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比她还小几岁,脸上一红,小眉毛一皱:“听说,那位殿下也有些难处呢,我自然要静默守礼。”

颜神佑想而又想,就没想通齐王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是怕叔王造反,砍了太子之后再砍他?似乎也不大像呢?直到招娣的乳母轻声道:“王的生母昭仪与贵人似有些不合。”颜神佑才秒懂:尼玛!又开姨太太宅斗剧了!

不过,这一回风格略高尚,估计是担心齐王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之类的。颜神佑想了一下,悄悄对招娣道:“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不要太担心了。”

颜神佑的办法也简单啊,就藩啊。到时候把婚一结,包袱一打,麻利地跑到封地上去。皇帝对儿子可比对兄弟好多了,齐地很大,很富饶,有盐池有敖仓的。估计着是要壮大儿子们的势力,让仨儿子团结一致,对付叔叔们的。可惜了,齐王还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东宫母子俩,怕是已经防范上他了。

招娣听说还有办法,也小小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也觉得闷呢。”

说完,又笑了起来。

颜神佑的社交,还是很成功的。从唐家出来,天都要黑了,唐仪是想留她在自己家多住几天的,被蔡氏又掐了一回,估计这胳膊都青了。蔡氏道:“神佑才回来几天?一应亲朋还未见完,你就又拦着她?待她将颜郎与阿姜吩咐的人见完了,我再下帖说与她阿婆,接她来小住几天。”

唐仪这才不闹了。

颜神佑回到家里,次日并未出去,留在家中休息了一天。趁机将部分为本家准备的盐场契书交与楚氏,且说:“归义那里,千头百绪,这些只是初具规模,以后会更好的。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的,怕引人注目,人都来学,也是麻烦。”

楚氏略扫一眼,也不问这里面的门道之类,只说:“既然你阿爹在那里,便都交与他罢。”谁都不傻,颜神佑说的固然有理,楚氏也不是没感觉到颜肃之与她之间的隔阂。如今这样的局面,又能怨谁呢?只能说大家性格不大合而已。她也不去推论制盐的新法,不问为什么归义的盐产量如此高价格又如此低,更不去问颜神佑,只给颜神佑三个字“知道了”。

颜神佑更敬畏她了。

然而楚氏又什么都不提,只管告诉她一些最近京中的动态,谁谁家又联姻了,谁谁家有孩子了…之类的。顺带说一说朝廷上的人事变动并不大,动作主要在京外。颜神佑一一记下了,楚氏才命她去休息,颜神佑还要去拜访她那生了儿子的表姐,她得去米家。难得米家肯开门让她这一身泥土芬芳的草根上门。

定好的日子,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天放晴了,外面一片银妆素裹。颜神佑裹着大氅,还是觉得冷,抱着手炉子爬上了车,往米家去。

彼时米丞相还在为皇帝鞠躬尽瘁,颜神佑拜见过米家老夫人,又见过表姐的婆婆。毫无意外的,米家女眷全是世家出身。颜神佑恐行有失,连累了表姐跟着被嘲笑,一举一动,比在本家还要小心。

米家人对于颜神佑的感观十分的微妙,对于楚家的亲戚,米家是很亲近的,可颜神佑她又是米家人很讨厌的颜启的后代。颜肃之夫妇父女,在京中风评近来十分不错,颜神佑之表现也可圈可点,可是那离奇的梦又让人不大敢相信。

总之,很是纠结。

在这种心情的作用之下,姜宗的小姑子便问颜神佑:“阿颜回来,可曾收到柴家的帖子?”

颜神佑十分淡定:“才回来这几日,不及将亲朋长辈悉数拜访过,尚未有空知晓此事呢。”借口都是现成的呢,且她又不知这小姑娘打的什么算盘,干脆一推二五六。要不想社交呢,总有拜访不完的长辈,颜肃之的老师同学还没见完呢好吗?这数量可就惊人了。

米小娘子一噎,一时找不到下面的台词了,实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还是姜宗打了个圆场:“偏你忙,上一回也是,这一回也是,一个人就过来了。姑母倒是放心你。”

颜神佑笑道:“上回有舅家,这回阿婆家中坐镇,有甚不放心的哟。”生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米家是个大家族,聚族而居。丞相府又大,人口相当丰富。颜神佑虽然不觉应付不了,却也有些嫌烦。说了一阵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她就接到了通知,柴家的梅园又开。一旦下雪,他家就会张罗着搞这么些个活动,这一回也不例外。颜希真理所当然地被邀请了,哪怕订了亲,柴家还是想给她造个势的。柴尚书令从来都不傻,自然看得明白楚氏这步棋十分之高明。要不是怕被人再说,柴老先生都想嫁个孙女儿给李今了。

颜神佑能来,一是托赖了堂姐的福,二也是她们父女俩闹得动静很大。盐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颜肃之先前揍海贼的狠劲儿。柴尚书令因管着许多事务,隐约知道御史已去难了战功之真伪,皇帝这么压着功劳,必有后着。是以将颜神佑也一并请了来。

十分之巧的,这一回又是一群年龄差不多的人凑一块儿了。干嘛呢?赏雪、饮酒、听音乐,然后又要作诗了!

颜神佑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这不就是…上回因为她爹干翻了水货一家而被打断的诗会的继续吗?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妙和赶脚!

这个,颜神佑的预感,还是挺灵的。到了梅园,又有人起哄人要作诗了。大家围观的中心,还是两个男子。一个是蒋家五公子蒋峦,一个就是柴家二公子柴烨。柴公子大冬天的捧着把羽毛扇子遮了半张脸,颜神佑看得眼角一抽,想起来他的牙折得好惨。

收回目光,就轮到大家作诗了。颜神佑很是郁闷,便推说不会。不料大家以为她谦虚,这些年龄正负三、四岁的人,都被这位小神童当成过对照组的。见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越发不肯放过她。当你遇到一个小时候刷智力值,长大了刷声望值的家伙,你也想让她表现得平易近人一点通俗地说,想让她卖个蠢什么的。

哪怕颜神佑的颜是真的不错,有些小男生不大好意思挤兑得太狠,也架不住还有些心智尚处在幼儿园阶段,以挑衅为手段妄图引起女生注意的小男生。

颜神佑简直想死!最后不得不说:“总觉得这是要有些天赋,若是没这根筋写得再多也是贻笑大方,索性便不作了。我平素只管看人作诗的。”歪楼歪楼歪楼,论坛掐架的精要在于:对于你不擅长的,一定要把它扯到你擅长的方向上去。

比如你不会做诗,就要扯到评诗上面去。

颜神佑作诗的水平不怎么地,但是评论还是会的。正如这世上好厨子少,吃货却多。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周遭的人有些不怀好意,便也不具体点评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只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过是有的人拣得多,有的人拣得少,有的腰都弯得驼了,也拾不到一个字罢了。”反正她是不肯做的,硬要她做诗,那她随便胡扯两句,也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没拣着好句。

蒋五听了一怔,取笔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记下,陆放翁这两句诗,对仗工整,可堪赏玩,蒋五写下来之后认真看了好一阵儿。

蒋五的堂弟道:“却也未必,文有高下,人有高下,岂能说偶得?必有好坏之别的。”

颜希贤做为人家堂兄,责无旁贷地代为接话道:“从来文无第一。”

蒋小郎君道:“好与不好,一听便知,又怎会分辩不出?便如人,生得是美是丑,一望便知,怎能不知美丑?再者做诗,总是工整者为佳,犹如美人,严妆者为妙。”

颜神佑正色道:“这却未必,真是美人,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这是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里的观点,用来品诗,却也是“一法通、万法通”。

蒋五忽道:“请试举之。”

颜神佑:“…”你添什么乱呢?

蒋五不是故意添乱的,乃是觉得她说的这颇有些道理,想进一步讨论呢。

颜神佑赶鸭子上架,好歹是不用作诗了,只得将上辈子学过的点评的知识照本宣科了出来:“齐整的固然是好,然好诗未必要堆砌,平淡之句组在一起,未必不能有佳作。是有句秀、骨秀、神秀之别。”

蒋五道:“句秀。”

颜神佑想了想,道:“重帘不卷久留香,古砚微凹聚墨多。”这是陆游的句子了。这些都是前人分析的,她说出来,心颇不自安。不过好在传播一点理论,总比直接背一首古人诗句来应付让她觉得好过一点。

蒋五记下,却又问:“骨秀?”

颜神佑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1】

蒋五再问:“神秀又如何?”

颜神佑这回答得十分痛快:“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2】

蒋五放下笔,眼风儿将堂弟一扫,叹道:“小娘子这还是不会做诗吗?”

颜神佑:“…”卧槽!好像还是引用句子了啊!好蠢好蠢好蠢!哪有评论的时候不举例的啊?!!!

要发疯的时候,柴家仆人又来了,十分镇定地传了讯息,颜家请颜神佑她们兄妹三人,赶紧回家。有!急!事!

颜神佑:“…”怎么不早来十分钟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变态基本上是不会搞剽窃这种傻事的,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且剽窃容易露馅有木有?还不如正大光明呢。虽然说话的时候难免会露出一点跟土著不一样的地方来,不过她不会去主动做这些的。

【1】是韦庄的词里的句子。这一位是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评论的正主儿。“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2】这是白居易的诗。初读是因为鲁迅提到,越读越觉有味道。也有人说这一句,“富贵至极”的。

唐朝人早就知道,穷措大作富贵诗,多用些“金”、“玉”、“绵”、“绮”字面,自以为豪华,而不知适见其寒蠢。真会写富贵景象的,有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全不用那些字。鲁迅《而己集·革命文学》

第103章 驻京办活动

两次都是被人从柴家赏花会上叫出来,颜神佑开始觉得自己跟这梅园是不是有点八字不合。出门登车,颇觉得有些冷,颜神佑抱紧了手炉子,跟颜希真坐了一辆车回来。这一回,连颜希真都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回回来外祖家都没有事儿,统共带着堂妹过来两回,两回都从梅园里被叫出来,由不得她不觉得邪门儿。

颜希贤如今已长成个少年模样儿,正在变声期里,不大喜欢开口说话。然而妹妹问了,他也只好开了尊口,嘎着嗓子道:“是唐虎贲遣人来寻的。今日雪停,圣上幸越国长公主别业,说到了二叔。好像有人参了他,唐虎贲不乐意了,为二叔辩解。然后吵着吵着,不知怎么的,就吵着说神佑回来了。”

难得他一副公鸭嗓子还说了这么多话,说到这里,他就不肯再多说了。牛车里,姐妹俩听了,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颜希贤听着没声儿了,扭头看了一下车里。

颜神佑与颜希贤穿着一样的绛红锦袍,这会儿棉花还没有被广泛使用,好在颜家是土豪暴发户,姐妹俩不穿棉衣穿着裘衣。绛红袍子吊着狐皮里子,相当的奢侈。围领还都是一样的白狐皮,更是难得,衬得两张小脸儿越发的好看了。

兄妹三人如果三尊雕塑,傻看了一会儿,还是颜希贤说:“快着些罢,只怕是圣上有事要见。”

果然是皇帝有事的。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昨天下雪,今天放晴了。虽说是雪后寒,可是雪后的景儿也是真个好看,尤其是红梅白雪,再有点园林,那就更好了。

皇帝近来心情称不上好,上一回害郁陶折了一个儿子的民乱平息之后,这国家就不太平了起来。仿佛有谁打响了发令枪,四处烦心事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朝廷这里,按下个葫芦又起了个瓢,让皇帝秃得更厉害了。

越国长公主心疼弟弟,看天儿放晴了,就撺掇他出来散散心。正好,长公主身为帝都一霸,家里的园林自然是极好的。十分巧的是,长公主三嫁的丈夫跟柴尚书令好别个苗头。俩人还都姓柴,也是一家的,只是血缘比较远了,乃是族兄弟。

你家儿子读书好,我家儿子架子高,你家园子大,我家花木奇。你老婆贤惠,我老婆是街霸!

尚书令家的梅园很好,长公主比较不讲理,她在城外圈了一块比梅园还要大三倍的地方,修建了别业。不但地方大,景致也多,园内池塘差不多是个小湖了。取名叫做“胜景园”,里面也种梅花,品种比梅园的也要多很多都是通过一些不太友好的手段从皇帝或者别人那里搜刮来的,也种其他的花卉。

皇帝欣然携太子前往。

越国长公主这里,除了现任老公以及两个姓柴的儿子,也把唐仪给叫过去了。

来的都是自己人,皇帝跟他姐感情还特别好,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烤肉。做什么诗啊?酸!无聊!就说些个趣事。越国长公主还嘲笑皇帝:“小时候,悄悄儿地抓把稻壳子去逮鸟儿,逮着了回来烧着吃,哪知冬天鸟忒瘦,烧一烧,都成炭,不能吃了。”

皇帝也笑,抱着条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那会儿可没想到有现在。”又对小辈们说什么创业之艰辛,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创造美好未来。大家都哼哼哈哈地答应了。

皇帝又指唐仪,说他小时候淘气,也会捉鸟。唐仪翻了个白眼:“外甥像舅。”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也淘气!

越国长公主又不乐意儿子嘲笑弟弟了,揭了他的老底儿,说他某年带着颜中二去厨下偷鹿肉吃。

皇帝忽然来了兴趣:“哦,颜二?今天早上随手拿了个本子,就是参他的!”

唐仪活似被打了鸡血:“谁?谁参的他?”

皇帝郁闷地道:“你都不问对错儿?告诉了你,你要做甚?还要去揪打人家不成?”唐仪咕哝两声,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越国长公主又心疼起儿子来了,为颜肃之说了几句好话:“那也是个苦孩子,吃过苦的孩子都懂事儿。上回不也立了大功了吗?不也给你争了脸了吗?”

皇帝擦擦油手,对越国长公主道:“阿姊不知,这回是国事。怀化【1】县令参他以邻为壑,这事儿确是不太好说呢。”

越国长公主的文化水平是真心不高,后期也不怕不学无术会被淘汰,听不懂什么叫“以邻为壑”。但是唐仪却听得懂,简单的说,就是颜肃之坑队友,损人利己。因为颜肃之的关系,唐仪倒是知道,怀化在归义之北,比归义富点儿,一直是海贼光顾的重点对象。

唐仪当场翻脸不干了:“什么狗屁怀化令必然是放屁!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呀?难道要颜二静等着挨揍,他在一旁看热闹?什么玩艺儿?没种!有种跟颜二比能干海贼呀?!没种就会瞎汪汪!”有一个霸王娘,唐仪的嘴炮技能也是很高的。

皇帝举手作投降状:“我就说一句,招你这一串。”

越国长公主又向着弟弟,掐了唐仪好几把:“敢跟你舅顶嘴,翻了天了你!”

唐仪一面嗷嗷叫,一面挤出几滴眼泪来:“什么呀?!颜二拼得可辛苦的!您都没看见,他闺女上京来,都没牛拉车,全留县里开荒了!这还不够给阿舅拼命的呀?”开始是疼得想哭,后来就心疼起他家基友来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皇帝听说颜神佑剩着马车回来的,也小赞了颜肃之几句。反正他是出来散心的,左右无事,见见颜肃之的闺女,问一问归义的近况,也是不错的。他还是挺关心颜肃之这个重点培养对象的。

又不是正经的陛见,只是在长公主的园子里见一见臣下之女,也不算是什么特例违规。于是皇帝就说:“果真如此,倒要见一见颜二的闺女了。”

唐仪超开心:“我就叫人找她来,甭叫内官宣了,闹得动静大了,又要招御史来说,忒烦。”

皇帝道:“你做御史的时候不务正业得很,倒烦人家做正事的烦了。”却也默许了唐仪的做法。御史也是,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你要好声好气儿跟他说话了,你连你吃喝拉撒都要管着!你要昏庸无道了,大多数御史也只好肚里骂娘,上朝屁都不敢放一个了。对此,皇帝表示,这帮货实在是欠揍!

以上,就是前情提要了。

颜神佑听了唐仪家仆人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入京根本就没有见皇帝的打算。当然,见不见皇帝不是她说的算的,只是照她的计划,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见皇帝呀!能托关系见一见米丞相,就已经很不错了,也足够完成计划了。

见皇帝?想都没想过。

乍一听这消息,连楚氏都有些踌躇。看了看颜神佑,问道:“你可能应付得了?”

颜神佑反问道:“应付不了就不用去应付了么?”

楚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颜神佑却机灵,向楚氏道:“虽说是去拜见长公主的,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家,独行也不大好呢,可否请阿兄陪我同往?”

楚氏道:“便叫大郎押车。”

颜希贤就又领了一个任务。

虽然颜希贤他爹是京兆,可他也不是能常见皇帝的,从小到大,他也就见过皇帝俩回。一回是皇帝召见土鳖家子弟,集体陪领导玩耍。一回是皇帝为表示自己也关心文化事业,跑到国子监去,还是开的集体座谈会。

这回陪颜神佑过去,如果有机会,那就算是单独奏对了。颜希贤要是表现得好,那简在帝心也罢,还是被史官记上一笔也好,对前途都是有好处的。

颜神佑情知,不用她主动说,楚氏也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索性便先说了。也是向楚氏展示自己很为家族整体考虑,也是卖了大房一个好儿。

果然,楚氏是很满意的,立即就同意了这样的建议。还提醒了两人礼仪:“你虽然未曾如何演练,然面圣当如何行礼,也都该知道的。且是在长公主园内并非宫中,稍有一二偏差,也能遮掩得过。大郎见过两回圣人,当知其仪,跟紧了你妹妹,给她提个醒儿。想来唐虎贲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嘱咐完了,兄妹二人又冒着雪后寒,跑到长公主的园子里去了。

到了的时候,皇帝正在跟大家一块儿烤火,看他们赌钱玩呢。这年头,娱乐活动也不丰富,尤其是大雪天儿的。你要是不附庸风雅作诗赏花儿,也不踏雪寻芳搞猎奇,歌舞又腻味了,刚刚还啃了半条羊腿那也只好八勒个卦、赌一点钱了。

颜神佑眼角抽抽地看着唐仪跟他异父的弟弟卷袖子划拳,心说,您老也太自在了!

唐仪在他舅面前,那是真自在的,然而眼角一看颜神佑来了,就撇了色盅。搓着手就飞过窗户,直冲到颜神佑面前了:“哎呀,阿寿来了呀。这个谁呀?”

颜神佑笑道:“伯父好身手,这是我家大兄。”

唐仪道:“京兆家的?”

颜希贤给他见礼,唐仪道:“行了,少说话,你这嗓子也够为难的。这时候说话太多,等长大了会哑。”

颜希贤抿紧了嘴巴,颜神佑笑道:“想来伯父深有体会的?”唐仪翻了个白眼:“少贫,带你见我舅,不用怕,有我呢。”说完,还多看了颜神佑几眼。

颜神佑今日也画了额妆,乃是一朵红梅,乍一看去,跟颜肃之那颗朱砂痣还那么一点像哩。被唐仪看了两眼,颜神佑奇怪地道:“怎么了?”

唐仪咳嗽一声:“没事儿。”又冲颜希贤翻了个白眼。颜希贤嘴巴抿得更紧了,决定回去提醒一下堂妹,唐虎贲的眼神儿,可不大对啊!这么想着,他又上前了半步,紧靠着颜神佑,向唐仪传达出“离我妹远点,你这个怪叔叔”的强烈信号。

唐仪没理他,带着兄妹俩就进屋了。

唐仪穿窗而出的时候,越国长公主差点没尖叫,没好气地看着唐仪领着一对兄妹过来。颜神佑也开始发育了,个条儿比几个月前都长高了一些,渐渐有些修长苗条的影子了。

皇帝眯着一双老眼,就见这雪地里一抹红影渐渐走了过来,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风情。走近了,一张芙蓉脸,一双桃花眼,十分标志的一个小丫头。皇帝看看颜神佑,看看唐仪,忽然倒抽一口冷气。

颜神佑按照规定的舞拜完毕,就听到上面一个气弱的声音道:“起罢!坐,仰着头看你们不得劲儿…”

这种弱受一样的气息(…)

颜神佑抬头一看,皇帝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皇帝的表情也很奇怪,仿佛是在牙疼。旁边的太子的眼神也很复杂,说来颜神佑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哪怕在美人儿云集的宫里,也不会被淹没的那一款,可是虞喆一见她,就想找个掩体藏那么一下下。

嗯,颜神佑长得特别像爹,化了个妆,更像了。跟唐仪站一块儿,就容易让唐仪他舅有十分不美妙的联想,比如两个酒鬼在宫里撒泼什么的。颜肃之上回进京的时候,归义的事务已经磨了他表面的一些棱角,看起来很有点稳重的样子了。颜神佑比较年纪小,仿佛还带着一点中二版颜肃之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微妙,哪怕礼仪再周到,还是让皇帝感受到了一二。

拜颜肃之所赐,虞喆不但水货舅舅全家被干翻,掀桌的时候锅碗瓢盆儿四处飞,虞喆险中流弹。颜肃之发狠时的那狠劲儿,真是让人记忆犹新。不知道为什么,这小丫头也是一副温婉贤良的淑女样儿,可总是让虞喆会产生一点颜肃之又要掀桌揍人的不好联想。

大家都说,单细胞的生物直觉敏锐,虞喆近乎得道矣。

父子俩一个牙疼、一个脸疼,呆了片刻,面面相觑。皇帝一想到万一让颜肃之上折自辩,这二货万一甩手不干上京来犯二,就从牙疼到了头。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颜肃之就是那个愣的!

皇帝稳了稳神儿,好声好气地安抚了颜神佑一回。颜神佑也认真答谢了皇帝对她爹的关心,一举一动,真是合乎规范!皇帝又问:“归义清苦?”

颜神佑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皇帝叹了一回,说什么教养好之类的,真的,比起她爹,颜神佑的表现才真是有模有样儿。人家的闺女,见也不能白见,颜神佑不是她爹,暂时没有无赖,唐仪无赖地为他侄女儿讨赏:“阿舅既然夸了人家,难道不要表示一下?”

皇帝虽然穷,给小女孩见面礼的钱还是有的,也无非是些绸缎一类。虽然颜神佑懂礼貌,皇帝看她跟唐仪在一块儿,无形中还是有不小的压力。咳嗽一声,皇帝求他姐救驾,把颜神佑交给越国长公主,自己却与颜希贤问起话来。

颜希贤力图镇定,却依旧紧张。皇帝的笑容反而从容了许多:这才是正确的面圣姿势嘛!

皇帝猛然发现为什么刚才浑身不自在了颜神佑跟颜肃之一样,面圣的时候是不害怕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怪不得觉得像呢!亏得齐王妃不像唐仪!同样是中二病,看来颜肃之病得更厉害那么一点呢。

皇帝问了颜希贤读了什么书之类,皇帝的文化水平也不高,问几句就停了。倒是太子书读得不少,又与颜希贤聊了几句,觉得颜希贤十分中规中矩,倒也可用。颜希贤不是不想抓住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可恨正在倒嗓子!

颜神佑却在一旁跟越国长公主聊得正欢,越国长公主不喜欢小里小气的女孩子,她喜欢泼辣一点的,但是又不能对她不尊敬。好在颜神佑这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有六郎个苦逼孩子被他姐拿来当话题,越国长公主相当关心自家孩子的归宿问题,问了一回又一回:“六郎多高啦?”、“哟,是个大胖小子呢,很壮实吧?”、“什么时候回京读书啊?”

皇帝旁听得越来越心惊,上回压着颜肃之,米丞相这些人不要紧,越国长公主才是重头戏。她一听未来孙女婿的爵位没了(…),当时就冲进皇宫,一哭二闹三上吊,满地打滚儿要给孙女婿的爹争爵位。

还好,皇帝顶住了,脸上被抓了四道杠,顶住了!

这越聊天,颜神佑就越觉得奇怪,直到哄完了越国长公主,答应过两天搞俩菠萝饭请她吃,这种奇怪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等到皇帝要回宫了,颜神佑兄妹俩先告退,出了长公主园子的大门儿,颜神佑才问颜希贤:“咱们这是干嘛来了啊?”不是来解释什么以邻为壑的吗?

颜希贤还沉浸在被两代领导核心召见的激动与喜悦里呢,听颜神佑一问,他也傻了:“是啊,怎么什么都没问呢?”

原来…忘了么…

颜神佑想了一路,觉得得做点儿什么了。

等回到颜家,兄妹俩将经历复述了一回,便是楚氏也猜不到这一对神经病一样的至尊父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好说:“这几日小心些,我会去信与你阿爹说一说的。”

颜神佑忙说:“那我也捎封信过去,阿婆,咱发快些,也好商议一下。”

楚氏道:“知道了。”

于是各自写信,楚氏是写了颜神佑这几天过得不错,表现也很得体。拜访亲友活动被赏花和召见打断了,等下安排她继续去姑妈、姨妈家里转一转…之类的。

颜神佑写给他爹的信就十分简单了:把归义的户籍整出三万五千户来,分成三份儿,要快!我看皇帝挺抽风的,搞不好已经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咱们得赶紧行动了。只要户头到了,万户设县,归义的地方又足够大,咱把归义一拆为三,三个县,勉强也能凑够一个郡了。到时候甭管能不能把海贼老窝给抄了,都是您老的功劳!对了,你要没意见,我给你挑仨县令,您老好当郡守啊。

颜肃之到归义才几年呀?这就从一个人口土地什么什么都只是勉强及格的县,一下子分出三个县来,哪怕皇帝要压着他给太子将来用,朝廷上下也得记着他的能干。

写完了信,她看了一看带过来的空白文书。然后开始打草稿,代父上书了。驻京办的特权,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疏曰:人口够了,地方又大,申请归义设郡。

至于颜肃之之前哭穷,说遭了海贼之类请免税的,理由也简单,大家同心协办嘛,办了不法的伪世家,析出了隐户,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口。关于“以邻为壑”颜神佑轻轻几笔,就给写成了打退了海贼却被邻居责怪。真是奇也怪哉!请问一下,邻居这是什么逻辑呢?归义才多少人,我都能搞死海贼了,你那县比我情况还好点儿,你怎么就哭爹喊娘了呢?

写好了草稿,拿去给颜孝之修改。

颜孝之寒毛都炸起来了!MD!看她现在文文静静的,怎么就忘了这货是敢带队冲进人家劫郎中的熊孩子呀!再一看奏本,颜孝之魂儿都要飞了。坑怀化县令,影射人家袒护海贼、庸碌无为已经是小事儿了。最恐怕的是…你TM怎么这大的胆子?说话间就把一个县给拆成了仨?人干事?

楚氏看了,思忖片刻,道:“这样不错,一字不易,发与你父亲,让他抄了,加盖了印来。”

颜神佑道:“我怕来不及了,阿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海贼干上了。咱们得快,给他铺个路。可进可退。”

楚氏道:“这是你想的?”

颜神佑腼腆地道:“面圣归来,忽觉得不对,突然就想出来的。本来阿爹说,要扛不过,他就扎根归义不走了,也是为了建设祖国大好河山嘛。”

楚氏听到最后半句,简直要被气笑了,道:“奏本无印,怎么能行?!”外官的奏本,最重要的当然是印鉴,不然谁都仿,那还不乱了套?

颜神佑小声道:“有的,空白纸,带了来的。”

楚氏:“…”半晌,方道,“我为你安排人,你不要出面,名声太盛,于你无益。此事便交给我了罢。”

颜神佑露出一个羞涩的小梨涡来:“谢阿婆成全。我与舅家、唐伯父处说一说,这事儿准了,还差三个县令呢。”

楚氏:“…”她决定把颜神佑留下来当底牌打。

楚氏又寻了楚丰、米丞相等人,颜神佑造的那本申请报告打上去,米丞相就开始走程序了,程序走得差不多了,累死了三匹马的归义户籍也报上来了。米丞相做惯了程序的,审批很快。楚丰也不是凡人,以“春节献礼”的名义,撺掇着米丞相做个献礼工程。

颜神佑十分不客气地跑了两家,姜戎已经不去问这主意是谁的了,唐仪是更不会多问的,都答应帮忙。

一个献礼工程于焉诞生。

户籍也是真的,人口确有三万五千六百七十三户,吏户还有三百余户呢。

皇帝近来为下情所扰,总是这里闹事那里要造反的,他也吃不消。一听有个好消息,他先点头了。又要过年了,又是献礼工程,还有后台,纵有反对派,此时也都消声了,这事儿,还真叫颜神佑给办下来了。

颜神佑回京一趟,转眼把他爹从县令变成了郡守。虽然这郡也不大,地盘虽不是全国最小的,人口却是全国最寒碜的一个郡。可那也是一个郡啊!颜肃之的品级,也是升了啊。

这回皇帝没压颜肃之的品级了,因为哪怕升成了郡,归义还是最寒碜的郡,算是个下等郡,他的郡守,也只比上等县的县令高那么一点点。地盘不变,管的人不变,这职升得也挺有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安慰奖,安慰颜肃之,也是安慰皇帝。

指示下来之后,就快要放年假了。邰阳公府也相当的热闹了,颜肃之升做了郡守,他人不在京里,可是本家还在。颜孝之袭了父爵,母亲还在,还未分家,这里便还是颜肃之的家。于是亲朋也有来道贺的,外面颜孝之等人接了,里面就是楚氏带着颜神佑了。

也是十分热闹的。

这个时候,祖孙二人心里都存着一件事儿这海贼,究竟打得怎么样了呢?这归义置郡,能不能把效用发挥到最大呢?

正热闹间,宫里姜戎送出信来:大捷!露布至京!【2】

作者有话要说:【1】不是天朝的那个怀化。此处是以“化”字的意思借用的。

凡地名里带个“化”字的,很多都是最初所谓未开化的地区,后来被实际管辖了,就算是“开化”了,所以会带个化字。比如天朝的怀化,安化等,两地都在湖南,最早是楚国的地盘,周代诸侯挺鄙视楚国的,认为是野蛮人。《吕氏春秋》经常地图炮楚国,什么荆人、楚人,都是用来当反面教材的,各种犯蠢办傻事儿。

乌鲁木齐在以前,还被称为过“迪化”。有启迪开化之意,是乾小四时期平了新疆后取的名儿。建国后改回的乌鲁木齐。

【2】露布:就是捷报。古代打了胜仗,就让士兵举块布,上面写个什么我们群殴打赢了,揍死了谁谁谁之类的。一路狂奔,进行宣传。

第104章 谁才是傻子

获得大胜了,这消息被颜肃之第一时间传到了京城。干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也不能白干了,这不但是为归义的社会治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更是造福沿岸各地居民。算上之前还有人参他什么“以邻为壑”,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是要上报的。

没错,不上报,瞒一瞒什么的,加上皇帝也“有意配合”,他倒是能在归义呆得久一点。可等到太子登基了,将他调回去,他除了耍无赖,也没旁的办法能留下来。如果这一次再积一回大功,两次合一块儿,他的身份地位无疑会比之前更高,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事情总是这样的,只有在掌握更多资源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考虑其他的解决办法,否则哪怕面前一片坦途,你最后能走的路,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是以虽然不想升职调离,但是这一次大捷之后,颜肃之还是在第一时间露布传京,汇报了皇帝。

皇帝自然是开心的,得有多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呢?皇帝发现,自从他老人家开始按着“传说中的好皇帝”的行为守则开始做事之后,各种麻烦是一样接着一样来了。多得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么用心做好事究竟值不值得?还是老天爷其实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看他蛮横的时候,反而是天下太平的。

还好,颜肃之没给他丢脸,虽然他当初一眼认定这个熊孩子比较能干的时候,其实颜肃之也没什么功劳更没什么政绩,可他鬼摸了头,给了颜肃之信任与机会,颜肃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皇帝开心得一直笑个不停,笑完了,还把太子给叫了来,给太子说他没有看错人。

皇帝开心的事情,很快就传扬了开来。今天唐仪特意调了个班,跑到颜家道贺了。虽然姜戎与唐仪不是一个部门的,但是都是负责宫禁的,一个走的,另一个自然就留下来值班。听到了消息,飞快就派人传了出去。

彼时唐仪正在颜家里坐着,差点没把老实孩子颜渊之给气出个好歹来。这货把邰阳公府当成自己家一样,乐滋滋地招呼着客人。颜肃之真正的弟弟颜渊之被他抢了位子,气得想揍他了。

听到姜戎的消息,唐仪开心地道:“好颜二!”喝彩的声音还挺大,颜渊之的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不多时,大街上的消息也传了来。露布入京,就是为了宣传,吆喝着咱们立功了,可不能把功劳被人给昧下了。当初颜神佑瞒着归义的事儿,为她爹争取时间,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露布。

于是颜府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如果说上一次还是勉强被压,后来事情多,又有皇帝的故意不理会,导致颜肃之未能正常论功的话。那么这一次,这样的声势,还有“捣毁巢穴”这样的结尾,这功劳怎么也不能更不赏了。就算皇帝还想压,朝廷也不能让皇帝这样胡乱来。楚太尉也不是吃素的,颜家也不是吃亏的,颜家那些姻亲,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颜肃之封侯可期,封户数目还不能少了。

颜渊之急忙唤人去后面报告楚氏,又派人再次核实。楚氏那里,正有许多夫人娘子在一起说话。京中贵妇人的聚会,一年里不知凡几,没理由尚且要找个名目见一见面。何况此番有了正经的原因?

人皆说楚氏“有福气”,楚氏也难得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笑吟吟地道:“谁家孩子没这一遭呢?”颜神佑就坐在她的右手边儿上,右手边坐的是颜希真,颜静姝姐妹分坐在两边。姐妹们都围着楚氏。

这会儿听到了消息,姐妹中间也是眼色乱飞的。颜希真是为堂妹高兴,颜静姝的心情就复杂了许多,尤其是想到颜希真已定了亲事,颜神佑这回回来,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估计也是有这个意思,下一个就轮到了她。对比一下各自的父亲,颜静姝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颜家不是世家,不是有一个姓氏就能嫁得好的。她父母双亡,而且还跟活着的这些长辈有些矛盾。一想到这里,就更难受了。更坑爹的是,她外祖父家根本指望不上…

正思量间,就见大伯母柴氏又来汇报,道是前面已经跟姜家、楚家等处通个气儿去了。颜静姝咬紧了牙根,咬得腮帮子都疼了,硬压下了赶紧离开这里的欲望,僵硬地坐在原地。下手,她的两个妹妹还在天真不知愁,也都笑吟吟的,一模一样的“与有荣焉”的表情,令颜静姝颇为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