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喆因问何事。米皇后道:“好要过年了,您打算拿阿姨怎么办呢?总不能叫阿姨一直住在后殿里,不出来见人罢?旁人犹可,譬如水家那些人,又有二王、长公主等,怎么能不见太妃呢?”她这说的长公主,是虞喆的两位年长的姐姐。水太妃于她们及二王,虽也是庶母,然而太妃却是皇帝的生母,虞喆的兄弟姐妹们是不好不提出要给太妃拜年的。

虞喆也愁了起来,是呀,不能总这么关着呀,一咬牙:“娘子与我去看看阿姨罢。”

米皇后心道,得,这是非得放出来不可了。

这是自然的,太妃也只闯了这么一件大祸。亲生母子,哪有解不开的心结呢?

小两口一脚踏进殿内的时候,就看到太妃一身素服,簪环俱无,痴痴坐在窗下,形容颇为憔悴。太妃年纪并不大,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平素保养得又不错,长得还挺好看,还是亲妈!虞喆看一眼就觉得受不了了。哽咽着叫了一声:“阿姨。”

米皇后也跟着红了眼圈儿:“阿姨怎么这般憔悴了呢?可是她们怠慢了您?”

虞喆听了,两条眉毛都要飞到头发上了。太妃却慢慢起身走了过来,对着帝后便要拜下去:“可算让我见到大郎了。”

虞喆哪受得了这个?米皇后脸色煞白,忙闪开避了,却闪到太妃手边,将她扶起,口内道:“阿姨万毋如此。”

太妃的眼泪说下就下,泪眼朦胧地恳求米皇后:“只求娘子说与大郎,许我这个老阿姨多看他几眼罢!我一日不见他,寝食难安啊,嘤嘤嘤嘤…”

米皇后一阵儿呆愣,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虞喆已经接口道:“便是娘子劝我来请阿姨出去过年的。”

米皇后这才恍然:卧槽!我这是被告黑状了吗?!您老啥时待见过我呀?

难说太妃是不是有心的,太妃妾室出身,熬到最后靠着肚皮才有了尊位。米皇后世家之女,进宫就是皇后。“我怎么也是她长辈”与“这般好运气做了皇后”交相作用之下,太妃平素,见到皇后便有些膈应。现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米皇后,看起来就不像那么个事儿。

太妃抹抹眼泪:“哦哦哦,出不出去的,过不过年的,只要叫我见到大郎就好。”

虞喆痛哭流涕:“阿姨阿姨受苦了,是我不孝。”

太妃亦哭,哽咽道:“我本是卑贱之人,蒙先帝错爱,采选入宫。出身既卑微,人又愚钝,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我给大郎丢脸了。”

虞喆号啕大哭,只不住地叫“阿姨。”

太妃抱着他哽咽道:“我的幸运,怀胎十月,生了个孩子,只因我卑贱,当不得他一声娘,要看看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便想总是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呀,母子情份已经浅到不能听他叫我一声娘了,难道我不该再多努力吗?我想为他做些事情、为他分忧…谁料…谁料…”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米皇后听太妃说得惨,便又淡忘了她刚才疑似在告黑状的事儿了,一边也掉些眼泪,一边不住代虞喆道:“您听大郎怎么说,大郎要奉您出去过年呢。”

水太妃就这么一哭,哭到最后还打了个嗝儿,虞喆已经哭得昏头胀脑了,稀里糊涂的就将太妃给接了出来。米皇后目瞪口呆,她使人请虞喆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水太妃会出来,只是没想到太妃会这样出来。原本惹下大祸的人倒成了个不得已的爱儿子的好母亲,受害者虞喆反是一脸愧疚,长吁短叹。

米皇后被噎着了。

太妃也不太痛快。

先是对皇后示弱,又算是承了皇后的人情,她以长辈自居,又怎会痛快?出来一问,自己娘家人全是白板了,虞喆一直举棋不定,都没有说给他们官复又或者是其他。再一个,她哭成这样,虞喆也没说奉她做太后。这三条已经够让她窝火的了。

虞喆偏偏晚上又来找她,特别恳切地告诉她:“外面的讲究跟宫里的不大一样,阿姨往后有事,便请皇后去做,那些礼仪,她懂的,您也省心。”

太妃快要噎死了,这是被亲儿子指着鼻子骂不懂规矩的老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吗?可是虞喆敢下狠心请她“静养”,吓到了她,才出来,她现在还不大敢生事,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虞喆心里,自然不会当亲妈是恶人,只是觉得她果然是因为出身问题,有些事情不太懂而已。事情交给皇后去做,皇后又是个妥贴的人,太妃就安度晚年就好了嘛。

然后他就开!心!地!走!了!

太妃气得一宿没睡,第二天眼袋肿得像金鱼,恨得叫人去取冰来敷眼。众人只道她这是哭得太惨,眼睛肿了。

无论如何,正旦的时候,虽然不得受命妇之朝拜,皇帝的生母太妃还是露了露脸。接见了先帝的遗妃们,又有二王、二长公主等也来见她。大长公主却是个精明人,以其朴素的斗争观对唐仪道:“狗改不了吃SHI!离他们远点!”推说自己还生气,并不肯踩到太妃殿内一步。

不特如此,大长公主看着是个泼辣的女壮士,却也不是没有心眼儿,她要是真缺心眼儿,也不至于能战胜历任继母了。听了消息他就去拍宗正的门,宗正正在家里抹泪过年了,得走礼。

收礼呢,他担心:“哎呀,咱又没什么本事,人家送这么多礼来,收了怕烫手呢。”送礼他就伤心了,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抱着账本儿、坐在库房门口哭。家里人往外搬一点东西,他就哭一阵儿,搬得不大值钱的,哭声小点儿,搬得值钱些,他就哭得大声点儿。全家都知道他这毛病,劝了也不听了,也没办法让他走,这老头儿除了上朝,剩下的时间都在看着自己家的小金库风雨无阻的。

大长公主目瞪口呆:“别看这些啦!大郎将祸害放出来了!”

宗正虽然是个守财奴,却不是个糊涂人,听大长公主一说,便道:“这可怎么办?”

大长公主道:“您老可要咬死了,万不能让他做太后!做太妃已经这样了,等她正了位,还不定要怎么祸害咱们家呢。”

宗正拍胸脯保证:“那是!”

大长公主知道这老头儿虽然吝啬些,却还有节操,放心地回家玩耍了。到了时候,只去看米皇后,大家去看太妃,她就回家。

虞喆也拿这个姑妈没办法,在他心里,大长公主果然是没有坏心的,只是不开心太妃做错了事。但是让他再押着亲妈给姑母认错,他又舍不得。这事儿,也就这么胡乱对付过去了。

没了太妃这个心理负担,虞喆这个年终于过得略略开心了那么一点点。于是,改元大正,便是大正元年。

昂州方面估计得没错,改元尹始,得给虞喆修陵了。他不提太妃晋位太后的事儿,却将水家提了两个水货去修他的陵不是正职,想是知道水货不靠谱。

大家都知道,做工程的,有油水。他这也是没办法了,水货嘛,水平是真没有,可他又心疼舅家,怎么办呢?睁一眼闭一眼,你们从我身上捞油水吧,别来惹事了。一个皇帝,花钱买平安,也够窝囊的了。

郁陶看在眼里,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昔年五人里,只有他才是真的有智慧,否则断不至于有今日。碍于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他没办法告诉虞喆:办法很多,你阿姨闯一次祸,你就削一次水货,再闯一次,再削一次。小闹小揍,大闹…嘿嘿,反正水货家人不少,你就杀一两个,又能如何?太妃是生母,不好过份苛待,水货又不是你正经舅家,你怕个P!他们家不说满头小辫子也差不多了,收拾了,你还能落个“不循私”的美名呢。

可他不能说,一说,就显得他懂阴谋。非特教得虞喆不好,他自己的形象也就不保了。

罢罢罢,不看这些糟心事了,还是想想哪个儿子比较适合去归义吧。

颜肃之父女俩商量出的主意,颜渊之也觉得不错。

昂州新建,县令都能少七八个,就更不要提主官下面的属官了。归义郡,在颜肃之手上的时候,属官就没能配得齐了,当时就是仓促搞的。等昂州建府,颜肃之将这些人带了去,又配上京城来人,才勉强凑足了刺史府的人马。归义郡的架子就空了,除此之外,下面的各县也缺属官。幸尔地方虽大,人口不多,事情相对也就少些,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也能勉强对付了。

依旧缺人。

一面在本地招考公务员异地任职;一面又将主意打到了京城。

颜神佑说得很明白了:“好与京里多些联系,都绑一根绳儿上。”这话不好明说,只好悄悄跟她爹说。

于是,便有了颜渊之的信,问岳父:您看哪个合适来给我做都尉?给个人名,我就给申报上去。

郁陶的儿子们已经各有安排了,但是孙子们得有几十个,岂能一一安排得过来。挑来挑去,咬牙送了一个十分看好的四郎郁衡。

郁陶还对郁衡道:“到了那里,让你做人什么便做什么,不要多管、不要多问!”

郁衡长得倒不像郁陶,只可惜郁陶本身底子太差,中和了两代,也只把郁衡给中和成了个大众脸。大众脸很认真地道:“孙儿明白。”

郁陶又嘱咐了一回什么有事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一问姑父颜渊之,一定不要有什么小心思之类的。郁衡有些奇怪地道:“什么小心思?”

郁陶很是语重心长地给这个孩子介绍了中二病的前世今生,以及…中二病家的小变态之类的。特别提醒:“是让你去凭真本事打拼的,你不要管其他的事情。”这也是郁家一以贯之的家法了,郁陶本人就是这么干的。郁衡秒懂:“是。”

郁陶道:“这便好啦,哎呀,昂州挺好的。搁到京城里,这么多能人,哪轮得到你出头呢?你便是有本事,这机会也不定能轮到你头上呀。昂州好呀!”

郁大将军在大夸昂州,为颜肃之吹法螺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昂州现在已经快翻天了。尤其是归义,又是一片血色。

话说,这世界上的人,有聪明有蠢,可总的来说,再小众的人群,它也得有几个人。这世上的聪明人虽然不算太多,可也算不得很少。颜肃之父女自然不笨,可也得允许别人长了脑子呀。

这个别人,自然也会包括海贼了。

本朝疆域颇广,海岸线也挺长,是以海贼便不止有一窝。以前颜肃之在归义的时候,只清了对归义有威胁的,再往南些的,也不归他管,他也没那个闲心去管。只要海贼怕他,别到他的地盘上闹事就好。至于参他“以邻为壑”,逼海贼去邻居家串门啥的,他已经有应付的经验了。

想得很美好,然后天下掉下个馅饼,告诉他,那一片闹海贼的地方现在也是你的地盘了,你去搞一搞吧。

这不坑爹呢吗?!

颜肃之不得不接受这种捆绑销售,接到据说可靠的消息,他就带队奔赴新战场了。

岂料这只是海贼一计!

海贼又不真蠢!

海贼也会在陆上有眼线,桑亭等地又不比归义已经被经营得很周密。通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双面间谍之类的人物,海贼军师放出风声,道是大年夜要突袭桑亭。实际上,这只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海贼是倾巢而出没错,却不是奔桑亭,而是奔归义来了。军师算得挺好,你听说我几千号人奔桑亭,还不得拿着家底儿去抵抗?估计还要带船去,那归义的海防,可不就闪了么?

还是大年夜,你在桑亭海边吃海风,老子们在归义登岸,一气杀到你老巢里去。你们不是能攒钱吗?不是卖盐卖糖有好多钱帛吗?全抢了!不是招了许多人来吗?女人都抢了,老弱都宰了,精壮抓来当奴婢。计划完毕。

坦白说,挺不错的一个计划。

从后续来看,颜肃之也确实上当了,他真的就带着兵,连年都没在家里过,就奔桑亭去了。也合该是有事,他们先是分析出将来会有乱,要想在外面乱的时候有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就得先把昂州内外的威胁肃清了。颜肃之原本就是这么个计划,现在不过是遇到个突发事件,将事件提前了而已。一点犹豫都没有地,他就带兵走了。

他一走,海贼这边就开心了,喊出了:“到归义过年,钱帛随取,一人许抢一个小娘子。”这样让人热血贲张的口号来!

老天也帮忙,虽然是新旧年之交,西风刮得却并不大,海贼这边有经验的老水手常着舵、调着帆,速度很快地往归义而来。这一回,倒不往盐场的地方登陆了知道这地方防守得严,就不去惊动了。计划先绕过盐场,登陆后直奔归义城去发财。

走的时候是一大清早,预计在海上稍作修整,到了的时候天好擦黑了,悄悄登陆。地上若无灯塔,夜袭的海船是很难走的。只要天没黑透,登陆就没有问题。天才暗下来一点,海贼的船只就已经到了。在海贼的想法里,防守得虽严,哪怕登陆时被发现了,消息也送不出去普通百姓,哪里跑得过贼?追上了一砍,结了。

到这里,一切都按照军师的剧本来走,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第129章 虎走山不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在生物遗传学上来说,是普遍规律。要在人类性格、能力、成就方面来说,那就不一定准确了。但是,既然流传了开来,就说明还是有准的时候。虽然也有虎父犬子的情况,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还真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的。

比如,现在。

比如,一个中二病养出了一个小变态。

计划得相当不错的海贼军师一定没有听过一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小变态。

归义方面自打头一回遭了海贼之后,就推行了严厉的政策,其中一条就是保密、归义的消息不得外传。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预警办法,颜家的钱袋子在海边,想也知道,不止是已经开发了的盐田,其他沿海地区它也缺不了放哨的人呀!再者因上回有村子遭了难,是以沿海的村寨都经过了整修,至少外围是垒起了高墙或者木栅。

最让海贼想不到的,当属颜神佑把她家玄衣军的训练营给摆到离海边不远的地方了。

本来归义西边是已经开发得比较不错的地方,当然是已经有了人了,颜家初到的时候,坞堡都是建在县城以东几十里的地方,盐田也在东面,本来就计划着向东发展的。兵力的部署肯定要往东边倾斜。

再者,西边空地已经不多了,闲杂人等倒挺多,本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原则,颜神佑就提议将这营地建在了东边这样离昂州新城也比到归义旧城更近些。新城建设,大家都懂的,一应的配套设施都是离旧城略远的,这里面,也包括了新建的马场。

都在东边。

而因为上一次遭了海贼,沿海都很警醒。海贼军师选在天刚擦黑的时候登陆,为的就是能看清海岸。是啦,调虎离山之计用得挺好的,大年夜嘛,兵也调走了,民又都在过年,不可能很快组织起抵抗。千算万算,只有有一个不好大年夜。

什么叫大年夜呢,就是大年二十九或者三十,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这一天是月末,没月亮!夜晚没有什么光源。靠岸是需要时间的,上了岸之后,天就黑了,就得点起灯笼火把来了。

好了,具体情况介绍完了。

海贼方面呢,以为“突然出现在村庄外面的火把与海贼”是相当有震摄力的,将普通百姓吓傻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先抢一点补给,看村子里万一有骡马,还能补充一下,加快行军速度。

等到了之后就傻眼了,确切地说,他们人还没到呢,就被放哨的给发现了。当时村子围墙外面的大门就给关上了!然后就放了信号。

大过年的,本来就有燃放烟花爆竹之类的传统。烟花还是颜神佑闲来无事给改良的(…),本来她想搞个火药啥的,放炮炸山,弄点石头过来砌新城的城墙来的。后来才发现,现在这里的山林木茂盛,她下不去手,这些东西放着也是白放。就招呼了匠人,改良起配方来。其中还有一种,就有点像信号弹了。

尤其适合夜晚来放。狼烟在归义这地方,还真不是很好搞的东西,尤其是晚上,倒不如这个方便了。

没星没月的晚上,纯天然无污染的夜空,也没有什么灯火,超显眼的。就只见一片绚烂的烟火当中,一颗红色的小光球从下而上,直冲云霄,远远的,一站传一站顷刻便传到了归城这里。

红色,急警。

漫天的警报升起的时候,归义这边也是聚作一处的。颜肃之虽然带着人走了,剩下的人,该过的年还是得过的。颜神佑就又当了一次她爹的代表,领着她弟招呼客人。这一次呢,阿婉作为她哥的代表,是出现在前厅的,于是万绿众中,就冒出这两个丫头来了。

因颜肃之去剿海贼,弄得大家颇为紧张,为安定人心计,这个新年,颜神佑就要让它过得热闹一点。城里挂了好多灯笼,烟火也准备好了,准备要放的时候,城门上守城的士卒远远地看到别处先放了起来。定晴一看,卧槽!急警!

急得差点从城门楼子上跳下来!

报到衙门的时候,颜神佑已经要开始致祝酒辞了。

听了这个消息,颜渊之手一松,杯子掉了。他哥刚带人走啊!这满家的老弱妇孺的,咋办?!不对!部曲还在离城好几十里开外呢!这不坑爹呢吗?还好,颜肃之走的时候,并未将所有兵马带走,父子、兄弟俱在的留其一,独子不征。将这些人召集起来,正好守城。

正要说话时,阿婉已经站出来了。

由于是代兄出席,她的位置比颜渊之还要高那么一点点。听了就将酒杯一扔:“阿寿姐,怎么打?”

颜渊之:=皿=!你这样真的好吗?

颜神佑道:“不急。”

丁号是被留在归义的,当时就说:“只恐我们中计了。这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在座的一听即明。

颜神佑冷笑道:“他得想得美!管叫他有来无回。”还好,城里她随时保持了五百玄衣随身带着。又问警报的方位,得知方向,火速下令集合,随她先往营地,再率兵去驰援。海边村寨能放得出警报,就代表还能撑得信一时半会儿的。现在有了良马,不消半日,即可抵达。

低下头,对六郎道:“六郎在这里,招待诸贤过年,好不好?”

六郎想了想,仰着个大头,对颜神佑道:“嗯,阿娘那边有我。阿姐早去早回。”

颜渊之:“…”喂,你托付错人了吧?当你叔我是死人呐?!

颜神佑即刻下令:“放警报罢,令各处坞堡各自坚守。召集城内壮丁守城。阿婉,我另有事托付于你。”

颜渊之心道,这才对嘛,将母、弟托付给山民,海贼来了,往山里跑,也就是了。

岂料他侄女儿却说:“带上你的人,去新城,给我稳住了!不能让他们炸营!”新城工地上,精壮劳力数以万计这个数字现在已经上升到了接近两万,这要是受了刺激反了营,破坏力颜神佑是不敢想的。

阿婉一怔,大声道:“好!”

颜神佑道:“他们要是不乱,你也不要过于严苛。眼下稳定第一,咱们得撑到他们去桑亭回来。”

阿婉道:“放心,阿郎教过我了。”

“呃?哦,嗯!等下,先取马与你,路上小心,带足了人手。”

“好。”

阿婉的常识也是山璞抽空教的,颜肃之点兵往桑亭去,是父子、兄弟只留其一,阿婉相当不解。且不说山民群殴,通常是倾巢而出了。便是山下,战争激烈一点,就会五丁抽三,即,家里有五个男人,就得有三个去上战场。【1】余下两个也不得闲,不止是种田这么简单,还有徭役征发,负责运粮啦、当差啦、修城墙啦…压力是相当大的。弄得妇女不得不顶上去,种田女人包了。

如果家里没有五丁怎么办?按同样的比例来!这只是官方的规定,实际操作中,大家懂的,逼急了肯定不止这个数。

阿婉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就问是个好习惯。

山璞不得不给妹妹讲了仁义道德,讲了文明开化,实在不行就拿现实举例:“我开始有不懂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看,他们这样做,就过得很好。慢慢的,你就懂了。人毕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肺。也不能全把奴隶当牲畜来看的,你看乳母她们,对我们就很好的。”

阿婉慢慢听着,好像明白了一些。此番听颜神佑又额外叮嘱,一瞬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她哥带走了不少人,以她手上的这些人,要光凭暴力去压制近两万的俘虏,难。如果换一种角度去思考,那就容易得多了。

行了,带点酒、带点吃的,跟大家开个篝火晚会吧!告诉他们:劳动改造完毕之后,就都是自己人了,提前给你们庆功。哦,对了,可以分田地哟,安顿下来帮你们找家人哟。坏人是你们以前的头人,他们害我爹娘,可你们是无辜的呀…现在干活,当是为了换取土地而付的首付款了嘛。

阿婉好像明白了什么,取了马,拿了酒食,带着三千人,奔去跟俘虏们开晚会去了。

颜神佑这才对颜渊之道:“留在归义的士卒这会儿已经开始集结了,此城便交与叔父了。”

颜渊之大急:“你呢?”打死他都不信颜神佑会闲着!

果然,颜神佑微微一笑:“我得去告诉他们,下辈子记着了,我不是软柿子。”

下辈子下辈子下辈子…

颜渊之:…妈蛋!你要去干嘛?

当然是去砍人啦!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距守城卒看到烟火警报还不到一刻钟,归义的信号弹也发出去了,连发了七发。保证周围的人都能看得见,颜神佑说话时,阿竹已经取了臂绳来了。说完话,阿竹就给她绑臂绳,六妞等客女在她的眼色下悄悄退去,现在已经回来了。打扮都换了,个个红绡包头,腰挎长刀,一身软甲,皮靴,手里还捧着颜神佑的佩剑弓囊软甲。

颜神佑道:“玄衣集合了么?”

六妞道:“已经在府门外了。”

“哦,四叔,那我不见阿娘了,别招她哭。”

颜渊之和丁号等人一齐出来相送。

出得门来,五百玄衣静默无声,只有眼睛是活的,跟着颜神佑的脚步而动。

凡京中来的人,眼下固知颜神佑是有些干材的,从权之下,听她的也没问题。但是,在看到归义旧人的表现之后,他们都在怀疑一个问题:听就听了,可你们为什么这么像鹌鹑一样的老实?

现在,他们彻底明白了。五百人无一声咳嗽,连呼吸都仿佛是隐藏的,好似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口子,从地下亡灵国度踏雾升起了这么一群似人而非人的人形物。隔着老远,好像都能看到黑甲往下滴出的血。

徐昭啃了啃指甲,他是新手,姜云也是,这两位表哥虽然都在归义,但是与颜神佑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颜神佑给徐昭造成心理阴影,从小到大,颜神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坑爹的是她还是个女孩子。好容易长大了,自己也当官儿了,才发现这丫头简直不是人。有你这么管事儿的么?写教程教男人怎么当官儿?坑爹的是…章程写得特别仔细,还尼玛十分实用!

从京城到归义那么一路,徐昭是目睹过父女俩一起训随行部曲的,那个时候,只觉得部曲有些沉闷。他的注意力在山璞那里,而旁人的注意力都在规划自己将来的工作生涯上了。眼下一看,一下子从头冰到了脚。

再看颜神佑,什么废话也没有,取了块黑巾覆面。她一动,玄衣们也动了,齐刷刷也将头盔上的面罩拉了下来。五百人如一人。她走,他们也走,仿佛傀儡一般。

这些兵是徐昭他表妹带出来的,兵且如此,一手缔造这么一群恶灵的人,她会是个什么人呢?

徐昭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还以为他表妹带了一群鬼!

摔!这日子没法过了!妈妈,你要不要也过来?我觉得这里比较安全。

徐昭正在发感慨,就听到一个小胖子在说:“守城的回去守城,没事做的回来继续吃年酒。阿昭哥你没城,陪我阿娘和四娘玩罢。诸位,请。”

大家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红漆的冬瓜站在门槛儿前对他们招手。还说:“阿昭哥,不许让我娘知道。”

徐昭:“…”MD!

颜渊之:“…”MD!他也被吓坏了,愣是没拦得住侄女儿,就这么活活看着颜神佑带着人跑掉了!就算拦,他也是拦不住了。颜神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上回阿花她们村子的事儿,恨得牙痒痒,这会儿她是不肯听劝的。

更有丁号,一伸手,就把颜渊之给拉住了:“这个时候,州府不能不管百姓。”

费这么大劲,将颜肃之与山璞都调走了,所谋肯定不小。沿海那些小村寨,怕很难扛住。如果放任不管,过了沿海一带,奔到新城那里,嘿嘿,近两万的俘虏。工地还有许多器械!尼玛建城的设备也是攻城的良器呀!如果把他们煽动起来了,又有器械,这么多人,你以为归义守得住吗?

整个昂州就没一处城能在那样的器械下存活下来的!送信?行啊,送到了,颜肃之再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要是海贼再聪明一点,来个围点打援,大家就可以一起去死了。必须得自己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你是成年人,可部曲你领不动,别人谁都领不动!她不去,谁去?

这些话,丁号一个字也没说,不是因为他结巴,说出来费力。而是不能说,说出来了,就要乱人心。现在只求这位小娘子真像他猜的那样,会杀人。

颜神佑一路都要急疯了!

丁号想到的,她都想到了。所以先派阿婉去稳定局势,阿婉能不能稳定得住,她心里还打着鼓呢。如果阿婉稳定不了局势,那就是她将阿婉送到一群随时会暴动的敌人那里加菜!真出了意外,她是没办法跟山璞交待的。

可是,不让阿婉去又不行。第一,他们同族,习惯相同,心理上很能理解,一件事情让阿婉去做,比让别人去做更容易收到效果。第二,颜神佑这里分不出人手来到新城去镇压可能出现的暴动了,昂州军方的人还得守城,只有阿婉手里有山璞留下来的部分精壮可以用。

颜神佑已经不敢去想姜氏听到消息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了,她只想着,万一失败了,她死了,姜氏没看到她走,心里会好受一点。姜氏还怀着孩子呢!经不得吓。死也要将这群海贼给拖住了。

何况,她未必就会死!

上百里的地,颜神佑跑得很快,顾不得爱惜马力了,只要赶得到营盘和马场,马有,人也有!

到了地头上,颜神佑命随行的人歇息:“去歇息一阵儿,套车,将那些家什带上,你们去海边,他们必有船,砸沉它们!”作为军地重地,攻城与守城的器械必然是有的。比如抛石机一类。用来架在岸上去干掉登陆的船只,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营盘内,玄衣军早已整军列队,等候通知了。海边的信号弹升空,营盘的哨兵一眼就看到了,然后敲响了警钟。原本准备过年喝点小酒的,幸而还没开餐。于是千户下令,饱食、披甲、列队,等通知。

颜神佑到了,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规矩,是她定下来,要是做不到,她才该哭了。

换马,点兵!倾巢而出!营盘也不管了!打赢了,营盘依旧是自己的。打输了,要这地方何用?!

堂内,几十根牛油蜡烛点着,一幅大地图挂在墙上,已经用小红旗标出了出事地点。内里一个封千户道:“就是这里,还是上次那个村子。现在已经过了些时辰了,怕他们撑不住!”(因是颜家私兵,不好以朝廷之校尉等官职分等级,颜神佑索性拿了千户、百户等称呼了。)

另一个戴千户道:“撑不住还好,能拖延些时日,怕只怕海贼久攻不下,弃此处而奔他处,扰乱全境!”是的,肯定是海边受过难的村子防守做得好,内陆地区,除了土豪们的坞堡,一般村庄都不如。

颜神佑心里咯噔一下,她想的不止是村庄,还有新城工地!

当即道:“上马!”

经过发展,眼下这里倒有四千余人之众。颜家没用五丁抽三之制,而是一户出一人,但是如果户内壮丁多,也有出两个的。眼下户口有三千来户,又有分家的,是以披甲之士超过四千。除开留下的五百人,其余近四千人皆严装,背弓携弩,马上拴枪、腰间悬刀。

黑压压一片,在黢黑的夜里,几乎要看不到人了。远远只见除了开头一、二十艳红衣裳的女人,身后跟着无数马匹,各种毛色的马上…木!有!人!

身后,是五百人在一个千户、五个百户的带领下,直扑海边。

马跑得快、车走得慢,两个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

颜神佑赶到的时候,村子的大门就快要被打破了。

能撑这么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海贼上岸,不曾携带重型的攻城设备即使带得了,登陆的时候往岸上搬也很吃力。以为拿了弓箭、火油等即可,了不起搬几根木头这是准备攻城的时候用的。反正,精兵已经被带走了嘛。

村里人恨海贼入骨,更是在过除夕。各家通常是灶火经夜不熄的,连一年忙到头的女人们,也事先做了大锅的菜,想吃就取一锅来,水也是烧了大锅热的,或温酒、或取来喝。这二年收成又不错,税又少,各种吃食大大丰富了。

听说来攻城的,各家灶上大锅一揭,热水往大木桶里一倒,男人们扛起桶来就奔到墙头上往下倒,然后就留在墙头上扛起扁担往下拍。孩子们烧火,女人们运送热水、石块。最后木头井栏都拆了当滚木来使。

是以撑到了现在。

可也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就见到海贼身后冒出了一群幽灵来。

海贼攻城,还烧着火把。学过物理的同学如果还没把知识都还给老师,就应该记得,人眼能看到物体,跟眼睛在不在光线里无关,与要看的物体有没有被光线照到有关。海贼举着火把,正方便玄衣军放箭。

玄衣军的箭法,是颜家拿箭喂出来的。半弧形散开,扩大打击面,又是突袭,开始用的是劲弩,三轮射罢,海贼方面还没回过神儿来。扭头一看,卧槽!除了红衣女鬼和马啥都没有!

#当时我就惊呆了#

出海的人一般都比较迷信的,马上开始跑。玄衣控马上前,继续追着打。火力压制什么的,真心爽!

走得近了,这才有眼尖的大嚎:“是人啊,不是鬼!”

颜神佑满头黑线,恨恨地道:“给我打!”说完,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里的弩。

海贼人不少,比上回多多了,将人家村子团团围住,铁桶一样。背面已经有海贼攀了上来,举刀砍伤了几人,却听村里锣响:“救兵来啦!”

擦!白爬了!爬进去出不来就坑爹了。

再往下跑。

颜神佑这边,玄衣照半弧形散开的,清完了一面,开始移动着去清理下一面。移动间,队形并不怎么变没经冲杀,十分完好的队形。

黑夜里,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海贼军师当机立断:“不要跟他们硬拼!将火把抛进里面,趁他们救火的功夫,走!去诈开城门!说是遭了海贼的百姓,要进城避难!”

作者有话要说:YoYo家里有个小变态~

【1】这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也有管当兵的出身叫“三五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