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颜老娘越躺着越觉得心躁,不多时,又发起热来,楚氏十分尽心,再为她延医问药,提议颜启向宫里借个御医来瞧瞧。看的人谁不说夫人仁孝宽厚?颜老娘这般为难她,除开非礼之事,旁的真是百依百顺。

颜启也是心燥,常年习惯使然,他又去看了颜平之。颜平之不能出,颜启却能进去。颜平之自觉丢了大脸,回来就气得昏死了过去,这会儿才被赵氏拿冷水给他泼醒。

颜启见了赵氏,也只能暗叫一声晦气。这是他老战友的闺女,碍于赵忠,还真不能怎么样。再看颜平之,父子两个真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见断肠人。爷儿俩都不算太笨,却又都有些害怕,想再次求证,又都不敢。对坐无言。这两个人,真是从心理上被击垮了。

许多事情皆是如此,进入到那个杂乱的环境里,毅力的不够的就容易被环境带着走。好些个事情做完了,才发现,不对呀!我当时怎么就这么怂/蠢?就顺着他们来了呢?可往往等到反省的时候,结果已经造成了,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想翻盘,也没那么容易了。

还是颜平之不能忍受自己的来历如此可耻,比起庶出,今天被扣上的帽子更羞耻许多倍。他哽咽着:“阿爹,儿…儿…儿真的不是…”因为受了杖刑,他的气息很微弱,声音也是弱弱的。

颜启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能知道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要搁往常,颜启不开心了,会找楚氏抱怨,遇上颜肃之,骂两句,也能出个气。现在,两个他都不敢碰了。颜肃之这个中二还好,遇上了顶多生个气,可颜肃之的老婆不是个善茬,一不小心惹到她,怕又要生事。楚氏,他现在是真的畏惧了。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来:“你好生歇息,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言毕,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

因这一出,全家都压抑得紧,空气里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阖家上下,对楚氏的畏惧都上升了一层。

楚氏听说颜启去看颜平之,她也不在意,问明颜启又去书房了,便是吩咐:“盯住了他。”依着她的心意,她老人家要架空了颜启,让他接下来三十年长长久久地活着,憋屈地活着,活着受罪。所以儿子问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说的时候,她才不能给一个正面的回答。真话,能说吗?

颜神佑受到的影响最小,都说小孩子干净,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扰。比如大房那里,柴氏已经命人熬了安神汤,给睡不安稳的次子颜希仁喝,顺便叫满屋上下都喝一点来压惊。郁氏也觉得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有些不大安稳,心下不安,也命熬汤。

独颜神佑,她爹妈都去送客人去了,她正蹲正房门口儿研究那个牌子呢。这年代的房子,采光不是特别好,她嫌光线暗,怕看不出里面的机关来,就蹲这儿了。

那边她爹娘好不容易有点和平相处的迹象,颜肃之还说:“我看我娘有些不太好…要不,过两天你带神佑去你娘家住些时日。岳母寿辰也快到了,就说她想你们了。”

姜氏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受丈夫的关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有点慌乱地答应:“哎。”

颜肃之越想越觉得可怕:“不是发遣你回去,我总觉得这家里事儿不对。这么些年,真是…我得好好想一想。”

“哎~”

走着走着,就走到家里来了。正好看着他们那宝贝闺女在充当神棍,念念有词在那儿扔牌子。要是颜肃之中二病发的时候呢,保不齐还要夸一夸闺女。此时一看这神棍一样的东西,他特别神经过敏,就好像看到了他娘的脸。喝道:“你拿那个做什么?快扔下了!”

颜神佑被他猛然一喝,又见他卷着袖子走了过来。条件反射的,当场提起裙摆她就往外跑!这就是“神童”与一般人的区别了,往屋里跑,那是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往笼子里塞。外面天宽地广的,撒丫子跑开了才不容易被追上。与所谓农村包围城市,那是一个道理。

女孩子小的时候体能并不比男孩子差来的,不信你看,同龄人一窝蜂出去疯的,当孩子头的多半是女孩儿。小尾巴什么的,多半出自于言情小说,一小半是因为小尾巴她哥正在前面。

颜神佑这辈子真是被姜氏养得相当地好,至少从体能来看,她超过了同龄的绝大多数小朋友。就见她不愧一个“神”字,眼看往外面跑也快要被抓了。她当机立断,相当神勇地奔院子里那棵大树去了!蹭蹭地往上爬呀!

她上辈子小时候是爬墙上树的小能手,一般男孩子干不过她。这辈子虽然细皮嫩肉的,但是以为她爹又犯了中二病了,她怕颜肃之暂时没人性,把她抓来暴打,她可撑不住。一急,居然发挥出了上辈子的水平。不多会儿,她就爬树杈上站着了。

颜肃之目瞪口呆!真是满心的卧槽都不能拯救他的惊讶!他就是想夺了那个牌子扔掉好吗?他深觉是他娘借他老婆的手来整吴家、整颜启,这算命的即使不是他娘安排的,也是他娘纵容的。这样的东西必须不能留在他这院儿里。

哪知他闺女就蹿树上了呢?

要说颜肃之的行动力是超强的,即使自己行动力不够,想逮颜神佑也太难叫人去抓就是了,可他真是被这会爬树的闺女吓着了,一时忘了行动。这还是闺女吗?这真的不是猴儿吗?他惊异地去看姜氏,真不敢相信这树上的猴子是姜氏这样的淑女教出来的。姜氏…姜氏眼都直了!她快吓死了,还不敢大声叫,叫吓着颜神佑,惊得失足摔下来就坏了。

颜肃之又转过头去,有点虚张声势地道:“你给我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猴子说:“我看阿爹很生气,听说小受大走以为孝,为不陷父母于不慈也。我还是等您消了气再下来吧。”

颜肃之:…卧槽!怎么这么耳熟?

第34章 聪明的萝莉

耳熟吧?

当然耳熟了,不太久之前,颜肃之就是这么跟颜启说话的。那个时候颜肃之丢下这句话就跑了,颜启想抓都没能抓得到他。

眼下…

颜神佑踩着个树枝、抱着个树干,还扭头往下看,一边看还一边放话。颜肃之就仰着个脸,跟他闺女练对眼儿。

真是风水轮流转!

有这么个闺女,真是夭寿!

姜氏总算没有昏倒,而是扶着阿方的手,对颜肃之颤声道:“郎、郎君,先先别吓着她,将她哄下来是正理。”她没教过爬树啊!这都是撞了什么邪了呢?还有那句话,这又是哪儿学来的?

那边她老公跟她闺女还在对峙。

这情景仿佛到了非洲草原,花豹蹿树上了,狮子守树底下。上面的固然下不来,下面的可也上不去。狮子武力值比较高,可一旦对手躲树上了,它就没辙,因为他没点爬树的技能点。

没错,颜肃之他不会爬树!

小时候的颜肃之是个老实孩子,就算认真学习了,他好歹也算是个贵公子,学文学武,就是没学过爬树!这不,就干瞪眼了…

姜氏就养了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颤着声儿哄闺女:“神佑,你别动。”又让阿圆和阿方去扯了被子来,唤几个婢女理着四角,搁树下准备接颜神佑。

颜神佑抱着个树,有点累,但是还是不敢下来,她怕被她爹给人道毁灭了。没错,颜肃之这货长得相当能看,可在闺女眼里,他还是个时不时抽风的中二病。就冲他刚才冲上来那势头,但凡能容忍一点,颜神佑也不至于跑树上来了。想表现出一点父爱关怀的颜肃之,他遇到了跟他病友的倒霉舅舅一样的问题信用记录太差,别人不信。

可他急呀,一看姜氏居然安排得很不错,对姜氏道:“我去揪她下来,你带人接着她。”

姜氏只得点头,道:“你、你千万别吓着她,她还小。”

颜肃之心说,这都TM谁吓谁啊?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会爬树的女人好吗?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闺女蹿树上了,当爹的不会爬也得现学。颜肃之外袍一脱,袖子一卷,开始练习爬树。树皮粗糙,还有点硌手,脚上鞋子也有点滑了。就在颜神佑担心他的目光中,他又滑下去了。颜神佑松了一口气。

眼看颜肃之不多会儿似乎能爬上来了,还已经爬到半截了,阿圆忽然道:“去搬个梯子来呀!”

颜肃之&颜神佑:卧槽!

前者心说,你不早说?后者心说,这还是我队友吗?

梯子搬来了,颜肃之也滑下来了,卷袖子又要往上爬,他爬一步,颜神佑又往上爬一点。姜氏受不了了,树越往上是越细的,万一撑不住摔下来了怎么办?她连忙说:“郎君,先别爬了,别把她逼得掉了下来。”

颜神佑听着了,也说:“你你你,你别上来啊…”

颜肃之就郁闷了,他怎么了啊?他什么都没干什么吗?这丫头一定是中了邪了,一定是受了不好的影响了。中二病最近受的惊吓委实不小,智商也有一点不够用的了,开始跟他闺女谈条件:“你要做什么?”

“你先下去。”

“你先下来。”

“你先下去。”

“你下来了我就下去了。”

“你先下去,我再下。”

父女两个车轱辘话说了半晌,智商受到亲娘DEBUFF标记的颜肃之让步了。反观颜神佑,这货哪怕到了现在,她心理年龄都比这一对爹妈大。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心理压力的。

看到颜肃之离远了,她还慢慢踩着梯子下来了,一落地,就直奔她娘那里了。

好容易把人弄了下来,颜肃之居然没有揍他闺女,而是说:“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把那牌子扔了,再熬安神汤给她灌下去。”

姜氏深以为然,虽然她闺女一向不怎么正常,但是不正常到爬树,还是相当少见的。饶是颜神佑说:“我没事儿。”这一对小夫妻还是难得有志一同地打回了她的抗议。

在等喝药的功夫,颜神佑敏锐地察觉出事情不妙。爬上树已经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情了,哪怕没穿之前,要是叫谭娘发现她爬树了,也是揪下来暴打的命。何况是比谭娘淑女得多的姜氏?再说了,跑树上跟颜肃之对峙,艾玛,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现在被揪下来了,肿么破?

她原本只想着,跑树上,往后一指:“看三叔!”把她爹给调走的。结果爬树爬得太投入,她把词儿给忘了。现在颜肃之没走,等她下来,他又回来了。

颜神佑当下悄悄把手伸出袖子来,树皮那么糙,爬的时候没注意,现在觉得疼了,手心情况相当凄惨!

姜氏一看,原本要罚的,现在也不罚了。更有颜肃之说的话,就权当她撞了邪了。揪她下去洗手洗脸换衣服,回来喝安神汤。

颜神佑就这么硬被灌了一大碗的安神汤。

喝完了药,她有点想打盹。姜氏没敢把她放出去,就放自己房里了。听颜肃之问:“那牌子呢?烧了罢!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姜氏低声道:“人是阿家寻来的,孤身一人。想来阿家是有安排的了。”她原本是想命人寻这么一个人来的,没想到楚氏手更快,就指明了这么一个人。这算命老头儿就孤身一人,而且四处转悠,跟楚氏、颜家,平素没半点瓜葛。难为她居然能弄来这么个完全没有背景的人来。

颜肃之舒了一口气,摆摆手:“那便这样罢。过两日你便回娘家小住几天。”

姜氏小声道:“过不几日,便是我阿舅五十寿辰。”

颜肃之道:“这个好!去!”说完,他又去书房了。

阿方凑了上来,对姜氏道:“娘子,咱们寻的那个算命的…”

“噤声!”

说话的人没有想到,已经恹恹欲睡的闺女正努力克制着本能,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呢。知道她娘不是小白兔,她就放心了。

颜肃之难得没有往外跑,憋书房里他憋了好几天,忽然大悟这干我什么事儿啊?

是啊,就算楚氏有什么阴谋诡计,又能干他什么事儿呢?楚氏这个人,再恨颜启,也不至于毁了全家。打击颜击、打击颜老娘,都在自己家里进行。哪怕颜启疑似“纳了同姓之妾”,这件事情,也仅止在不会扩散消息的人群里传播。

知道的人太多,传扬开来,整个颜家都没脸。仅限于自家知道,无法对颜启父子进行有效威慑。一步一步,这个分寸,楚氏把握得很好。虽然事情是颜平之夫妇挑的头儿,姜氏顺水推舟,颜肃之还是觉得,幕后推动的人,就是楚氏。

想到这里,颜肃之不害怕了,却又觉得十分无趣了起来。原来亲妈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在计划着,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却独独故意忽略着他。让他受这许多年的委屈,颜肃之相当不平。坑爹的是,楚氏不是颜启,行为无从指摘…

发觉他娘是最大的BOSS,且他无法反抗,他又接着中二去了。

颜神佑这里,喝完安神汤,又知道她娘有成算,她睡得很香。一觉睡醒,已到了第二天清晨了,这时才发现,事情还没完呢。

姜氏经过惊吓,又看她有些伤,当时没动她,专等她睡醒。

颜神佑醒来的时候,待遇还是挺好的,洗脸、擦牙,喝蜜水。然后就被姜氏十分和气地问:“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儿吗?”

颜神佑本来没大清醒的,经此一问,马上神清气爽了!特别诚恳地忏悔:“阿娘,我错了!我不该爬树!”

姜氏脸都黑了:“是你自己要爬的?”

颜神佑心说,也没人撺掇我呀?她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我。我看阿爹冲过来的样子很凶嘛~”说着,还顶着张嫩脸撒起了娇来,“人家害怕嘛~我又没做错什么!”

这一回姜氏却是向着颜肃之的:“什么东西你都敢胡乱拿来玩?你爹是为了你好。”

颜神佑小声问:“那…阿娘…那吴家人其实跟咱家没关系,是吧?”

生了个不正常的女儿真是造孽!

姜氏不得不含糊地道:“嗯。”

颜神佑又问:“可,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吧?”

她问得含糊,姜氏却理解得明白,答得…也不得不明白:“除了赵将军,只怕旁的人没一个会深信不疑。”

颜神佑秒懂。旁观的人里,能被糊弄的并不多,除了赵忠这一根筋,便是唐仪这个死中二,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姜氏选这些人,本来就是有考虑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说出去。这根本就是一个局,目的就是直击颜启父子。

姜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受到的教育里礼义廉耻是占了绝大部分的。这等陷人于危险、最后还搞死了好多人的事情,她虽然不后悔,却不是不纠结的。

颜神佑却只是“哦”了一声,作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越者,她自觉三观还不算太歪,可也对这些“受害者”同情不起来。三房的挑衅就不要说了,便是吴家,也不是那么无辜的。尤其算计她爹这种事,她爹再中二,那也是她爹!颜神佑这货相当护短。

所以她毫无节操地对姜氏道:“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姜氏:“…”

姜氏的表情变得好了很多,然后,然后…然后她就缓缓地、缓缓地,从桌案下抽了条戒尺出来!“谁教的你爬树?还学会小受大走了?”

作为一个机智的小朋友,趋福避祸值得点赞,但是这些无赖的行径,必须予以严厉的制止!

然后颜神佑就又被揍了!

因为要去给楚氏请安,姜氏只打了她十下屁股,就带着她去上房了。

到得楚氏那里,却见楚氏红光满面的,说话也十分和气。此时柴氏、郁氏已到,两人皆自丈夫那里听到了转播,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姜氏虽有女儿安慰,心中仍是忐忑,忍不住对楚氏道:“是我鲁莽。”

楚氏微微一笑:“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颜神佑装成听不懂,她仰起头来,看看她娘,再看看她阿婆,一副状态外的样子。楚氏摸摸她的头:“阿婆这里有好汤饼,神佑去热乎乎地吃一碗,与你阿兄阿姊玩去罢。”

将孩子打发走了,楚氏才说:“家里不容乱人,你又何错之有?少年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有德君子,何曾好色?不止是你们的郎君,便是教孩子,也是这般教。”哪怕不是吴表妹,换一个人,楚氏也不会容她的。

并不是天下的婆婆都好看儿子纳小妾,觉得儿媳妇不许儿子拈花惹草就是不贤良的。恰恰相反,哪怕婆媳有矛盾,脑筋清楚的婆婆也不会做放小妾这种蠢事。一是为儿子身子,二也是为了家庭安定团结。

这便是楚氏与颜老娘的区别了。

至于姜氏用了手段,那又如何?没一点手段,如何能掌家?楚氏纵不甚关心颜肃之,也不想这家里生乱。

楚氏这话有些庭训的味道,三个儿媳妇一同起身领训。

楚氏道:“只消一心为这个家,你们做什么,都可。我看你们也没有蠢人,分寸便不须我教了。”

郁氏更敏捷些,笑道:“我们年轻,有不妥处,还请阿家指点。”

楚氏微一笑:“凭谁,都重不过这个家。”

三人一齐称是。

楚氏又问了三个儿媳妇近期的社交,她竟能记得柴氏侄子要过周岁,做姑母的要去看侄子抓周。姜氏的舅舅要做五十大寿,外甥女儿顶好携夫带女回家。儿媳妇三个,把这婆婆敬畏到了头顶,只听她吩咐。

姜氏也顺利拿到了批准,届时可先回娘家一趟,小住几日,再往舅家去。

姜家人已听姜戎讲了事情的始末,蒋氏只有一个观点:楚氏十分之不好惹。同时,蒋氏对姜氏的行为也表示了相当的赞同。

姜戎却说:“她没个儿子,终不是长久之计。”

蒋氏道:“咱们在这里急,又有甚办法?她抹不开脸去,又觉得有了神佑,也将此事看淡了。”

范氏拿捏着问:“姑爷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中二病在想什么呢?

一屋子的人又有些灰心了。

等颜肃之一家三口过来,姜戎招待妹夫,酒盖住了脸,就问颜肃之:“我这妹子,在府上没惹什么祸事吧?”

颜肃之含糊地道:“没没,挺好。”

姜戎道:“那她…你看可还行?”

“嗯嗯。”

“那你们再给我添个外甥呗。”

“呃?嗝”颜肃之傻眼了。这中二病已经默认了跟老婆是“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的友好小伙伴,这些年过来了,也看顺眼了,往事如烟,他最近颇觉沧桑,也不去计较了。可这不代表他想睡老婆了呀!已经习惯不去睡了好吗?再要去睡,多不好意思啊?

这死无赖他再打一个嗝,两眼一翻,装成醉死过去了==

姜戎恨得想掐死他!

颜肃之也很苦逼,他是真的习惯了好吗?对着老婆,他有点下不去手呢。坐牢似的在姜家住了两天,期间,伙食相当不错,酒也给他了。他却吃得不香、喝得不好,只盼着姜氏舅舅的寿辰早点到,拜完了寿他好回家。

到了寿辰这一天,颜肃之早早地爬了起来,洗漱完毕,锦袍一穿,又是一枚美男子。姜戎看了他,直在心里叹气。连蒋氏从车帘里看到女婿绛衣白马的俏模样,也忍不住捶了捶胸口憋屈的。看起来挺像样儿的人,怎么就不肯…再给她生个外孙呢?

更郁闷的事情在蒋府发生了。

蒋氏也是名门,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姜氏舅舅现廷尉,正在现任上,贺客也是不少。大姜氏嫁的也是蒋家,便是从自家过来的。一行人碰了头,男女分作两拨,男的在前,女的在后,各开席。

男的还好,女子这一处,就遇到不开心的人了。

颜神佑跟着她二舅家的表姐姜安一起,姜安比她大上四岁,颇为照顾她,两人各有乳母、侍女相随。她大舅家的两个表姐比这两个更大一点,另有一个小圈子一处说话。三舅家的表姐遇到了周家的人,过去招呼了。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姜安牵着颜神佑的手,到一处玩耍。姜安晓得这表妹聪明,也不拿她当小孩子逗,就跟她说:“这是某家的某人。”与机智到没有朋友的颜神佑不同,姜安出自世家,亲戚遍朝廷,又长上几岁,时有随父母拜寿等举动,倒是认得不少小伙伴。

正说话间,却听到一个声音拔高了说:“哎呀呀,不要过去!我不与田舍翁家同处一室!”

颜神佑还不觉呢,她根本就不知道,这说话的是瞧不起她家土包子。

这说话的人来历也不算小,乃是尚氏之女。小女孩儿年纪不大,大约与姜安同龄,不到十岁的样子。说话却够难听的。

这却也不怪她,她家吃过颜启的亏。当年颜启起兵,缺粮,管尚家征借,尚家只肯给一半。颜启忍忍也就罢了,不幸赵忠来与颜启汇合,赵忠也没粮。颜启就把自己的粮分给了赵忠一大半,又管尚家征借。颜启想的是,你家里还有那么多,借我又何妨?兵没得吃了,打不赢仗,叛军来了,你家不是一样要倒霉么?

尚家想的是,我家底都分你一半儿了,你还想要?那我吃什么呀?你来,乱军来,这不都要破我家门么?不给!坚决不给!

扛上了。

兵,是能饿得的么?你以为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人民子弟兵吗?

一拥而上,把尚家坞堡都快拆散了架了。颜启自认厚道,给尚家留了三百斛口粮,还打了个欠条。可你把人家修来自保用的坞堡给拆了好吗?颜启一走,尚家遇到了小股土匪损失颇惨!

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至今只剩下一支,也就这尚小娘子的祖父,在蒋廷尉手下谋一廷尉平的官职,不大不小这么吊着。

姜安听了便不干了,站起来与尚小娘子对峙:“你是此处主人家么?”

尚小娘子道:“主人家难道要自降品格,与这等,”伸手一指颜神佑,也不知道她哪里打听来颜神佑的来历的,“下…”

姜安果断喝道:“在主人家里说三道四,你果然是有教养!”

尚小娘子便丢开了话头,开始掰这个道理。这里一吵闹,自然引起了注意。蒋氏与姜氏本不担心这个的,能过来拜寿、被引来吃酒的,都是能进来的、有点城府有点眼色的。谁又在此时闹事呢?

果然,成年人不闹,小孩子闹起来了。

被唤到前面一询问,尚小娘子是必不以自己无理的,时俗也是。士庶实有天渊之别,虽有能一飞冲天者,可这界线,也不是这么容易打破的。她将这士庶之别一经说出,连姜氏都面有愧恨之色了。姜氏是世家女,可颜神佑,她不是。

蒋妻查氏原在与同辈妇人说笑,听了此事,也不由尴尬起来。看着堂下正中,东面儿站着尚小娘子,西面儿站着姜容护着颜神佑,颜神佑的表姐们还在往这里赶来助拳,她这话就不好说了。

颜神佑小脸儿就胀红了,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缓缓地将那点红色压了回去,冷冷地道:“文以载道。纵有麻纸,书轻薄之言,也不见贵重。”

这话尚小娘子还没听懂,姜氏听明白了,查氏也听明白了。尚小娘子的娘,她也听明白了。尚母本以女儿做得很对,正要发作,听得颜神佑这般说,不得不咬牙收声。

查氏这才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休要戏闹了,都去玩罢。”却将颜神佑叫到身前,仔细一看,小姑娘生得真个颜色妍丽、明媚鲜艳。便对蒋氏笑道:“我看这孩子就觉得精神。”

蒋氏道:“那便借你多看几眼。”

查氏笑拥颜神佑,问她读的什么书、会什么技艺之类,颜神佑答道:“随阿娘读书识字,闲时看阿娘纺线织布。”

查氏道:“是这个道理。”

蒋氏赞许地看了姜安一眼,就算她外孙女儿是土鳖,那也不能让别人嘲笑了。血亲就是要互相维护。

那边尚小娘子已被查氏的儿媳妇笑带着下去了,吩咐拿茶果来与她吃,又使尚母去安抚女儿。

来客里傻子倒是不多,见此情形,也都开始扯话题,一时间又热闹非凡了。

待宴散,姜氏却听蒋廷尉说要见一见外甥们。蒋氏对姜氏道:“去见见你舅舅,神佑也该磕个头去。”

到了拜寿毕。蒋廷尉的重点果然是在颜神佑这里,他老人家就问了小朋友两句话:“文以载道?则世家何以贵?”

答曰:“世卿世禄而已。”

又问:“你家几世?”

答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蒋廷尉大笑。

第35章 继续成长中

事前谁也不知尚小娘子会发难,以颜神佑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表现,在众人看来已相当不错了。蒋廷尉等人觉得,颜神佑倒也不愧“神童”之名了。这却并不代表蒋廷尉会以为颜神佑说的都是正确的,只是觉得在她这个年纪难能可贵罢了。其时以后颜家真能兴盛,这就是个传奇故事的开端,若不能,顶多能算是个机智小段子。

于是,蒋廷尉夸一句:“初生之犊不怕虎。”一笑带过。心内想的却是,何其幼稚可爱也。当世家?谁不想做世家呢?如今朝上这群土鳖雷神,哪个不是野心勃勃的?不用过太久,只要过个二十年你再来看,能剩下几家?世家哪是这么好做的?还不是拼杀过来的?

最可圈可点,无过于“世卿世禄”四字而已,小小孩童能明此理,实是比许多世家子都强。若是男儿,倒可观其后效,惜乎为女。他外甥女姜氏也是不错的,一着不慎错嫁了,不是也憋屈了么?便是姜氏的婆婆楚氏,观其行事也是极有法度的,还是被个蠢丈夫给拖累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蒋廷尉是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集颜肃之中二之精华,又经母亲祖母之熏染,实在不是个正常的人类。

姜氏嗔道:“休要说大话。”口气里却颇为亲昵。心中实觉女儿说得是很不错的。

颜神佑特别睁大了眼睛,让自己显得萌一点,对姜氏道:“可是我阿公已是骠骑将军了呀。”

姜氏这回是认真地瞪了她一眼:“轻狂了!”

蒋廷尉却来了兴趣,朝颜神佑招手:“来来来,告诉我,你觉得你阿公是骠骑将军了,很顶用?”

颜神佑认真地道:“比旁的顶用。”

蒋廷尉的笑容淡了一些,叹口气,摸摸她脑袋:“是呢,是比旁的顶用。”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道理…只有明白的人才是真的明白人。别看小丫头小,还真是会抓重点。尚家之败,实由此。这要是个小子,说不定还真能“三生万物”。真是有点可惜啊。

如果等她长大了,她祖父死了…唔,完全可以娶来当孙媳妇!

蒋廷尉愉快地打了个“以观后效”的戳子。然后还认真地夸了她两句,又对姜氏道:“童言无忌,兴许她说的在理呢。我看她倒聪明,好好教导才是正理。”

姜氏答应了下来,心说,你阿公就算是个骠骑将军,他这么不靠谱,还被(从身到心)打击残了,又能顶什么用呢?

颜启现在要是没用,还会活着吗楚氏留着他,也不单是为了解恨三十年。颜孝之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资本还没有完全积累好,颜启且得活着呢。

这不,颜肃之夫妇回家的时候,楚氏还在劝那正在“病”着的颜启:“眼见太子册封在即,君此时告病,实是不智。”

请册太子本是颜启近来得意的手笔,此时提起来,却是有些不知以何等样心情应对了。出了这等事,颜启是被打懵了,有不甘,又有些不敢。心底是畏惧了,却又隐藏着“我才不是娶了同姓”的想法。然而姜氏这一手太狠,请来了旁观的,他实不敢再做出让颜静姝做太子妃这样的遐想来了。

不能当自家孙女婿的太子,还有什么用呢?

楚氏知道他这等有趣的心理,只当是看戏,对颜启的冷脸也不以为意。早三十年她都不在乎这张冷脸了,现在哪里又会在乎呢?她只要颜启活到她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了。如果颜启活得难受,她只会更开心。她知道,颜启且舍不得死。

一个男人,但凡好享乐,就很少愿意放弃这一切就死。所谓无欲则刚,颜启的贪念大得没了边儿,怎么可能抛下一切呢?颜启舍不得死,就得窝囊地活着。

果然,过不几日,颜启又没精打采地爬起来去上朝了。皇帝还比较关心,问他:“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