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蓦地心头一酸,眼泪哗哗往下掉,开始是无声地流泪,越哭越凶,最后开始嚎啕。哭得楚氏也心酸,抱着颜肃之的大头,也哭了。

颜神佑被这母子俩这丰富的感情搞得摸不太着头脑,只觉得十分突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俩实在哭得太惨了,颜神佑也不知道的,被他们引得也落泪了。周围的人一个传一个,也哭了。一时间哭声震天。

外面听着哭声奇怪,最后戳了颜渊之过来。他一过来,看一个亲妈、一个亲哥都哭成这样,自己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哭了。哭到一半,发现自己跟老婆两人抱头痛哭,然后醒了:MD!我这哭什么呀?我哥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最后还是姜氏含泪上前劝道:“回来就好。”

各叙次序,说些离别后的事情。姜氏跟颜肃之道:“我们也不给你添乱,就是能收拾的小事都给收拾一下罢。丫头出的主意,阿家主事,我们不过襄助而已。能缓将士后顾之忧,可算是没给你添麻烦了罢?”

颜肃之刚才哭了一场,觉得不太好意思,胡乱点头道:“嗯嗯。”

楚氏看出他尴尬来,对姜氏道:“你打发他去洗沐更衣,外面宴席要开了,这般凯旋,酒是少不了的,他再不饮,也要喝一些。给他些吃食垫着,别伤了脾胃。征战在外,饮食总是不如家里的,他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来?好生养好了脾胃是正经。”

姜氏答应一声,揪着颜肃之去收拾她去了。

楚氏又让请了丁娘子等一群人过来,道是男人凯旋,无论前方后方,都是出力的人。女人也不是旁观的,也出力的,都一起来庆祝。又说颜神佑:“你们是官儿,往前头走一走,待他们酒高了,你们也过来陪我老婆子。”

颜神佑笑着答应了。

其实席次都是提前定好了的,楚氏特意提这么一出,却也是别有深意的。她的意思,趁着这次大胜,将颜神佑的事情定下来,也将颜静媛的事情提上一提。既是稳定人心,也是锦上添花。更是趁着休整的时间,好办事儿。否则过俩月,再打起来,卢慎留不留下来另说,山璞多半还是要走的那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办了?

却说姜氏与颜肃之一处独处,一面给他取衣裳,一面将事说了。

颜肃之手上一顿:“要立契?”

姜氏道:“阿家的意思,将四娘与卢大郎的事情也定下来,先时修书与你,你也是答应了的。我也不懂旁的,这倒不是委屈了四娘,我也便不插言,由着你们了。他们两个,都是随你左右征战的,只能趁着休战的时候办事儿,这个匆忙便匆忙了,我也不挑剔。只是嫁妆一类,四娘要是再与我神佑一样,我是不依的。当众说明白了,免得日后磨牙!”

颜肃之笑道:“都依夫人。”说着,还将一张大脸往前凑了一凑,被姜氏一条毛巾糊了脸。

于是,前衙置酒,颜神佑等为颜肃之上寿毕。各安其座,便说起前线战事。凯旋宴上,不说战事才是奇怪。卢慎等开讲,颜肃之跟着添上几句,说得神采飞扬,听者目眩神迷。

颜肃之有意将话题三拐两拐,给拐到了河间王使者那里。卢慎正讲得过瘾,登时会意,下文也不讲了,说起河间王的笑话来。

颜肃之道:“我女已许山郎,绝不食言!择吉日,你携定礼来!下回出征之前,便办你们的事情!”

众人轰然叫好!

卢慎笑着先恭喜颜神佑,颜神佑大方地道:“休要促狭,也有你的好事!”

颜肃之与女儿一搭一唱,问道:“甚事?”

颜神佑道:“他取笑我,我便要拖人下水,一道被笑。你们等你!”携众女舍人,一齐往后面去,不多时,丁娘子又来。

戏言道:“你又要做一回媒了。太夫人托我为四娘子说媒,可乎?”

颜肃之道:“有劳!”便请姜戎为媒,向卢慎他爹卢湛提亲了。

卢湛虽无官职,却是卢慎亲爹,打一开始就支持颜肃之的。现在得到了丰富的回报,亲家谋乱都没有伤到他。眼下自然是肯的,巴不得这一声儿。甭管颜静媛是不是颜肃之的女儿,不管传说中她爹跟颜肃之有什么不和谐因素。

现在,颜静媛不过是孤女,正经的颜家女儿。婚姻就代表着两姓之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正能给卢湛吃定心丸的呢?颜肃之就有一个闺女,早定给山璞了。

当下齐贺准新郎。

彼此互相敬着酒。

白兴也凑热闹,道是七日后,大吉之日,可以一起来办了。颜肃之端着酒杯,亲自跑到李彦面前,向他敬酒。却又说出一番话来,道是:“小婿幼失怙恃,请拜先生为师,可乎?”给山璞搞个长辈,虽然不能全部代行父母之职,倒也是能充个场面。

李彦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对山璞的印象倒是不错,对颜肃之能坚持信用也颇为赞赏。

于是李彦便与卢湛一起被贺了。

其次便互夸,山璞夸卢慎周到能干,卢慎夸山璞谦虚且善战。

颜渊之两个儿子,原就是想上阵的,先前是被颜神佑给拍了回来,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听到山璞奇袭成功时,颜希礼一拍桌子,大叫:“好!男儿当如此!伯父!我要投军!”他比颜神佑小上两岁,自己投军都能收的年纪了。他一开口,他弟比他还小两岁呢,也跟着叫。

颜渊之气急败坏,哪有儿子投军不问亲爹的?他原是想长子从军,话还没说呢,小儿子跟着叫起来了。隔着十米,一个酒杯砸了过去,命中!佐以:“你哥就算了,你添什么乱?”的大吼。

颜希义跟着喝了点酒,他酒量不甚好,喝醉了声音便大,又吵嚷起来:“我怎么啦?都是阿爹的儿子,都是伯父的侄子!我也有用功读书啊!呜呜呜呜…凭什么不让我去…”

好一番热闹。

堂客这里,也是极热闹的,山璞的事儿,不用说,阿婉也做不了她哥的主,只是跟着起哄:“这样最好,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殷氏如今倒是乖觉得很,一句外话没说,只有赞成的份,且说:“还要问过他父亲才好。”

又谢了丁娘子。

颜静媛十分羞怯,有些不好意思,亏得亲妹子陪着她。颜静娴倒为姐姐高兴,卢慎得颜肃之之重视,又是早班底、旧人,前途无量的。

纵使如今世道不太平,世人犹崇世家,还崇得特别厉害。昂州这里算是比较开化的了,一是世家少,二是颜家也不甚提倡世家。虽如此,卢慎以未到而立之年,先为长史,合州之内,反对的人也是几乎没有的。至少,没人说出口,办事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挠。

通常,少年居高位,小吏会有些阴招使绊子。但是卢慎名气又好,能力也有,加上姓氏,居然畅通无阻。

这样的出身,哪怕有个前妻,对颜静媛来说,也不亏。

更兼殷氏这个婆母如今气焰已熄,颜静媛倚着颜家,日子必会舒心的。

女人里也畅快得很。

宴到半夜方才散去。

因凯旋,昂州城三日灯火不禁,各自归家。

楚氏特意对郁氏道:“他们前面都有酒了,既是自己哥哥家,就留一宿,让四郎醒了酒再走。两个小东西酒也够多的了,听说还闹来?外面人多,别鲁莽冲撞了人,反而不美。”又留了蒋氏等人。

蒋氏精神有些不济,然而见楚氏这样,便猜她这是有事。思及方才说到外孙女的婚事,便长了个长眼儿,带着儿媳孙女儿留了下来。

果然是有事的。

楚氏问颜神佑前线事,颜神佑笑说了一些。丁琳原也在前面,此时又说了河间王使者之事。

郁氏取笑道:“河间王何须盯得这么紧?何况还是在被戳穿的现在?背叛了名门越氏,对于一个反王来说,这个傻得可够厉害的!”

颜神佑笑道:“河间王是被被两下夹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的。到时候,本地士人只要付出一点传价,就能断尾求生。他,就是那个‘尾’。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还谈什么别的呀!趁着手里还有两个兵,算能谈价钱的时候来谈一谈。拖两天,连谈价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婉在姜家女眷面前,一向表现得很淑女,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嘲笑道:“一个反王,还道有多金贵呢。”

颜家跟河间王的怨仇太深,亲友们同仇敌忾,开了好一阵的嘲讽。

正说话间,颜肃之兄弟父子都到了,连颜孝之的两个儿子也都来了。

楚氏见人都到齐了,命人整治席面。残肴已撤,上了茶果,这才对众人道:“诸位非我家人,便是亲眷,我有一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蒋氏便问何事。

楚氏指颜神佑与颜静媛道:“她们两个,今日要定下亲事来。事急从权,不日便将完婚,她们的嫁妆,便要剖析分明了。四娘父母不在了,外家离得又远,我便为她做个主。”

蒋氏道:“应该的。”

楚氏道:“她们各人亲戚帮衬的,我不管,自己家内的,我要说个分明。三房之积蓄,分与四娘、五娘姐妹二人,旁人不得插手。”

众人都说应该。

楚氏又道:“只是这两个孩子父母去得早,一应事务,需家内操持这是正经的道理。唯有嫁妆,便显得薄了。我便作主,将这些补齐。只有一样,田产等物事,可齐平。我家内盐糖之利,悉因二娘而来,这却不能一视同仁了。”

颜静娴抢先道:“原便该这样。阿婆之言在理,我们自幼便赖祖母与叔伯抚养,一般看待。再争执不该得之物,是太贪。”

颜静媛别的不会说,只说:“我只听长辈的吩咐,长辈们何须与我等计较?”

楚氏道:“你且住,听你们伯母说。”

姜氏道:“虽是如此,也不能叫你们寒酸了。你们姐妹出嫁,各领五百亩盐田。盐利甚重,制法是密方,且不好交与你们,你们只领其利。以后五娘,也是这般。六娘父母虽在,旁人都有,没有落下她的道理,与大娘一道,皆有后补。”

无人问颜神佑要领多少,答案却很快揭晓。楚氏命颜渊之书契,定了各人名下嫁妆的数目。蒋氏心里却明白,这根本不是为证姐妹的嫁妆多少,乃是定了下来颜神佑与兄弟们之间分家的数目!

颜肃之提笔在后面写将他分家时所得之部曲,现今之坞堡等,皆划到颜神佑名下,这才是重头戏。

姜戎心下十分不安,女儿掌了数千精兵,这个叫什么事儿呢?但看妹妹妹夫的样子,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便也不在此时多言,只签字画押,加了个印子,也当一回见证之人。

又有郁衡,是六娘的舅舅,也是姻亲,都作证人。颜希贤代表父亲,也签字画押。心里十分吃惊:卧槽!二叔把家底给妹子了?那我兄弟肿么破?

契约一式数份,各执一份,楚氏亦有一份留存。事毕,楚氏摆手道:“都散了罢。”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有点担心颜孝之。如果颜孝之聪明,就该将坞堡所在之地,拿到手里掌握起来才好。这才有点后悔,没有让长子培养出特别的决断。

又担心女儿,在京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阮梅南下,不知道京城如何,很想接了女儿来团聚。

【我真是老了,】楚氏想,【心越来越软了。】

第209章 又出鬼主意

对颜肃之的决定吃惊的人不止是颜希礼一个,颜肃之的决定,本身就带着浓烈的中二色彩。是,嫁女儿谁家都会给陪嫁,有钱有势的人家,不止陪送财富田庄,还会陪送奴婢部曲。

可特么谁家陪送…训练有素的精兵?

可以说,虽然本次出征玄衣无份,但是以其战绩来说,在昂州还是顶尖的。尤其颜神佑有钱,什么好处都往玄衣那里堆,玄衣从组建开始,得到的训练和补给都是最强的。并且,这一支队伍如今已经发展到五千人了,最恐怖的是他们战马的配给率。昂州马场的战马,先尽着他们给。

这是发家的家底子,现在一转手都给了颜神佑,连颜神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给这么多,她肯定是要推辞的,只是颜肃之当时的表情过于镇定,一时镇住了所有人,到最后才小声说:“阿爹,太过了。”

颜肃之一边签字一边说:“我自有主张。”

他一说这话,别人都不吭气了。连姜戎都没有说:“那六郎八郎怎么办?”他看得分明,将来这昂州,怎么也不可能交给朝廷了。纵然颜肃之生前没有自立门户等他死也要好些年死了也得想办法给六郎找朝廷找个官方认证啊!所以,昂州是儿子的,家底就必须给女儿了。

颜希贤左看右看,他阿婆没说话,他四叔没插嘴,人家亲舅舅都默认了。也只好默默跟着签名,名字签完了,看颜肃之盖了印,才恍然大悟这不还有昂州么?

楚氏想更多一些,这些是颜神佑应该拿的。颜肃之事成,六郎不需要这些部曲家当。事败,十五年内,能理起这一摊子事的,只有颜神佑。那还如给她呢,何必藏着掖着的?只是这样的安排,正合她意。不是不疼孙子,也不是不顾大局。总觉得…越留着,后来酸丁越多,越会坏事儿。不如让颜神佑抓着,也好压一压那些个酸丁。

颜肃之想的就简单得多了,闺女出力太大,以后这基业给不了她,还不许当爹的先给闺女点好处?

六郎、八郎都小,亲爹亲妈都决定了,亲舅舅也不发话,就这么被代表了。

这些部曲里,有当时分给四房的,颜渊之都交给他二哥了。既然交出去了,也就没想着再要回来。他二哥乐意怎么分就怎么分,想给谁就给谁,只要颜家不败落,他就没有意见。

于颜静媛姐妹而言,大的没甚主见,小的看得明白,都没什么亏吃,还有贴补,也是知足了。且日后仰仗家族之处甚多,何必强争这些呢?

这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让颜肃之办下来,居然意外的顺利。

分完了嫁妆,几人各执一份。楚氏问道:“日子你有数么?总不好叫她们同日订亲,那成什么话?”

颜肃之道:“白兴已经去看了,七日后是个吉日,再往后,也有。卢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家,也会看日子。这几天就将事情办妥了。神佑的事情,说了许久了,要不是这回荆州有事,早该定下来了。四娘原比她小,收拾得也晚,缓几天,样样收拾妥当了才好。”

楚氏嘲笑道:“你男人家怎么这般仔细了?有我们呢。”

颜肃之道:“那我可去选成亲的日子去了,便宜小子们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楚氏道:“要没有这么个小子,你又该愁了,胡说些什么呢?定下日子就与亲家说好了,归义侯府那里没有长辈,给我找人去收拾妥当了!”

颜肃之听他亲娘发话,才雄起了一回,又蔫了,乖乖地答应了。

楚氏见天色已经很晚了,便留大家都歇。蒋氏等往姜氏那里去,颜神佑接待着姜宗等。姜戎往客房里休息去了,颜渊之一家在州府里倒也有个落脚之处。

姜氏见颜神佑执行姜宗,心道:她们姐妹一处倒好说话。姜宗是已婚妇人,年纪又比颜神佑大不太多,正好与她说些个夫妇相处之道。

眼睛一转,又见阿萱姐妹并阿茵也在一旁。看阿萱神色有些落寞,想起她父母祖母等都在京中,心里便“咯噔”一声。她方才隐约听颜肃之说了一句,什么阮梅提兵南下,要攻京师。虽然一时半会儿的打不到,可也是够呛了!

不特是唐家人,还有姜氏的舅家,那也是陷在京城的颜家原就是从京中迁来的,亲朋故旧,盘根错节的关系都在京师!这些人要是出一点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建安坊与同昌坊,便要集体带孝了。

还有颜孝之,离京不过三百里,也不是十分安全。

姜氏担心一回,见颜肃之与颜神佑的表情都挺正常。定一定神,心道,他们一定是已经有主意了。只是阿萱这事…

姜氏有心,将阿萱说给颜希贤,两家再结一层亲的。她的儿子太小,娘家侄子要说也好。只是虽及一个“日后”,还是颜希贤比较妥当。眼下太晚,不如明日再跟颜肃之商议商议,看可不可行。如果可行,便跟楚氏提上一提,联络上颜孝之。

蒋氏见她心不在焉,还道她是因为女儿要出嫁,反劝她:“都要经这么一遭,你阿家说的是,她要嫁不出去,你才要愁呢。”

姜氏不敢跟蒋氏说阮梅就要打到京城了,怕她担心舅家,勉强对蒋氏道:“我在想,定亲的物事准备妥当了,赶在他们出征前办了喜事儿,还来不来得及?”

蒋氏原本没精神的,被方才的事儿醒了神,此时也提了些谈兴,对姜氏道:“来得及。你只须将神佑的事情办好了,她妹子的事情,比着她的例来就是了。”

范氏等陪着婆母,也说:“正是。还有我们帮忙呢,不要太着急。”却再也没有人提颜肃之休整不几月又要出征的事情了。

一夜无话。

颜神佑那里,却与姜宗聊了好些时候。两人在京城的时候就处得不错,颜神佑这般也与姜氏有一样的心思。姜宗是丈夫在京中,也是极担心的。颜神佑也不敢提阮梅的事儿,姜宗倒是今日说她亲事的缘故,也没往这上头想。

见她神色不大对,只是安慰她:“父母待你好,这是好事,他们自有考量的。六郎、八郎,也未必用得着这些。”

颜神佑勉强笑笑,她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亲爹的心意,她接着就是了。

姜宗见她还没有放松下来,索性说:“你从小想得就比旁人多,小时候的事儿,咱不去说它了。那时节,你是不多想也不行。如今姑父正兴霸业,你不要想得太多。便是归义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也须放他出去搏一搏。我们说话,不说虚言。只说归义侯门第不显,他再不拼搏,你便能开心了么?”

颜神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一时有些感伤罢了。”

姜宗道:“归义侯府难道不在昂州城内?他们纵出征,荆州还会比京城远么?”

颜神佑道:“你想姐夫了?”

姜宗嗔道:“你又促狭了,还没定亲呢,跟我说话就这般了,”又一叹,“我是怕孩子要不认识爹了。男孩子,没有父亲教导,终是个缺憾。”

颜神佑轻声道:“是啊…等下了荆州…”只盼着京城能多撑一会儿,好让她能吞了荆州,安定了之后从容谋划才好。

次日,众人起身,各行其事。

春耕已经忙完了,只剩汇报的事儿了。颜肃之给士卒放了假,自己却来听取汇报来了。颜神佑一回将她的舍人们都带了来,五女皆屏息立于她身后,也不多言。颜肃之对此十分满意,年轻人,初任事,还是沉稳些好。

李彦头一回在这样的场合里看到自己的孙女儿,颇觉新奇。新奇之后,又有些担心。防贼一样地满朝扫了一回,必不能让色狼盯着他的孙女儿看。扫了一圈儿,见大家都守礼,唯有霍亥,皱眉看着这些女孩子。

李彦轻声咳嗽了一下,不太满意地看了霍亥一眼。把霍亥看得要炸毛,他就是…看一眼怎么啦?天地良心,他一点坏心也没有的好吗?!!!还真是不习惯啊,求让她们避开吧!有一个长歪了的变态就已经足够了!

没人理他!

颜神佑依旧在汇报,向颜肃之报告了这几个月来昂州的情况,又郑重说了发展妇女劳动力的问题。颜肃之也皱了一回眉头,问道:“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颜神佑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呢,不过是想做些经验出来。昂州之外,还不定糟糕成什么样子了。”

颜肃之叹道:“也罢。”又问春耕之事。

颜神佑道:“已经做完了,倒没耽误了事儿。”又说了她在玄衣里推行文化教育工作的事情。

颜肃之道:“此事可行?”

颜神佑道:“可行。这世上太蠢的人也不多,眼下只是识些字,待丁尚书那里经书做好。就更好了。”

颜肃之便问丁号:“做得如何了?”

丁号道:“已有些眉目了,士人陆续已来了一些。闻说阮梅南下了?那么,将来只会有更多的人过来。此事须加紧了,等他们掺和进来了,反而不美。”

为什么帮手越多越不多,这道理大家都明白。颜神佑的提议,就是要通过这个统一一下思想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繁荣文化,百花齐放。人越多,人多口杂,效率才会越低。

颜肃之道:“那便加紧。等他们来了,也只许在这个框子里!”

颜神佑道:“世道越乱,人心的想法便越多。阿爹可想好了,若来一个忠臣孝子,以死相逼,血溅三尺的要您且将荆州放一放,去京城勤王,这又该如何?”

颜肃之:“=囗=!”卧槽!

昂州人默认了的,就是要等京城被掐个半死不好,顶好是现在的朝廷被掐死了,却去来个渔翁得利的。这样的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颜肃之还在装忠臣孝子呢!可他既然要装,就得装得像一点,有人提了,他却不去做,这面具就要被撕下来了。

卢慎从容道:“昂州与京城,还隔着一个扬州呢!彼自有官长,能容我等领兵过境?纵容得,这一路补给也不跟不上。必得先下荆州,以荆州为中转,够京城才方便些。”

颜神佑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荆州之事,岂可功败垂成?再者,又是与大将军相约击贼。将他老人家闪在那里,不是君子所为。京师金城汤池,总能抵挡一阵的。”

颜肃之果断地道:“不能等了!白兴!吉日择好了么?赶紧的,哪天早就选哪天!将她们姐妹的事办了,我再赴荆州!”

话都让你们说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搭腔的份儿了。霍亥也表示赞同了,他侄孙还在荆州守着呢,大军早些过去,他侄孙就早一天能得到援助,安全系数也就更高。

颜肃之又问粮草辎重等事,颜神佑也一一回答了。其次问方章,抚恤事准备齐全也无。方章道是眼下并无压力。

李彦此时才问颜肃之:“已到之士子,使君可愿一见?”

颜肃之道:“求之不得。”

李彦笑道:“既如此,我便去安排了。”

颜肃之趁机命众人各司其职去了。打仗的时候后勤也跟着忙,打完了,后勤只有更忙。更何况州府还有两个女孩子,四次的礼仪要走!府内府外,忙作一团。

颜肃之独了女儿单独谈话。

颜神佑见状,也将丁琳等遣出去,室内便只剩父女二人。

颜肃之将颜神佑仔细瞅了一回,嘀咕道:“还是舍不得。”

颜神佑笑道:“阿爹这是要赶我走?女部在这里,我每天都过来。赶不走的。”

颜肃之道:“你真是会自找麻烦。”

颜神佑道:“也不算很麻烦。”

颜肃之敲敲额角,可怜兮兮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颜神佑道:“也没什么,就是…真的觉得可惜了。”

颜肃之叹道:“你倒是弄了个好退步!”

“也不算是,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总不致弄出乱子来就是了。不说这个了,阿爹,上次跟您说的那个杜黎,给我交了张白纸过来。”

颜肃之记得杜黎,对他印象还挺深,不由大感兴趣:“怎么说?”

颜神佑道:“我才接着白纸,您就回来了,尚不及见。”

颜肃之道:“正好,你与我一同见一见他们罢,留他下来单独说说话。”

颜神佑道:“好,”又问,“阮梅提兵南下,伯父他们怎么办呢?”

颜肃之道:“方才也是说了,荆州不可半途而废。况且,郁大将军那里,我是必得与他见上一面,才好商议安置的。旁人做不了这个主,也是对他不尊重。”

颜神佑道:“话虽如此,委实令人担忧。”

颜肃之道:“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继而冷笑,“你道那个阮梅能前行多久?他做的那些个事,正是为渊驱鱼。士族著姓肯从之者少,这么一比,我们都是好人啦!”自打搞死了扬州来的几家人家,颜家在士族那里的评价就是毁誉掺半的。

真是有对比才有鉴别,颜神佑听了也笑了。

却又低声对颜肃之道:“我还有个想法。”

颜肃之道:“你爹老了,经不得事儿,你…慢些说。”

颜神佑笑了:“是好事,也是阿爹说了尽早拿下荆州,又要与大将军说话,我这才想起来的。这个时候说,正好。正趁着如今一切都打乱了重来,谁抢先了,只要主意不是太坏,谁就是定万世法的人了。”

颜肃之道:“你说点有用的。”

颜神佑道:“阿爹想,拿下荆州之后,我们便有两州之地了,哦,扬州也有一部在手们手里了。到时候,如何治理?至少,要有官长罢?皆用当地士人?不妥!我们要的,可不是软绵绵,政令不行如今朝的天下。”

颜肃之道:“你待如何?”

颜神佑道:“拆分重组。”

这四个字颜肃之听懂了,问道:“如何拆?”

颜神佑道:“阿爹可还记得,为什么没办法回来过年么?”

“你是说?”

颜神佑肯定地点点头:“我要拆的,就是山河疆界。”

“如何拆法?”

“一时全拆了,也不甚妥当,先拆州郡之界。我想,昂州、荆州、扬州,三州拆成四州或是五州才好。打散了他们原本的地界,这样,地域之限便会模糊,免得他们又吵。一州之内,不令他与旁州之边界是名山大川,没有艰险之地。这样,也有地方安置一些人。”

颜肃之笑道:“大妙!”这样各州想要造反,都没个天险好依托了!比如说,荆州与昂州之间,隔着大山呢。如果把这山东西两边儿划出来成一个州,这个新的州,与昂州之间的界线可能就是只剩一条小溪划出来。与荆州之间的界线,或者只是立一道界碑。

哪怕有异心,真要打起来,两边开片,一马平川,无险可依…

颜肃之道:“真是万世之法!只要不到政局靡烂得百姓人人皆忍无可忍…”以后想造反的就很容易被扑灭了。【1】

颜神佑道:“也不必十分生硬,硬要划规,只是大致的意思在这里了。太生硬了,不方便,不得民心,也是不好的。”

颜肃之道:“你那里也有图,划出来我看。再与他们商议。”

颜神佑道:“好。”再次向颜肃之确认,京城能撑多久。

颜肃之道:“好啰嗦,放心罢。阮梅真是我的贵人啊!”

颜神佑:“= =!”您老又抽风了吧?!

父女俩才议完事,外面便来通报,士子们到了。

李彦的效率很高,不多时,以杜黎为首的士子们便都集合了起来。颜肃之一挑眉,心道,好家伙,这就已经盘成一股小势力,还当了头子了。这个杜黎,不大简单呀。

李彦将人带到,也不多留,推说要去看书,也走了。

众书生一抬头,恰看着颜肃之,心下都很是惊艳,暗道:这生得也太好了些。又都满意了。谁不想老板长得能拿得出手呢?及看到颜神佑,也没有误会,父女俩生得颇为相似,一下子就猜到了颜神佑的身份。

这时候,便有几个人颇觉不自在了。

反是杜黎,一派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