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本来也自忖必死,然而忽然听见苏暖暖为自己说话,这就好比绝望的黑暗深渊中忽然落下一根救命稻草,哪有不赶紧抓住的道理,因连忙又振作精神,大声叫道:“爷,奴婢知错,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求爷饶奴婢一条性命。奴婢还知道,我们奶奶和兰奶奶联手,在苏宅外布置了许多假装投靠的人,因为之前大奶奶说过要回娘家住些日子,所以她们想用这些人手混进苏宅,神不知鬼不觉害死大奶奶,只因为侯府严密……”

“毒妇。”

以段庭轩的定力,都再也忍不住心中雷霆震怒,喷火双眼怒视面前薛芝兰,见她面色惨白一句分辩的话也说不出来,便知凤仙所言非虚,怒急攻心之下,不由一脚将薛芝兰踢了个跟头,然后头也不回便往外走。

“段庭轩,你去哪里?”

苏暖暖眨巴着眼睛,心想怎么着?我……我这被人惦记着要害命的苦主还坐在这儿呢,你倒是要去哪里啊?太生气以至于连老婆都忘了?

“来人,将薛芝兰和笼烟采桑凤仙翠屏一起关押,等我回来处置。”

段庭轩先冲院子里喊了一句,接着回过头看了苏暖暖一眼,沉声道:“徐府的马车想必还未离开,我去找徐云秀,带着他去苏宅,让他看看他妹妹做下的好事,不要以为是我们侯府保护不力,一切都是他妹子咎由自取。”

“哦,对对对,是这个道理,那你快去吧。”

苏暖暖松了口气,暗道还是段庭轩想得周到。侯府这一次丢的脸太大了,这点从徐世子走时说的那句冷嘲热讽的话便可知道。为了堵住徐家的嘴,段庭轩必须这样做。

她是个大女人,完全不会对丈夫这个时候还保持理智不来安慰自己的行为抱有怨言。因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跪了一地的花容惨淡的女人,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无奈摇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唉!何苦呢。”

“呵呵,大奶奶过奖了,我这算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多说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如何能与大奶奶相比?您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不动声色间,我便稀里糊涂地输了,输的一败涂地。最重要的是,根本不是我做下的事,却被您一棒子打死,我就是死了,也是个冤死鬼。”

忽听薛芝兰惨笑一声,苏暖暖看向她,就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哦?你觉得自己很冤枉?怂恿徐冉云害川哥儿的不是你?命人去苏家投靠害我的不是你?你冤个腿子你冤。”对于薛芝兰这样的蛇蝎女人,苏暖暖实在提不起同情心,见她还在惺惺作态,忍不住就爆了一句粗口。

第二百八十八章:输的不冤

“是,那两件事都是我做下的,我做的我就认。但徐冉云不是我害死的,这事儿我说什么也不认。”

薛芝兰凄厉叫着,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一躬身就往苏暖暖身上冲过去,却是还没冲到地方,便被几个婆子一把抓住,二话不说地拖了出去。

这些婆子听了段庭轩的话后,就进来准备带走地上几人,却因为苏暖暖和薛芝兰说话,她们不敢打扰,只好在一旁静立,直到薛芝兰发疯扑人时,这才立刻上前拖住了这纤弱女人,然后毫不怜惜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外拖。

厅里恢复了安静。苏暖暖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喃喃道:“人心怎么可以这样的可怕?男人三妻四妾,都说是齐人之福,呵呵!便是这样的福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生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女人势弱,本来就该互相扶持友爱,为什么却要自相残杀?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

“奶奶莫要伤心,她们本就是居心叵测咎由自取,您为她们伤心,若是影响了腹中胎儿,就不值当了。”

姜姨娘走上前扶起苏暖暖,一边柔声劝着,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晚芳说的没错,为了几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伤心难过,不值得。”

“啊!”

苏暖暖吓得惊叫了一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见杨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太太怎么躲在那里?忽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杨夫人满脑袋黑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苏暖暖,咬牙道:“我和蒋氏徐世子一起进的屏风后难道你没看见?刚刚他们两个出去,我不是一直没出来吗?你害得什么怕?”

“啊……哈哈……哈哈哈。那个……我把太太在屏风后这事儿忘了个底儿掉,哈哈……哈哈哈……”

苏暖暖干笑着,此话一出,杨夫人就不仅仅是冒黑线了,连脸色都变成了锅底灰。不过怒目瞪了苏暖暖一会儿后,她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啐了一口道:“呸!原来你这个悍妇也有露出这般小儿女情态的时候儿。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知怕为何物呢。”

“太太。人家这不是有些意外吗?您就别戳刀了,好歹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您的孙子或孙女儿。”

杨夫人冷哼一声,有心要说苏暖暖几句。不过看到她脸色也有些惨淡,心中便只剩下关怀,叹气道:“从前你野蛮刁悍时,她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能想到。从梅月楼回来后,你变得懂事明理了。她们却一个个耍起了这样心机害你。咎由自取,都是咎由自取。如今想来,我和刘敏半辈子争斗,所为的也不过是儿女夫宠。哪里就敢害人命?冉云和芝兰也是勋贵家的女儿,结果表面上三从四德,心中却尽是这些狠毒主意。唉!果然是齐大非偶啊。”

苏暖暖心想这和齐大非偶有什么关系?我那历史上的四儿倒是出身贫贱,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害起隆科多的正妻那不一样是心狠手辣?只要男人三妻四妾,就免不了这些争斗,要免争斗,让家宅平安,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一夫一妻制。哼!将来那几个小崽子,我可得看住了,不能让他们年纪轻轻就有房里人,等成年后,找个好人家女孩儿嫁过来,就得了,绝不让他们再享什么齐人之福。屁的齐人之福,根本就是齐人之祸才对。

当然,这番话暂时还不能说出来。杨夫人催她回去休息,她恰好也不愿意在这个让人发冷的地方呆着了,因由姜姨娘扶着回到春风苑,就见静姨娘焦急在院门口走来走去,看见她连忙迎过来,焦急道:“怎么样了?我听说这一切竟然是兰奶奶暗中主使的,这怎么可能呢?她从来都是温柔如水……”

不等说完,就被苏暖暖白了一眼,听她冷哼道:“温柔如水?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做口蜜腹剑?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就是想扣黑锅给她也不好使啊,实实在在是她自己做的孽,如今现世报来了。”

静姨娘连忙道:“我不是不信奶奶,只是真的太震惊了。唉!当日我和她在一起,总算表面上还好的。”

姜姨娘在一旁生气道:“你是没看见,当时兰奶奶那个凄厉的模样,跟地狱罗刹似得,她不说她自己做错事报应临头,倒要去撞奶奶,幸亏被婆子们拦住了。”

苏暖暖点头沉吟道:“这件事是有些古怪,论理都到了那个地步,还有什么罪不能认的?她把怂恿徐冉云害川哥儿,买通人手去害我的事都招供了,为什么却不肯招供害徐冉云之事呢?”

姜姨娘心中“咚”的一跳,和蓉儿悄悄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姜姨娘便假装气愤填膺道:“许是川哥儿和奶奶如今都好好儿的,她认下了这两样,还妄想着国公府能捞她出去;可若是认下了害死云奶奶的罪名,那即便是国公府,也万万救不了她的性命。”

“也许吧,虽然我总觉得不像。算了,不想了,劳了半日的神,我这回可得好好儿睡一觉,你们不知道坐在那椅子上有多难受,小家伙趁机踢了我好几脚,也不知他怎么那么会找时机,就知道我那会儿不能对付他。”

“扑哧”一声,静姨娘忍不住笑开了,摇头道:“奶奶又说孩子话,难道这会儿您还能对付他不成?他在您肚子里呢。”

“谁说我不能对付他?最起码,拍拍肚皮还是可以办到的嘛。”苏暖暖哈哈一笑,然后拉住姜姨娘和静姨娘手臂,感叹道:“好在还有你们,不然外面谁知道我的苦处啊?人家只会说,安平侯府世子爷的身边,现在可算是清洁溜溜的了,都让那位吃货大奶奶给祸害了。你们说,要真是这样,我不得比窦娥还冤啊?”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哈哈笑起来,气氛总算轻松了好些。

“采桑,我眼看着是活不成了。这里除了你我和笼烟之外,也没有别人,至于笼烟,她和我是一伙的,侯府没人会信她。所以,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了吧?就因为我想把你许配给我哥哥,你不愿意,便串通了外人害我吗?”

安平侯府厨房后面,有几间柴房,此时薛芝兰和笼烟采桑被关在其中一间里,四周静悄悄的,夜幕将要降临,薛芝兰看着一直双眼无神的采桑,忽然轻声开口询问。

“不仅仅是这件事。奶奶怕是还不知道吧?少爷看上了我嫂子美貌,动不动便用各种借口将她强暴,甚至为了方便他的兽行,他将我哥哥都调到了庄子上,干最苦最累的活儿,连我哥哥被狼咬断了腿都不给钱医治,还要我在这里想办法。”

“竟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更何况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害我?”薛芝兰激动起来,她万万没料到采桑害她的理由竟是如此可笑,自己根本就是无辜的啊。

“呵呵!”采桑冷笑一声:“告诉你有用吗兰奶奶?你会为我兄嫂去劝大少爷哪怕一句话吗?你不会的,你甚至为了大少爷,明知他那里是个火坑还要把我送进去。在你眼里,我这个丫头也不过只是一样工具,你从来没把我当做人看待,就如云奶奶对待姜姨娘那般,不是吗?”

薛芝兰猛然就怔住,好半晌,她忽然“哈”的一声笑,接着又“哈哈哈”的笑起来,只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喘着气叫道:“蠢啊,我果然好蠢……哈哈哈,我还说徐冉云不把她的丫头当人,最后反目成仇……哈哈哈,没想到我自己也步了她的后尘……哈哈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果然是不错的,果然是不错的啊哈哈哈……”

笑声渐歇,哭声渐起,然后那声音渐渐转为凄厉,最后变成嚎啕。

段庭轩木然站在门外,想了想终于还是退开两步,默默离开了此处。

“总算这些心腹大患都没了,从此后,我只带着川哥儿,好好跟着大奶奶生活就好。奶奶是个慈悲心肠,爷也并非无情无义,只要我安分随时,他们不会亏待我和川哥儿的。”

卧房内,一灯如豆,杨氏和段茂川在他们的房间睡下了,这里姜姨娘实在兴奋地睡不着,便倚在榻上和蓉儿一起悄悄说话。却听蓉儿轻声笑道:“姨娘甘心守活寡?”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大奶奶说的没错,知足者常乐。想一想,我这样的卑贱身份,能陪那么高贵的世子爷睡过觉,还和他生育了一个孩儿,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连兰奶奶云奶奶那样的,都落了这么个境地,我还能守着川哥儿平平安安过小日子,高兴了就做几样活计,不高兴就歇几天,不用对谁低声下气巴结着,这样日子,若还不满意,可不是要贪心遭雷劈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明察秋毫

姜姨娘的确很满意,也很得意,自己的手段,一举剪除了两个大敌,换来日后的幸福生活,且神不知鬼不觉,这让她怎能不得意。

蓉儿见自家主子那副高兴模样,忍不住想打趣两句,然而不等说话,她的眼睛就蓦然瞪大,看着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一向沉稳的大丫头脸色瞬间惨白。

姜姨娘察觉到不对劲儿,连忙爬起来,向门口一看,就觉着脑袋里“嗡”的一声,一时间甚至不知身在何处,连行礼说话都忘了。

“若不是听见你这一番话,我不会饶过你。”

段庭轩慢慢走到榻边,撩起袍襟坐下,这里姜姨娘方回过神来,连忙爬下榻,和蓉儿一起跪在他面前,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真是好手段。害死了冉云,把这罪过都推到芝兰头上,利用芝兰想要害暖暖的心思,果然就让她入了你的圈套。本来这个计策要实行也是要有内应的,偏偏就那么巧,采桑的哥嫂被那个不成器的薛明礼蹂躏了,采桑自己也面临着要入火坑的命运,所以你轻而易举就说动了她。如此一来,你和蓉儿自然可以置身事外,就是采桑,因为她没有参与此事,还揭发有功,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多完美的计策,是不是?”

“爷……”

姜姨娘抖着嘴唇只喊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完美的计划怎么会被段庭轩给看穿?明明自家爷不擅后宅争斗,所以今儿都是大奶奶主导事情进展的,爷并没有说多少话不是吗?然而这种关头,她纵然满心疑惑。又哪里敢问?

“不过只凭这一点,怕也不够吧?你还答应了采桑什么条件?”段庭轩玩弄着衣襟上那块上好的玉佩,语带嘲弄地继续问。

“婢妾……婢妾答应她,会……会出钱帮她……的哥哥嫂子赎身,然后……然后让他们入侯府为奴。”

姜姨娘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半天也没听见段庭轩说话,正怕的几欲晕厥时。就见小侯爷站起身来。淡淡道:“老太太早就想在府中修建一座佛堂,过些日子就会动工,到时候你就在那里带发修行吧。每天川哥儿可以过去看你,但不能住在你那里。”

“是,婢妾多谢爷,多谢爷饶过婢妾。”姜姨娘砰砰磕头。她知道这已经是段庭轩对她最大地宽容了。

段庭轩显然是不想在这里多呆,站起身就准备离去。然而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停住,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想出这样的毒计来除掉冉云和芝兰?就因为她们害过川哥儿吗?”

“婢妾不敢瞒爷。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姜姨娘的理智终于慢慢回笼,她仍是跪着将头放在地上,声音里带了几丝哭腔。慢慢道:“婢妾身份卑贱低微,只要云奶奶和兰奶奶害大奶奶的心不死。不知什么时候,川哥儿就又要面临生死之劫,所以,婢妾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再者,就是这些日子云奶奶和兰奶奶走的很近,婢妾知道这不正常,必定是有共同的利益让她们暂时联手,而这个利益不问可知,定是大奶奶。婢妾敬佩大奶奶,却没有到为大奶奶做这种事的地步,只是大奶奶是婢妾的保护伞,只有她活得好,婢妾才能跟着活得好,所以婢妾才会趁大奶奶不在家时仓促动手,就是为了洗清大奶奶的嫌疑,也因为此,让爷察觉到了破绽。”

段庭轩微微挑眉,他知道姜姨娘最后一句话是故意这么说的,这个少小为奴的女人没什么知识,却能凭着她的聪慧用出这样一石二鸟不留破绽的毒计,她心里自然是得意的,所以她更在意,在意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真相,她想知道这个答案。

“你在夏雨轩里,曾经说过一句话。你问芝兰,她说是你害的冉云,可你从离开夏雨轩后,再没有进过那里,你怎么下手?于何时何地?用何种手段?把藕末儿下进冉云的饮食里?你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只过了半天的事,姜姨娘还是有印象的,因点头道:“是,婢妾说过。”她心里狐疑,暗道我这句话问的有什么不对?

却听段庭轩晒笑一声,淡淡道:“当时冉云暴毙,她所有的饮食用品全部被立刻集中看管起来,由我请了太医秘密查证,那鸡汤碗里被放了藕的事情,阖府皆知,但除了我和王太医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里放的是藕末儿,就连暖暖都不知,你却张嘴就能准确说出下的是藕末儿,而非藕粉藕片,你说,我若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我还凭什么做安平侯府的世子?凭什么立足于朝堂,为皇上太子分忧解愁?”

竟然是因为这个?

姜姨娘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上,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漏洞,却成为了丈夫得知真相的关键。是小侯爷太聪明?还是这根本就是上天注定?果然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

姜姨娘呆呆瘫坐在地上,连段庭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满心得意还没等她仔细品味,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太太,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产婆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将那孩子递给杨夫人看,一面回头望着产房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多时辰前的惊心一幕。

苏暖暖的生产并不顺利,清早破的水,却是直到掌灯时分也没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容易宫口总算是开全了,结果发现婴儿的胎位不正,她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开了挂的穿越女竟会摊上古代女人的鬼门关——难产。

消息传出,原本就心急如焚,在院中如同一只困兽般走来走去,有力却无处使的小侯爷立刻炸了。想也不想就冲进了房中,要去产房里为妻子加油鼓劲儿,却被杨夫人刘敏等拦住:古代产房是绝不会让男人进去的,太不吉利。

第二百九十章:喜诞麟儿

只是此刻已经恐惧到极点的小侯爷压根儿就是红了眼睛,哪里还管什么血光不血光之灾?发疯似的将母亲刘敏推开,他就猛然冲进了产房,倒把那些产婆子给吓了一大跳,惊叫声把苏暖暖因为阵痛而起的尖叫都给盖了过去。

“暖暖不怕,有我在这里镇着,谁也别想让你有血光之灾。”

小侯爷一个箭步就跨到了妻子身边,抓住她的手柔情似水地安慰,却见满头大汗的妻子费力挤出一个笑容,喃喃道:“我没怕啊,谁说我怕了?再说生孩子哪有不出血的?你要把这份儿血光给挡住,是不想让我将咱们儿子生出来吗?”

小侯爷顿时无语,但旋即便醒悟过来:妻子不是不怕,只是看见他也很怕,所以故意说话来让他放松心情。

一念及此,小侯爷的心暖的简直要化开,坐在床头看着妻子面庞,那双从来都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时因为力气用尽而微微有些失神。他想也不想,就很自然地将脸贴到了妻子脸上,如同过去那些夜里,两人极亲密的贴着脸,说着体己话儿一般。

“还是出去吧,别把产婆们吓坏了,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耳边传来苏暖暖轻柔的声音,外室内杨夫人正在声色俱厉地喊他出去。段庭轩摇摇头,轻声道:“这一天,我在外面,整颗心都如同在虚空中吊着般,没着没落的,直到看见你,我才能安下心来。暖暖,就让我陪着你吧。”

“你啊。简直是不可理喻,丈夫在产房陪着妻子生产,即便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肯定是前无古人了吧?”苏暖暖喃喃道,虽然是埋怨话语,但大奶奶一颗心其实也早幸福地化成一滩春水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不信古往今来,就没有一个丈夫在产房陪过妻子。不过是史书不肯记载民间不肯流传这种事罢了。从我今天的心情便可知,这有多么煎熬?我还算是定力好的,从前那些定力不好的男人。肯定也都跑过产房。”

“强词夺理。”苏暖暖笑骂一句,但精神很快就被腹中阵痛夺去,耳边是产婆们略有些惊慌的声音:“不行……头还没出来,推回去推回去。马上胎位就正了……夫人再忍片刻……”

“小家伙不管是男是女,肯定都像你。真是太能折腾了。”

苏暖暖叹了口气,松懈了身上劲道,却听丈夫轻声道:“胡说,我哪有折腾?分明是你这个做娘的活泼大胆天真烂漫。小家伙能折腾完全是像了你。”

“喂……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把黑锅扣在我头上,像话吗?”

“不是你说的吗?任何时候都要坚持真理。”

“真理你个头。你家真理这么不值钱啊?当心真理咬你啊。”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不怕它咬……”

也不知是夫妻俩这种时候还要故作轻松地斗嘴让产婆们放松了心情,以至于工作更有效率;还是苏暖暖的斗志就在和丈夫的抬杠中越发高昂,总之,谢天谢地,在小侯爷进了产房后,就仿佛真有贵人驾临邪祟退避效果似得,不到一个时辰,让他娘尝尽比姨妈来还要更痛苦万分滋味的小家伙总算腻歪了肚子这一亩三分地,痛痛快快出来了。

产婆举起小家伙,看到婴儿两腿之间坠着的那一小嘟噜,立刻便眉开眼笑了,转身出门给杨夫人报喜,果然杨夫人惊喜非常,刘敏面上自然也要做出欢喜样子,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就不知道了。

将那皱巴巴小猴子般的婴儿递给奶娘,杨夫人便转身问产婆道:“儿媳的身子怎样了?”

产婆笑道:“好着呢,这会儿有爷陪着,大概已经睡了。不是我多嘴,小侯爷当真是爱护妻子的,我接生了这么多人家,从未见过他这样把妻子放在心尖上的丈夫,连产房这样的地方也说闯就闯进来,可见是和大奶奶伉俪情深,当时真让我们吃了一大惊……”

这哪是真夸奖啊?分明就是裹着夸奖外衣的抱怨,中心思想就是:你儿子忒不懂事儿了,产房这样地方是他应该一头闯进来的吗?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这赏钱你们看着给吧,怎么着还不得给点压惊的小费。

杨夫人焉能不懂这话中意思,想起那个愣头青似得儿子,她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拎了儿子出来教训。只好勉强保持着侯爷夫人的端庄和蔼,柔声道:“我知道你们辛苦,下去好好儿歇一歇吧,赏封儿随后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产婆就知道杨夫人听懂了她话中真意,眉开眼笑去了。这里杨夫人看一眼被奶娘抱着摇晃地嫡孙,心里淡淡恼怒终于尽去,又上前逗了一会儿,听了一阵小娃儿的哭声,见奶娘要给小家伙喂奶,这才对刘敏等人道:“走吧,咱们也去给老太太报个喜,这会儿外面有风,孩子又是刚出生,就暂时不出去了,等过些天更暖和,他也长开了,再给老太太看她的重孙子。”

一群人都笑着点头称是。接着随杨夫人离了春风苑,自往北院去和房老太君报告这个好消息,不提。

“怎么回事?不是说为了让我顺利生产,所以去佛堂里给我祈福的吗?怎么我如今月子都做完了,这人还在佛堂里不出来了呢?该不会是念了几卷经,还培养出了佛性,想出家吧?”

已是晚春时分,终于出了月子的苏暖暖就跟刚被释放出狱的犯人一般,先是好好儿地痛快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干透呢,就已经催着红莲给简单梳上,然后套了件衣服便迫不及待出门来透气。

恰好段庭轩今天休沐,自然要忠诚地跟在妻子身后体贴关怀,却不料出了门,在廊下坐一会儿,苏暖暖就看到原本该姜姨娘住着的厢房中无人进出,她觉着纳闷,论理姜姨娘听见自己出来了,该过来说话的啊,怎么不见人影呢?

一问之下,小侯爷没办法隐瞒,就将姜姨娘如今还在佛堂中念经的事说了,这自然引发了大奶奶的疑惑,皱着眉头说完,她便摇头道:“不行不行,她还不到三十岁呢,就要在佛堂里度过往后时光了?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段庭轩漫不经心的一笑:“她身上若真的有佛性,你挡了人家修行,反而不美。”

“放屁。”苏暖暖柳眉一竖,粗口脱口而出,接着愤愤道:“她青春年华还没过呢,修行什么?她有那个心境吗?以为自己端庄老成就是心如枯木了?别扯淡,她差得远呢。就是老太太太太,这会儿还没有那份心境,她凭什么有?”

一边说着,便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找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要和青灯古佛作伴呢?她忘了川哥儿?再说这要传出去,岂非显得我不是人?爷身边的妻妾,云奶奶死了,兰奶奶疯了,如今一个姨娘也要长住佛堂,我……我成什么人了我?”

“你自己也说过,你本来就是悍妇嘛,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段庭轩苦笑,连忙拦住又要多管闲事打抱不平的妻子。淡然道:“叫我说,你这刚出了月子,正经该去给老太太太太请个安,这些日子在我面前她们可没少念叨你。”

苏暖暖“扑哧”一笑,斜睨丈夫道:“是念叨我还是念叨我做的饭菜?我认为这个问题很有必要搞搞清楚。”

“那不是一样吗?饭菜就是你你就是饭菜……”段庭轩哈哈笑,不等说完,被妻子一脚踹在小腿上,听她吼道:“再敢说一句实话试试?”

杏儿葱儿掩着嘴巴低头从小侯爷身边路过,接着奶娘也抱着小家伙出来,看见苏暖暖便笑道:“小少爷噘着嘴到处拱,奴婢觉着他是饿了。”

“不是吧?早上那会儿我刚给他喂过啊,这小东西,食量越来越大,该不会将来也成为一个他爹那样的吃货吧?”大奶奶是真心实意地开始担忧了。

“难道只有他爹是吃货?他娘就不是了?分明你今天早上还喝了一大碗花生猪蹄汤。”段庭轩忿忿叫着,他不服。

“噗!”

苏暖暖和奶娘都笑了,大奶奶挑着眉头得意道:“不服也不行,谁让你不生孩子呢?自然没有这样福利,我喝那汤是为了下奶喂你儿子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喝啊?如果你想喝,我让厨房做给你。”

“我可不喝,厨房那些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再说女人下奶的汤我喝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混了?”

段庭轩撇嘴,苏暖暖就不再理他,转头看着奶娘道:“你家儿子这会儿也该饿了吧?一大早就过来。反正这会儿天也快晌了,回去吧,不然你儿子饿着,你这奶水也要淌出来,何苦这边浪费,那边还吃不到?”

话音未落,就见奶娘“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汪汪看着苏暖暖,只把大奶奶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只要不是你的错儿,我和爷给你做主。”

第二百九十一章:母乳喂养好

奶娘哽咽道:“从我被选中给小少爷做奶娘,奶奶没用我给小少爷喂过一天的奶,我们当家的说,这是奶奶嫌弃我,所以才叫奴婢……”

“让你那当家的去死。”

这把苏暖暖给气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奶娘扯起来,义正词严道:“休要听你那男人妖言惑众,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你不知道,这孩子还是喝自己母亲的奶才好。你听我的,回去就拿脚在那混蛋身上使劲儿踹几脚,竟然对自己老婆这么没信心,该打。”

“暖暖,消消气,你也体谅体谅下人们,他们这不是也有些惶恐吗?这也难怪人家,似铮儿奶娘这般清闲的,统共府里也没几个。”

小侯爷连忙上前哄着妻子,一边又对那奶娘道:“你们奶奶这是气头上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天可怜见,府中近墨者黑的下人们越来越多了,因着暖暖,安平侯府的女权情况在整个京城都是独树一帜的,这种风头他宁可不要啊。

“能不气吗?外头人都说我是悍妇,可你知道的,你说,我是悍妇吗?徐冉云薛芝兰的事儿能怪我吗?如今连姜姨娘也要修佛,我……我简直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了我。好不容易给员工点儿福利,不说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敢妄自揣测说我要无故开除员工,我像那种黑心老板吗?你说,我……我是不是比窦娥还冤?”

苏暖暖冲段庭轩哭诉着,小侯爷连忙搂了她抚慰道:“外面百姓们听风就是雨。有数的,不遭人嫉是庸才,谁让暖暖你太能干,连男人们的风头都被你遮盖的日月无光?要是为这事儿生气。都生不过来呢,好好儿的,别难过哈,回头我闲了,专门去街上溜达两圈,听见谁说你坏话,先揍一顿再说。为夫我从小到大。还没干过仗势欺人的事儿呢。这次为了夫人,我就干一回。”

“唔!这个……还是不用了吧?不然人家又要说小侯爷的惧内名声传播甚广,惹得他恼羞成怒。当街揍人,到最后,还是我这个悍妇的错儿,只怕到头来也要演变成是我‘纵夫行凶’了。何苦来?罢了罢了。”

段庭轩:……

“扑哧”一声,奶娘忍不住就笑了。暗道纵夫行凶?奶奶还真敢说,她把爷看成什么了?大狼狗吗?

“行了,回去喂孩子吧,别忘了收拾你家男人一顿。”

苏暖暖坚持给奶娘“发福利”。当然不忘挑唆一下。待奶娘走了,这里段茂铮也吃饱了,苏暖暖就将他竖起来抱着。等小家伙打了两个嗝儿,她便笑道:“恰巧今儿天气好。咱们抱着铮儿去北院给老太太看看,这会儿比上次老太太看时,又长了一些呢。”

“这个主意好,为夫甚为赞同。”段庭轩哈哈一笑,从苏暖暖手中接过白白胖胖的儿子,先在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和苏暖暖下了台阶,一家三口往北院而去。

“还别说,你这佛堂虽然不大,正经清净,难怪你进来就不愿意出去了。”

安平侯府的佛堂建在府里花园的西边,位置之偏僻,足可和当日的梅月楼媲美。

小小的一个院落,除去三间正房外,两边各有三间厢房,以抄手游廊相连。最中间的那间正房供着观音大士的佛像;东边是卧房,盘了一铺大炕,地上摆设着简单的几样家具;西屋则是一座罗汉床,小小的炕桌两边铺设着朴素棉布软垫,此时苏暖暖和姜姨娘就在这里对坐着说话。

苏暖暖手上是一件小衣服,一边缝着针线一边随意说着闲话,姜姨娘应付着她,渐渐思绪就有些发散,忽然听见这句话,她便笑道:“十丈红尘诸多繁华,那是多好的景致?这佛堂忙里偷闲,或是疲累了,过来坐一阵子,自然喜欢它的清净,可若是长年累月住着,却是有不尽的苦楚,奶奶千万别再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