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么接地气的“掐尖好强”、“抢了兄弟的威风”、“怎么不回家抱孩子”,真是耐人寻味。阿琴听了,脸都要气歪了。颜神佑拦住了她,不令她上前理论,却对冯三娘招了招手,问道:“怎么办?”

冯三娘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儿的地方。”

颜神佑道:“回去说。”又逛了一回大街,发现百姓脸上并不荒乱,她还往随行的百工及百姓那里转了一回,看了一下他们的生活情况。

回到住处,才问冯三娘:“你怎么看?”

冯三娘道:“以前说您的,太文气了。现在说您的,可真是人人都能听得懂。老百姓懂什么呢?谁对他们好,谁对国家好,他们心里是有数的。殿下一不偷二不抢的,定了天下、逐了逆贼,人能吃上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善举,老百姓又不是瞎子!没个人撺掇教唆,他们只会说,这个公主真是能干呐,别是天下神仙托生的吧?皇帝有这么个闺女,真是积了德了的。哪会猛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说这么不着调的话?这个杜留守,好像也不是跟您有仇的人呐!他不会放任的。所以啊,一定是背后有人。”

别看冯三娘是个文盲,可是对这些事情,还真门儿清。

颜神佑问道:“依你怎么着?”

冯三娘道:“这是我们乡间吵架用老了的招数,您要是去辩白,累死了也没用。造谣的人怎么会跟你讲道理呢?乡间里,打一顿就好了,顶多落个不好惹的名头。可听她们斯文人那么一说,打也不好狠打的。那就用旁的新闻来掩好了。”

冯三娘的主意就是,你们不是说公主不好么?我不跟你吵,我拉太子出来蹓蹓,说太子现在长大了,之前没赶上建功立业是年龄的原因。再夸颜家和睦,瞧人家姐弟俩一块儿多好啊,姐姐带着弟弟,弟弟敬着姐姐,人家自己家人处得好,你们跟着裹什么乱啊?!见不得人家好是吧?

百姓纯朴,有时候因为文化水平和眼界的原因,容易被人误导,酿成大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然而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他们还是会愿意相信正面消息的。人呐,谁不愿意多听多看多传点正能量呢?自己心里也舒服不是?

颜神佑本就是为了考验冯三娘的,她手下的女人们,几乎全是高素质的精英,只有这么一个文盲,不多试试,总不太放心。见冯三娘的主意不错,对她的评分又高了一档,让她试着去做。

冯三娘出去弄不几日,就将旧京的风向给掰了回来。杜黎也得到了消息,一头汗跑过来跟颜神佑请罪:“以前绝少这样的传闻,近来是臣手软了。”

颜神佑道:“你明白便好。六郎问过你了?”

杜黎想了一下,道:“太子殿下问过臣,谁人可接任旧京留守,臣说,张瀚。”

颜神佑道:“唔,旧京还不如昂州要紧呢。”

杜黎道:“要废除旧京?不好骤废的,只好缓缓移走些豪强。唔,慢慢儿变成个寻常城池就好。如此,确是须人主持的。”

颜神佑道:“你交出去的,必得是一个光滑的旧京。”

杜黎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不知殿下心中,臣…可调往何处?”

颜神佑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杜黎忙道:“智者面前,不敢逞心机。臣有私心。”

颜神佑道:“不因私害公,就没有什么不敢言的。京兆之位,会有人抢的,无论我意属谁,又或者东宫看中了哪个,他都得拿出真本事来。迁都之后,形势复杂,白给的一个京兆,我怕没本事的人坐不稳。”

杜黎道:“臣明白。”

“拿出真本事来。”

杜黎心头一动,应了下来。

“东宫原本明日就要启程的,却又平添了一桩烦心事,只好多留几日,吃吃酒。”

杜黎苦笑道:“殿下,臣当初能在伪朝下钉子,是因为人有私欲。现在,这些人,臣是按不住他们的头的。”

颜神佑道:“大浪淘沙。”

杜黎心知,这被淘的,不止有旧族,也包括了他。忙道:“臣敢不尽心!”

颜神佑道:“你有点吃亏了,也罢,给你指条明路拆!从现在开始,就看着旧京的刺儿头,哪个不服管的,到时候都给他弄到新都那里去。老实的,就留在这里。”分化阵营,区别对待。

杜黎道:“到了新都,还是臣的差使?”

“你说呢?”

杜黎道:“有活儿干总归是件好事。”

颜神佑笑道:“君得之矣!”她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徐昭这娃,逗比好了之后有点中二了,听说亲妈要改嫁,他有点不大乐意。这要见了窦驰的面儿,怎么打招呼呢?抗议了几回,都被驳回了,现在朝廷需要这么一门婚事,颜氏自己也没有不乐意。

最后,徐昭索性眼不见为干净,想要外放。搁到偏远的地方,楚氏也不忍心,颜肃之也不想让外甥吃苦。信件一来回,跟颜神佑姐弟俩一商量,就要把他放到旧京这里来。颜肃之知道徐昭的水平并不是拔尖儿,守成还行,一旦遇到过于复杂的问题,积年的老吏尚且搞不定,他就更没办法了,就让颜神佑先在旧京给徐昭拔拔刺。

颜神佑哪有这功夫啊?就算计到杜黎头上来了。

杜黎确实也是长安京兆的第一候选人,这个人有学问有心机,难得的是本事也不差,还能把握得住大方向。未来的长安城,是各种势力汇集之地,权贵多如狗,破事一箩筐,没两把刷子的镇不住。以杜黎之能,最多二十年,便又是一个宰相。

有本事的人,压是压不住的,不如引导着用。颜神佑让六郎去问杜黎,也是提前让六郎熟悉一下杜黎的为人。张瀚也是在京兆的候选名单上的,只是他比较长于庶务,机变上略次杜黎一重。

六郎心里,也就对这些人慢慢有个底,以后好处分这是后话了。

眼下杜黎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自然是不肯干休的,施展手段去了。六郎却正经在旧宫那里宴请了一回京中旧族,还说:“我年幼,京中旧事皆不记得了,还请伯父为我引见诸公。”

硬是将唐仪抬得高高的,好与唐仪一搭一唱,装疯卖傻。六郎就作一煦煦君子模样,他瘦了之后,竟融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之风流与东宫之贵气,被旧族赞作:“气韵高华。”

到于颜神佑,旧族也不好忽略她,可是看了她的脸,再看看唐仪,忽然就觉得当年京城的中二二人组又回来了。一时人人牙疼。

唐仪倒还尽职,一一给六郎介绍了到场诸人。六郎听着什么柴氏、查氏、周氏、范氏,好险没惊掉下巴:这些不是都覆灭在旧京变乱里的么?还好有杜黎陪着,小声给他解释:“这些并不是原本旧族本家了。”旧族家大业大的,自会有子弟在外为官什么的,运气好就活了下来。却又不是旧时人了。

六郎此时方明白他爹他姐姐的感慨你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尤其在这些人话里话外称赞他宽厚仁德,意在忽悠他为旧族代言的时候。

颜神佑只管闷乐,看六郎与这些人打太极。心说:亲爹亲岳父一对蛇精病都应付过来了,你们能在他那里讨着好才怪!

果然,六郎对旧族的遭遇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对阮梅的行径大为愤慨,说大家真是受苦了。可是涉及到政事呢,就说他会跟颜肃之说的,他只是二把手,不好做决定,大家以后有问题,搬到长安之后可以直接跟皇帝上书去。

一句实话保证都没有。

不对,有一句,那就是:“国家自有制度,不会行非法无礼之事。”

颜神佑给颜肃之写信,就说:六郎学坏了,谁教的?要好好奖励!

忽悠完了旧京士人,再次启程。一路上遇到的旧族与旧京也是大同小异,六郎应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颜神佑道:“你不好总是不沾手,不沾手,不做事,不争不失。可也不得。”

六郎笑道:“眼下只要这样就好了,待见了叶相,才是我做事的时候呢。”

颜神佑将他的脑袋拉了过来,好一通揉:“行啊,越来越明白了。”六郎私下并不戴冠,只着个纱帽儿罩在头上。纱帽也掉了,头发也乱了,抱着头说:“哎呀,晕了晕了晕了。”

说话间,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宝宝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娘,我想出去玩,上回跟小豆子说好了的…”

迎头看到他舅从他娘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头上呆毛凌乱!

宝宝:(⊙o⊙)!舅,你怎么了舅?!全家就你正常一点了,你千万要绷住啊!

六郎:…=囗=!卧槽!姐,还我形象来!

宝宝板着脸,对颜神佑道:“阿娘”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淘气,对吧?”颜神佑一翻脸,问他道,“你功课写完了吗?”

宝宝:大人真是没劲,没话说就问人家功课写完了没有。

第284章 又遇奇葩事

宝宝今年还没有四周岁呢,幼儿园小班都还不足龄的年纪,颜神佑说是查他的功课,其实并不如何严厉,多半是口上一提便罢。给宝宝安排的功课也不重,就宝宝那小胖爪,拿笔都拿不很稳的,能写个甚功课?

倒是宝宝自己挺当一回事儿的,让认的字儿,一个个都记得很牢,让背的儿歌,也背得很顺。这些倒是托赖六郎的言传身教,六郎原本是个自律甚严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变得逗比了起来…

颜神佑有点心虚地看着六郎那恨不得昏过去的表情,伸手将儿子抱了过来:“又看小豆子呀?”

此次北上,随行的队伍数以万计,男女老少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豆丁。颜神佑不欲儿子不知人间疾苦,不如百姓心事,不止不禁他有保护地与这些普通人接触,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出去蹓跶。小豆子就是宝宝新结交的小伙伴,比宝宝大上两岁,是个比较懂事的小朋友。

宝宝抱着亲妈的脖子,蹭蹭,闻闻,香的叻。嘴巴里含含糊糊地道:“嗯,小豆子懂得好多的。”

颜神佑有点吃味:“哦,小豆子懂得多,阿娘懂得就不多的哦?”

宝宝咯咯地笑着:“我还有好些事情要问他呢。他会编蚂蚱!哎呀,阿娘,不要淘气,你们懂的东西不一样。”

“…”!!!窝勒个大擦!颜神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个三岁半的宝宝该说的话吗?

颜神佑决定跟儿子谈谈人生!

话到嘴边,被打断了。六郎趁着这娘儿俩说话的功夫,已经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倒饬像个正常样子了。衣襟一整,头发一拢,全塞到纱帽里了,外面一瞅也是衣冠端正,哪管纱帽底下呆毛凌乱。

六郎严肃地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人各司其职,谁教的你羡慕这些事情的?你下来!阿姐,你将他放下来!”六郎知道小豆子是个什么人,小孩儿挺懂事儿的,家里父母也是干净整齐的人,是匠户人家。

六郎年纪虽然不大,操心的事儿挺多,养成了个事儿妈的脾气。见天儿的担心,万一外甥啊,弟弟啊变成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怎么办?为此,他倒是不反对宝宝跟一些劳动人民家的孩子接触一下。宝宝的小伙伴还挺不少的,各种身份的都有,不止有匠户,玄衣家的孩子他也认识好大一帮子,还有些追随过来北上的,又有一些原本北方南下、现在天下太平了想回故土的。

这里面,数小豆子最懂事儿,又聪明伶俐,五、六岁的年纪,已经给父亲打过下手了。

颜神佑姐弟俩倒是乐见宝宝回来说一些“他们好辛苦”之类的感慨,便不禁他与这些同龄人玩耍。

不过,眼下情况有点严重!六郎的观点里,玩可以,但是不可以沉迷,你不是个该做工匠的人!你的责任不是这个,你的将来也不在这上面!你要肩负的是,而不是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坐吃山空。谁告诉你官二代就不用努力的了?越往上竞争越激烈!败家子多得是,登高而跌重!看看前朝,就是因为不努力,结果把那么大一个国家都败光了,百姓流离失所,难道不是上位者的罪过吗?

你爹妈你外公外婆、你舅舅我,我们这些长辈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你不用做这些事儿!想跟小豆子一样玩耍,你就得吃粗粮、穿粗布衣、睡硬板床,书也读不起、学也上不成。你敢自甘堕落,我先抽死你!

颜神佑黑线,望着空空的怀抱,半晌没有回过神儿来,头一回发现,她弟是个脑补帝!她儿子就是顽皮一点,倒被六郎脑补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了。

那一边,宝宝被他舅从亲娘温暖的怀抱里夺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向已经呆滞的亲妈。六郎不干了,将他的脑袋转了过来,还呵斥道:“站正了,不要皮皮塌塌的,不像个大家公子的样子!阿舅要好好说说你…”

颜神佑:“…”

就听六郎一个劲儿地叨叨叨叨,什么“学如逆水行舟”啦,什么“凡事适可而止”啦,什么“尊卑有别”啦,等等等等。更举例许多旧族不务实,不干实事儿净知道捣鼓些没用的东西,最后落得凄惨收场。

颜神佑看宝宝的样子实在可怜,且自己也有放纵之嫌,小声道:“他还小…”

六郎正色道:“就是小,才越不能走偏了道儿。”丝毫不见方才那个一头呆毛的蠢萌样子。

要让颜神佑说“我就让我儿子去培养对于木工的兴趣爱好”,这话她还真说不出来。六郎说的对,没那么不着调儿的父母,在孩子还没成型的时候不引导他去学习原子弹制造技术,反而纵容他去学习煮茶叶蛋。

“他要长大了真就有此一好,倒还罢了,怎么能小的时候就不闻不问了呢?放纵溺爱绝不可取!”

颜神佑:“…”

六郎还是给姐姐面子的,没有在外甥面前指责颜神佑教育方式的不对。他的心里,对姐姐一直有一种愧疚与感激之情,总觉得因为自己生得太晚(啥?)所以让姐姐过得很辛苦,连出征打仗这种事情都得他姐上阵,所以疏忽了对宝宝的教育。六郎自认责无旁贷,一定不能让外甥长歪了!

再者,在六郎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有一种说教癖,宝宝大小长短正合适,六郎的看他自然紧。

最后还是颜静娴的到来拯救了母子俩,六郎给她面子,没在旁人面前再唠叨她。

颜神佑逃出生天。

只是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六郎总要抽出时间来跟他姐抢一抢外甥的教育权。生怕外甥被溺爱坏了,女人带孩子,难免会有心软溺爱的时候,姐夫又不在眼前,比较忙。六郎毅担负起了这个责任。也没有禁止六郎去“体验生活”,却严格限制了时间,同时加以洗脑引导。

宝宝和阿茵也认识了几个小朋友,后来宝宝学了些奇怪的手艺…

颜静娴进来一看这三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六郎倒是像个正常人了,可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这一路走来,颜静娴默默旁观了六郎变逗比的整个过程,猛一看他一脸严肃,就觉得有问题。再看小的那一个,一脸的委屈样儿,用嫩嫩的声音,可怜巴巴地叫一声:“姨~”小腔调好像要哭粗来了。

再看大的那一个,一脸的“这个逗比的世界,我不要活了!”颜静娴十分识趣地压住了好奇心。她来是有正事的,这一路上,她都默默地跟随学习。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知道自己的不足,颜静娴正是一个聪明人。

她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觉得颜神佑懂得特别多,不是细节,而是大局。无论想法有多么的离奇,看起来多么的离经叛道又不可思议,但是只要去做,总是会照着预测去走。以往接触得还不算很多,现在有一个一路相随的机会,自然要就近观察取经。

颜神佑也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给她布置了不少任务。今天颜静娴就是来交任务的,这项任务也让她对堂姐更加佩服了光看图纸,只觉得长安城很大,等接了计算排水管道的任务之后,才知道长安城究竟有多么大。

颜神佑的认知里,长安城应该是宏大的,并且人员应该是慢慢地越聚越多的,不能因为一开始居民不多,就将城市建得小了。这样等到城市规模扩大之后再打补丁,就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路太窄,比如说下水道太细以致水漫金山。所以基础设施的建设顶好是从一开始就留足了余量。

颜静娴与几个助手一起,借调了北方保存得比较好的资历,翻查了历年的水文资料。因为战乱的原因,即使有叶琛在北方帮忙,资料还是有些不大齐全。一路就这么算啊算的,才算出来大致的排水量。颜神佑让她在已知排水量的基础上再放宽两成,然后计算下水道管道的直径。

算完这些,他们已经已经快要能跟叶琛碰头了。

她还算好的,古尚书更惨,他不但要算土石方和工期,连所需的人力等等都得计算出来。颜静娴敢打赌,现在薅了古尚书的帽子,底下说不定就只剩一颗光头了头发全都得愁掉!

颜静娴先摸摸宝宝的脑袋,再与颜神佑和六郎打过招呼:“算出来了。我复核了几回,都是这个数儿。不过具体究竟如何,还要与古尚书再核算一回。”

颜神佑拿过来一翻,看了个大概的数字,转手将草稿递给了六郎:“看看吧,建城要忙的事儿可不少呢。”

六郎问道:“当初在昂州建城的时候也是这么建的?”

颜神佑道:“是呢,那会儿我懂得还少,古尚书也没这么老到,李丞相他们都跟着拿了主意来的。”

六郎合上本子,对颜静娴笑道:“阿姐辛苦了。”

颜静娴道:“我这才到哪里呢?以后啊,六郎才会辛苦呢。”

颜神佑道:“是呢,北地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

颜静娴道:“等到了叶相公那里,不就知道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似的。”

六郎将宝宝抱了过来,摸摸他的胖脸,宝宝哼唧了一声,小东西还没有顺过气儿来呢。六郎笑着轻拍他的背,哄着。宝宝是个好脾气的小孩子,被舅舅抱一抱,拍一拍,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原本要哭不哭的小脸儿,重新挂上了好奇的神色,半懂不懂地听着长辈们说什么“有些担心胡兵”、“姐夫不是在北方镇定么?”之类奇怪的话题。

更奇怪的话题是“东西合流之后,不知道要出什么夭蛾子。”

“胡兵”和“姐夫”宝宝是懂的,“夭蛾子”这种生物就很奇葩了,是蛾子的一个分类么?宝宝心里默默地记下了,准备晚上问一问他妈。

正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六郎便问颜神佑:“阿姐,五娘何时能与雍州见一面?”这里的雍州,指的就是霍白了。

颜静娴也有些想霍白,平日还不觉得,听人一提及,就想起他的好儿来了。何况儿子长了这么大,还没正正经经叫过一声爹,也有点让人担心来的。

颜神佑讶道:“你北上来了,他难道不要过来见你的么?到时候他们两口子是同往雍州呢,还是怎么着,再商量着办。如今北方,情势又是一变,我们没预料到两处旧族会合流,先前的计划,要调整一下的。”

六郎道:“也好,男孩子还是要在父亲教导下长大的。”

颜神佑心说,我看你跟阿爹混太久了,已经被教导得逗比了!口上却问颜静娴:“大郎还照顾得过来么?”颜静娴的长子今番也跟着北上了,早晚都是要北上的,不如早一点带过来。霍白的父母固然不舍,颜静娴却又以“离郎君近些,说不定能有机会让他们父子见面”的理由说服了他们。

颜静娴道:“有乳母保姆跟着,用着我亲自看他的时候也不多。又没到开蒙的时候,正省心呢。他天天与我住一处,不用担心的。”

颜神佑听她这般说,感慨道:“想说话管用,就得做出实绩,想做出实绩来,就要吃苦。哪有白吃的午餐?”

颜静娴很是赞同:“很是。自己要的,得有本事拿得起,不好靠别人施舍。”说完又有些后悔,六郎还在旁边呢,她一时忘形了。

岂料六郎也是在实习期,听了这两个姐姐的话,颇有知己之感。想要威望,就得靠脚踏实地做出政绩来,否则,就是将旁人都拉下了水,自己也还没上岸。有什么意思?跟一堆矬子比谁更不矬?有追求么?

这么想来,他姐让他出来历练,还真是对他很不错的叻。这么一想,六郎心里暖乎乎的,哎呀,心头暖暖的,小肚子也暖暖的。

宝宝挪一挪小屁股,阿舅抱得好紧,好热哦!

过一时,古尚书等随行之人又来汇报情况。他是督造新都的副手,若非迁都还涉及到军政等事,他一个人主持这个工程水平也是够了的。现在却勤勤恳恳地打着下手,兴奋得头皮泛红光营新都,千秋万载都记着他一个名字,想想就热血沸腾!

古尚书要计算的数据可比颜静娴多多了,颜神佑提供了一张蓝图,古尚书要将它变成实物。除了土石方一类,还有一些数量要调。现在调完了,还要实地考察,考察完了,才能最终定稿。

古尚书现在要说的就是数量的事儿:“公主,草图上外墙的宽度算进去了,内城、宫城的宽度都不曾计入,又有坊市围墙的宽度,一堵墙没多少宽,可百二十坊,数百道墙,这数目就有出入了。说不得,还要再算。”

颜神佑道:“尚书是行家,就托付给您了。”

六郎也说:“尚书只管算来。”

古尚书搓搓手,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总得实地看上一看罢?建城先得平地,地不平,也是不好的弄的。您一眼望去一马平川的地方,等走近了就知道了,那也是坑坑洼洼的。还有,比如说旧京,建之前看起来也是平的,可真量了下去,它是南高北低的,现铲的南边儿补北边儿…”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宝宝听了咯咯地笑,又伸手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到处乱看。跟颜静娴对了个眼儿,还挤了挤眼睛,颜静娴被这个活宝逗笑了。心道,到底是个孩子,在昂州时六郎教导得他也忒懂事了,现在又活泼了起来。

一路上诸如此类之事还有不少,终于在春末赶到了伪陈之旧都。

叶琛与郁陶出城五十里相迎,拜见太子,先行大礼。

六郎不敢端坐车上受礼,跳下车来,亲自扶起:“二位国之柱石,一向辛苦啦。”

两人连说不敢,又与颜神佑等人见礼。再看后面那长长的队伍,叶琛道:“臣已打扫了行宫,请二位殿下入驻歇息。又准备了营盘,安置军民人等。”

六郎道:“有劳,进城再说。”

颜神佑道:“传令下去,领百姓先入驻。估摸着也住不了多久就要西进,眼看春天都要过去了,须得及时耕种,否则这么些个人,一年的口粮就够这占后官仓喝一壶的了。”

叶琛道:“臣也预备了些耕牛、家具、种子,好补足。”

颜神佑道:“进去说罢。先安置了他们。”

一行人入城,叶琛也组织了群众夹道欢迎。六郎与颜神佑弃车乘马,宝宝被唐仪给捞到自己车里逗他玩。新占之地,治安很让叶琛担心,生怕有突然来一个什么伪朝余孽来行刺什么的。听六郎与颜神佑都要暴露在外,叶琛忙道:“还请太子乘车。”

六郎走近了,一扯领口,对叶琛道:“先生请看!”

叶琛:…

人家里面穿着软甲呢!

叶琛道:“千金之子…”

六郎道:“万金之躯也会这么做的,我来都来了,还躲?”

叶琛:…缩在南边儿的那个熊孩子的熊家长你出来!我们来谈谈人生!

最终,六郎还是跟颜神佑一道乘马进城了。

颜神佑眼尖,看得出来里面混杂了许多士卒,又有执戈卫士维持着秩序。

姐弟俩都生得一付好相貌,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凭良心说,六郎虽然面相犹带一点稚嫩,底子可比颜肃之有男子气概多啦。围观群众在车队行进的时候被压着行礼,等队伍过去了,从地上爬起来,指指点点的,都说:“哎哟,长得可真俊呐!”、“那个是太子?”、“看着年纪还小,可挺有气势的嘛!”

颜神佑心说,你们就看着他一个后脑勺就知道长得俊了?英俊的后脑勺吗?!

当然俊啦,至少人家五官没缺零件儿呐!

一路到了行宫,行宫就是阮梅的伪宫室,品味略奇葩,叶琛为了迎接六郎入住,不得不拆了一些诡异的装饰,又重新刷了一遍墙,才掩住了比颜家还暴发的暴发户品味。

叶琛先请大家安置,换个衣服什么的,他自己已经集合了留守的官员,一起来见六郎一面。

安排得挺合理的,如果不是他和郁陶也一起跟了进来的话。

六郎问道:“叶相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叶琛道:“太子英明!殿下可知,这北地旧族,开始合流了?”

六郎与颜神佑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色,对叶琛道:“在旧京的时候就知道啦。”说了唐仪的叔父如何游说,透露出来的旧族合流之事。

叶琛道:“臣惭愧,初时竟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条,近日方察觉出有些不妥来。”

六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丞相不必多虑。担心,解决不了问题。”

叶琛道:“正是,臣想,不如分而治之。有用的,用。没用的,弃。”

六郎道:“甚好。”

说完这些,六郎又殷殷问候郁陶:“昂州他们都托我们给您带好呢。”

郁陶连说不敢,六郎道:“都说是通家之好,您又是我堂兄的外祖父,这有什么不敢的呢?是吧,阿姐?”

颜神佑道:“是呢,您要再客气,那就真没意思啦。”

郁陶道:“不客气不客气,眼下还有一事…北地胡人,有异地。”

颜神佑道:“山郎顶不住?”

郁陶道:“不是东北,是西北。霍郎往雍州去了,陆弧又死了,西北就空了。胡兵逐水草,又没什么城池。东边儿不行,就奔西边儿呗。”

颜神佑骂了一句粗话,问道:“您有什么建议?”

郁陶道:“防守,眼下北方看似稳健,实则暗流汹涌。打天下顺当,安抚未必顺当呢。只能防守,贸然出击,国家承受不了。”

颜神佑道:“您择善守城之将尉,先将北地的缺填平了。伪朝若有大将可用,亦可。”

郁陶道:“好。”

通完了气儿,才去梳洗,有了准备,再见当地官员时就不至于显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位心里,还真是向着六郎的。

不料智者千虑,总算不着有什么突发事件。等六郎梳洗完毕,一副清贵太子的模样出来,刷完了印象分,又与诸员交谈,十分老到有礼,连颜神佑都觉得这样已经圆满完成了接见任务的时候。竟有一当地留任之官员上奏:“请太子祭一祭神。”道是战事太惨,冤魂太多,竟致有鬼魅为祟!

第285章 粗暴的处理

子不语怪乱力神。

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

听起来似乎是正人君子不信鬼神,实则不然。什么天变、地震、旱涝、星相…君子们比别人更关心,甚至于街上出现了什么奇装异服、妇人们变了个发型改了个妆容,他们都要担心是不是要有什么政局动荡。

现在说有鬼魅,那就不得不重视了起来。

鬼魅出现的时间又太巧,六郎一来,闹鬼了!还让他去祭鬼!六郎的脸压不住就沉了下来。无论是真有鬼还是有人弄鬼,都是在打他的脸!祭是不要想的了,不找几个道士捉鬼就算是仁慈了。

叶琛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看,这出来报丧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长公主驸马的哥哥。窦驰自己南下了,族人躲深山里去了。大周来得快,免得他们也变成了山夷,窦驰的家族也顺理成章下山,收回了自己的产业不说,又得了官做。

窦驰的亲哥哥窦驷,根正苗红、态度端正,还有裙带关系,被委以郡守之职。在叶琛看来,如果窦驷在郡守任上做得不错,迁都后估计少不了一个刺史来做一做的。窦驷也没有落了自家的名声,一个郡守还是做得似模似样的。他在前朝就做过这样的工作,现在上手自然是快的。从安抚百姓,到联络旧族,再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叶琛认为,窦驷虽然出身旧族,但是有才干,由自己推荐他做个刺史也不无不可。

哪料到太子才到,窦驷就出现给六郎一个下马威了呢?

叶琛沉着脸问道:“太子新至,汝却说鬼魅之事,是何居心?”

窦驷快要哭了!直接对六郎道:“殿下,不是臣要扫兴,而是此事刻不容缓呀!臣原先不知的,底下人也瞒着臣,直到瞒不住了,才报与臣的。等臣知道了,事情已经不好收拾了。还是借殿下的贵气压一压的好…”

六郎一摆手,阻止了他更多的封建迷信说辞六郎心里也有点毛,再看下面一些官员,从南方调过来的还好些,本地土著脸上也有点毛毛的样子。六郎深吸一口气:“你是哪里郡守?”看服色是郡守没错的。

窦驷道:“臣是靖阳郡。”

靖阳郡三个字说出来,旁人还不觉得有异,席重的脸就先苦了起来。颜神佑一直没插言,她过来就是要让六郎立个威的,自然不好抢弟弟的风头。她私心里也想看看六郎现在到了什么水平,让他锻炼一下。如果有不足,也好适当的调整。所以她就放任六郎去处理,自己却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看窦驷像是真心着急,席重就是知道一些内情,而在座的某些人,似乎就是“我就知道会有事儿,看你怎么弄”的得意了。

颜神佑一一记在心里,与叶琛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琛心里不是不恼,明明他掌管的时候还是天下太平的,他也跟朝廷汇报“北地一切皆好,静待殿下”。殿下一来,先吃了一记下马威。这不但是跟殿下过不去,还是在打他的脸。饶是叶琛颇具宰相气度,肚里能撑得了船,也被噎得不轻。与颜神佑对上眼,叶琛恨恨地想,这一回不管这杀神要拿谁来立威,我都不拦着了!不但不拦,还要帮着施压!MD!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一面心里发狠,一面还分神听窦驷的妖怪奇谈。

原来,北方经过十几年的战乱,大小战场到处都是,大小战役几百场,死的人也是不计其数的。其中一场比较大的就是在靖阳郡这地方,当时死了很多人,战乱时节,哪顾得上掩埋?