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是请丁号把关,并且把自己的意图再次重申了一遍,组织工作等都交给丁号去做了。同时,又修书请李彦、霍亥多多费心。然后给楚氏、姜氏、姜戎、颜渊之等人写信,先是报平安,又请楚氏给盯一下昂州城里的事情之类。

写完了信,忽听得六郎低声叫了两个字:“阿茵…”

颜神佑愕然,继而笑道:“想阿茵了?”

六郎点点头:“他父母又不在这里,自己一个,怪可怜的。”

颜神佑想起唐仪,也是感慨万千,低声道:“伯父伯母在京城,眼下还是安全的。”

六郎问道:“那以后呢?”

颜神佑道:“以后也不会有事,真有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六郎犹豫地问道:“我一直听大家说,昂州离京城远,又是新附之地,是以方得偏安。如果京城有事,来得及么?”

家里有个聪明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

颜神佑道:“京城只要能撑过一年,一切都好。”

六郎想了想,在他的印象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京城是个颇为高大上的地方,如何撑不过一年?便放心地道:“回去与阿茵说,他该开心了。”

颜神佑心里抹了一把汗,心道,妈蛋!老子又得去搞扬州了…

第199章 六郎的遭遇

姐弟俩的教学课告一段落了,颜神佑才回过神来问:“你的功课呢?”

六郎一缩脖子,马上又挺直了小脖颈儿,认真地道:“还有一点,就是想到阿茵才出声的。”说完,白白净净的小胖脸上还出几分粉红来,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颜神佑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才有点男孩子活泼的意思了,摸摸他的头:“去写完功课,年前咱们就能回去啦。写完功课,记得写信回去问安。”

这是姐弟俩每日必做的功课,横竖昂州城总要快马送来些事务让颜神佑做些决定,颜神佑写完批示就要即时发回。正好,连家书一起带过去了。

于是六郎继续写功课,颜神佑也重新取了纸,也练一练字。

等六郎写完了,颜神佑又检查过了他的功课,姐弟俩这才一起喝热茶吃点心。只要不是累饿过头,颜神佑总是要先做完这些事情,才会吃吃喝喝。她牢牢记得高三班主任的教导:吃完饭之后不要搞脑力劳动,没用的,因为要消化,所以胃部开足了马力,脑子就会缺缺氧。

点心并不多,因为还有晚饭。

垫巴了点东西,颜神佑又与阿花聊天儿。阿花权衡再三,还是当时就跟着颜神佑一道走了怕答应得迟了,再生事端,就没有这般好机会了。阿花的弟弟因为年纪小,留在了村里交给里正家代为照看,颜神佑命取了些钱米,权作抚养之资。

纵使颜神佑允她等年后再到州府去,阿花还是拿定了主意,虽然说颜神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但是阿花却不肯拿这难得的机会去冒险。万一有了什么变故呢?还是现在先占个坑儿再说!她就这么跟着来了。

颜神佑倒是能够猜得到她的想法,只是看到阿花一脸倔犟的样子,劝阻的话便说不出口来了。将心比心,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她也是要这么选的。既然阿花来了,颜神佑便预去给了她一些工钱,给她弟弟一点见面礼,因知道他们姐弟生活比较困难,两人的新衣也都算在见面礼里面了。

阿花姐弟俩换了新衣,阿花又取了些钱米谢与里正家,自己才将剩下的钱好了她弟弟几十个制钱,余下的自己好生存好。将自家的钥匙带着,又给了她弟弟一把钥匙。这才与她弟弟依依不舍的道别,临行约定,颜神佑回到州府之后,阿花一安顿下来,就告假来接她弟弟到州府去过年。

因有过何二女的事件,这一路上,阿竹便分外小心,除开颜神佑与阿花说话,其他的时候,阿竹都在给阿花做岗前培训。主题思想就是脑子要放灵光一点,以及,万事要以小娘子为主。阿花不似何二女,何二女虽然出身低些,却是打小万事不操心的。阿花却是从小吃了许多苦,如今又是独个儿带着弟弟讨生活的人。阿竹教了她两日,自然都觉得有些无趣了会不会做事情的人,不用太久时间就能看出来了。

时间长了,阿竹也得承认,阿花是个靠谱的人。甚至因为经历的关系,比同龄人都老成得多了。以后颜神佑再与阿花说话,连阿竹都听住了这里面有好些个事情,是阿竹也并不了解的。比如,乡间的生活。阿竹原以为自己随着颜神佑这些年,又在坞堡里住过,已经知道不少乡间的事情,及听得阿花一说,才知道自己知道的都是些皮毛。

比如说,到农忙时,住在坞堡里的人单知道忙,却不知道忙到什么程度。据阿花讲,基本是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的累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天,尤其是收获季,最怕下雨,天好的时候,抢着一天是一天,有些人家干脆就在田间地头的窝棚里趴着,也不管什么蚊蝇了累成那样,打都打不醒。天一亮就爬起来干活,饭食送到地头上去的。

颜神佑比较关心的是“农民收入问题”,因为看着阿花姐弟当初的妆束并不好,她明明记得的,像阿花这样的是有抚恤金的。阿花的父亲死于海贼,当时全村都在抵抗,所以算半个烈士,阿花家的田也没有全部收回,不至于紧巴成这样的。

如果阿花拿着抚恤,又有自己的田,还混成这样,那颜神佑就要担心了。昂州以后要面临许多的战事,战死的人数不会少,抚恤金的发放,乃至许多政策是不是得到了执行,关系甚大。是以颜神佑又仔细地问了阿花:“收成如何?我看你们姐弟像是过得不大好。”

阿花连忙解释道:“是我存了些钱,留着日后好用的。我们乡下人,不用日日穿好衣。”

颜神佑再次问了她亩产量、物价等一系列问题,得到了确切的数字,终于放心了:“这样就好。”

阿花颇为感激颜神佑的顾问,对于颜神佑担心的问题也给了很明确的回答:“乡里乡亲的,都很照我们,四下里也没听说有克扣的事情。”

不一时,驿丞过来报,说是晚饭好了,阿花连忙起来道:“我去搬取饭食来。”

阿竹听了阿花攒钱的回答,一面给颜神佑收拾了笔墨,一面道:“这大约是要攒嫁妆了,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小娘子要用她,只怕,她有些事会耽搁呢。”

颜神佑摇头道:“我要是她就不这样,她父母留下的遗产在乡间也不算少了,不用愁嫁妆的事儿。”

阿竹道:“那怎么做?”

颜神佑道:“攒钱,送她弟读书,想办法进城。”乱世也是个机会,不说旁的,单说这么样的战乱,等战后,人材凋蔽,阿花她弟差不多该成年了,谋个小吏小官的,也不是难事。便是阿花自己,昂州城这样的发展之下,把家乡的田租与人耕种,自己到城里谋生,也是个保本儿的买卖。

阿竹:“…她恐怕更想投身府门内。”换了她就想办法卖身进个士人家里做奴婢。给士人家里做奴婢并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在姐弟俩没什么亲人的情况下,好歹有口吃的。就这么小姐弟俩,乡间生活,又没个成年男子顶门立户,生存不要太艰难。如果是什么名门之后,硬撑下来也就罢了,总有出头之日。又不是什么著姓大族落难的后裔,难有翻身的机会。

颜神佑失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反正,她现在是归我了。”

阿竹也笑了。

颜神佑也是在做个试验,看看似阿花这样情况的女孩子,能不能走出家门来。哪怕不成的,她也能保阿花有个好下场。如果成了,那再推广一下。

这里话说完,那里阿花已经与六妞几个端了饭食来。在外用饭,都拿银签试过了,才拿来给姐弟俩吃。

六郎回想方才几个“女人”说话,心里有股诡异的感觉,只觉得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姐弟俩才吃完饭,侍女们也开始轮班吃饭的时候,一骑快马又给颜神佑带来了一个消息新的朝廷给颜肃之加官晋爵了,加了侍中衔,进位为县公,朝廷一番调整之后,他又变成了卫将军。然后,让颜肃之收拾完了河间王就赶紧把扬州给整平顺了,好与京城连成一体。

颜神佑:…早干嘛去了?!

六郎见她面色诡异,轻轻碰碰她的胳膊,问道:“阿姊,怎么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把手里的信给六郎看了,问他:“你怎么看?”

六郎看完了,也没什么主意,只说:“阿爹不是去平逆了么?”

颜神佑抿嘴一笑:“对,阿爹去平逆了。”所以入京朝觐什么的,就等等吧。一开心,她就掐了掐六郎的包子脸,六郎脸都要皱成包子了。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没有之一!

颜神佑不理会她弟的腹诽,却又在琢磨着一件事情扬州。

扬州单论硬件的话,比昂州还要好。昂州的土地多是新开,还很薄,扬州却多熟田。更妙的是,扬州经历了兵祸的冲击,门阀的势力就小了很多。而且现在扬州这么乱,急需有人能够整顿的。蒋刺史已经证明能力欠缺,韩斗出身不大光彩(造反),其他人要是能出头早就出来了,朝廷也是,无暇他顾。

真是一个好地方!

可是颜神佑却不想为这个朝廷白费力气。就这么个烂摊子,拿下来了,也就是个缝缝补补的工作,运气好了,跟米丞相似的,累死。运气不好,跟赵忠似的,冤死。

还是六郎说得对,眼下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为妙,先下荆州。

然而,扬州也不能不去搞。现在就得着手进行一些安排了,比如说,散布一点谣言、教唆她大伯做好响应的准备、从朝廷那里拿到更多的授权…之类的。想到了就去做,颜神佑饭后又开始写信,进行遥控指挥。

姐弟俩出行,州府里姜氏与楚氏等人免不了挂心。每每收到上一封信,便要盼着下一封。楚氏天天拎颜渊之来问:“有无讯息?”问的是关于州府政务方面有没有别的消息了。

姜氏则日日派阿圆回娘家,问她哥哥:“他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弄得两个男人都有些郁闷了,尤其姜戎,他被定在了昂州城里,原本想领兵出征的,也被外甥女给扣下来了。现在州府的保卫工作他已经从上到下梳理了一回,按旧京城禁卫的法子来安排,再无遗漏了,还不让他走,这让他很为难。

被问得次数多了,姜戎干脆派人去接姜氏过来,兄妹俩谈一谈人生。姜氏听了姜戎的家庭梦想,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大郎要往荆州去?”虽然知道手里有兵是好,但是丈夫已经在前线了,亲哥哥还要过去,亲妈还病着,姜氏还是不想让姜戎离开的。

姜戎不得不跟她讲道理:“留守昂州,我又不是留守官,一应庶务我管不上,只是守卫城池,能有甚用?”

姜氏道:“这样的活计做好了,就是有大用了。”

姜戎想的,是要更进一步,姜氏想的,是大家都平安。姜家并未受损,不需要姜戎拿命去拼。战场上刀剑无眼,姜氏是真的舍不得。

姜戎急道:“你不曾明白我的意思!姜家到今天,也算是可以了,多少人家梦寐已求的,咱们都有了。只是有一条,根基也不算稳,威望并不甚高。名声都是虚堆出来的,威望才是实。威望是什么?是做出来的。你想,妹夫有个翌日,我们但强些,立在这里,别人没个别的想法。若还是这般只做个牌坊,你就不怕有什么人来与六郎他们姐弟争位么?”

姜氏一惊,旋即道:“有神佑在,不至于的。”

姜戎叹道:“难。这样的买卖,太诱人了!再多的防范都嫌不够。我手里没硬货,说话没份量的。”

姜氏道:“我还是不想大郎为我涉险。从小到大,大郎护我良多,这一回,就听我的罢。再说,阿娘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年年都说要坏,年年都这么硬撑着,我真是怕…”你见不着她最后一面。

姜戎憋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呀。”

姜氏道:“要不,等神佑回来,我再问问她。”

姜戎:“…”

姜氏耐心地道:“眼看也要过年了,年后郎君也就回来了。你要真想跟他走,自与他说,岂不便宜?”

姜戎无奈地道:“也只得如此了。”

被点名的颜神佑并不知道她大舅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她正带着她弟,跟桑亭郡说话。

桑亭郡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位先生是知道她的丰功伟绩的,连带的,也知道六郎从小就老成,并不敢拿这姐弟俩当一般小孩子看。样样准备得周到,人也十分礼貌。

寒暄毕,颜神佑向他道了辛苦。

桑亭郡连说不敢,又急忙汇报了工作,说了桑亭郡秋收工作顺利、军粮保证上缴完成定额,人民群众情绪稳定一类。

颜神佑都耐心听了,却飞来一笔,问道:“先时行文,你可收到了?”

桑亭郡大汗,硬生生想了起来:“小娘子是说,公祭的事?”

【公祭?那是神马鬼?!】颜神佑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就是她提出的关于阵亡士兵的问题。“公祭”这个名词取得倒是挺不错的,可以考虑推广。她原本正在琢磨着,怎么样提高军士的地位。她对于如何治理一国,坚信着大兔朝的理论,枪杆子和笔杆子绝不能交给其他人,哪怕手上松一松,都要出问题。

对于现在来说,笔杆子好抓书生也要吃饭。枪杆子就比较困难了,现在的战争,技术含量真心不高,史九那样的,招呼人扛着锄头就能造反,还造成了震动。由此可见,普通的军事技术是相当令人哭泣的。

这事儿第一场大祭,最好是由她爹来出面,这样气势就能上去了。

想到这里,颜神佑点头道:“正是。准备得如何了?”

桑亭郡道:“本郡所征之兵丁,皆造名册,都是现成的。只是铭牌一事,先前并不知道,是以他们并没有这样物事。”

颜神佑道:“无妨,现在开始做也不迟。阿爹那里我已去信,且不用担心。”

不想桑亭郡还有难题:“不知这铭牌要怎么做?丝麻之物易损,钢铁量大,竹木似可,却也是易腐易燃…单是写名儿,这容易,造祠,也容易。可是铸造么…”

颜神佑:“…”MD!忘了这个了!受条件的限制,如今的铜铁产量并不很高,昂州要铸个币,都千难万险的。颜神佑跟方章、丁号请教了半天,还是得照颜肃之拍板的那样暂缓。

铁更是不得了了,凡武器,不论刀枪剑戟,都得用它。一个士卒可能用一两铁片做个铭牌,人一多,就是一个很大的量。尤其是不断有人被消耗,不断地有新兵加入。

再者,铁牌上铸字,它也是个难量。一般工匠是不识字的,通常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好往自己的作品上刻个著作权什么的。

颜神佑怔了一下,旋即果断地道:“先用竹木!”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她都要推行下去。同时,她还有了新的计划,比如给每个士兵都编号。姓名和编号对应,找人就更容易了。

给部队编号,是个由来己久的传统,只不过不象是后世那么用数字而已。现在颜神佑要用最容易记的方式,给每个人都编上号码,籍贯加上天干地支,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桑亭郡见她主意已定,只得答允。又上报了要应建的所谓忠烈祠的数目及所需的人力物力并不多,大概就是一个村子里有一座,也就是三间两进的大小。村里人一起动手,搭搭手就完工了。

每村只要有一个识字的人,写名牌的事情也就齐活了。

事情定了下来,颜神佑这才有心情带着六郎四处走走。又取出些钱帛,给了当初参加她的及笄礼的几位妇人。

晚间歇了下来,颜神佑便给颜肃之写信,跟他汇报了情况,且又提醒颜肃之既然朝廷已经有了新君了,您给他写贺表的时候,也捎带把咱建忠烈祠的事儿汇报一声吧。

没经过朝廷认证的,那就算是淫祀了,这多坑爹呀?

原本昂州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自然是自己关起门来办了就算完了。等颜肃之上台了,他们这一拨人说了算,这事儿也就算是合法了。现在朝廷还没有倒,颜肃之又被他闺女包装得十分苦情且高大上,当然要跟朝廷汇报一下了。

颜肃之接到颜神佑的书信,笑骂一句:“狡猾。”将信交给卢慎,让他往贺表里再添点料。

六郎却在问颜神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神佑给他讲了淫祀的意思,六郎直到听完了,才说:“这个李先生讲过的。我是说,阿姊为何一定要为军士做这些呢?怕有逃兵?”这也是楚氏当时想到的,这种“卡死了你的来源地,就算当了逃兵,在家乡也算死人”的做法,真是相当的带感。

颜神佑惊愕道:“怎么这么说?并不是的。为政,令人畏惧与令人向往是缺一不可的,前者只是让人不违法,后者却好叫人上进的。”拉过来六郎,跟他讲道理。

先从枪杆子和笔杆子说起,举的例子都是简单又粗暴的:“这世上,你见过手上无兵,却能坐稳江山的人么?打不过人家,就完蛋了。”

六郎跟着李彦也读了些书,史书虽读得不多,但是自姜氏开始,都给他讲了一些历史小故事。仔细一想…卧槽!尼玛还真没有啊!

六郎的世界观受到了震荡打击。

李先生讲,君有天下,是天意(不然还能跟个未成年说什么啊?)

姐姐说,拳头大的是老大。

颜神佑又说:“你看,虽说不以德服人,则天下不稳,唔,本朝就是这啦,礼乐崩坏的。不过呢…要是光论学问道德,怎么李先生只做了你的先生而不是做皇帝呢?”

李菊福。

“都说天意,天意在哪里?不在天上,而在地上。看谁得民心了,民心很简单的,吃饱穿暖,活得有尊严。百姓读书少,容易被糊弄是不假的,可又不是没长脑子,时间长了,人家总能感觉得到,不是么?

士卒也是这样的。你让人家卖命,就给那么仨瓜俩枣儿的,让他们怎么说?自己的命就值这三文二文的?就说,死了也死得无声无息,遗骸异域,这样的队伍,会有什么干劲儿?得把他们担心的事儿都办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将士用命。”

“人呢,因为有了要守护的东西,才会立场坚定,一步不退。因为有了要争取的东西,才会奋力向前。”

“短视的人,总是想着夺别人的东西以肥己。目光长远的人,却会想一起将事业做大。”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颜神佑拿颜家三房当反例。六郎对三房的印象仅限于三个堂姐,其中一个还作死了。现在听颜神佑说还有这一段革命家史,整个人都不好。

实例摆在了面前,六郎得承认,颜神佑的说法是相当有道理的。楚氏的构想是很好的,颜神佑的思想里,天然带着那么一点天真的乐观向上,只要六郎不是天性凉薄之辈,总是容易被颜神佑影响的,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自家骨肉离心。

这一天,六郎被灌进了海量的知量。

六郎总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先生讲的道理虽然很好,但是阿姊把我的三观震碎重组了。

第200章 两百章了呢

当神经病的家人总是痛苦的,六郎带着重组的三观,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姐继续前进。跋山涉水,不辞劳苦。看着他姐一路检查工作,冬天不好深入田间地头,就跑到军属家里去送点柴米油盐,还视察一下忠烈祠的工程进度。真正做到了送温暖下乡。

亲民的上官不少,亲自跑来跑去的人很多比如甘县令,但是像颜神佑这么搞的人,还真心是没有的。以往就算是朝廷有大事,比如虞喆登基了,朝廷会给百姓一些赏赐,有的地方就是减免租赋,还有赐民爵,又有予女户牛酒,老人帛、米一类。那些都是上边拨下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分发下去。高等级的官员,是极少会挨个儿村镇跑来送温暖的。

颜神佑这也是才想到的。

还是在路过阿花家的时候,给阿花弟弟留了些钱帛。这才想起来还可以搞个节前慰问什么的,一般百姓,你往他家里走一走,他们就很开心了。军烈属就另算了,那必须得有点慰问品。

颜神佑的计划里,是要抬高军功集团与普通士卒的地位的。于是乎,不特会在郡府里接见、宴请当地士绅,还会借由推行忠烈祠的名目,跑到百姓家里去坐坐(虽然一个村子可能只在里正村长家落脚,偶尔去军属家门前转悠几步)。提前从府库里分截留出一部分米与布出来,每户分得不并不多,烈属与军属翻一番。

她在昂州原本便有些个奇异的名声,本地之风俗,加上些带神话色彩的传说,使得她原就有不小的威望。眼下再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随行的六郎年纪又还小,人皆以她是事主。将事都算到她的头上,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军烈属的心。她原本在提刀砍人这一行的威望就不低,经此一事,更有一些“愿为效死”的人存在了。

士绅们却颇有不解,此时军户入另册,算贱籍,哪怕是良民征发入伍,日后可解甲归田,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行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是共识。

桑亭郡不敢多劝,当地之士绅却见她面上也不带霜,说话也温和,大着胆子劝阻她姐弟两个“慎重”,请她不要自降身份。

桑亭郡当时脸就绿了,心说,你这么跟她拧着干,这是找死呢吧?她爹娘都不管了,你多的什么嘴?别把我也一起拖累了,好、吗?

颜神佑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还挺高兴有人来递这么个梯子、让她可以借题发挥的。听得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翁这般说,趁机道:“他们家人为我父亲抛家别业,浴血而战,我便来看看他们又如何?不拘何人,为国效命者,我不负他。”

士绅们看看她,又看看六郎,想了一想,都闭嘴了,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士绅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百姓们却十分简单,谁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他们就跟谁走。原本征兵抽丁这事儿,是人都不会很乐意。然而随着流亡北人安置的增多,晓得了北方的事情之后,也都觉得自家出丁能护得一境安宁,是可以接受的了。

更何况,颜家治下,日子确是比以往过得好了很多。放到以往,打起仗来一个村子能去了一半的人口,这没了的人里,有一半儿是征发死了,另一半是因为征粮等饿死的。

现在只是偶有传过来阵亡的消息,家里居然还能揭得开锅,且还有些年节的“恩赏”。好与不好,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颜神佑的队伍离开时,村里人自发相送,一路能给她送到隔壁村去。

六郎还问她:“这是不是便是要解了将士的后顾之忧,以收士卒之心?”

颜神佑认真地道:“你须得记着一条,民心不可弃,更不可欺。是,有些百姓读书少,想得少,易被蠢弄,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有没有盼头,说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又不是土偶木梗,怎么会感受不出?听你说两句便信了?是以不可欺,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空口许诺,又或欺人,终将自食恶果。”

颜神佑没好意思说,搞节前慰问什么的,是她才想出来的。这样截了人家桑亭郡的预算,她回去还有官司要打。得亏是桑亭郡这样的老人,估计是有点怕自己,不然根本讨不着好。

暗道一声惭愧,颜神佑心里记下此事,带着六郎继续巡视。一路太平无事,且越往南走,越觉得温暖湿润了些。虽是传说中的“烟瘴之地”,冬天却比夏天好很多,这里的冬天,几乎算是一种享受了。

如果不算舟车劳顿的话。

昂州湿润,河流也不算少了,时常有需要换舟揖的时候。颜神佑还恐六郎年纪小,这一路会累病,每到一地,先问当地有无好郎中。不想六郎一路无病无灾,居然十分安全地撑到了回州府,颜神佑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六郎一路带着被重组的三观,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时是教导知识,越是简明扼要,越是容易被记住。越是贴近事实,越容易让人信服。李彦当世之名家,论起做学问来,颜神佑是比不上的。但是对于战略忽悠,颜神佑比他先进了几千年。

从刻石经的事儿里就能看出来,李彦想的,还是要整理出整部的大部头。颜神佑的理论就简单得多,而且,也更实用。

两相对比,六郎更容易亲近谁、接受谁的思想,不言而喻。

回到昂州州城,老远地就有道路上遇到的人看到他们这一阵人,远远站住了,等他们经过的时候打招呼。颜神佑知道,这是快要过年了,有些采办年货的人。还有两队人马,那是往荆州前线送过年的补给的。

颜神佑也不乘车,和气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六郎绷着小脸儿,是想学他姐,跟大家和气一点打招呼。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也显得十分严肃。好在现在是张包子脸,十分招人喜欢。

来前早已送信到了州府,楚氏等早已知道他们此时当归,也派人来迎。姜伍闲得无聊,也要出迎,被姜氏硬拦住了,道是没有令舅舅出迎外甥的道理。楚氏便点了颜渊之的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去,他俩是颜神佑堂弟,倒也算合适。

两个熊孩子被颜神佑收拾之后,倒也认真读者。只可惜是真没开这方面的技能树,到目前为止,学业平平。倒是一直在习武,对兵事的兴趣越发地浓厚了。不敢在颜神佑面前提要投军的事情,但是眼睛一直往颜神佑身后的玄衣那里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颜神佑奔波了好两个月,回来之后觉得心情好,也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看了个够。

人还没进城,城里便已经有人知道了。时已入腊月,城里人山人海,街上原是拥挤,现在听说他们回来了,都尽力往街边让,留出一条窄窄的道路来还是想围观的。苦了城里何三等维持秩序的人,拿着水火棍,将街上的人往两边墙根赶。

颜神佑带着六郎,马上抱拳,说几句场面话,才匆匆回到了州府。

州府里,楚氏、姜氏都知道他们回来,早已预备妥当了。姜氏还在念叨着:“也不知道瘦没瘦。”楚氏道:“小孩子长大了,总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的。好孩子总是志在四方的,总拘在家里,唉,能有什么出息呢?你要不放心,等他们回来了,好好给他们补一补就是了。”

说话间,姐弟俩已经到了。

楚氏看着六郎不自觉地往颜神佑那里倾斜了一个小小角度的小身板儿,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来。问道:“一路如何?”

六郎并不抢话,听颜神佑答了:“一路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我随阿姐学了很多。”说着,还悄悄看了他姐一眼。颜神佑也轻轻拍拍他的背。

让颜神佑带她弟,俩人培养感情,是长辈们的共识。但是有没有洗脑的想法颜肃之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别人不知道,但是楚氏,肯定是打过这个主意的。当姐弟俩回来向她问安,她一看姐弟俩、尤其是六郎的小动作,就放下以来了。

只要六郎不跟他爹似的染上中二病,六郎就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团团地围住,反与家人闹得生份了。

姜氏嗔道:“那些个正事儿,我并不懂的,你要说,等会儿与丁先生他们说去。与我只说,你们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便是了。”

颜神佑伸手摸了摸脸:“没有黑啊。”

六郎也扭头看了看颜神佑的脸:“是挺白的。”

姜氏:“…呸!再野出去试试!”

确实黑了,风吹日晒,怎么可能不黑?只是姐弟俩朝夕相处,彼此并不觉得而已。那边郁氏也说:“不但黑,还瘦了。”

六郎认真地强调:“四娘,我是结实了。”

把郁氏逗笑了:“行,你是结实了,去上秤上一称,看轻没轻。”

六郎嘟了嘟嘴巴,没敢吱声,小腰板儿挺得很直,有点…虚张声势。他家的女人,个顶个的惹不起。

一室欢笑。

不一时,又有姜家那里蒋氏等使人来问候,姜氏忙派人去回话,约定了明天让姐弟俩去拜望外婆一类。

又听姐弟俩说沿路之风俗,说不几句,楚氏便命两人去洗漱休息:“六郎毕竟年幼,还是早早歇息为好。神佑也是,你外头还有事呢,早早梳洗了,还是要见一见丁先生他们为好。”

姐弟俩答应了,颜神佑临离开前还跟郁氏等说,留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什么的。 郁氏也笑着答应了,还说:“那我得把你四叔也叫过来,饭么,能蹭一顿是一顿的。”说得大家又笑了。

见丁号等人,就没有这么轻松的气氛了。颜神佑一次将城内诸属官、她舅、她表哥等等诸人,全都请了来。

丁号已经回来好些时日了,与颜神佑也陆续通过了几十封信了。对于杜黎等人的安排,丁号也都汇报了。李彦并不直接给颜神佑写信讨论什么的,多半是通过丁号。关于杜黎的处理意见,其实是李彦提出来的。

照李彦的看法,如果是一般的读书人,哪怕是颜肃之父女都不在城里,通过书信申请,也能让他们先干些活比如抄个书什么的。然而,因为有了杜黎,不止丁号的雷达开了,李彦也觉得这人不可以轻易安排。索性让他们先在别馆里住着,好生养着,等颜神佑回来再作决定。

也不是晾着他们,李彦与霍亥也时不时过来与他们聊天。读书人慕名师,即便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主事人,能有这两位老先生隔日一讲课,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职务安排,现在却是并没有的了。

其他人并不在意,他们来,固然是为了求官,但是如果是求学,那也不错。尤其是勘刻石经的事,在某些人看来,是比求官还要重要的事情。

李、霍两人也颇为合意,两人孤独日久,说起来,昂州这里的高级知识份子并不太多。学问好的,很多都兼着官儿,比如卢慎、比如丁号,天天忙,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来用,哪有时间见天陪着二倍讨论学问?

一时间倒也和谐融洽。

这些人,经过观察,目前倒没有什么问题。比如间谍之类的。勘刻石经的工作又还没有开始,倒也不用急着见。

眼下的重点,是政务。

颜神佑对于荆州前线的事情并不陌生,颜肃之有什么事儿也都通知于她,她坐镇后方,后勤皆依赖她来调度,自然要互通有无。但是,纸上说的终究有限,不如面谈。

两人一见面,都有一点吃惊,丁号见颜神佑,第一句话就是:“小娘子辛苦了,清减不少。”黑瘦了一些,虽然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越发有些锐利泼辣了。

颜神佑硬生生咽下一句“先生秃了”,也说:“先生劳心劳力,殊为不易。”

而后又说方章辛苦,接着是两位老先生坐镇城中搞学问,也是辛苦。大家都说不辛苦。最后才是问候自家亲戚。

坐定之后,颜神佑先问前线的事情。丁号是个嗑巴,拖拖拉拉说了大半个时辰,才说得明白。

前线一直在打胜仗,但是死人也是不少了,颜肃之已经拿下了南安郡。其实打仗并不算难,难的是后续的安顿。

是,打逆贼(土豪)分田地,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但是,门阀的思想植根数百年,哪是那么容易拨草的?

虽然分田地的策略不错,然而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心思。一部分人,看到以前比自己好的人落了难,恨不得上去踩上八千只脚,怎么作践怎么来。还有一部分人,看到以前的贵公子、娇小姐落了难,又心疼得不行,能忘了以前被贵公子鞭挞、被娇小姐羞辱的事,恨不得他们再次高高在上,继续鄙视愚蠢的凡人。

这就难了…

还有一等当地之土著门阀,或与荆州之上层有联系,自己又有武装,但是并不算是逆贼,人家并没有奉河间王为主。颜肃之来了,人家瞧不上颜土鳖,颜土鳖你不来拜拜著姓的码头,咱们也不鸟你。你攻下了县城郡府又能如何?老子坞堡大门一关,依旧是一方豪强。你敢分我田地,我就跟你抗争到底。昂州的人,带着兵马来打荆州,本身就是外来户,遇到抵抗,那是在所难免。

这就更难了。

打是不打?

不打,特么恶心!搞不好前脚走了,他们后脚就来捣乱。

打了,这就跟阮梅没区别了呀!

弄得丁号也没办法了,这是真的没办法。回来请教李彦,李彦也很郁闷。颜肃之倒是想不管一顾的,最后被卢慎抱着大腿被拖行八百米硬拦了下来真不能一刀剁了他们呀!

颜神佑奇道:“就没有查问他们有甚不法事?”

丁号道:“必是有不法之事的,可不能这般弄法!传扬出去,嘿嘿。”颜肃之在昂州这么搞,可以,那是他的治下,他要搞出业绩来。跟他作对的,那是没眼色,那是活该。可他跑到旁人的地盘上闹事,这问题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