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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蓝的大脑停止运转的时间只有几秒,毕竟在人家手底下工作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萧卓然特有的讽刺方式,他那句话的本意应该是“你脑子睡糊涂了”。姜如蓝飞快地改口道:“对不起,萧总,刚刚在浴缸里瞌睡了。”

电话那端的男人再次沉默了。姜如蓝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萧总金口玉言:“我刚刚收到罗妃传到邮箱的翻译资料,做得很不错,辛苦了。”

姜如蓝“啊”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以两人此时的上下级身份,大概顺应形势说一些大表忠心的客套话才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萧卓然已经先一步下了命令:“今天你可以吃过午饭再来公司。”

姜如蓝愣了愣,直到对方“啪”一声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这位大老板的意思,应该是体恤自己一宿没睡,所以可以利用上午半天的时间好好休息补个觉吧!握着手机在客厅的沙发坐了好一会儿,姜如蓝默默撕下脸上的面膜,一边双手打圈按摩着脸上的精华液,一边无声地露出一抹甜蜜又狡黠的笑。懂得关心自己,这应该算个好兆头吧?

中午,姜如蓝在楼下的西餐厅吃了一份当日特价的海鲜套餐,捧着热乎乎的焦糖玛奇朵神清气爽地走进公司,她才发现,自己八个小时前的傻笑真是自作多情,大错特错!推开公司玻璃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同事簇拥着笑得一脸妩媚的罗妃,一群年轻男女唧唧喳喳,有说恭喜的,有说请客的,也不乏有年轻单身男士趁此机会邀约美人儿共赴晚餐、看电影的,内容所指却不离同一个主题:罗妃转正了。换句话说,罗妃在她缺席的短短半天时间里成为了她的顶头上司。如果说从前两人还有一较高下的可能,从此刻起,光是职位,罗妃已经把她压得死死的。

姜如蓝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焦糖玛奇朵可以说是口感最甜的一款咖啡,此时却品出了丝丝苦涩。越过众人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姜如蓝从背包里取出眼镜戴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一边启动电脑。

“怎么样,小姜,工作内容还适应吧?”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近处响起。

姜如蓝比平时慢了半拍地抬起头,就见黎邵晨一手把西装外套挂在肩膀,另一手扶在桌沿,微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说老实话,这还是姜如蓝正式入职卓晨之后第一次见到黎邵晨,上一次两人见面还要追溯到姜如蓝处心积虑挤进卓晨第一轮面试那天。见对方一直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姜如蓝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放下手里咖啡,匆忙站起身,不管怎么说黎邵晨也是公司副总,她如果表现得太过淡定,未免不符合她现在这种初入职场的菜鸟小职员身份。

黎邵晨却在她站起来的第一时间摇了摇手,示意她继续坐着讲话,接着又从最近的地方拉了把椅子过来,跷着二郎腿坐在她正对面。端起放在手边的咖啡啜了一口,又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眼姜如蓝手里的咖啡杯,笑着问:“你的咖啡从哪儿买的,闻着好香。”

“噢,离咱们公司有点儿远。不过我每天从公交车站过来,会路过。”

“焦糖玛奇朵?”

“嗯。”

姜如蓝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右手操作着鼠标,双眼也专注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可以通过她这一连串动作看出人家没有继续闲聊的意思,可黎邵晨显然不是普通人。这人不仅神经迟钝,脸皮也够厚,继续一边品着咖啡,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一边跟员工搭讪:“小姜啊…”

这种欲言又止的语气往往最能勾起女孩儿的好奇心。姜如蓝即便心里一点儿好奇都没有,也得配合地抬起头,看向自家副总,脸上挂着一副耐心聆听的标准版微笑表情:“黎副总,您请说。”

“那个…”黎邵晨抻着脖子朝萧卓然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向前探着身子,压低嗓音说,“小姜啊,今天这个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姜如蓝微笑着点点头,从眼神到微笑都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情愿、不自然:“我知道,副总。”

“这个…”黎邵晨搔了搔脸颊,继续压低嗓音解释,“咱们萧总这人吧,乍一看不大靠谱,其实相处得久了,你会发现再没有人比他更靠谱了。所以啊,有时候他的决定,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时间久了,你会慢慢发现,他的选择还是有道理的。”

“我会牢记黎副总的话。”姜如蓝保持微笑继续回应道。

黎邵晨双目炯炯看着她,手指一敲桌沿,做最后的总结陈词:“这个古人不是也说过嘛,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所以啊,小姜你要有耐心,有恒心,有毅力…”

姜如蓝的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原本并没有专注看着黎邵晨的双眼,在他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仔仔细细地将对方的表情端详了一番。心里的声音也在仔细打量过后坚定起来:不可能。她来之前曾经仔细调查过整个卓晨公司全部员工的背景,黎邵晨的底子很干净,父母都是高干,从小到大不缺钱,人脉在B市也算广阔,却没有任何与警方或黑道接触的经历。而且如果他对自己入职卓晨的目的有所怀疑,压根儿就不会让她破格进入复试流程。

还在琢磨黎邵晨在自己面前磨叨的缘由,就听对方在磨叽了一大堆话之后,大喘气又加了一句:“…所以啊,这次去H市你一定要配合咱们卓少,担当好陪同翻译的职责,他那个人脾气是有点儿古怪,这一路上你多包涵,别因为这次他给罗妃提前转正的事对他有什么意见。”

姜如蓝消化了几秒,才明白过来黎邵晨给自己铺垫了这么多的用意。看来自己刚刚真是风声鹤唳,纯粹多心了。

黎邵晨见说了这么半天,面容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儿,终于露出一个带些暖意的笑容,也松了一口气。端着已经空了的咖啡杯站起身:“这次的生意比较急,只有这几天的准备时间,下周二晚上的飞机,就你和咱们卓少两个人。如果对这次的行程安排有什么疑问,或者不满,你直接找我,我手机24小时开机,on call。”黎邵晨一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姜如蓝站起身,点头表示明白。刚坐下身,就见门又打开,一阵香风拂过,身着一袭香槟色职业套裙的罗妃款款走了过来。

现成的椅子,罗妃径直坐了下来,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双腿上,笑容也比往常亲切了几分:“小姜。”

姜如蓝抬起头,配合着露出一个温温甜甜的笑容:“Rose姐,恭喜。”

罗妃双眸明亮,眼神中流露着毫不掩饰喜悦:“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萧总这么快就给我转了正。小姜,你也别着急,可能很快就轮到你了。”

看对方难掩得意的神情,姜如蓝很快明白了,罗妃还不知道下周萧卓然即将带自己同赴H市谈生意的消息。姜如蓝嘴角微微翘起,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就借Rose姐吉言,希望我也能跟Rose姐一样好运,尽快转正。”

大概心情实在太好,罗妃这次没有顾得理会她话语里的讽刺,以总经理助理的身份就姜如蓝的工作职责提出几项新的要求,又多嘱咐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工作到快五点钟的时候,桌上电话铃响,姜如蓝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手里的文件资料,顺口问候了句:“Hello?”

对方静默两秒,才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姜如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接电话的反应不太专业。心跳如鼓般地朝着玻璃另一边望了一眼,合上手里的资料夹,拿起专门用来记录工作内容的笔记本,端着水杯,走到几步之遥的总经理办公室门外,轻轻叩门。

“进来。”

傍晚时分,萧卓然的办公室有着大片玻璃窗,天边晚霞璀璨,房间里的所有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就连微垂着眼睛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也不例外。

姜如蓝望着他面色冷峻的脸庞,记忆里他从来没有佩戴过眼镜,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夜晚,他的夜视能力也比许多同行人都要好。她自认曾经见识过他的许多面貌,冷酷无情的,言笑晏晏的,落拓不羁的,风流多情的,可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穿着一身正式到有些刻板的三件套西装,坐在冷气开得很强的办公室里,鼻梁上架一副银框眼镜,手里拿一份报表,或许这副打扮换在别人身上,无论如何也会多几分斯文气质,可放在面前这人身上,只愈发显得冷酷严厉,不易亲近。即便是现在这样的衣着打扮,姜如蓝也不会觉得他多像个正经生意人。想到这儿,姜如蓝不知怎的就笑了出来。

房间里很静,萧卓然听得很清楚,抬起头来望着她,镜片也遮掩不住的锐利:“有什么开心事?”

姜如蓝知道这次是自己失态,脸颊不禁有些发烫,摇了摇头,打死她也不会把笑的原因说出来。

萧卓然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抬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过来坐下:“下周去H市出差的事,黎邵晨都跟你说了吧。”

姜如蓝睁圆了眼,扭头看了眼自己办公的位置。她平常工作的地方与萧卓然的办公室只一墙之隔,而且这堵墙还有一大半是玻璃窗。更绝的是,这面玻璃窗从里向外望很清晰,从外面朝里看,却不太看得真切,有点儿类似国外一些警察局审讯犯人的玻璃墙。姜如蓝转回视线,有些赧然地垂下脸:“是。黎副总跟我讲了,还让我不要因为罗妃升职的事有情绪。”

萧卓然瞥了她一眼:“你有情绪?”

姜如蓝歪了歪头,神情有一丝俏皮:“要说没有一点儿情绪,是不可能的。不过萧总您之前也说过,总经理助理的职位我没有相关工作经历,而且现在翻译秘书的工作,我还挺喜欢的。”说到这儿,姜如蓝耸了耸肩:“所以这么一想,也不太介意了。真让我做她的工作,恐怕我一时半会儿还真做不来。”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萧卓然面无表情地点评。

姜如蓝温婉一笑,莹亮的眼眸在镜片后微微眯起,轻声嘟囔了句:“连说这句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萧卓然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放下手里的资料,又把眼镜戴了回去:“姜小姐。”

姜如蓝神情专注地望着他,好像刚刚那句话只不过是萧卓然的幻觉:“萧总,您说。”

萧卓然看了一眼腕上的石英表盘,眉心微蹙:“这样吧。如果姜小姐今晚没有其他安排,我做东,请姜小姐吃个饭,可以吗?”

姜如蓝眼睛里闪过的光芒,亮如星芒,唇边的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真实的甜味:“真的吗?”

萧卓然失笑:“一顿饭而已,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重新拿起手里那份资料,萧卓然再次垂下眼睛,“那就先这样,具体的我们晚餐再谈。”

“好。”意料之外的收获,是姜如蓝进房间之前从未想到的。走出房间时步伐甚至比平常要轻快许多。直到房间门轻轻关上,萧卓然才又抬起头,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走回办公桌,白净的侧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身上辐射出的愉悦情绪。不过是一顿晚餐的邀约,都能让她这样开心吗?还是说…因为在她心中,一直都把他当做“那个人”的缘故?

晚上六点钟。姜如蓝刚拿起包包,一旁办公室的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萧卓然依旧是那身浅灰色西装打扮,白衬衫外的马甲不知何时换掉了,领带也没有扎,衬衫领口就这么颇为随意地敞开着两颗扣子,外面的西装也没有系扣。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一侧口袋里,手里的钥匙转了两圈,萧卓然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侧脸:“可以走了?”

姜如蓝看得发怔,听到这句话才堪堪回神,“啊”了一声,手指一松,背包落地,弯腰去捡,额头“砰”的一声撞在办公桌上,捂着头摇晃着站起来,刚迈出半步,小腿又绊在椅子上。手忙脚乱身体失衡,姜如蓝捂着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径直栽倒在某人的怀抱里,抬起头一看,正望见萧卓然笑意隐含的双眼。

脸颊瞬间爆红,姜如蓝捂完前额又捂脸颊,多久没在这个人面前如此这般地狼狈了,好像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在别人面前多么镇定自若,完美得仿佛一幅油画,再回到这个人面前时,她依旧是当初那个懵懂莽撞的小女孩儿。油彩在阳光下融化了色彩,完美的伪装无声出现一丝裂痕,明知道这样的自己愚蠢得要命,可那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恣意和快乐却这样真实。只有他,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让她的伪装全部失效,让她重新变回白纸一般单纯到有些傻乎乎的孩子。

萧卓然唇角微微勾着,扶着她腰部的手掌很绅士地略微隔开几寸距离:“慌什么。”

姜如蓝支吾着点头又摇头,退开小半步距离,摸起掉在地上的背包,颠三倒四地道谢:“魏、萧…总,谢谢。”

萧卓然没有错过她倏忽滑过嘴边的那个称呼,眸光略沉,也向后退开一步:“东西都带齐了?那走吧。”

这样一耽搁时间,两人走到公用电梯前,刚好与公司大部分员工错开。少数几个员工看到总经理和秘书一前一后出来,也都知趣地摆摆手道别,等下一部电梯。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启动,萧卓然才开口说了句:“订了一家日式餐厅的位子,忘记问你吃不吃得惯。你若不喜欢,咱们可以去别家。”

姜如蓝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感觉皮肤的温度好像没有刚刚那么高了,听到对方这样说,微愣了愣,才微笑着开口道:“日餐很好,口味清淡,食材也都新鲜,我很喜欢。”

萧卓然望着后视镜的目光微微闪烁,语气自然地接口:“喜欢就好。”

萧卓然选的这间日式餐馆位于城郊,地方七拐八绕地不很好找,停车场的地方也不大。零散停着几部轿车,人气不很旺的样子。房屋的装潢也很不起眼,乌黑瓦片、半新不旧的平房,前庭种着一些草本茉莉,红色的、黄色的,初夏的季节,开得很热闹。乍一看不像餐馆,倒好像误入了个人家的院子。

茉莉花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应和着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倒别有一番乡村景致。姜如蓝推开车门,伸展双臂,深深吸了口气。萧卓然望了眼远处的天色,皱了皱眉头,“待会儿可能会下雨。”

姜如蓝眼珠一转,转过脸笑吟吟地回了句:“天气预报上倒没有说。萧总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萧卓然朝着天际的云彩抬了抬下颏:“看云彩的颜色,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咦,这还能看出来?”

萧卓然“嗯”了一声:“进去吧。吃完饭早点儿走。”

进了房屋,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很典型的日式风格,推拉门,木地板,小矮桌,以及某种气味清淡的燃香。姜如蓝的目光停留在靠近窗台的一只花瓶上,萧卓然脚步略微停顿:“想不到你对这个也还有些研究?”

姜如蓝目光晶亮,盯着那花瓶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是真品?”

萧卓然淡淡笑着说:“我对这些玩意儿可不在行。东西是店主人的,待会儿他来了你可以自己问。”

“问什么?”很清澈的少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姜如蓝循声望去,就见月亮门的方向快步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白T恤,牛仔裤,板鞋,头发剃得很短,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很阳光的男孩子,看模样也就十八九岁。对方坦然面对姜如蓝带着好奇的打量,还夸张地抬起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看着还算得上秀色可餐?”

姜如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对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姜如蓝。”

年轻男子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又很快松开:“幸会。周行。”说着话,周行先是伸着两指点了点萧卓然,然后又一指一旁姜如蓝盯着打量许久的花瓶,“你就装蒜吧,我之前强调过多少回了,我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是比我这个大活人还真的真品。人家姑娘问你是不是真的,你就故意不给我上好话,是吧?”

“你自己介绍,比较有说服力。”萧卓然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姜如蓝和周行一起跟在后面,后者嘬着牙花子一脸气愤:“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就没听你嘴里蹦出过一句好听的。”

姜如蓝闻言微微一笑,看着周行侧脸:“你和我们萧总认识很多年了?”

“是啊,从我有这个店,就认识他了。”周行很随意地回答道,“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姜如蓝重复道。

“是啊。”周行含笑回答,看到姜如蓝难以置信的眼神,很快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皮,“看着年纪小,其实都骗人的。我跟那家伙同岁。”

姜如蓝这回可真瞪圆了眼睛:“你们俩同岁——”目光在萧卓然和周行两人之间走了两个来回,“所以你今年…二十六岁?”

“不啊,二十八。”三人说话间进了一间雅间。周行也没多跟两人客套,径自坐在上菜的位置,一边朝萧卓然抬了抬下巴,“我说卓少啊,你这脸皮什么时候比我还厚了,再有两年就奔三张的人了,还骗人家小姑娘说自己二十六?”

萧卓然将西装外套随手往旁边一放,意有所指地回了句:“你问她吧。”

姜如蓝勾起嘴角,微笑着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所以萧总今天把我带到这儿,是想向我证明什么?”

“周行。”萧卓然的目光笔直望着姜如蓝,叫了一声朋友的名字,“你跟她讲讲,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周行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之后,一拍大腿,“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那个,等我先叫人上菜,咱们边吃边讲啊!”周行边说着,边站起来走到门口,朝着走廊的尽头,用日文高声喊了两句,又坐回桌边,又一拍大腿,“行了,我接着讲。话说啊,大概七八年前吧,当时我在日本读大学,假期闲着没事儿干,我就琢磨,怎么也得给我枯燥无聊的大学生涯添上两笔浓墨重彩啊,不然实在对不住我——”

“说重点。”萧卓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周行被噎了一句,刚想辩驳,对上萧卓然毫无笑意的脸,咽了口唾沫,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好嘛。重点就是我跟卓少是在赌场认识的。而且是他替我解了围。当时那个情况啊,那可真是——”

“赌场?”姜如蓝皱着眉头,“日本的赌场?”

“不啊,Las Vegas,这家伙当时在美国读大学本科嘛,对吧?”

萧卓然不置可否:“接着说。”

“说什么?”周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抽哪门子风了,不就过来吃顿饭嘛,不带这么突兀地追忆往昔的。这不是咱俩风格啊,卓少。”

“让你说你就说。”萧卓然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耐烦。

这次是姜如蓝先打断了两人的话:“不用了,既然萧总今天这么好心,那我也不多客气,周行,能问你几件事吗?”

周行点了点头:“你问。”

“三年前的夏天,他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夏天…”周行皱着眉头琢磨片刻,“那时候他还没回国呢,噢,不过夏天那会儿,他好像回过这边一趟。”

“一年半前呢?”

“一年半前,那时候已经回B市开公司了吧,反正我记得是。”周行不太确定地看向萧卓然,“我记得你那公司是两年前开的,那时候黎邵晨不是也刚回国没多久?”

萧卓然点点头,算作默认。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见姜如蓝微垂着眼睛,许久都不讲话,周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姜如蓝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会留长指甲做美甲,一年到头,指甲都修剪得短短的,因为曾经那段长达三年的经历,许多生活习惯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可是即便留着很短的指甲,这样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竟然也会感觉到一丝疼痛。轻轻眨了眨眼,盯着眼前木头桌面的暗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睛里积蓄的泪水忍了回去。再抬起头看人时,顶多也就显得目光清亮了些,情绪却都收拾得好好的,嘴角甚至还能弯起一丝笑意:“没有了。”

萧卓然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达成共识了吗,姜秘书?”姜如蓝微笑着等待他下一句话,而萧卓然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魏徵臣,我是萧卓然,我的亲人、同事、朋友,都可以为我证明,如果你觉得不甘心,我稍后可以把我的个人身份证、家庭户口本,还有护照拿给你看。”

“不用了。”姜如蓝揉了揉眼睛,微笑着说,“是我脑子糊涂,认错了人。”

“这段时间,我对姜秘书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欣赏的。”

姜如蓝浅浅笑着,从善如流:“我也希望能够继续在卓晨好好工作。”

“好。”萧卓然破天荒地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微笑,“既然达成共识,那我们就翻篇儿了。”

“嗯。翻篇儿。”

萧卓然端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她遥遥一敬:“预祝我们下周出差,一切顺利。”

姜如蓝也端起茶,附和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浅啄了一口。

一旁周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虽然怪异,却又是旁人插不进的和谐坚固,半天也插不上话。见两人放下茶盏,桌上也陆续上了些菜品,举着筷子打圆场道:“菜上得差不多了,咱们趁热,边吃边聊。”

“周老板。”姜如蓝的嗓音温温柔柔,又不会过于甜腻,听在耳朵里就让人有乐意倾听的欲望,“突然想起一道日本菜,好久没吃过了,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周行一听也来了精神:“什么菜?”

“也挺简单的,照烧烤鱿鱼,配上温米酒。”说话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回忆,姜如蓝笑得眼眸都微微弯起,“还是很久以前吃过一次,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觉得很怀念。”

姜如蓝说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菜,鱿鱼这种食材,基本每家日式料理店都会准备,周行的餐厅自然也不例外。听她这么说,周行当即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小姜妹妹,你先吃点儿别的,不多不少一刻钟,我就让他们把菜给你端上来。”

“米酒也有?”

“这个当然了。”周行说起来的时候挺着胸脯,还很自豪,“我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包你喝了一回,就想二回。”说完,周行站起身到门口,叫了个服务生过来,吩咐几句,坐回位子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不忘跟两人介绍桌上的菜品特色。

姜如蓝微笑着道过谢,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细细嚼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抬起头瞟了对面萧卓然一眼,后者手指捏着茶盏,另一手拿着筷子,眉头紧皱,盯着姜如蓝一语不发。

姜如蓝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讶异:“萧总?”

萧卓然蓦地回神,看着她的目光深沉难辨:“女孩子在外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姜如蓝神色从容:“米酒还好吧,我记得度数不是很高。而且我也就是佐餐喝一点儿。”

“是啊是啊。”周行叼了一只烤明虾,帮忙辩解,“早就跟你提过我自酿的米酒是一绝,你不识货,可别妨碍小姜妹妹品味美酒。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度数。”

萧卓然唇瓣紧紧抿着,半晌都没言语,也未动筷。

不多时,照烧烤鱿鱼和米酒一并端上桌。鱿鱼滚烫,米酒温热,前者香味直窜鼻子,而后者含在口中回味悠长,对于喜欢这道美食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种享受。姜如蓝吃得很平淡。周行夹了一筷子鱿鱼放在嘴里,又灌了一口米酒,含混不清地说:“怎么样,小姜,味道是不是很绝?”

姜如蓝掀了掀眼皮儿,却并没有抬眼,唇角微微弯着,轻轻点了点头。

萧卓然面前一杯酒水也没有,依旧是之前那盏已然凉了的茶。餐盘里的食物也几乎没有动过。此时见这两人吃得香甜,好像胃口愈发寡淡,拿着筷子的手半天也没有动。

好在周行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好友的反常,径自端着米酒与姜如蓝碰杯。而且似乎对她这种烤鱿鱼配米酒的美食搭配非常满意,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如此搭配的可口之处。一张桌三个人,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不停讲话,气氛却也被他烘托得有了几分热闹。

一餐饭吃得并不算久,几乎是姜如蓝刚一撂筷,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米酒喝得有些多,此时她的脸颊红润润的,眉眼润泽,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往常多了两分娇俏:“喂?”

手机那端的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姜如蓝先是微微蹙着眉,而后又笑了起来,对了话筒口齿清晰地说了句:“现在才想起来管这些事,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又说了几句,姜如蓝也耐心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又轻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提这种要求。”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姜如蓝直接挂断电话。

抬起头才看到圆桌对面的人目光闪动,坐在身边的周行也八卦地凑过来:“前男友?”

姜如蓝好像真的有些醉了,撩起眼皮儿看着周行,一手托着腮,歪头看他:“这都能听出来?”

“太明显了啊!”周行把酒杯一放,特别带劲儿地继续忽悠,“而且很明显是小姜你甩的他!”

姜如蓝弯起嘴角笑出了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着包站了起来:“今天这餐饭吃得很愉快。谢谢萧总请客,也谢谢周先生的热情款待。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萧卓然坐在桌前,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身影:“这里是郊区,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姜如蓝眉眼弯弯,“刚坐车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了。”

“哎,那也还是让他送你回去比较好。坐公交车很累的。”周行说着话就站起来,一边还给萧卓然打眼色。

萧卓然也站起身,举止动作却有些僵硬:“我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姜如蓝后退了两步,微笑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应该也有不少话要聊吧。不打扰了。”说完,就快步转身出了房间门。

一路小跑到公路边的汽车站,姜如蓝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沉重而激烈地撞击着胸腔,让人发慌,携带着有些快意的疼痛。耳膜也跟着一阵鼓噪,脸颊烫得如同火烧,抬起头来看了眼远处的天色,恍惚间又想起两人一起来时萧卓然的那句话:看云彩的颜色,待会儿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伴随着周遭弥漫的泥土气息,恍然间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飘落到脸上,视线模糊间,姜如蓝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出租车,捂着胸口的手指深深陷进衣衫褶皱,另一手用力地朝着那辆出租车摇摆。下一秒,姜如蓝只觉得一片白色蒙住了眼,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章 最甜也最苦涩

“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小姐。请问你的姓名…”

姜如蓝勉强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问询的男声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眼皮酸胀发沉,心跳得很沉重,也很迟缓,姜如蓝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可却发现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撑起来,想闭上都做不到。

重复了仿佛无数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请问你的姓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