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医生你好,我是薛晓梅,昨天找过你的,慕承和的堂姐。”

艾景初的手机和车载蓝牙绑在一起,所以通话的声音通过免提从音响传出来,曾鲤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曾鲤听见那女人说话的声音鼻音很重,不是感冒便是刚刚才哭过。若不是先叫一声艾医生,她都快以为对方是来向艾景初讨情债的了。

那人又说:“关于孩子的事,我丈夫还有我婆婆他们都有话想当面咨询你,我们……”话到这里,电话那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哭了。

曾鲤偷偷地瞄了艾景初一眼。

艾景初说:“薛女士,你等一下,我稍后给你打过去。”

挂断之后,艾景初将车靠边停下来,随后开门下车,往前走到一棵树下,将手机拨了回去。

他站在车灯前,所以曾鲤可以慢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一般人站着接电话会一边说一边踱来踱去,或者将身体的支撑点一会儿换到左脚一会儿换到右脚,而艾景初却不一样,他就这么站着,既没有改变重心,也没有挪动过脚步,笔笔直直地,一动不动。

他选的那块地方,正好是树叶最茂盛之处,周围的地面都被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只有他那一圈是干燥的浅色。

刚开始,他一开口嘴里还会冒出一团白雾,渐渐的那团热气也没有。

车没有熄火,雨刮器暖气和音响都还在工作。曾鲤坐在暖暖的车内,而他呆在天寒地冻的夜色里。

突然,他抬头看了曾鲤一眼,正好和曾鲤打量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然后朝曾鲤走了过来。

曾鲤觉得很奇怪,就算他说完了准备上车,也是走那一侧门,而不应该到她这边来。他要干嘛?眼见他越走越近,曾鲤顿时想起大爷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话。她看走眼,白信任他了?难道他要一边讲电话一边将她圈圈叉叉,又或者大卸八块弃尸荒野?

艾景初停在曾鲤的门前,敲了敲车窗玻璃。

曾鲤狐疑地按开。

“生下来具体多久做手术,这个很难说,要看孩子的体重和状态。”他嘴里回答对方的问题的同时,示意曾鲤打开膝盖前面那个副驾驶的车抽屉。

她乖乖照做。

抽屉按开,里面有几个文件袋以及一条烟。

他弯腰将头探进来,带进一丝冰冷的湿气。随后,他伸手经过曾鲤的身前,从其间拿了一盒烟。于是,他和她挨得极近,近得她都能吸到他呼出来的寒气。她看到他的发根,还有耳后皮肤上的痣。

艾景初起身回到原位,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缓缓点上。整个过程,他就用了一只手,却娴熟老练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补齐。你们给了偶好多动力!噢耶。

真是艾老师漫长的一夜啊,别到最后这几个小时被我磨叽出一两万字来了。

每次写对手戏的时候我心里都是暗爽啊,虽然很开心,但是也好难。~~~~(>_<)~~~~

这回我专门多写了一截,停在抽烟的地方,本来我是准备停在艾老师敲车窗那里的,怕你们好奇心爆发来扁死我。。。=_=

另外,谢谢sesnxm扔的地雷。

☆、3——4

渐渐地,曾鲤看到雨水把他脚下的那团路面也打湿了。他又点了烟。有些时候他在说,有些时候他在默默地听。偶尔他会说得很久,指间的烟便这么自由地燃下去,那一点火星明明暗暗,闪着点点光亮,在烧成一截灰烬后,他会垂下头用手指弹一弹。

终于,他挂了电话,但是手上的那支烟还没有燃尽。于是,他留在原地,安静地将它抽完。结果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这一次,对话很简洁,几句就结束。

他开门重新回到车上,对曾鲤说了一句:“久等了。”他一开口,喉咙里空气骤然冷热交替,连着咳嗽了几声。而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已经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曾鲤忍不住多嘴道:“要是感冒了最好别抽烟,你还是医生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有点埋怨,有点关心,有点不可理解,这点关怀也许是为了他深夜的搭救,也许是热心肠的随口劝导。但是她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艾景初没有答话,径自活动了下冻僵的手指,放下手刹,车走了几米之后,他突然冒出一句:“医生也会说,无论什么时候女的都最好别抽烟。”

曾鲤猛地侧过脸看他,惊讶了好几秒,而后才慢慢地调回头,脸颊涨得绯红。

他在说她。

她第一次学抽烟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大一那年的元旦。她们宿舍三个人还有好几个同学一起去广场倒数新年钟声,回学校的路上已经凌晨一两点了,打不到车,大家便约好了一路走回去。半道上,一边走一边闲得慌,伍颖便教她抽烟。

其实那个时候,伍颖也是半吊子。伍颖对她说:“你吸一口,然后把烟吐出来就行了。”

“从哪里吐出来,鼻子还是嘴?”她好奇地问。

“嘴啊,用鼻子多难受。”

“哦。”她学着照做了一遍,却呛出眼泪了。

马依依说:“你俩的叛逆期来得晚了点吧。”

没想到,后来带她入行的那个人戒了。而过了一些日子,她却有了这个癖好。只是她抽得很少也很隐蔽,几乎没被任何人发现过。

有一回伍颖过生日,喊了一大堆同学同事去吃饭唱歌。那一天,她心情特别差,悄悄走到隔壁一间空的包厢,点了支烟。哪知,伍颖中途来找她。曾鲤一听她声音吓得急忙将烟头给扔了。伍颖进门后还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开灯。”曾鲤惊魂未定地答:“我就坐坐。”

这是她离暴露最近的一次。

而这个小秘密竟然被艾景初看出来了。

她真的抽得很少很少,而且只要是抽完都会漱口,为了正畸,她还专门去洁过牙,所以牙齿上应该没有烟渍。每回去看牙之前,更是对口腔卫生慎之又慎。如果真要说破绽,就是仅仅有一回,就是他来图书馆还书的那天。

曾鲤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解释,因为毕竟印象太坏了。但是后来她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解释给他听?于是,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CD里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歌,后来有一首是郝蕾演绎的《再回首》。这个版本,曾鲤好像也在Craol’s播过,但印象不太深。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如此熟悉的歌在这样的夜路上,听起来居然别有一番感慨,曾鲤的心中有些情绪累积起来,必须找个人说说话,于是她一改往日的拘谨,打破沉默道:“艾老师,你好像没结婚吧?”

“嗯。”

“你是陪女朋友来东山度假吗?还是说跟我一样也是单位活动?”

“不是。”

“……”

他用了三个字便解决了她三个问题。于是,她转过头去,没有再问,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地找他说话。

女歌手用她独特暗哑的嗓音还在吟唱着那支歌,玻璃前的雨刮器也在眼前有节奏地一摇一晃,而车里的空气却因为他身上的烟草味,和刚才略有不同。

过了会儿,他却开口说:“我是陪家里人来的,住几天。”

窗外漆黑一片,除了车灯衬托下的草木,则什么也看不到。起雾又下雨的夜里,太让人胆颤了。偶尔车子开进弯道里,就会突然遇到前方有一团雨雾交织的白烟拦着路,让曾鲤吓了好几跳,那场景像极了看聊斋里描述的那种狐仙鬼怪,出没的荒野之地。

而艾景初双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前方,依旧将车开得很稳。

又拐了个弯,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曾鲤瞅到右上方有一个提示牌——此处海拔:1800米。

慢慢地,雨似乎是下得缓了,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速度降了下来,却变成了大颗大颗的。过了会儿,曾鲤看到旁边的景色才恍然想起来,这不是雨,是雪渣子。

“真的下雪了,我还没见过下大雪呢。”曾鲤将脸贴在侧窗上,好奇地打量着车外。她鼻子挨过去一呼气,玻璃就蒙上一层薄雾。她用手抹得透亮后,又朝外面看。

艾景初瞄了她一眼,没说话。

曾鲤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又说:“山上的雪是不是更大啊。”

此刻,曾鲤的手机响了,是马依依打来的。艾景初随之将音响关掉。

“小鱼,你回去了吗?”马依依问。曾鲤手机听筒的声音本来不算大,但是在这个安静狭小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早到了呀。”曾鲤说,“在酒店房间呢。”

“开车送你回去的同事是男的还是女的?”马依依坏笑着问。

曾鲤本来想说“是女的”。要不是为了她,自己能那么狼狈么,结果她还好意思来寻找八卦,要赶紧掐灭马依依无聊的想象。

可是,曾鲤尴尬地瞅了瞅艾景初。她打赌他肯定能把她俩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她无耐地交代:“男的。”

“帅吗?”马依依穷追不舍。

“哦。”曾鲤胡乱也故作淡定了应了一声,心里却要崩溃了,想就地掐死她。

“你哦一声,到底是帅还是不帅?”马依依将她逼到绝境。

“你姥姥没事吧?”曾鲤欲哭无泪地转移话题。

“本来可吓人了,她一个人上厕所结果坐到地上就起不来了,叫她她也不应,就瞪眼睛。吓死我爸妈了。结果送到伍颖他们医院,一看到医生就缓过劲来。医生问她,她说她哪儿都不疼。”

“那你明天还来吗?他们下午安排你和我住,你不来就我一个人了。”

“你介绍帅哥我就去。”马依依心情和她姥姥的病情一样,明显好转。她听曾鲤支支吾吾,便继续说:“之前咱们说好的,你可别吃独食。”

“呸!”曾鲤忍无可忍地掐断电话。

曾鲤心虚得要命,几乎不敢想象艾景初的表情。

她和马依依还有伍颖经常凑一起对男人们的外貌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可那都是女孩的私房话,谁想到当事人就会坐在旁边。

正在曾鲤思绪万千之时,艾景初咳嗽了起来,开始还是小咳两声,到后来连续地咳了好久,连车也只被迫停下来。

曾鲤说:“你刚才是去买感冒药了吗?有的话,赶紧吃一次啊。”

艾景初缓过气来,摆摆手,“回去吃,不然要瞌睡。”

“哦。”曾鲤不知道怎么回话了,毕竟他才是医生。她突然又想起来,“那你喝口水,润润嗓子。”说完,她将手上一直搂着的那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并且补充道:“应该不凉的。”

艾景初接过去,喝了两口。

果然一点也不凉。

那水一路上都被她捂在怀里,已经许久了,沾了她的体温,暖和和的。

他,又喝了一口。

没过多久,第二个提示牌已经变成——此处海拔:2000米。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雪花落到地面已经不会再化了。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在树木草叶上堆积起来,势力越来越宽,最后蔓延到了马路上。

曾鲤虽然没有在雪地里坐车的经验,但是从电视上、新闻上、以及刚才跑黑车的司机的嘴里了解到一些。随着雪越来越厚,她的心情从好奇渐渐变成了紧张,也忘记继续数海拔了。

最后,艾景初将车缓缓地靠边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雪路说:“不能再往上开了,不安全。”

曾鲤愣住了,没了主意:“那我们怎么办?”

他抬手瞧了瞧腕表,浅浅地叹了口气,“走路吧,离酒店不远了。”说完便下车,走到车后面,从工具箱里捞出一把手电,试了试光。

曾鲤随后下车,待她双脚一落地才知道外面有多冷。

艾景初锁了车,拿手电照着路走在前面。车里没有伞,曾鲤就将羽绒服上的帽子盖在头上。她头发又多又长,还扎成高高的马尾,帽子戴不稳,于是她只得把头发先放下来,拢在两边。等她做好这些,发现艾景初已经走了好几米远。她吓坏了,急忙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艾老师!”她气喘吁吁地叫他。

他回头。

“我想走你前面。”

他停下来,让她先走。

小时候,曾鲤夜里回家,有一截必经的黑路,路上没有灯也没有人家,伸手不见五指,大人们都只能用手电。哪怕是一大群人一起走,曾鲤都必须要走在大家的中间。她胆子小,异常怕黑,每逢这种时候就幻想有什么东西会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把自己抓走,越想越觉得后背毛骨悚然,不得不惊恐地跑到队伍前面去。可是前面也害怕呀,因为说不定从黑暗中迎面来个怪物,要是大家转身一起都往回跑,那她又从第一个变成最后一个了……

后来伍颖吓她:“其实中间那个人最惨。要是来了个会吃人的东西,前面的走太快了,准备工作还没做好,后面又没跟上来,而中间的人比较密集一扑一个准,一扑一个准。”

可是如今,只有她和艾景初两个人,她还是宁愿选前面,将后背的安全交给他。

走的是大道,虽然有雪,但是还不算太难。她在前,他打着手电走在后头。那手电的光亮整好照在曾鲤的身后,在前行的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偶滴三观还算正常,吸烟有害健康,切记切记。女主抽烟也要批评。= =

切记切记。

一切慢慢来。

☆、3——5

这是极静的雪夜。

好像除了他和她的呼吸,以及踩在雪上的嘎吱嘎吱,就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忽然,曾鲤的耳朵捕捉到了树林里一点异样,她僵住不动了。

她说:“你听。”有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呜呜地有人在哭,一想到这个比喻,曾鲤的心里开始犯怵。

艾景初也停下来。

“什么声音?”

艾景初分辨了下,“应该是猫头鹰。”

曾鲤将信将疑地继续往前走,可是又觉得那声音似乎就在前头,走了几步实在没忍住,改走艾景初旁边。

以前她觉得害怕的时候,就小声小声地唱歌。但是介于艾景初在一旁,不能不注意下形象,于是改为说话。

曾鲤暮地想起刚才的那通电话。

“经常有病人休息时间打电话给你吗?”讲了半个多小时。

“偶尔。”

“那个人……她的孩子怎么了?”听起来那么难过,在电话里就哭了。

“是位孕妇,胎儿六个多月了,查出来有唇腭裂。”

“啊?”曾鲤问,“就是大家说的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