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孝之亲自把老婆送回娘家,自己卷起袖子到朝上死磕去了。

颜孝之到柴家,正与柴丞相遇个正着。翁婿俩交换一个眼色,颜孝之果断地道:“此必有小人作祟,我家一门忠烈,二郎断不会为此非礼之事。”

柴丞相“嘿嘿”一笑,道:“你家二郎又不傻!”颜肃之的三族,家主皆在京城。也就是说,他最大的助力全在京城。这个时候跟反王暗通曲款,这不是把自己最大的助力都给坑死了么?昂州没下硫酸雨,颜肃之的脑袋也没被敲得满是坑。哪怕颜肃之一时开了脑洞,昂州上下都会劝着他的。

翁婿俩并肩进了宫城。

勤政殿里,每进一个人,虞喆的脸色就要黑上一分。等人都到齐了,虞喆一张小脸也黑成锅底了这会没法儿开了。

颜孝之倒是坦坦荡荡:“此必是谣言!”开始数他爹的功劳,说他弟弟一直以来的忠诚。

李今在一旁听着,心说,岳父大人说得对,娘子说得好准。

颜希真自入李家,迅速接掌了家务,消息并不闭塞。况且门桓进京,一路走一路嚎,长耳朵的都听到了。颜希真听了,只略一生气而已。在她的印象里,说颜肃之大闹天宫她都能信,说她二叔不顾家人受株连而造反,她是不信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么一份儿笃定。

她对李今道:“叔父必不会为此事,”做也不是这个时候做,“三族俱在京中,姻亲皆在朝为官。纵使叔父要答应,四叔与祖母也是要劝的,我还有两个兄弟在昂州呢,怎么会不拦着?二婶娘家母亲、哥哥、侄儿都在昂州,怎么会坐视姜公在京城受株连?”还有,她妹也在昂州,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今留神听着,却听蒋廷尉已经接口了:“正是。颜肃之亦有亲友在昂州,难道这些人一齐合谋,要弃了京城这些人么?”

柴丞相也说:“消息来自荆州,陛下怎么能信了反王那里出来的消息呢?”消息来源可不可靠啊?

虞喆也有那么一点犹豫,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唐仪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跳起来拼命。虞喆点名问唐仪:“虎贲怎么看?”

唐仪冷笑道:“看什么看?这么假的消息也能信?”槽多无口。

楚丰道:“颜肃之性情中人,既受先帝与陛下之赏识,必不至于忘恩负义的。”

越太常是知道些内情的,此时却提出了一个反对意见:“朝廷能给他的,可比河间王许下的,少太多啦。”言语中颇有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颜孝之卷起袖子,要跟越太常开片。

虞喆一拍桌子:“够了!尔等皆是朝廷大臣,这般作派,成何体统?”

颜孝之已经揪起越太常的领子了,听虞喆这么一喊,伸脚将越太常踹了个滚葫芦,无愧于中二病他大哥的身份。转身从容道:“谋逆者,夷三族,臣如何能令臣弟背此污名?”

姜戎听到现在,心中怒气已经压了下去,冷静地对虞喆道:“臣请召门某人质询。”楚丰道:“臣附议。”柴丞相想到回了娘家的女儿,也跟着附议。于是众人都出列,也附议。

虞喆也想弄明白这事儿,便宣门桓到勤政殿来

门桓君这是头一回到勤政殿里来,内心是激动的。暗忖,做成此事便是一功,日后这勤政殿,必有我一席之地。脸上还作忧愤哀戚状,进来就哭:“陛下,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呀!”

颜孝之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此时却暴躁得很,又想打门桓了。被楚丰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听他怎么说!”

门桓能被派来,便是有些小机敏的。自荆州至京城,这一路的时间够他编出一整套说词来了。现在奏对,说得又比精略喊一声“颜肃之造反了”,要仔细得多。甚而至于还有时间表:荆州诸人何人迎河间王,河间王何时抵荆州,何时派人去昂州提亲,昂州方面何时有了答复。一一说得分明。

前两样的时间是真的,后一个时间是假的。

蒋廷尉积年审案的老滑头,听了便问了三个问题:“尔既心念朝廷,为何河间逆贼初到荆州时不往京城来?”“尔孤身前来,将家眷置于贼手?”“荆州既是贼地,尔往京城,竟没有受到阻拦?”

门桓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答得也很顺溜,一面哭,一面先指责蒋廷尉几句:“我一片忠心,竟要先受怀疑么?长此以往,何人还敢心向朝廷呢?河间初到荆州时,我且不知道消息呢。等知道了,难道不要携带家眷?不然我能走这么慢么?”说着,又号啕了起来,“这一路走得苦啊!我带了家眷,可不及走到京城,被贼所趁…”说着,哭得打起了嗝儿来。

颜孝之大怒:“你这奸人!只在荆州,如何得知昂州事?你这是砌词诡辩!”

门桓挂着一脸的眼泪鼻涕:“你又知道昂州事了?不也是在砌词诡辩么?”转脸对虞喆恳切地道:“信了我,不过是提防而已,小心无大错。信了他,”一指颜孝之,“只怕社稷有倾覆之危呀!人臣听闻此事,难道不该免冠谢罪,避嫌退让的么?何至于如此理直气壮?物反常即为妖!陛下再不小心,到时候官军鏊战,却有人偷偷开了城门…”

这回连唐仪都坐不住了,果断跳起来开片。他手里还装模作样拿着个手笏呢,象牙的,上面从来没写过什么台词。这回没当成提词板,被当成毛竹板了,抽得门桓满脸花:“我叫你离间君臣!我叫你胡说八道!”

虞喆看不下去了,他是想相信颜肃之来的。但是作为一个受姨太太风气影响极重的年轻人,门桓很有几句话拍到了他的穴道上。比如,他能给的再多,也不可能让颜肃之当他岳父他有老婆了。再比如,颜孝之确实是应该避嫌的。

再有,一看唐仪这样,虞喆也很心惊于怎么这么多人给颜肃之出头。他本就很担心,担心五王在京城经营得太久,万一有人里应外合该怎么办。彼时是担心世家,现在,抬眼看看,这里的世家也不少了啊!

门桓此时才哆嗦着掏出来道具伪造的檄文,上面用颜肃之的口气吹捧河间王、说虞喆不堪为君。

唐仪还在揍,虞喆掀桌:“够了!你们眼中还有朕么?!来人,将门卿扶下疗伤。”

唐仪眼珠子一片通红,瞪得虞喆心里发毛,火气也上来了,干脆不理唐仪,只问柴丞相:“当避嫌否?”

是得避嫌,不把颜孝之下大狱里,都算是客气的了。颜孝之要是识相,应该自己摘了官帽回家闭门谢客来的。

柴丞相也没旁的好说的了,只得说:“是须避嫌。”

这四个字一出,楚丰、姜戎,都得避了。尤其姜戎,作为颜肃之的大舅子,他还守着宫卫。虞喆要挽留他,那是虞喆心宽或者傻缺这两个评论要盖棺才能定论。不挽留,他就得识趣儿。

唐仪也气咻咻地将腰间悬的金印扯下来一扔,小小的印子在地上跳了好几下,轱辘辘滚到角落里了。唐仪潇洒地一甩袖子:“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忍虞喆很久了!终于可以不给虞喆这个傻缺表弟看门了呢,好开心,回去带着老婆、收拾细软,挟持老娘去投奔病友吧!

虞喆的火气更大了,一甩袖子他也走了。

留下柴丞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鼻子,对余下的人道:“咱们也走吧。”姜戎默默地自摘了印,楚丰亦将印摘下,老家伙比姜戎狠多了,直接把印挂宫门上了。那么老高的宫门,他老人家楞是招呼人来给挂上去了。

虞喆一听这两人的作派,气了个倒仰。自己生了一回闷气,心情还是摇摆的。思来想去,跑到米皇后那里去诉苦了。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朝臣已经不大可信了,还是老婆比较可信。当然,他亲妈更可信,只是见识有些不大够。老婆既可信,见识也够了,正好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哪怕老婆没办法,老婆的娘家人终归是靠谱的。

虞喆的心里,已经决定将唐仪与姜戎的空缺,至少留一个给米家人了。

不意米皇后听了虞喆的诉说之后,讶然道:“颜肃之会附逆?”语气颇为不信。

虞喆道:“怎么不会?一本万利!”

米皇后一看,虞喆其实已经是倾向于颜肃之不跟他一条心了,不由急道:“三族俱在京中,他怎么会出这等昏招?”

虞喆却不知怎地,从犹豫变成已经怀疑颜肃之附逆了。实在是方才的情景给了他太大的震憾,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凉我的臣子,怎么都拧成一条绳来跟维护着旁人跟我作对了呢?!坚定地对米皇后道:“大利当前,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米皇后心里一片冰凉,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若不是看透了人心,就是自己天性凉薄。说虞喆英明神武,洞若观火,米皇后是不信的。眼见虞喆匆匆离去,米皇后呆了一阵儿,忽然回过神来,命人宣她母亲入宫。她得告诉她母亲,赶紧的,准备好了,皇帝要出昏招了,咱们家能跑就跑吧。这简直是自毁长城!

让米皇后没想到的是,虞喆这回哭着去找妈妈了。

虞喆之前清醒了一回,将水太后给变相软禁了。到了这个时候,又想起亲妈的好来了。盖因他跟米皇后在颜肃之的问题上,忽然就话不投机了起来。猛地想起,颜肃之的亲友们几乎全是世家,米皇后似乎也是世家出身?那米皇后的立场,就很有问题了。

不是说米皇后会背叛他,面是米皇后的思考方式不对头!他们的意见都不客观!米家跟楚家的关系,虞喆倒是很清楚,以为米皇后这是想为楚家开解。暗道,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米丞相,能够不偏不倚值得依赖。

出了米皇后的寝殿,虞喆四顾茫然,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诉说心事的人。不由对“孤家寡人”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体悟。差点要蹲地抱头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孤儿,爹死了,不是还有妈么?

于是跑去见水太后。

水太后苍老了很多,即使一应供奉从来不短缺,她没了先前的风光、没了独生子的奉承,心理上受了很大的打击,鬃边的白发愈发地明显了。

见虞喆进来,这回是真的呆滞了,过一时才反应过来:“我的儿啊!我只有你了啊!你这一走,将我的心都带走了。”

母子连心,水太后还真是心疼独生子的。闯祸只因水平不够,却不是对独生子有坏心。这一声“儿”叫得是撕心裂肺,虞喆也绷不住了。母子俩抱头痛哭,水太后还在那里絮叨:“可算叫我见到你了,立时死了也能闭眼了。”

虞喆哭道:“是儿不孝。”

水太后哽咽道:“是我给你惹祸了。”

虞喆摇摇头,将自己遇到麻烦的事儿一一地说了出来。水太后的理智渐渐回笼,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说:“信什么人不信什么人,其实也简单,看谁没了你便不能活,看谁离了你照样过。”

此话有理。

虞喆一想,这满朝上下,离了他都能活,只有他亲妈,不了他大概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利益分析一出,虞喆恍然大悟,便问水太后的意见。水太后道:“这个我也不懂的,可是你表兄这么一走,这宫禁你要交给谁呢?不是我说,他这脾气忒大,做事忒不着调儿啊。”

虞喆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米家好像也是比较可靠的。不如将这姜、唐二人之职,交给米、水两家分担?水货们虽然没水平,但是有忠心。看门,照着章程做就好了,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判断,不是么?

打定了主意,虞喆便将这两道命令颁下。楚丰等都走了,柴丞相也有些间接关系,不说辞职避嫌,在这样的事情上也不好过于阻拦的。至于有贰心之人,巴不得虞喆这么搞。水货们懂什么?真有那么一天,猪一样的对手,真是老天的恩赐!

事实证明,虞喆还是太甜了,水货们做正事的水平没有,这是真的,但是拖后腿拉仇恨的技能,那是满级的!

水大舅接到命令便开怀了起来,全家上下一宣传。水三娘子这二年过得相当地惨,听了之后,便想报这么一个仇。万事因颜家而起,便要报到颜家头上。她便撺掇着对颜家实施报复,无奈颜家护卫很凶残,水家这点人手,不够看的。水货们一合计,便出一损招他们要刨了颜肃之这个逆贼的祖坟。

第188章 躺着也中枪

大家都知道水货们的脑筋不清楚,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有创造思维!须知,这世上人虽不至于人人都是君子,倒也都会留三分情面。庙堂之上的君子们,为彰显仁德、敦促教化,也要表现得柔和一点。他们制定的法律里,纵然是真的造反的首恶,他家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不斩的。

在这样的默认之下,哪怕颜肃之真的反了,把他哥砍了也就算了。颜启家务事上是拎不清,可他到底还是开国元勋之一呐!还是先帝跟兄弟们死掐的时候,站到先帝这一边的人啊!

确认了消息之后,顶多把颜启的一些荣誉给剥夺了,比如配享,取消一下就够了。这要扒了他的坟,又算什么呢?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般人是真干不出来的。何况,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奔过来的门桓,再没有其他的消息能够证实颜肃之是真的跟着河间王干了。

这世间,最怕的是小人得志,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人自以为得志。

水货们以相当难得的高效率,开始着手操办此事。实在是恨颜家颜得太狠了,不就是一次说亲么?你不想答应就不答应呗,犯得着把人家往死里整么?全家收入也没了,官职也没了,喝了多少天的稀粥,水三舅打了多少回老婆。整个家里鸡犬不宁的,让外人看了多少笑话!

这回可让水货们给逮着了。

新仇旧恨!

头脑一热,他们就要把这事儿给办了。连水太后都没有去问。也没办法问,他们的门籍被销了,进宫没有通行证,不让进呐!

水大舅作为当家人,点头同意这个事儿,也有表忠心的意思。水大舅的心里,领头刨了颜启的坟,应该是一件不小的新闻,闹将出来,传到虞喆的耳朵里,也许就记起还有这么个舅舅呢?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再给他赐爵复职什么的,对吧?

算盘打得叮当响,就这么拍板干了。

水家已经没有多少奴婢供使唤了。当初他们惹的事儿太大,弄得清算他们的人特别狠,水家还有冤无处诉,家产变卖的变卖、没收的没收,仅供度日而已。当下由水三舅亲自带着两个侄子,唤来家中仅有的几个男仆,扛着锄头铁锹,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城外进发了。

京城人眼里,水货们就是笑话。他们最大的贡献,大约就是让虞喆郑重声明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及,通过这次事件,向广大人民群众科普了一下“赐婚”的知识。嗯,以后再有出身寒微的姨太太靠肚皮上位了,不会再犯这种蠢。

自水家颓败,街坊邻居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笑话,如今也看累了,也不似开始的时候,见他们家人走路都要嘲笑他们头昂得太高了。

水家几人出门,并不曾受到太多的关注。一路顺顺当当地来到了郊区。

郊区颇大,尤其是陵墓区,总是要离城远一点的。水家人一气走了快两个时辰,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才赶到坟头上。到了一看,好大一片!

这里原本是准备做颜家的家族墓地的,占地自然宽广。缓一口气,水三舅脚底都磨出水泡来了,也没什么力气干活了。只是一股恶气支撑着,拼死也要刨第一锄!

自己刨了几下,才招呼众人道:“快些干!”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

颜家发家的历史实在是太短了,又跟老家的人闹崩了,人口颇为稀少。算来这里埋葬的只有颜启、颜平之一家三口、颜老娘。统共四个坟头儿,其中颜启的最高,最先挖的就是他的坟。

坟头虽少,规模却是不少,除开颜平之夫妇与他们夭折的幼子品级不够,坟头很小之外。颜启与颜老娘的品级还是很高的,有着很大的封土堆。一群人紧赶慢赶,又累又饿,刨了足有一个时辰,饿得实在不行了,才刨透土层。

随着“笃”地一声,锄头敲在了棺木上,众人是再也干不动了。天也黑了,土层被刨透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暗夜里张开了一张大口。坟地里,这么个黑洞,洞下面是棺椁。忒吓人。

自水三舅往下,一口恶气已经被累得差不多了,此时都害怕了起来,锄头也不要了,飞快地往城里跑去。

跑到一半,才想起来,京城是有宵禁的。这还不是一般的小城,你有点面子,说一声,守城的许就给你开个门儿了。京城这里,没有相关人士的手令,哪怕你是藩王公主,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水货们又累又饿,且饥且渴。无处可去,又折返了二十里地,摸到个小村子里,取了点随身带的银钱,借宿了一宿。水三舅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挖坟掘墓的事儿了。吃饱喝足,倒头就睡,虽然精神上害怕,身体上却累得狠了,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睡到日上三竿,买了人家一只肥鸡,命人整治了,好好吃了一顿压惊。这才搭着进城的驴车,回到了京城里。

京城已经翻了天了!

水货们出城,知道的人并不多。然而颜启墓被掘,却已经为京中所知。据说,几座坟都被刨开了,里面的陪葬也都不冀而飞。更可恨者,乃是尸身都被翻得零散了。

这事,就闹大了。

原来,水货们出城,没什么人注意。但是这一路到颜启墓,却有些个乡民看到了。京城周边的百姓,多少知道些轻重。别看京郊葬的达官贵人多,寻常是不会有人去盗这些个墓的。盖因帝陵一类会有守陵军户,其余人等家中非富即贵,要追究起来,一般人也吃不消。

当然,如果这墓陪葬太丰厚,也少不得有土夫子们去下手。

一辆新车,好好的停在那里,通常没人敢动。你要砸了一块玻璃再搁那儿,转天一看,所有玻璃可能都被砸碎了。陵墓也是一样,一旦有了动了手,跟风的就来了。况且,有了先动手了,什么事儿都能推到他们头上,自己还能做个证人。

于是,水货们撤了,心里有些恶念的人便跟进了。京城已经大半年没下雨了,不能说颗粒无收,也是无法支撑下去了。这些个贵人的墓里,金银珠宝必是有的,把来换些米粮,也好度日啊。

饥饿与贪念的驱使下,他们也不讲什么鬼吹灯的规矩了,直接扒了。陪葬果然是丰厚的,尤以颜启墓为最!颜启墓的墓道里还封了好几具奇怪的尸身,众乡民眼都绿了,也不在意。不久之后,却有盗墓贼被困死在墓道里的传言了。

这一番动作不小,里正等人自是知道的。里正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些情状,不由跺脚:“你们这般做,是自取死路。也不想想,就咱们村离那里最近。一旦京中贵人家里察觉,第一个就要锁拿我们问罪的。”

一个村子里的,大多数都是同姓,往上数一数,还是同一个祖宗。于是喊叔叔叫大哥的,都让里正想办法。

里正也光棍儿:“拿来的先不急变卖,叫几个腿脚灵便的后生,随我进城告状去。通报了这等消息,总要把与我们几个赏钱,先拿赏钱买些柴米,救救急。再徐徐往远处变卖了金珠宝贝。”

众人都俯首贴耳,全听里正吩咐。

当下骑一头毛驴,往京里报信儿去了。

京城里,虞喆还在犹豫。宫城的守卫,他是不想交给别人了。尤其是唐仪,虽然齐王被搞死了,可是这颜肃之又来了,总是跟这些与自己作对的人搞到一起,这是几个意思?至于颜家,虞喆也知道不好轻动。第一条,便是除了门桓便再无证人证词了。以此便给一州刺史定罪,且牵连甚广,虞喆也知不妥。

然而胸中一口恶气难出!越想着当时开会的情形,虞喆越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庞然大物。这头庞然大物由无数的家族通过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联结而成,仿佛泰山压顶一般向他扑来,让他心惊,让他害怕。帝王多疑,虞喆本职工作做得不怎么样,坏毛病一样没缺。

暗道,纵然门桓所言是真,只怕也不可能借故将这些人全部清除吧?

他头疼得失眠了,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上朝。他的心里,已经想在今天公布,让他舅领一部禁军了,然后就听到了这么个坑爹的消息。

彼时还不知是何人所为,颜孝之因避嫌,还没来。柴丞相一听,便摇摇欲坠了起来。他自是知道一些颜家旧事的,晓得楚氏一系对颜启的感情一般。可账不是这么算的,哪怕是翻脸了,颜启还是颜孝之他爹!这个举动就是在打颜孝之的脸!这事儿就不可能算了。

清远侯的儿子娶了颜孝之的妹妹,与颜启也是亲家。此时便出列,请求彻查是谁干的。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不挺颜家也不行了那个传说中“附逆”了的颜肃之,是孩子他二舅,还把他的嫡长孙给拐到昂州去了!到了这个时候,那必须是坚持昂州没有反,不然他亲孙子也就是附逆的,他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虞喆也呆了,他原想的是,如果事情是真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又想起来,他给了颜肃之好些个特权,极有可能刺激了颜肃之的野心顶多将颜启的配享给剥夺了。再大的动作,他也不能再做了。

里正虽然是乡下人,脑筋却颇为灵光。见天与升斗小民打交道,小吏们不油滑一点,难保不会被坑。天下百姓颇穷,各家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也养成了一些说好听一点叫勤俭节约,说难听一点叫吝啬抠门的脾性。挖完了陪葬的珠宝,连水货们丢下的锄头铁锹都给顺手牵羊带了来。

里正也是眼尖,问道:“你们这多出来的锄头是哪里来的?”

此时人好在许多物件上刻记号,制作物品的工匠喜欢在成品上打自己的名号,既表明了是自己出品,也算是个广告。物品的主人就更喜欢刻记号,可以防窃,被偷了,凭记号也能认回来。

顺藤摸瓜,就摸到了水货们。

水货们还挺得意,他们的本意便不想隐瞒此事。不但不想瞒着,还要拿这个跟虞喆去邀上一功。

他们也如愿了, 被带到了御前。听虞喆问:“是不是你们做的?”

水大舅还挺开心:“这样的逆贼就该刨了十八代的祖坟…”剩下的话被虞喆一块砚台拍散了。

水大舅的脑袋被他外甥开了瓢,鲜血直流,他也不知道擦擦一脸血,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了?”

虞喆想活啃了他!

柴丞相忙道:“当务之急,是命水某缴还所劫掳之陪葬…”

水大舅一惊:“什么?他们还掏了东西?”水三昨天前脚走,水大舅后脚就接到了任职通知,光忙着庆祝了,忙完了才发现他弟弟还没回家,今天一早又来上朝,都没跟水三打照面,并不知道水三都做了什么。

不管知不知道,这事都已经被认为是他们干的了。理由么,有宿怨,三个字,足够了。

这边朝廷让水家赶紧交出陪葬来,给几座坟恢复原状。那边水三才回家,说自己根本没有打开棺材,不可能拿了里面的随葬。朝上朝下,一片混乱。

米皇后自后宫里听说了此事,命人紧闭宫门,不再见虞喆。

里正等将锄头一缴,推说:“天旱,地里没收成,就出来看看野地里有什么吃食,或掘些野菜,或看有没有野味,看到坟被刨开了,丢下几把锄头。将我们吓了一跳,不敢隐瞒,便来京中告状来了。”

仔细盘问,还是那么几句话。朝上其乱如麻,争吵不休,里正等赏钱也没拿到,暗道一声晦气。水三等人吃饱喝足,此时方回。被揪到宫中盘问之时,已是午后了。几人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泄愤,瞧反贼不顺眼,这才去的,根本不曾动到随葬之物。

这话说出来,旁人是不肯信的。大家心里,水家已经与“眼皮子浅”、“思维奇葩”、“吃相难看”划上了等号。之前又是因为贪污公款被问责的,之后过得日子苦,借机泄愤兼发死人财,简直太好理解了。

水家人百口莫辩,除了赌咒发誓,说“拿了的死全家”之外,再没别的话好说了。

正在吵嚷间,宫门上又传来话:“邰阳公欲闯宫诉冤。”

事情,闹大发了。

宫门外,颜孝之披麻带孝,赤足号哭。

颜孝之是真的伤心了,他那个怀了孕的侍婢,被柴氏带到柴家,因听说家中谋反,受到了惊吓,一不小心,居然流产了,落下个成了形的男胎来。颜孝之到了这把年纪,将要得个幼子,居然被吓得落了胎,悲恸之情可想而知。

一夜辗转难眠。

天亮了,又听到消息说他爹的坟被人给刨了!颜孝之心中之恨,实难描摩。他对颜启是没什么感情的,尊敬更多是因为礼法。心里也觉得楚氏吃了不少苦头,对颜启的抽风颇有些怨言。 可那是亲爹,这是打他的脸!

于是一路哭到了宫门口儿。

宫门外有守卫,都是认得颜孝之的,也不很拦他,只不让他进去,并没有对他动粗。

正在哭天抢地的颜孝之并不知道,他的闺女已经出动了。作为楚氏教养过的孩子,颜希真的智商又是在水平线上的,许多消息都瞒不了她,李家上下也敬重她。尤其在她生了儿子之后,地位更稳。听到了消息,她一个停顿都没打,将独生子往婆婆怀里一塞,点起人马,把水家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狗洞都没放过直接搬石头给堵上了。

实在是…不愧是楚氏的孙女儿,颜神佑她姐。

颜希真甚至还给部曲们排了班次表,轮班看着,不许里面有一人出来。京兆是她家亲戚,也不管她。颜希真又安排了几个婆子,开始搞起了舆论攻势,将门桓骂作是“不知哪里来的饿不死的杂种”、“专一来动摇人心”、“这么乱的地界,他得倒是快”。

京城里有听到风声的,对于反贼都是不那么喜欢的。然而听着这些八婆们这么说,好像也有那么一些道理。颜肃之的中二,京城人都知道,但是说他会造反,看他亲戚朋友在京城的那么多,好像也不至于啊。

都交头接耳。

最后,还是柴丞相亲自出来劝颜孝之:“你在这里哭要紧,还是去收先人遗骸要紧?”将颜孝之说得即刻点起人马来,到城外去给颜启收尸。埋了这些年,尸身已经腐烂殆尽,只余残骸。

其他人的都还好,坟里就那么几个人,尤其是颜平之夫妇的,胡乱把骨头收起来,找个盒子一装一埋就了事。颜老娘的也好办,坟里就埋了他一个。颜启那埋里,还有被扔进去的几个吴家人的尸首呢!乡民只管拣贵重的东西,一路翻着尸首,骨架都散了。

颜孝之不顾污秽,亲自翻找,按照尸身的位置,找到了颜启的尸首,努力拼了又拼,还有一条腿骨不见了。估计是跟吴家人混在一起了。

颜孝之:…这可咋办?

最后用香木雕了个骨头放进去了事。将吴家人尸首也稀里糊涂地算作盗墓贼,一把火烧成了灰,就地洒了。

做完了这些,他又一卷袖子,跑过来跟宫门口儿嚎丧来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打死他也不能承认他弟弟造反。搞得水大舅等人不敢出宫,生怕被他拦路砍了。

那一厢,颜希真发挥了她惊人的战斗力,继围了水家之后,她又跑回了家里。李今下朝回家就听说老婆出去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隐约听说小姨子比较可怕一点。现在一看,怎么老婆也是这样呢?难道以前都是…哎哟卧槽!我以前没有不听太座的话吧?

他的祖母太夫人还在那里说他:“你娘子是个好媳妇,咱家不兴那等跟红顶白的事儿。我看他们家家教很好,不至于做这等事情。便是真有难言之隐,你既娶了她,就不许再休了她。男人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得说话算数儿。向她父亲许了诺要照顾好她,那就得做到。”

李今苦笑道:“阿婆,我不是那样的人。”

太夫人这才满意地去逗曾孙去了。

颜希真回到家里,就遇到这么个情况。且先不去看丈夫,先到太婆婆、婆婆面前哭一通:“阿婆阿家,待我恩重如山。”

三个女人互相安慰一番之后,颜希真赌咒发誓:“不止叔父在昂州,我阿婆亦在,姜家也有人在。郁大将军子孙,清远侯之孙皆在昂州,他们都有亲人在京城,难道都不顾家人了么?”

太夫人道:“我书读得少,这些事情总弄不很明白。我只知道,你娘家人都很好,我信他们。你也安心。”

颜希真抹一把眼泪,与太夫人等各归房歇息。回来便让李今:“今日并不是我鲁莽,这等事儿,我不能不先喊冤,不然全家都要被扣个罪名了。眼下还要请郎君使人送信至郁大将军军前。老一辈就只剩下他老人家顶用了,这等事,必要请他知道才好。”

李今道:“不消娘子说,信使我已经派出去三拨了。恐岳父那里被盯上,信使不好出入,我也派了人往昂州递消息去了。”

颜希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继续封锁水宅,将水家困在里面三日,米面还有,肉食菜蔬已经吃尽了。里面大人骂孩子哭,端得是热闹非凡。

仿佛是嫌京城还不够热闹似的,三日之后,颜肃之的使者也到了。

颜肃之铁了心要搞死河间王和越家,召了属官等仔细研究,写的奏折情深意切不说。还捎来了证据:带来了河间王的书信,以及…霍老先生的证词。

河间王既是求婚的,必然有亲笔书信,且要加盖上大印,否则不足以取信于人,也不足以显得郑重。颜肃之既肯将书信上缴,便表明了他的立场。更有使者首级,更加重了这种说服力。

霍老先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了,又在京城居住许久,手稿字迹流传甚广,亦有印信在。十分好辩认。

堪称铁证。

昂州使者的嘴巴也不笨,却装得十分憨厚,统共说了三句话:“使君立斩逆贼之使。”、“世受皇恩,断不会从逆。”以及“已点兵,先下湓郡,再自湓郡与归义出兵,两路夹击,直取荆州。”说完,就作体力不支状,他昏倒了。

好了,虞喆小朋友,我们来谈谈人生吧 。

作者有话要说:坟里的颜启:…躺枪躺得好冤枉!

嗯,挖坟这事儿,是真有这么干的。比如隋末,李渊起兵反隋,阴世师把李家在长安的小儿子给砍了,刨了李家祖坟。后来,阴世师的闺女,给一个叫李世民的人当了小老婆,还给这个人生了个儿子叫李佑,这个儿子还封了齐王。嗯,李佑最后以谋反入罪。

不过当时李渊是真的起兵了,这里只能说水货们太心急了。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也解释过一些了。

上面那一段剧情已经揭过,下面就是走剧情了。

写这一段,主要是为了给昂州一个不跟朝廷混了的正当理由。想看小变态的报复的,大概还需要几章,因为…她现在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预告一下,反击的内容存稿已经写到了,并不久。

第189章 大幕拉开了

能被颜肃之相中了选来做使者,南宫醒同志也不是个什么善茬。

这一位,乃是颜肃之的师兄。

此君家里先前也风光过一阵儿,只是时间很短,也算不得什么有名的世家。家里在他祖父那一辈儿就衰败了,到了他这一代,干脆就剩他一个光杆儿司令了。靠着所剩无几的那么一点祖上余荫,家里倒是还能供他读书。

南宫醒书读得相当不错,只是这性格并不很讨人喜欢。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谁面前都能装,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相当地…会精分。

江湖人称:影帝兄。

他们的老师时常感叹:南宫醒是生错了时候,搁到现在比较平和的、思想已经基本统一了的环境里,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整一个有文化的二流子。可要是将他放到乱世里,绝对是一张利口可合纵联横的嘴炮巨巨。

有口才的人,一般都有一颗不安份的心。心眼儿不够灵活、反应不够快,是不可能跟人打嘴仗打得无往不利的。心思既灵,又有些学问眼光,颜肃之来忽悠人去上山下乡的时候,他就跟着来了。颜肃之看中他的忽悠功,他想拿昂州的原始股。

两人一拍即合。他和颜肃之这个中二不能说脾气十分相投,倒也是合作愉快。颜肃之跟他闺女,坑人是一把好手,南宫醒觉得,他跟颜神佑更投缘那么一点儿。这丫头厉害呀,放流言的本事可不小。可惜了,要是个男孩子,他倒好与这小朋友天天聊天儿,商量一下怎么坑人。谁说嘴炮部队不能立功的?

这一回,南宫醒接的任务是表明立场。他用实际行动向组织证明,他是一个水平颇高的编剧、导演兼演员。到了京城,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什么花言巧语都不用,什么华丽的词藻都不提,也不四下活动,也不串连送礼。

爱说笑,颜肃之把证据都整齐全了,他何必画蛇添足呢?

于是,勤政殿里就站了这么一个人儿。照道理来说,南宫醒作为一个信使,是不怎么够资格跑大殿上论政的。然而“颜肃之附逆”之事影响太大,必须搞明白了。于是南宫醒与门桓就都被唤到了勤政殿里来。

门桓先前并不曾听到过南宫醒之名,见南宫醒一脸的老实样儿,还道这个人好对付。没错,南宫编剧很和气,但是他的证据很犀利。

门桓仿佛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快刀,虞喆脸上像被人猛扇了一巴掌。

门桓的反应比虞喆要快多了,一怔之下,大声喊冤:“我听到的就是那样的。”

南宫醒大吃一惊:“河间王不知道颜昂州三族俱在京城么?这般大肆宣扬,怎么会是结姻之道?他傻么?还是…”一副完全搞不明状况的样子。

朝上,颜孝之等人是不在的,蒋廷尉等却还在。蒋廷尉作为一个颇识时务,很有一点远见的人,早看出颜家不好惹来。更兼又是姻亲,在南宫醒还没回来的时候,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甥去死,现在南宫醒带了证据来了,他的底气更足了。上前奏道:“此必是逆贼离间之计!”

说着,自己心里也乐了,这个台词,真是好熟啊!想当初,颜神佑大战御史台的时候,就是说五王要剪了虞喆的羽翼,而后成事。现在蒋廷尉都不用现在自己想新词儿了,就把原来的内容再照本宣科背一遍就好了。

朝上诸人,越听越觉得耳熟。细细一想,我去,这不是颜肃之他闺女当年写的台词吗?真是…经典好文,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啊!

心里写了大大一个“服”字。

柴丞相也起身,对虞喆道:“事情既明,幸而未铸成大错。只是…颜启之墓为水某所掘,是必要有个说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