那时…他不是在跟那个女孩子说话吗?竟然也听到了。

谯之芳看着言立的目光微微起了变化,有点警醒有点复杂,语气却没多大变化,“嗯,快五年了。”

言立好像只是单纯地和他聊天一样,“谯大夫今年有三十岁了吗?”

“三十二了,”谯之芳神色不动,笑了笑,“怎么了?”

言立:“没什么,只是觉的五年前谯大夫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又是学中医的…大抵刚毕业没多久吧?怎么会想到来这边做个山中大夫,而不是在大城市的医院里发展?”

却不知这话触动了谯之芳哪里,竟叫他神思恍惚了片刻。

言立微诧。

只一瞬间的事,谯之芳又恢复成原先平淡的样子,他笑了一下,竟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最初学中医,是想为我父亲治病。我是农村出身,母亲生我的时候落下了毛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之后没再娶,一个务农的汉子,家里没什么钱,还带了一个要往里搭钱的儿子,也没女人愿意嫁他。

我长到十五岁才知道,其实我父亲身体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好,明明才四十岁活像六十多岁的人,几次让他去医院检查看病,都被他以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为由推了,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去医院花钱,我还要上高中、读大学,他怕检查出什么毛病拖累我。

后来我就决定学中医了,想的是,西药那么贵,买不起,草药总能吃得上吧?买不到,山上采总有的。”

讲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嘲弄地笑了,“越长大越知道,这世界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没钱寸步难行’是个什么道理,在我上大学时就深刻体会到了,当时想拜一个名望重得导师,跟他学习中医,单论成绩,进他门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当时我为这个自己预测到的结果兴奋了好几天,可导师名单排出来后发现自己被分到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师那里了,原先应该是我名字的那个位置,被校领导的一个亲戚占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个什么心情,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将梦想摔碎了碾进了土里一样。”

言立声音平淡地插了一句话,“这世上原本就没那么多‘应该’,梦想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碾碎的。”

谯之芳听了,没多大反应,淡淡笑了笑,也分不出他对这句话是认可还是嘲弄,又自顾道:“后来,我有了钱,父亲的病却再也治不好了。”他笑着,看着前面那几个人摆弄着的草药,“我父亲去世后,我跟着朋友辗转去了几个地方,最后来到这,偶然一次机会救了这寨子上的人,就被族长收留了,在这边做起了山医。”

言立听了,挺感兴趣的,“那你朋友呢?”

“死了。”谯之芳没多大情绪起伏地说。

言立看着他,“怎么死了?”

谯之芳回视他,唇边竟还有一点笑意,“遇上意外,就死了。”

Chapter 38

傍晚的时候,傅红南和邬戌带回消息。

傅红南:“据寨子里人的说法,族长的大儿子岩燕死于五年前,寨子里的人说,岩燕是个比较有想法的人,并不愿意待在寨子里等待接任下一任族长的位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去外面闯荡了,并不经常回来,在外面有没有女人不知道,没往寨子里带过,出事前两年,他曾回寨子里待过一段挺长的时间,经常往丛林里去,说是探险,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向很好,奚山一向敬重他大哥,那段时间却不知怎么了,对他大哥没了以往的热情,还有人看到过两人的争吵,后来岩燕又离开寨子上了,当时奚山本已经有了一个结婚的对象,他哥出寨子后,他自己和女方分手了,后来渐渐的就变得比较沉闷。”

言立和谷梵坐在一旁,都沉静地没有说话。

邬戌补充,“谯之芳是在奚山的大哥岩燕出事后进的寨子里。”

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祁文、钱妍双二人懵懵地看着他们,有些看不懂目前的局势。

什么奚山、岩燕、谯之芳,气氛还这么严肃,到底怎么回事。

言立看看他们,又看向傅红南,声音沉沉,“可以把奚山和谯之芳监视起来了。”

傅红南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没人说话了,祁文要抓狂了,“到底怎么回事?能说得明白点吗?”

钱妍双也是一脸懵逼。

言立看他们一眼,没理,又问傅红南,“医院那边呢?”

“暗中派人盯着呢,没可疑人员靠近。”傅红南笑了一下,“这时候那帮人也不会傻到再对骆青阳下手。”

傅红南顿了一下,有些叹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他自己暴露,盗猎不比杀人,现场也找不出什么痕迹证据,丛林里向骆青阳开枪的人也是个机警的,放完一枪就跑了,人也无从抓起,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抓现行就无法破案,拿不到证据啊。”

谷梵看向言立。

她总觉得他会有办法。

言立竟也没让她失望,看她一眼,抿唇一笑,“那就逼他现行好了。”

——

傅红南走了,言立把问题多多的祁文和钱妍双丢给了邬戌,自己出了住的地方。

天已经黑了,天上布满星星。

和小镇上不同,寨子里就算到了晚上,也一样热闹,一间间竹楼灯火通明,烟火缭绕,小孩子在房前的街道上相互追赶打闹着,跟过年似的。

言立站在街道前看了一会儿,内心平静得就像这包揽一切的夜空。

过了一会儿,他抬步,朝寺庙的方向走去。

寺庙这会儿也是灯火通明,庙里披着□□的僧侣安静地做着课业,看到人也很少打招呼,言立走进正殿,释迦牟尼佛金像前的大殿之上,果然跪着一个背影宽厚的男人,双手合十,跪姿老实,一脸虔诚。

言立看着他,又看了看殿上的释迦牟尼佛金像,没有出声。

过了不知多久,奚山才睁开眼,好像察觉什么,转头朝侧向看过去,见到言立,一怔。

随后,他抿了唇,站起来,看了言立一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率先走出正殿。

言立停了两秒,也随他出去了。

寺庙外,奚山站住脚,又变成那个有些冷硬木讷的男人,他看着言立,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找我有事?”

言立没计较他的语气,按着自己的节奏,缓慢地走到他身边,也没看他,仿佛只是跟他说一声般,“白天接到过医院的一次电话,说钟伯病危了。”

奚山浑身陡然一僵。

言立注意到了,却当做没看到般,静静看着寺庙门前偶尔进出的人。

奚山死抿着唇,没出声。

言立这才看他一眼,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不过幸好,救回来了。”

奚山没动。

言立笑了一下,垂下眼睑,“但听说钟大娘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心脏病犯了,也躺在了病床上。”

奚山抿死了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依旧没有说话。

言立说完这几句话,见他反应如此,就没打算再说其他的了,只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做结尾,“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听说族长和钟伯是好友,看你和钟伯的感情也不浅,丛林里就见到过,为了让钟伯轻松点,看到你一个人拎了两个背包,累得满头大汗的。”

言立说完,见他还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就想自己先走了。

他背着奚山刚走出一步,听到奚山压抑着某些情绪地声音,“…你们,要抓到凶手了吗?”

言立顿住了,过一会儿,转身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某些挣扎痛苦的情绪。

言立看到他喉结滚了滚,似是在希翼什么,又好像在害怕什么。

他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你是希望我们抓到他,还是抓不到?”

奚山隐忍着,没有说话。

言立垂了眼睑,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条幽静的小路,“快了,傅队长掌握了一些消息,设下了陷阱。”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凛然地道:“身怀罪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得到答案的奚山,像身体不稳般,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晦暗不明。

言立看他一眼,神色平静地返回住的地方。

——

回来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几个人了,言立双手插在裤兜里,有条不紊地走着,沿路观察着周围的竹楼。

某一个瞬间,他抬起头,就看到他们落脚的那个竹楼前,谷梵小小一只正站在楼下,身前双手十指交叠着,左右晃着脑袋在张望。

言立就这么看着,心里一角就暖了起来,唇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了弯。

恰巧谷梵一个转头望向这边,看到他,眼底的光亮又明亮了些。

言立就这样看着她,没有动。

西双版纳这边的天气比较热,她来这边之后已经换上了简单的夏衣,此刻,她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是一件碎花短裙,她长得娇小,这样简单的衣物套在她身上,衬得她更加柔美。

她身后是亮着灯光的竹楼,身旁有一棵还没长高的叶子树,树叶茂盛鲜嫩,她站在椰子树旁边,聘聘婷婷,格外好看。

谷梵见他停下不动了,虽有些诧异,但也没问,只自己动了动脚,走了过去,笑容柔顺地望着他,“去哪儿了啊,我下楼后就没见到你影子。”

对于她言语里透露出的依赖,言立是很受用的,于是勾唇笑了笑,“去和奚山说了两句话。”

谷梵意外,但她知道他这个时间会去找奚山说话,那必定是跟案子有关,她就忍不住问,“说什么?”

言立低头看着身前的她,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嗯?

谷梵不太懂地望着他,“为什么?”

谷梵以为是他不想跟她说,所以就想知道为什么,以往每次她问,他都会满足她的好奇心的。

言立看着不明所以,一脸无辜的她,声音更低了几分:“因为有更想做的事。”

谷梵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弯了腰,刚感觉到温热的气息靠近,下一秒,就被他亲了去。

柔软的唇温柔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离开少许,温热的气息却还留在她面庞上。

谷梵红了脸,下意识后仰想躲开,却没想他竟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谷梵脸更热了,不晓得这突来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下意识伸手抵在他胸口,小意反抗,“你干嘛…”

言立低头看着她,抿着唇,“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