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出家人,可我自有手段。”苏东楼哈哈一笑,果然见那女子笑得更明媚了,点头道:“既如此,那等过一会儿红日西下,官人随奴家去,你若问别的,奴家未必知道,可是这个鬼,可把奴家一家都给祸害惨了,他就是化成风,奴家也认得他。”

苏东楼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等天黑再动手,老板娘且把你这里的吃食都拿出来,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抓鬼。”

女人便从桌子下面端出了馒头花卷,又支起锅子炒了几个菜,这竟不是一个小小茶棚,只要讨了对方欢心,敢情是连饭菜都有的。苏东楼一路风尘,也恰好饿了,风卷残云般吃完,就见红日将要西沉,于是抓起桌上长剑,对那女子道:“大姐可否收了摊子,这就跟我过去?”

女人倒也爽快,很快收拾好了。带着苏东楼进了那片葱郁山岭,足足走了七八里路,上到了半山腰,七拐八拐,才发现一个用竹子搭起来的简陋房舍。她指着那里道:“鬼就在此处,不过先生要耐心等待,奴家先告辞了。”

说完袅袅而去,苏东楼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暗道做的也太明显了,以陆风羽那种多疑的人。怎么可能不留着你监视我?这必定是暗中有监视的人。呵呵。他想做出一副全心信任的大度模样,却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性子,以为我不了解他吗?杀才。和我玩这个心眼儿,看等将来落到我手里,我怎么折腾你。

一面想着,心中却对那茅屋主人的身份起了十万分的好奇。暗道那里的人真会是龙平章吗?庭轩递消息说陆风羽那里有一件大事发生,让自己查探。那所谓大事说的就是这个吧?龙平章死而复生,还悄悄来了神仙岭落脚,这对陆风羽来说极为不利,所以才会有废物之类的暴怒吼声。

这便是陆风羽的高明之处了。他故意在段庭轩面前留下这么一丝丝线索,若对方和苏东楼有牵连,必然要递出消息。两相印证,苏东楼定会坚信龙平章是真的死而复生。到那时。他即便为了取信自己对龙平章下手,也一定会有各种犹豫盘问。而苏东楼若是乖乖执行命令,看见龙平章后手起刀落,那他才是可以全心信任的,这说明他和段庭轩没有勾连,是真真正正要帮襄阳王谋取天下,方会毫不犹豫放弃这个向朝廷倒戈立功的机会。

其实陆风羽没有料错,此时的苏东楼,面上淡定镇静,心中却早已挣扎的十分厉害。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苏东楼这江湖大豪的坚韧和担当。

龙平章死而复生这件事,苏东楼根本就没有告诉段庭轩,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如果将此事告诉好友,以好友对龙平章的感情,是一定不会让龙平章死的,可到那时,自己凭什么真正取信于陆风羽?

所以即便那人真是龙平章,也必须要死。哪怕他掌握了什么线索,可既然人还滞留在神仙岭中,没有秘密回京城,就说明这线索还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而只要自己真正得到襄阳王和陆风羽的信任,神仙岭中的秘密迟早可以解开,他还可以更好的保护段庭轩夫妻俩,所以牺牲一个龙平章,绝对是值得的。

苏东楼相信,若是段庭轩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也一定会做出这如壮士断腕般的决定。但现在的问题就是:理智如此,感情却是另一回事,段庭轩的理智可以告诉他该怎样选择,然而这个选择他在感情上肯定无法接受。

所以苏东楼干脆就没和他说这话,免得他煎熬为难,那龙平章不是自己的同年,即便杀了,自己的愧疚自责终究还是要小一些。

就这样,苏东楼稳稳握着腰中软剑,一面做着心理建设,一面暗暗打量四周。他的心情渐渐宁静,握剑的手也越发稳健,以他的功夫,可以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在监视,但他就是知道,一定有眼线,正在他察觉不到的暗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龙平章,非死不可。

苏东楼的心再没有犹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能这样的清醒冷酷,然而这无疑是个好现象,此事最忌讳的就是犹豫挣扎,能定下心,就是好的。

这样默默想着,眼看天将擦黑之际,果然就见林子里转出一个人来,一边摇头叹息自语,一边走近茅屋。

那是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穿着一件普通的秀才长衫,双眉紧锁,一边走一边念叨着:“究竟在哪里呢?一定是在这里的,那样关键的人物,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会放心,可恶,为什么找不到?只要找到了这两人,能想办法联系到庭轩,那时……”

这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人便觉脖颈中传来微微一丝刺痛,接着血花扬起,秀才的眼睛猛然瞪大,捂住脖子,却只能感到那温热的血正喷薄而出。

眼前多出一个黑衣俊朗的青年,掏出丝帕漫不经心擦拭着剑上沾染的那一抹血迹,冷酷道:“黄泉路上莫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死而复生,不该破坏我们的大计。”

“咕咚”一声,由始至终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的斯文书生仰面而倒,苏东楼上前,伸手在他鼻子下探了探,然后站起身来,一脚将人踢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接着四下里望望,确定周围无人后便纵跃而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全心信任

直到他离开后约莫半个多时辰,那草丛里忽然又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夜色中飞驰来两个人影,到得地方正四下里张望着,就听从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人忙上前将那原本应该死了的“龙平章”拉起来,就见那人捂着脖子起身,嘴里轻声叫道:“哎哟我个天,太快了,妈的怎么练的?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剑也不能到这地步吧?那比闪电都快呢,最开始那会儿,我真以为自己死了,哎呀妈呀真可怕,简直不是人。”

另两个黑衣人此时拽下了蒙面黑巾,呵呵笑道:“你以为呢?那可是明玉楼主,没有这么点本事,他凭什么领袖南六省武林?”

“最过分的是,我明明都死不瞑目了,他来探鼻子的时候连我眼皮都不帮着码下来,你们知道我睁眼睁得多辛苦吗?差点儿露馅了好不好?太禽兽了这厮,听见他说那几句话,我还想着怎么也能找个地方把我埋起来,谁知一脚就把我踢那边草丛里了,幸亏我身上带着草药包,不然还不让蛇虫鼠蚁给吃了。”

这厉害的连苏东楼都瞒过去的家伙不知原本就是话唠,还是因为对苏东楼管杀不管埋的行径太过气愤,一直怒气冲冲指责对方不厚道。如此嘟囔了半晌,却听身旁同伴道:“行了,大人还等着咱们回信,你快说说,那苏东楼杀你之前,可曾有过犹豫?他的眼神可泛起过不忍?都说了什么?”

“我靠那是雷霆一剑好吗?不对,不是雷霆一剑,根本没有雷霆剑的霸道,应该说是天外飞仙,无声无息间。一剑就要了我的命去。还有个屁的犹豫不忍啊?这么霸道利落,我简直怀疑我是他杀爹仇人,不然咋能这么狠,连句场面话都不交代的?”

扮作龙平章的人仍然捂着脖子愤愤不平地指控,想了想又道,不过杀了我后他倒说过几句话,他说“黄泉路上莫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死而复生。不该破坏我们的大计。”这话却是学着苏东楼的模样说出来的,连声音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行了,老三你回去好好儿养一养。苏东楼的剑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对了,你还不赶紧把脖子上的皮和血囊揭下来?难道很舒服吗?”

有人说了一句,于是被叫做老三的人便从脖子上揭下两块两边厚中间薄的皮具,还有两个手指粗细的血囊。其中一个已经破掉。里面的血都流光了。

这皮具一揭下来,就显得此人细脖子大脑袋。实在怪异的很。所以他敷上皮具后脖子和常人一般粗细,才没惹起苏东楼疑心。即便如此,那细脖子上也有一道深刻伤痕,此时已经结痂了。众人连忙上前帮他包扎妥当,就听老三心有余悸道:“好厉害的剑法,若非我做了准备。这一剑怕是连我喉咙都割断了,饶如此。血脉也被伤了些,幸亏他走得快,不然我在草丛里和他耗半个时辰,非失血而死不可。”

当下几人潜回竹楼之中,写了信将老三说的情况细细讲明,接着将这信装在一个小纸筒里,系在信鸽脚上,放飞了出去。

苏东楼第二天就回到杭州城,刚进明玉楼,就听人禀报说陆风羽求见。他不由得一愣,暗道自己平时都是住在杭州的明玉别院,离着王府很近,这老巢明玉楼,陆风羽还从未来过,今天是怎么了?就算要打探消息,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

心中疑惑,面上却十足热情,将陆风羽亲自迎进来,然后屏退左右,果然就听他笑问道:“你一入杭州城,我就得到了消息,实在等不及你来向我禀报,所以就赶过来询问了,如何?看你面上喜色,算算时间,这次的事情应当很顺利了?”

“非常顺利,我早说过,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让我去杀他,简直不是用牛刀,而是用上等的东洋倭刀。”在这个时代,上等的东洋倭刀可以削金断玉,算是一等一的好刀,军中也只有将领才能佩戴。

陆风羽哈哈笑道:“你有所不知,此人担的干系太过重大,所以我必须让你亲自去处理,要的就是一个必死无疑。”说到这里,他又试探道:“此人死前可曾说过什么话没有?”

苏东楼傲然道:“你不在江湖,难怪不知道我的名声。我苏东楼的剑下,哪里还有能说话的亡魂?当时就死了,放心。”话音刚落,似是又想起什么,皱眉道:“不过我出手之前,倒听他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话,好像是在找什么,却一直都没找到。”

“那就对了。”陆风羽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若是被他找到,我寝食难安也。如今这个隐患终于死了,死得好。”

“到底那神仙岭中藏着什么?竟让你这样紧张?总不会是藏了千军万马吧?”苏东楼呵呵一笑,却见陆风羽看他一眼,摇头笑道:“没有千军万马,只是那里面藏着的,却是比千军万马更厉害的东西。”

苏东楼心中一跳,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过能得到答案,却不料陆风羽竟然告诉了他,甚至都没有玩弄什么语言陷阱,就这么直接告诉了他。看着对方脸上真诚笑容,苏东楼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风羽笑着问,一双清澈眼中透出几丝好奇,他如今是彻底信任了苏东楼,过去两人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只想着要好好笼络对方,所以脸上神情都生动许多,为原本并不出色的五官添了几分鲜活气。

“我是感叹,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他妈太好了。”苏东楼实话实说,却是微微别过视线,不敢看陆风羽。夏日里江南天气炎热,这厮只穿着一件薄薄白纱衫子就跑出来,也不知道避讳一下。不过杭州城如今应该没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会再有那不开眼的纨绔上前调戏找死了吧?

陆风羽哈哈一笑,没有说话,吃了几块点心,就将这句抱怨一带而过。

他似乎是十分兴奋,所以吃完点心便对苏东楼道:“再耐心等些日子,到时我带你去神仙岭看看,那是我们成就大业的底气,现在却不行,段庭轩夫妇俩的行踪一日不能查明,我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苏东楼连忙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不管他们是在牛头山,还是躲在你的厨房,抑或是潜伏在这江南某处,半个月内,我一定给你查出来。”

陆风羽垂眼笑道:“那一切就仰仗苏兄弟了。行了,我先回去,今晚你过去我那里吧,我让王娘子整治几个好菜,为你庆功。”

苏东楼舔舔嘴唇,悄悄吞下一口口水,暗道请我过去?留我在那里过夜吗?算了算了,都什么时候了,别精虫上脑,耐心些,就如这厮经常说的那句话:好饭不怕晚。嘿嘿!将来立了大功,有庭轩帮我周旋着,什么得不到?

晚上来到陆风羽家里,苏暖暖果然整治了一桌丰盛酒席,两人推杯换盏,陆风羽似是头一次在苏东楼面前敞开心怀,吃喝得不亦乐乎,用完饭竟然就已经是三更时分了。

他也知自己有了几分醉意,于是便让人撤去残席,这里起身送客,拉着苏东楼往外走,一边还笑着嚷道:“我鲜少喝酒能喝的这样痛快,偏偏你还要回去,叫我说,在我这院里,找个客房睡也就是了,何苦来?明儿再好好喝一场。王娘子的手艺真是好,我……我恨不能她是我娘子,唉!”

“你喝醉了,瞎说什么胡话呢?”

苏东楼被这厮的语无伦次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就喊绿绮红罗的名字,要她们扶着陆风羽回房,话音未落,就被他猛拽了一把,于是猝不及防之下,苏东楼整个人都靠到了陆风羽的身上。

一向处变不惊的明玉楼主就觉着身子“刷”一下,如同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好像整个都酥麻了,正要挣扎起来,就听陆风羽在他耳旁轻声道:“那夫妇俩的身份你要好好查,只是……若查明白了,先和我通个气,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王爷那里,日后自有我替你分说,明白吗?”

这到底是醉话还是真心话?苏东楼愕然看着陆风羽,却见他一张面孔布满红晕,显然是喝多了,可一双眼睛却仍是十分清明。

他傻傻点头,这才见陆风羽微微一笑,伸手推了他一把道:“行了,你非要走,我也不留你,这就滚蛋吧,我……我可是要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此时绿绮和红罗赶来,扶住陆风羽转身回房,苏东楼便也出了院门,顺着王府小径来到西角门,叫醒守门婆子打开门,这才一径去了。

那守门婆子当着苏东楼的面儿不敢抱怨,知道这是王爷的贵客,实在不是她一个不入流的杂役能得罪起的。等到回去屋里歇了,难免要怨恨几句,说些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做夜猫子,害的我们也跟着不安生之类的话。”直嘟囔了半刻钟,这才吹灭烛火,重新躺下睡觉。

第二百一十七章:暴怒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一条人影如轻烟般从房前掠过,接着这道身影七拐八拐地来到陆风羽院落前,屏息静气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纵,跃过墙头,刷刷刷几个起落,便依靠着花树掩映悄悄来到后院厨房边,显然对此处环境十分熟悉。

房间中,苏暖暖和两个小丫头已经进入梦乡,段庭轩却是慢慢睁开眼睛,然后轻轻坐起,下一刻,窗子被推开,一个蒙面黑衣人跳了进来。看见他,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段庭轩便皱眉下床,看了眼苏暖暖,伸手在她身上轻轻一点,这才轻声道:“你怎么大半夜跑过来了?之前我还以为是陆风羽派的人来试探我们,正不知该不该出手呢。”一边说着,就摸黑在桌前坐下。因为没有灯光月光,倒也不用担心外面会有人看见两人影子。

苏东楼往外间指了指,段庭轩倒了两杯温茶水,悠悠道:“放心吧,每天晚上她们睡下后,我都会帮她们点两个穴位,加深她们的睡眠。”

苏东楼这才放下心来,坐过去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伸出手指头道:“三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然后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所以不得不来。”

“说。”段庭轩听见这话,立刻精神了起来。

“第一件事,我应该大概可能……终于取得了襄阳王和陆风羽的信任。”苏东楼伸出一根手指,却听段庭轩低声呵斥道:“这第一件事就该打,什么叫大概应该可能?这是攸关性命甚至是天下的大事,也敢这样轻佻?”

苏东楼苦着脸道:“面对着陆风羽那条多疑的毒蛇,谁敢下保证?然而我总觉着这一次试探之后。他应该是信我了。不然不会说出神仙岭的事,庭轩,他已经承认神仙岭的确有关系到襄阳王大业的重要人事了。”

段庭轩深吸一口气,点头沉声道:“既然把这个口风都露给了你,想必是信你了。”说到这里,不由沉默下去,好半晌才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试探?让他能对你一下就改变了态度?”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啊。

“不是一下就改变好不好?你把我这一年多的努力置于何地?”苏东楼不高兴。却见段庭轩烦躁道:“少废话,别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什么事?该不会是让你去杀了什么官员或者我们派在王府里的卧底吧?”

“估计……比那个还严重。”苏东楼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第二件事。”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坦然看向段庭轩:“我杀了龙平章,死而复生的龙平章。”

“什么?”以小侯爷的定力,此时也不由失声惊叫起来,好在两人一直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这一声也并不高亢。

“你说……你杀了平章?死而复生的平章?那就是说平章没死?但……但你……你……你真的又杀了他?真的杀了?”震惊过后,段庭轩终于反应过来。他站起身,一把就揪住对面苏东楼的衣服,咬牙切齿的低吼。

“是,我杀了他。如果不杀他,我就不可能得到陆风羽和襄阳王的信任,我这一年多的布局就全他妈白费了。你和嫂夫人也会有危险,到那时我们全都要暴露。”

苏东楼也十分激动。他早就知道段庭轩听到这个消息会生气,可是当真的看到对方这样生气之后,他心里也爆开了一团怒火:凭什么庭轩要对自己这样说话?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得。一个龙平章,比襄阳王的图谋更重要吗?比他们所有人的命和努力加起来都更重要吗?

段庭轩的确是愤怒了,气血上涌。他恨不能将苏东楼一脚踹倒揍个半死,不,揍个半死都不解恨。平章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千难万险,才能九死一生活过来,结果就让这混蛋给杀了,他最好的朋友杀了另一个他最敬佩的朋友,小侯爷这一瞬间何止是气血上涌,他简直气得全身血液真气都要逆流了。

在失去理智之前,段庭轩做了一件事,他来到苏暖暖床边,解了爱人的睡穴,然后使劲儿摇晃了几下。

于是苏暖暖便“啊”的一声坐起来,迷茫道:“怎么了?”说完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这才觉着清醒一些。扭头一看,就见黑暗中丈夫站在自己身边,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从那气喘如牛并且不住起伏的胸膛来看,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暖暖。”段庭轩终于能说出话了,喘着粗气道:“抱歉扰了你的好眠,可是没办法,我得有个人拉着,不然真想宰了这混蛋。”

“那你就来宰啊。为了那个龙平章,把我宰了吧。反正我在你眼中,已经没人味儿了对吧?”苏东楼本也是愧疚的,可此时听见段庭轩这话,心里似有无尽委屈涌上,于是立刻就和小侯爷杠上了。

“都给我闭嘴。你们是怕左邻右舍听不见屋里有动静是吧?”苏暖暖虽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苏东楼既然冒险过来,此时就该屏气收声,可这两个家伙眼看着都要动手了,到时候桌椅板凳噼里啪啦一响,好嘛,他们仨就等着被人一锅端吧。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河东狮的好处来了,苏暖暖一吼,段庭轩和苏东楼这两只斗鸡立刻就都收敛了脖子上炸起的毛,冷哼一声坐下来,却是不理对方。

“什么时候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的怄气。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个是南六省总瓢把子,一个是安平侯府世子,丢不丢人啊你们俩。”苏暖暖“痛心疾首”地轻轻拍了拍桌子,然后迅速抓过会议主导权:“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竟然让你们哥俩还能反目成仇?龙平章龙大人?关龙大人什么事儿?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又活过来了。”苏东楼喘着粗气,他和龙平章素未谋面,半点交情也没有,当日龙平章下江南,苏东楼悄悄和他通气,本想派人暗中帮忙,却也被对方拒绝,今天又因为杀了对方而和段庭轩反目,所以对这个因公殉职的年轻官员,他敬佩归敬佩,心里却真是没有半点好感,这一点从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百思不解

“活过来了?龙大人没死?”苏暖暖也是吃了一大惊,却听段庭轩愤恨道:“平章大难不死,可是……让陆风羽知道了,所以派东楼去灭口,谁知……谁知这混蛋就真的动了手……你这混蛋,杀害朝廷命官,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

小侯爷是真的痛断肝肠,此时眼圈儿都红了,却听苏暖暖急忙道:“等等等等,东楼你把这事儿仔细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龙大人为何死而复生?陆风羽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就真实心眼的把他给杀了?他手里可是握着重大线索的。”

苏东楼就将事情经过叙说一遍,最后摊手道:“所以我也是没办法,陆风羽都说了,这是信任我后派我做的第一件事。这样重大事件,你以为他真能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做?在我察觉不到的远处,不知有几双眼睛盯着呢,所以我能怎么办?哪怕有一点救人的可能性,我能不救吗?可是既然没有这种可能性,我他妈不当机立断,难道还犹豫摇摆,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都给毁了?”

“那……那你也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段庭轩明白苏东楼说的是实话,只是心里仍然过不去这个坎儿,却听苏东楼冷笑道:“我和你商量?难道你就能有好主意?到时候也只换了你一个摇摆不定而已。你的理智肯定知道龙平章必须死,可你的感情绝不会允许你给我下这样的命令,与其如此,倒还是不通知你的好,省得你煎熬。如今人已经杀了,有什么罪孽也是我背着。和你没一点干系,你依然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安平世子,无情无义的是我这个江湖草莽。”

“你……”段庭轩一口血堵在喉头,苏东楼讽刺的太毒了,然而他说的却也是实情。世事之两难,莫过于如此。

“好了好了。庭轩,这件事东楼也是万般无奈。更兼他一心为你着想。所以你不能怪他。至于龙大人……唉!只能说他命中注定……”苏暖暖说到这里,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苏东楼道:“你说。龙大人逃过大劫后,就在神仙岭住下来,一直在寻找目标,可是没有找到?”

“是啊。从他那几句话来推测,应该是这样没错。而且我寻到的地方就是他临时居所。可见是住在山里了。”苏东楼见段庭轩不言语,也就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回答了苏暖暖的问题。

“那就有些不对劲了。”苏暖暖皱起眉头:“照东楼所说,那竹楼里并没有别人。只有龙大人一个。可是庭轩,龙大人明明是个文弱书生不是吗?身娇肉贵的,他凭着一己之力能搭起一座竹楼?他有这本事吗?更不用说那可是崇山峻岭。就江南这地界,蛇虫鼠蚁不要太多太凶猛哦。龙大人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不?他就能在这山岭中住这么些天还毫发无损?”

苏暖暖这话一出口,苏东楼和段庭轩全都愣住了。好半晌,苏东楼才喃喃道:“何止生存?我看他根本就是生活的很好,他还穿着一件普通的秀才衣衫呢,虽非绫罗绸缎,却是完完整整。我就奇怪了,他死里逃生之后,莫非还在市井之中出现过?竟没有被陆风羽和襄阳王的眼线发现?这也太走运了吧?”

说到这里,不禁猛拍大腿,懊恼道:“我靠我靠,我竟然会被这么个障眼法给蒙蔽,丢人,太丢人,嫂夫人,这事儿千万要给我保密,不然我没脸在道上混了。”

“你们的意思是,那个平章是假的?平章根本就没有……复生?”段庭轩说到最后,语气不禁又黯然下来,却听苏暖暖安慰他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因公殉职总比大难不死后又被自己人给一刀宰了的强,这样你也不用生东楼的气了,以后你们还是好兄弟。”

段庭轩:……

这件事总算是揭了过去,既然龙平章压根儿就没死而复生,苏东楼杀的自然就是陆风羽的人,段庭轩只想说一声“杀得好。”然而想到刚刚才向这好友发过火,此时又立刻去结好人家,实在开不了这个口,于是就讪讪地不说话了。

屋里一时间陷入沉默,苏暖暖打了个呵欠,不耐烦道:“还有没有事?没事儿的话我要去睡了。”

段庭轩这才借着台阶下来,咳了一声道:“那个……你说有三件事,还有一件要同我商量,如今只说了两件,另两件事是什么?”

苏东楼没好气道:“忘了,反正我就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狠毒人,记性不好也是应该的。”

“不要小孩子气好不好?堂堂的南六省总瓢把子,多豪放的称号,结果就这么的小肚鸡肠?别让我瞧不起你。”

苏暖暖一瞪眼,于是苏东楼哼了一声,淡淡道:“第三件事,我觉得陆风羽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但他的态度很奇怪,今天借着酒醉,他还特意嘱咐我,一旦查明了你们身份,不许告诉任何人,要先和他通个气,然后由他来做主怎么处理你们。”

段庭轩和苏暖暖互看了一眼,这是今晚最重大的情报,但两人怎么也想不通,陆风羽究竟是怎么看穿他们身份的,明明这些日子大家相处甚欢,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试探和歹意啊。

怎么办?是去是留?

这是夫妻两个心中不约而同升起的想法。段庭轩便看向苏东楼道:“你要同我商量的事,便是商量我和暖暖的去留吗?虽然你说陆风羽好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可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

不等说完,就见苏东楼摇头道:“这个只是通知你的第三件事。至于我要和你商量的事……嗯,我的意思是,我或许可以再加一把柴火,让陆风羽彻底把我当做心腹来看。”

“你要暴露我们的身份?”段庭轩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一下子就猜出了苏东楼的心思,沉声问道。

苏东楼点点头,正色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然而陆风羽既然已经识破了你们的身份,他就不该再留你们在这里,可他的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变。我是觉着,他大概是仗着胜券在握,想拖延一段时间,趁机再多吃几顿嫂夫人整治的饭菜,实在到拖无可拖,再把你们给抓起来。”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笑道:“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他怕是要坐实了古往今来第一吃货的名声,且要因此载入史册了。”

即便这样紧张的时刻,听了苏东楼的话,段庭轩和苏暖暖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段庭轩便沉吟道:“再次行险一搏吗?好,那就这么办。如果你把我们的身份禀报给陆风羽知道,他一定就会彻底信任你,如此一来,我和暖暖虽然危险些,可有你居中策应,最起码能够自保。”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苏东楼也激动点头道:“我听着陆风羽的话里意思,神仙岭那条重大线索的内情他是了解的。而那是襄阳王的最大底牌,也是对方的依仗,如果要从襄阳王口里套出口供,怕是杀了他也不肯。但陆风羽不一样,此人虽然阴险狡猾,却是懦弱胆小,如果能找个机会将他制住,美食和酷刑的软硬兼施之下,他未必能为襄阳王守住秘密,到那时,襄阳王的谋反大旗只怕还没举起来,就要连根而断了。”

“你分析的没错,那就这么办。”段庭轩也激动了,右手拳头在左手手掌击了一下,感叹道:“熬了这几个月,可总算是要出结果了,奶奶的。”想到就要结束这憋屈的间谍生验之旅,小侯爷激动地爆了句粗口。

苏东楼不宜久留,很快离去。这里段庭轩却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到窗前看着黑沉夜色,忽听身后苏暖暖问道:“怎么?想起龙大人了?”

“是啊。”

小侯爷回过身,将妻子轻轻搂到自己怀中,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些温暖和力量,喃喃道:“刚开始听东楼说平章没有死的时候,我真是兴奋地心都要跳出腔子了,所以之后我才会怒发冲冠,其实理智上我何尝不知东楼的选择虽残忍却正确,只是感情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苏暖暖轻声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东楼从陆风羽那里接到了任务后却没来和你商量,他知道商量也是徒劳,不过增添你的煎熬烦恼,索性就全都由他自己一肩担着了。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你这家伙还是很幸运的,龙大人是,东楼也是。”

“是啊。”段庭轩长长舒出一口气,苦笑一声道:“可惜如今平章已经去了,即使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他还在,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但其实这都是白日做梦,他到底是死了,他甚至都没有尝过你做的那些美味……”

“龙大人也是吃货?”苏暖暖打断丈夫,抬头好奇问了一句。

“哦,那倒不是。”段庭轩耸耸肩,却又笑道:“不过你的那些美味,即便不是吃货,也会视为享受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揭穿身份

“这话我喜欢听。”苏暖暖笑着点头,想了想又道:“行了,不管怎样,龙大人已经逝去了,你该节哀才是,且由他的死带给你的伤痛,你就该懂得好好珍惜还在的朋友,像今晚这样的话,不可再对东楼说了,你那份儿愤怒我能够理解,但却伤害了东楼的感情。”

“我明白。”既然那个龙平章是假的,段庭轩自然也知道今晚对苏东楼过分了,因越想越气,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道:“一切都怪陆风羽,如果不是他,我和东楼也不会闹这一场,哼!等到此事完结,看我怎么整治他。”

“可怜的陆boss,在这件事上真是躺着也中枪。”苏暖暖忍不住为陆风羽发出了一句不平之鸣,却见丈夫理直气壮道:“什么躺着也中枪?难道这些事不是他搞出来的?”

“是他搞出来的没错,不过以他的身份立场,搞出这种事情不是很应该的吗?你和东楼还不是在挖空心思想要蒙蔽利用人家?”

苏暖暖摆明了是帮理不帮亲,一时间小侯爷也词穷了,翻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冷哼道:“我管他什么立场不立场?反正他是襄阳王的头号狗头军师,就算我不整治他,朝廷大臣们也饶不了他。”

“好了,为这种事也值得争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平头百姓了?”苏暖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赶紧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既然东楼要向陆风羽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可还得下点力气捣腾出几样好吃的,免得那吃货忍痛之下就把咱们给割爱了。”

“我料着他未必有这样心胸呢。”段庭轩想到那个为了美食就想干出强占民妇这种龌龊事儿的家伙。咬完牙之后又好笑摇头,然后从善如流地钻进被窝,陪老婆继续补眠。

“果然……真的是他们吗?”

书房中只有陆风羽和苏东楼,连绿绮红罗都被打发了出去。听苏东楼揭穿了苏暖暖和段庭轩的身份,陆风羽没有一点儿震惊之色,而是叹气苦笑着说了一句。

苏东楼心中暗道侥幸。看这厮的模样,分明早已知道那夫妻两个的身份。不过是一直瞒着大家而已。只是他很奇怪:段庭轩和苏暖暖到底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才会被陆风羽发现呢?他不觉得那两个人会这样不小心啊。

心中疑惑,就忍不住将这个疑问问出口,却见陆风羽呵呵冷笑道:“辣椒你知道吧?我之前收到心腹传来的信儿。说是段庭业派去江南的人在秘密寻找此物。结果那天我就在他们夫妻俩手中看到这个东西,你说,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巧合吗?即使有这样的巧合,怎么这位王娘子久居京城。竟能对辣椒的食用方法一清二楚?那香辣牛肉酱和拌料,我是从来没有吃过的。也不曾听说有别人做过,但她偏偏做了出来,这份儿本事,除了盛名在外的安平侯府世子夫人。又有谁能具备?所以早在你调查到他们可疑的时候,我就断定他们便是那夫妻两个了。”

“既如此,先生为什么不禀报王爷?”苏东楼心中震惊。面上却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咬牙道:“我先前得到消息。虽然觉着这事儿不离十,却还不敢十分确定他们的身份,谁知先生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证据,那还有什么说的?必是他们两人无疑了,玩的好一招金蝉脱壳,竟还有人替他们在牛头山掩人耳目。不过还好,江南终归是咱们的地盘,只要禀报了王爷,呵呵,我派人围住他们,叫他们插翅难飞,如此一来,任他们狡猾如狐,也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四个字苏东楼故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就见陆风羽的身子猛然一僵,然后就急急道:“不可,万万不可如此鲁莽。”

“为什么?”苏东楼面上做不悦表情,心中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果然嫂夫人的厨艺征服了这货,让他不舍得这么快就杀了他们,如此一来,我们便还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这样想着,就听陆风羽诚恳道:“苏兄弟,我如今真正将你看做我的兄弟,所以才会坦诚相告。虽然我们要帮助王爷成就大事,只王爷此人,咳咳……有时候会冲动鲁莽一些,考虑事情也不周全。那段庭轩乃是皇帝心腹,他若死在江南,不管是怎么个死法儿,也不管王爷最终能不能彻底撇清,皇帝都一定会对王爷起疑心。如今我们羽翼未丰,皇上春秋正盛,太子殿下也活蹦乱跳的,委实不是成大事的时机。这种情况下,我们正该韬光养晦,一面等皇上和太子那边出事,一边暗暗培植自己的兵马势力,如此只要宫里那边一切妥当,我们就可以在江南响应,两下里夹击,这才是王爷成大事的时机。到那时,无论是什么安平侯府长平侯府的,要铲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又或者,到那个时候,段庭轩死不死都不重要,甚至他若是识时务的话,王爷还会用他哩。”

“你这番话把我听糊涂了。”苏东楼眨着眼睛:“所以这段庭轩就不能死?不但不能死,我们还得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然后好好将他恭送出江南地界?”

“唔……”

陆风羽也愣住了,好像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真是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啊,连苏东楼这个武夫都没骗过去,难道要告诉对方,说自己是为了美食所以才要留下那两人的性命?不行,他得维持住自己高雅智慧冷清的形象,决不能给人留下一丝自己是个吃货的印象。(==别挣扎了,大家已经全都知道了。)

“那个……哈哈哈,当然也要分什么情况了……”陆风羽干笑两声,不自禁就坐到了苏东楼面前去,小声道:“如果他们两个在江南什么也没有发现,那咱们自然要放他们回到京城,反正杀了也没有用,徒惹皇帝疑心。可若是他们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也只能动手了,不过最好不要让他们死在江南,哪怕毁尸灭迹,沉到海里,或者到了别的地界放下尸体,伪装成死亡现场。总之……这个,他们的死活端看他们掌握了多少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